田晨,女,1989年出生,湖北宜昌人。文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批評與新詩研究。在全國各類期刊發(fā)表文學評論和研究文章十萬余字。現(xiàn)供職于《三峽文學》雜志社。
數(shù)年前,詩人陳人杰作為一名援藏干部進藏。從江南到高原,高海拔的苦寒條件曾造成他身體上的極度不適。然而,藏地的壯美風景和虔誠信仰也帶給他強烈的精神震撼。在此地,他沒有游客式走馬觀花的輕浮心態(tài),也沒有援建者的崇高之姿,而是溯本求源式地親近西藏的歷史人文、自然風光以及宗教風俗,以詩歌的方式記錄和吟唱,且越是深入到荒野雪原的細部,越看到詩性的豐富。所以當援藏期滿,他執(zhí)意留藏,甘愿成為一名新西藏人。
浸染于藏地風情之中,詩人的肉身和精神與雪域高原不斷融合。他不停行走、發(fā)現(xiàn)、書寫,通過詩歌寫作找到自我,也觸摸到時代,以一個西藏詩人的新身份,形成自我與時代的同頻共振。詩集《山海間》所輯錄的詩歌便是陳人杰援藏、留藏期間的創(chuàng)作。于他而言,留藏并非在尋找一處安身的居所,也不是通過避世獲得心靈的解脫,而是在向高處和源頭不斷地攀升溯回中,找尋純粹的精神,探得生命和世界的本質(zhì),找到自然、人類、詩歌本應存在的那個精神家園。
一、 “水”之源:自然復魅與身體譬喻
從生物學和地理學上講,水是形成生命、自然的必要條件和基本要素,西藏因為有那曲河、扎曲河、麥地卡濕地等水源而成為萬水之宗,孕育了豐富的自然資源和生命形態(tài)。而在詩歌中,“想象”滋養(yǎng)著詩歌的生命,好比詩歌之水源。陳人杰在西藏對江河之源的關注,促成了他想象力的一次次勃發(fā),造就他極具靈性的書寫方式。
“從錢塘江到怒江源”(《山海間》)①,詩人首先經(jīng)歷了直觀經(jīng)驗上自然景觀形態(tài)的感覺反差。高原之上,他所觀之景——雪峰、曠野、冰川、星空、江河……都出自原始粗野的自然之功,這種景觀打破了他在江南小城生活時,對時尚精致人造美景的認知結構。“一個游子,或者說一個內(nèi)心的逃亡者,突然被置身于萬古蠻荒,我所看到的生命都以原初的血液流淌,這與我生存經(jīng)驗的鄉(xiāng)土,被人類野心加工、復制再造、遮蔽的鄉(xiāng)土所帶給我的鄉(xiāng)愁是完全不同的?!雹诓氐貕邀愋蹨啞⒐眵绕婊玫木坝^,承載著歲月和歷史的滄桑,時空的縱深吸引也指引著他去往江河源頭的秘境,尋找和重建人與自然間亙古有之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從而打通靈與物的邊界。于是,他主動將身心安置于富有神秘色彩的雪域高原,深入自然肌理的最細最深之處,汲取創(chuàng)作養(yǎng)分,進而分泌靈動、詭秘的詩句,構建出一個別樣的詩歌世界。
在新的認知結構下,自然不再是詩人生活與寫作的背景,而是他主體化精神的象征,他和西藏的自然山川從情感上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他寫西藏之景從不停留在描繪自然形態(tài)之美,而是通過詩句表達恢復自然神秘和神圣的渴望,即自然“復魅”,也就是恢復自然的神秘和靈性,建立強烈的慈悲和敬畏心。曾被遠古人們推崇和敬畏的大自然的神圣魅力,因技術工具理性對人認知能力和主體性的無限放大而減弱甚至消隱。詩人認為,在這個看似“充滿真相”、充滿實用價值、確鑿無疑的世界里,應該存在幻想、神秘和未知,也應該存在值得追逐的永恒價值。而他對西藏的書寫,試圖在恢復自然的神性以及人、神同形同構的狀態(tài),恢復人類對大自然原有的神圣敬意,從而通過想象力的還原找到一個詩人天賦和神啟的時刻,守護雪域高原上的無限度。
