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羽翎的花

“羽翎，你的花又來了，這次出現(xiàn)在樓梯口。

黃羽翎抬起頭，看見艾思捧著一大束瑪格麗特走進教室，紫紅、粉色、純白的花朵，仿佛色彩的律動，給單調乏味的教室?guī)砹艘魳?。黃羽翎接過花，掏出里面寫著“黃羽翎（收）”的小卡片，又把花交給了艾思。

同學們圍了過來，艾思把花束拆了，一朵一朵分發(fā)著小花：“瑪格麗特，花語是喜悅幸福。多好的花，來來來，見者有份。

女生們拿著花，湊到黃羽翎身邊，問：“羽翎，這個送花的神秘人到底是誰呢？

黃羽翎一攤手，說：“我真的不知道。

‘黃羽翎的長腿叔叔。

‘也許是個長腿阿姨。

“敢肯定的是，送花人絕對是富豪。

黃羽翎搖搖頭，埋頭點擊水墨屏上的選課信息。大家嘰嘰喳喳猜想了一會兒，鈴聲響起，他們作鳥獸散，畢竟，這也不是黃羽翎第一次收到花了。

每天早上第一節(jié)課下課，教室附近都會出現(xiàn)一捧花，有時候是嬌嫩的水仙，有時候是富貴的牡丹，還有高潔的蘭花、艷麗的玫瑰…不變的是，花束上都附有一張小卡片“黃羽翎（收）”。第一次鮮花送達，曾在班上引起轟動，畢竟在這個星球上，鮮活的植物很稀有，而把植物花葉剪下送人的行為簡直不可原諒。學校老師對此的態(tài)度卻異常大度：“這是私人行為，我們無權干涉。\"

同學們可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平凡生活中的神秘事件，但尋找送花人的任務卻持續(xù)失敗。這些花就像奇跡，也許是魔法，它們的出現(xiàn)是神明打的響指，凡人難

以窺其奧妙。

久而久之，大家習慣成自然。

黃羽翎更是如此。

艾思坐回黃羽翎身邊，說“差不多一個月了，每天都有花，你就不好奇這個送花的神秘人是誰嗎？\"

“我很好奇呀，不過不是找不到人嘛，何況，我很喜歡花。黃羽翎笑了，她接過艾思遞給她的最后一朵花，放在鼻下嗅了嗅

“你又忘記給自己留一朵了。黃羽翎變魔術一樣，從抽屜里取出一朵花，“幸虧我給你留著?！?/p>

艾思拍了拍黃羽翎的頭，說：“其實我也有禮物要給你，放學一塊兒回家吧。

黃羽翎攬住了艾思的肩膀。

艾思是一個月前轉學到黃羽翎班上的，黃羽翎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艾思時的情形。艾思站在講臺上，上穿絲綢襯衫和長款絨披肩，下著銀藍色馬面裙，烏黑的頭發(fā)分成兩束，一左一右在頭上扎成丸子，秀美的面容猶如會發(fā)光，簡直就像一個明星。

她被安排為黃羽翎的同桌，黃羽翎緊張到不敢搭話，直到艾思輕輕用手捅了捅她：“你是啞巴嗎？\"

當然不是！

艾思笑了，她把一根棒棒糖塞入黃羽翎口中，是黃羽翎最喜歡的草莓味。

兩個女孩熟識起來，黃羽翎甚至不知道這是怎么發(fā)生的。

兩人住在同一個小區(qū)，自從第一次在小區(qū)門口遇上之后，除了請假的日子，艾思每天都與黃羽翎一起上學，黃羽翎也不想讓艾思天天在門口等待，但是無論黃羽翎起得多早，都會在門口看到起得更早的艾思。艾思還堅持每天送黃羽翎回家，一定要看到家務機器人把黃羽翎迎進屋，她才會離開。

艾思帶著黃羽翎參加各種古古怪怪的活動。

有的時候是一場復古繪畫體驗。她們拿著小刷子臨摹梵高的《向日葵》，黃羽翎畫得很認真，畫面上線條粗獷的花仿佛要撲向太陽，艾思的臉上都是油彩，湊過來說：“偶爾這樣手工作畫倒也有意思，據(jù)說梵高畫這幅畫的時候夢想破裂，又和唯一的好朋友高更鬧了，所以整幅畫透露出一種渴望被認可的孤獨，你覺得呢？\"

“什么？”黃羽翎沒反應過來，她還沉浸在畫里。

“可是，梵高的畫色彩強烈到和平凡生活格格不入?！卑冀又f。

“嗯，”黃羽翎附和，“所以說天才磋磨多，做一個普通人就很好。\"

有時候是加入音樂社團。

艾思似乎什么都會，她撥動吉他彈出和弦，讓黃羽翎瞪大了眼睛。

“你竟然會演奏這種古老的 樂器！

“那當然，我什么都會?！卑悸柭柤纾拔已芯窟^地球上的音樂，它就像外星人傳到地球的語言，似乎是人類靈魂深處的共振，人們總是能被音樂打動，宮商角徵羽，哆來咪索拉，不同的文明卻有古老一致的旋律，這不是很神奇嗎？\"

“思思，你也像一段奇妙的旋律，總是讓人驚訝。

“你也一樣！\"

有時候來一場冒險。

艾思拉著黃羽翎的手，進入太空穿梭體驗機。

“不不不，我不行…這有點可怕。”黃羽翎臨陣退縮。

“我陪你?！卑祭R陣退縮失敗。

太空穿梭體驗機直線下降，她們手牽著手在穿梭體驗機中飄了起來。太空穿梭體驗機運行的時間很短，但在黃羽翎看來卻長得不像話，她的五臟六腑就像擠成一團，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兩個女孩一踏出艙門就吐了，然后她們在工作人員的催促聲和一地狼藉中相視一笑，笑得很大聲。

艾思是個無可挑剔的朋友，完美得不像真的。

黃羽翎手拿瑪格麗特，和艾思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艾思左看看右看看，把她拉進了小巷。

‘這個送給你?！?/p>

艾思打開背包，一只小狗探出頭來。

哇，這是真的小狗嗎？

這是一只中華田園犬，身長不過半米，黃色的毛軟軟暖暖的，胸前有一撮蓮花狀的白毛。

小狗圓滾滾的眼睛直直盯著黃羽翎，晶瑩的液體從它眼眶中涌出。

有那么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啪嗒?！睖I水落地。

“它哭了？”黃羽翎不知所措。

‘肯定是在包里悶了太久。艾思把小狗塞到黃羽翎懷中，“你抱抱它吧。

小狗抬起爪子，環(huán)抱住黃羽翎的脖頸，毛茸茸的短毛刺得黃羽翎有些癢。小狗在黃羽翎耳邊說：“很高興見到你，翎翎。\"

黃羽翎嚇了一跳，差點兒把小狗丟了出去！

‘狗怎么會講話？這是一只機器狗嗎？

“你就當它是機器狗吧?？傊?，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要好好愛護它哦?！卑颊J真地說。

“不行不行，這禮物太貴重了?！秉S羽翎連連擺手。

“唉，羽翎…”艾思垂下頭，“我實話實說了吧，其實，是我自己想養(yǎng)狗，但我父母不同意，你們家反正沒人，就讓我的小狗寄養(yǎng)在你們家吧。拜托，拜托了，羽翎！”艾思搖著羽翎的手，拖長了調子說，大眼睛一閃一閃，似乎會催眠。

黃羽翎帶著小狗回了家。

正如艾思所說，黃羽翎家確實沒人，她的媽媽很早就過世了，爸爸是星際考古學家，幾個月前，爸爸去往一個新發(fā)現(xiàn)的星球艾爾法星球研究古文明。艾爾法星球的秘密如此之多，各種新聞媒體每天都在追蹤報道，譬如昨天發(fā)現(xiàn)了艾爾法星人的聚居地遺址，今天又發(fā)現(xiàn)了一座古代發(fā)電廣…黃羽翎的爸爸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聯(lián)系黃羽翎了，他可能實在太忙了吧。

“你好，小梅，今天過得怎么樣？”黃羽翎與家務機器人小梅打招呼，似乎把機器人當作伙伴會讓她忘記自己一個人在家的事實。

黃羽翎一邊吃著小梅端上桌的晚餐，一邊在小梅的指導下，復習著今天的學習要點。

在黃羽翎生活的2124年，人類家教已經(jīng)逐漸被淘汰，家務機器人完全可以承擔輔導孩子功課的工作，雖然黃羽翎還可以選擇在大腦植入芯片直接獲取知識，但她是個保守派，更愿意用自己原裝的腦袋進行思考。

爸爸在物質上并沒虧待她，她有全套最新智能科技產品，還有時下最熱門的明星周邊。而且，爸爸答應過她，只要這次期末考考進全班前十名，暑假就帶她去艾爾法星過春節(jié)。從小到大，爸爸不斷讓黃羽翎失望，但黃羽翎還是愿意試這么一次。

小梅用全息投影的方式幫助黃羽翎解答了數(shù)學題，同時還給她列舉了一些同類題型。

小狗突然跳上了桌面，說：\"翎翎，一邊吃飯一邊學習不是好習慣。\"

黃羽翎嚇了一跳，她笑了，拍拍小狗的頭，說：“我都忘了，還有你這個小家伙。你需要吃點什么嗎？還是太陽能充電？\"