陳人杰對西藏景觀的“人格化”處理,是他詩歌中通過自然“復魅”生成想象力的文本表現(xiàn)。他在詩中試圖重回天人同構的狀態(tài),完全打開知覺通道并無限延伸,直至與自然山川相連、相融,形成空前深刻而強烈的感受力。正如他詩中所言:“所有的感官,回到創(chuàng)世之初”(《約雄冰川》)。于是,他寫藏地的自然山川,常常以人尤其是女性的身體繪形。在他眼中,“溝壑”是“大山的小嘴唇”,“松月”是“鋒刃上的眼眸”(《陳塘溝》),《伊日大峽谷》是“兩片唇,幽閉峽道的靈脈”;他想象“藏西南,高原上的高山”是“彈性的乳房”,是“藍天上嬌嗔欲滴的雪乳”(《崗巴》);他感嘆“我驚詫于/伊日溫泉的母性,和它消融的心”(《伊日大峽谷》);他目睹“數(shù)不清的漩渦,數(shù)不清的石頭/數(shù)不清的火焰分娩峽谷、高崖”(《出發(fā)》)。以女性身體部位創(chuàng)設的譬喻,是對自然像人類所經(jīng)歷的生命生生不息、循環(huán)不已的必經(jīng)途徑——“分娩”的想象,或是詩人對西藏傳統(tǒng)文化中母性崇拜的理解和再現(xiàn)。從整個人類心理的角度看,人們對母體的眷戀,源于母體子宮是生命的源頭。在那里,溫暖的羊水作為人類的水之源,讓生命處于混沌而未分化的整一狀態(tài),隔絕著欲望、孤獨和痛苦。而一旦脫離母體,人在認知上的混沌狀態(tài)就此結束,與外部世界、他人形成了差別與對立,欲望和痛苦就此產(chǎn)生。因而,他詩歌中頻繁使用身體譬喻來表現(xiàn)藏地的母性崇拜,數(shù)次書寫自然“復魅”的時刻,除了渴望想象力的恢復,還在有效調(diào)適人與自然的關系,試圖恢復人原初的整一性。
得到水源的灌溉和滋養(yǎng),詩人恢復新鮮知覺,感官無限敞開,所以能從《凍紅的石頭》身上看到人類孤獨的本質(zhì):“高原并不寂寞/世界上,不存在真正荒涼的地方/孤獨,只是人感到孤獨”“看見曠野里的石頭凍得通紅”“像孩童的臉。而另一些石頭黑得像鐵/像老去的父親/它們散落在高原上,安然在/地老天荒的沉默中/從不需要人類那樣的語言”。自然本是豐盈而充滿靈性的,孤獨是人類自我的孤獨,是因為強烈的表達欲望中神性的缺位。而詩人從石頭上看見了靈性,也就看見了日常中難以意識到或是不愿意承認的語言的局限和無力。他從一個被砍伐后的《樹樁》上洞見生命的無限性:“日子堅硬,但一粒嫩芽撬開了它/也把朝圣者心中的孤獨推動”,“世界在彌合它裂開的部分/在逝去事物的根柢上/尋找邏輯,滴著綠血”,一個樹樁上出現(xiàn)的綠芽,在以一種先驗的節(jié)律昭示從沉寂到活力,從絕望到希望的自然邏輯,因而人與世界縱有裂痕,也有彌合的無限可能,抵牾沖突的內(nèi)心在自然“復魅”這一刻得到有效緩解。
初始鴻蒙之態(tài),以其本來面目示人,于是,在詩人筆下,被遮蔽的萬事萬物重新恢復神秘,他感覺到萬物有靈。詩人對物質(zhì)世界的認知,也反映其對精神世界的追求。他的寫作行為在調(diào)適人與詩歌、人與自然、詩歌與外部世界的關系。高海拔、低人口密度的西藏是一片凈土,本是尚未被現(xiàn)代文明完全改造的原生狀態(tài)。而他對西藏自然山川的“復魅”書寫,恢復大自然的神秘性、神圣性和審美性,以此構建出一個充滿靈性、充滿活力的生存空間,重建人類對自然應有的敬畏之心。
二、“我”之源:身份確證與時代意識
“詩人把自己隱藏在作品中,就像上帝把自己隱藏在萬物中。”(福樓拜語)現(xiàn)代詩歌的一個重要特征,是詩人主體性在文本中的顯明,也正是主體性展現(xiàn)出詩人獨立在物之外的個性、思索、審視、追問,以及他清晰明顯又復雜豐富的主體形象。陳人杰說:“我是一,也是萬千丘壑”(《桑丹康桑雪山》),道出他對自我統(tǒng)一性和豐富性的認知,而他詩中如此慣用的第一人稱,也能顯示出他在詩歌寫作中對自我的關注。
詩人主體性建構的最基本方式是對“我”的塑造,以及不斷通過詩句發(fā)出的“我是誰?”“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的古老追問。陳人杰生長的故鄉(xiāng)是江南一座近海小城。人到中年,當他以援藏干部的身份來到西藏,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朵“東海的浪花”,有一條清晰而明確的來路,那就是雪域高原上的一片“雪花”。對自我定位的認識發(fā)生轉變的他,迅速將身體和心靈同時溯回到自然山川、江河湖海的高原。在山水之中,他獲得物欲社會之外的啟示:西藏的自然山川不是他寄情托意的對象,而是“我”內(nèi)在心靈的顯現(xiàn)。這朵流動的“浪花”返回高原看到了自身“雪花”的原初形態(tài)。“浪花”注定隨浪潮奔流匯入大海,這只是它的歸宿。而從“浪花”到“雪花”,逆流而上,克服阻力和障礙的溯源式旅程,是他找回精神原鄉(xiāng)的過程,也是精神版圖不斷拓展的過程。
在西藏,詩人的身體和心靈同時得到安頓。正如他說:“只有在凌空蹈虛的自然力前,隱蔽和敞開,黑暗和澄明,遼遠和封閉,孤獨和胸懷、呼喊和啞默永遠以其存在的本質(zhì),以更高的對立統(tǒng)一深深地召喚著我的靈魂回家。”③來到西藏,是“我”回到了家,回到了心靈原本應該停泊的居所。而“我”回家的過程是通過詩歌完成的,因為詩人的稟賦、隱秘的基因和偏愛的詞 """""""根……這些主體性成因織入文本經(jīng)緯,才讓“我”得以顯明。詞語作為詩歌的神經(jīng)元,將詩人主體和對象物接通,以建立一種不可斬斷的聯(lián)系,從而超越地理意義上的故鄉(xiāng),抵達情感和精神上的原鄉(xiāng)。就像他在詩集的開篇與另一位現(xiàn)代詩人的鄉(xiāng)愁呼應,并以序言式的詩句表達他尋找原鄉(xiāng)的渴望:“鼓我原鄉(xiāng)之旅,供星辰傾聽”(《故鄉(xiāng)之上還有故鄉(xiāng)——致余光中》)。在這里,他逐漸找到自己詩歌寫作的詞根,找到了重新建立語言秩序的路徑,即以一套新的詞物對應關系,達成詩歌寫作的新意,讓淙淙流動的“浪花”增添“雪花”靜謐輕盈的屬性,讓藏地萬物擁有嶄新的詩性光澤,從而建立起一個嶄新的“我”。
在詩集《山海間》中,許多詩句都不同程度表現(xiàn)詩人對于這種詩性的擷取。在《桑丹康桑雪山》,詩人感受到“詩如雪崩”;在《孜珠山》,他找到了“靈感的隱喻”:“一只鷹隼闖進句子/所有的滄桑化身柔軟/我驚詫于它自由滑翔的技 "藝/在逆風中旋轉云煙、寶鼎”;在《加玉大峽谷》,看江水滔滔,他感受到詩意的沸騰:“高峽春深,美人遲暮/怒江攜詞語巨浪/不是詩,是句子在怒吼”;而《夢回羌塘》,他抬頭看星空領略到語言的秘境,“詞語如星座/生命藤蘿化作通天火柱”;在高原,詩歌這門古老的技藝,獲得新的現(xiàn)代性啟迪,“在去比如的路上/我又像活在一個比喻句里/懸崖如副詞/峽谷如沉溺的暗示/幸福對意象有所依附”(《比如》)。就像漢字偏旁,決定了無限字詞的意蘊和本質(zhì),雪、石頭、月亮這些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作為他寫作的詞根揭示了詩人寫作對象物的無限性,對應著無限敞開的詞義和詩意。
于是,詩人通過寫作找到了“我”的根。從這一刻開始,西藏對他而言不再是貼在身上隨時可撕下的標簽,而是融入骨血的精神。這便不難理解為何他會在援藏期滿之后,放棄回到江浙,自愿留藏,扎根藏地。詩人從一個援助西藏建設的國家干部,轉變?yōu)橐粋€與藏地血脈相連的西藏人,完成對自我身份的確證。但詩在歲月里,也在時代中。詩歌這門古老的技藝,是時代的個人化體現(xiàn),既吟唱個人所聞所思,也親歷和見證時代的變遷。在陳人杰筆下,逆流并非逆時,他在找到原初的“我”個人精神追求的同時,并未放棄人民公仆的社會性身份,使命感和時代意識一直在他的詩作中體現(xiàn)。
于詩人而言,對詩歌純粹精神的追求和與時代共鳴并不矛盾。因而,當他結束援藏工作后選擇調(diào)入西藏,扎根藏地,在生活和精神上選擇了遠離繁華,接近精神故鄉(xiāng),也選擇了在詩歌寫作上與俗套、潮流保持距離,開啟更多審美的創(chuàng)造性,即便在唱響時代強音時并未弱化對詩歌藝術性和思想性的追求。所以,在援藏、扶貧、脫貧攻堅、鄉(xiāng)村振興這樣的主旋律寫作上,陳人杰依然保持著藝術性的高度?!渡胶ig》《光的譜系》兩首長詩便是最好的例證。在他的詩歌中,時代潮流中的種種變遷,作為一種新知被原生態(tài)的西藏理解、尊重、接納、包容。他與時代同脈搏,更與蒼生共命運,記錄藏族人民在時代變遷中的悲喜,同時關注、反思他們精神上的困境,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時代的關系,處處流露詩人厚重的家國之思。
三、“詩”之源:永生之卵與萬古精神
高海拔的極地氣候帶給異鄉(xiāng)人肉身上的體驗是痛苦的,一個“高反”便可輕易擊碎對西藏神秘、崇高的想象和向往。但對詩人而言,在精神上又是渴望向上“返高”的,因而“進藏”本身就成為經(jīng)歷糾結、復雜的情感和精神磨難的行為象征。陳人杰筆下的西藏之所以原汁原味,又生動豐盈,在于他對藏地文化風俗的主動接近和體察,以及對精神朝圣的踐行。
在生長的故鄉(xiāng),他見證過城市的飛速發(fā)展以及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喧囂,恰如江河奔騰入海的流動性變遷。而在高原,他親身體會到以一種穩(wěn)定形式保存、流傳的景觀和文明,常見物象如牦牛、雪豹、雪峰、石頭、冰川、星空、銀河、峽谷、湖泊……都是古老、恒久、靜謐的存在。詩人感受到歲月歷史在此沉淀、凝結,親眼所見的是“永恒的神牛在高處飲水”(《比如》)。這在他看見藏地幾處冰川的景觀時,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在《約雄冰川》,他“凝視,幾億年的縱深”,仿佛聽見遠古的召喚;在《米堆冰川》前,他感受到輕盈松軟的雪因為時間的堆疊和空間的擠壓變得堅固穩(wěn)定,不由地形容其為“一粒粒的寧靜/成就天地之美/高冷、孤絕”。從表面上看,冰川沉寂千年,以一種固體形態(tài)封住了水的流動性,但實際上,卻默默儲存水、產(chǎn)生水,蘊藏著永恒的流動,因而詩人將冰川整體想象為“永生之卵”,象征一種“最后的,純粹的精神”,這也是他所追求的詩歌精神。
在《橫斷山脈》里,詩人也作出相似的描述以形成互文:“在橫斷山脈的回聲里/鹽井村/像史前留下的蛋/還不曾孵出任何東西”。這顆“史前的蛋”,即“永生之卵”,在它面前,詩人仿佛看到鴻蒙之初,看到了人類的童年時期,現(xiàn)有的所有認知被剝離,回到了詩的源頭:一切都是新的,沒有命名,沒有歸屬,沒有分化,沒有被賦予意義,一切尚未發(fā)生,都在整體的“一”中??傻爸刑N藏的生命力,又讓一切又充滿可能,即所謂“萬千丘壑”(《桑丹康桑雪山》)。最難得的是,這種溯源的過程讓他重拾起兒童時期珍貴的詩性思維,冰川、石頭、母體、“永生之卵”……是構建他精神結構的磚瓦。他在“卵”中同時看見了遼闊的空間和漫長的時間,更看見了一股充滿神性的無窮生命力,它以凝固的形式蘊藏生命搏動,這與我們對天地、宇宙甚至對更高形式時空的發(fā)現(xiàn)和想象是接近的,也與詩人寫作追求的終極意義是接近的。
陳人杰對西藏的書寫,從情感傾向和詩歌意象的選擇上似乎都偏向這種固態(tài)的、穩(wěn)定的事物。除了冰川,本身就擁有“卵”之形的石頭也是他建構“永生之卵”反復使用的本體。他賦予石頭生命和靈性,認為“石頭總能落地生根”(《云》),“我們所知曉的/并不比水里的石頭更多/它們一排排追趕天空/嘎嘎地叫著”(《錯鄂湖》),他感嘆“多么希望/石頭孵出歸飛的大雁”(《朝朝暮暮》)?!坝郎选背蔀樗氐卦姼鑼懽骶哂袆?chuàng)造性個人風格的象征體,寓示蘊藏在雪域高原中萬古不變的精神內(nèi)核:靜謐無言中綿延不息的生命力。
作為詩人所追尋的詩歌精神源頭,“永生之卵”的穩(wěn)定性和力量感直接來源于雪峰、冰川、星空這些在藏地所見恒久不變的自然景觀,而與西藏自然山川形成互釋關系的還有藏地風俗和宗教信仰??匆姴刈濉短瓶ā返乃囆g形式,他不由感嘆“讓所有的磨難在綢緞上滑動/有一種生命從來不曾老去”。在作者的認知范疇和接收視野里,他能理解的藏族人民消解苦難的方式有自然山川的滋養(yǎng),也有宗教的力量,還有藝術的撫慰,這些共同搭建起西藏萬古不變的精神結構。所以在《骷髏墻砌來星光》一詩中,詩人在近距離體察了藏地的“天葬”風俗后,能夠?qū)@種藏族原始自然崇拜表示理解和認同:“一個人終需漸漸放平/既沒有存在,也沒有消失”,正是因為他理解了藏族人所堅信的不滅靈魂和陳舊軀體的分離,是以一種最超然的方式,在相信精神永恒。
“大愛無聲,只有內(nèi)心像泉水一樣和西藏神山融在一起的人,才能完成平凡肉身對神性的穿越。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無非是尋找一條離天最近的道路,其純粹性源于對生活、對這片土地真誠的理解?!雹懿浑y看出,陳人杰進藏、留藏是一種選擇,也是一種宿命。這一點在詩集同名長詩《山海間》中集中體現(xiàn)。在詩中,他自言是循著“浪花與雪花的感應”,開啟了“萬水歸宗”的精神之旅。來到高原,就仿佛回到“童年星辰的曠野”,回到生命原初之地,回到卵形的母體子宮,回到生命的混沌整一。
時間曠野中亙古不變的純粹精神,是詩人作為神圣的“代言人”和擁有神啟的“預言家”不斷追尋的意義。陳人杰跳出舒適的日常攀升溯回至詩歌的高原,克服并適應極地的極致體驗所帶來的身心上的障礙,融入西藏這一片凈土,以詩歌這種精神活動不斷質(zhì)詢與探討有關價值、意義、美等這些生命發(fā)展必要的命題。這是對人生存境況的揭示,也是對生命的悲憫關懷,并試圖在終極意義上進行“救贖”。因而,詩人尋找“詩”的來源,實際上是以詩歌的方式溯本求源,尋找的是生命能夠依偎的精神家園,以及在其中曾經(jīng)丟失的時間和情感。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