我可以和你吃一樣的食物。

“你真是一只神奇的狗，不過你是思思的狗，思思身上發(fā)生什么我都不會意外。

‘你不覺得這一切很奇怪嗎？ 尤其是艾思，她其實…

‘雖然每天都有人給我送花，但艾思，她才是我最喜歡的那一朵。”黃羽翎打斷說，她給小狗拿來餐具，邀請它共同進餐，“你是她的狗，可不能在背后說她的壞話哦。

奇怪嗎？也許吧。

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完美朋友，還有每日魔法變出來似的花，甚至她的記憶力都突然好了許多，沒裝芯片的大腦也不比那些裝上芯片的同學差一切看起來，都在走上坡路。她也疑惑，神秘人的花就算要送，也應該送給艾思這樣的女孩一偶像般的外表，金子般的心。怎么會輪得到她平平無奇的黃羽翎？

但黃羽翎很早以前就學會了接受，接受命運給予的一切，雖然心中偶爾也會肥皂泡一樣，噗噗冒出疑問。

黃羽翎看著那朵瑪格麗特，它已經(jīng)被插入了門邊的花瓶中，粉紅色的花瓣鮮艷嬌嫩，看起來美好得不真實。

黃羽翎回過神，繼續(xù)吃飯， 她拉開飲料拉環(huán)，手指一不小心 被鋒利的拉環(huán)劃拉出一道口子， 小狗緊張地探頭過來，黃羽翎看 著傷口，發(fā)著呆。

黃羽翎曾去過艾思的家，空蕩蕩的，甚至連智能機器人都沒有。艾思說她喜歡一個人生活，特意選擇和父母分居，她的父母也很尊重艾思的決定，畢竟現(xiàn)在飲食起居都可以由機器代勞，只要安全無憂，父母也無須記掛孩子，可以專注自己的人生。

雖然我喜歡有個人空間，但你總是被歡迎的?！卑颊f，她給黃羽翎設置了身份認證，讓她可以隨時來訪。

“對了，我的父母不喜歡狗，所以小狗還是要在你家。”艾思強調。

兩個女孩住在同一小區(qū)，但凡小梅做了什么好吃的，黃羽翎都會送一份給艾思。那天，她和小梅一起按照古老配方，做出了一種叫“馬卡龍”的甜點，真是甜掉大牙的食物。黃羽翎想著這么甜膩膩的東西，必須和艾思分享。

當她推開艾思家大門，艾思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迎接她，黃羽翎悄悄進入，想要嚇唬自己的好朋友，意外的是，她聽見房內有人在交談，語氣很沖。有人在吵架嗎？黃羽翎想。她偷偷靠近，看見艾思正和大屏幕上的一位老人對話。

“翎翎？”老人發(fā)現(xiàn)了黃羽翎。

艾思轉頭，看到了黃羽翎，立馬關掉屏幕。

黃羽翎問：“是不是打擾你了？\"

艾思笑了笑，說： “沒關系，那是我爺爺，我們也是瞎聊。\"

‘你們好像吵架了。

‘人與人之間意見不合十分正常。\"

雖然只是一瞥，艾思爺爺?shù)哪槄s深深印在黃羽翎的腦海，他至少有七十歲了，臉龐很寬，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跡。

黃羽翎有些恍惚：“你爺爺…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艾思愣了一下，說：“當然啦，大家都說我和爺爺長得像，你覺得自己見過他也不奇怪。

艾思看到黃羽翎手上的馬卡龍，說：“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餅干？還蠻好看?！彼豢谕滔乱粋€。黃羽翎吃驚了：“這么甜的東西，你怎么吃得面不改色？\"

“甜嗎？哈哈，我喜歡甜的東西，再甜也不嫌。

黃羽翎和艾思度過了愜意的下午茶時間，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艾思的家人。

艾思總是很神秘，她很少提到自己的家人，偶爾會失聯(lián)一段時間，之后又生龍活虎地突然出現(xiàn)，這一段并非如影隨形的友誼，被黃羽翎定義為“成熟”的關系，黃羽翎全然接受動不動失蹤的艾思，畢竟艾思帶給黃羽翎的快樂總是余波綿長，就算獨自一人時回味起來，也能嘴角帶笑。黃羽翎似乎都要忘記了，艾思出現(xiàn)前，那個默默想念著家人的自己

漸漸地，黃羽翎甚至有勇氣一個人觀看過去的視頻。

她愿意直面媽媽還在的日子，屏幕上出現(xiàn)的女性溫柔、溫暖、溫情，總是笑盈盈看著她，但兇起來也很嚇人…雖然媽媽已經(jīng)離開了，但是每次想起媽媽的那種感覺，始終未變。

遙控器不小心摔到了地上，視頻跳到媽媽的葬禮。

小小的黃羽翎牽著爸爸的手，給媽媽送上康乃馨，問：“明天我們還來看媽媽嗎？

“如果你想來的話?！卑职只卮?，他的臉很寬，很平靜，就像湍急河流中屹立不動的巖石。

小羽翎又問： “媽媽喜歡花，我們可以在她的墓前種花嗎？

“恐怕不行……

“為什么？我也喜歡花，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的墓前每天都有不同的花。

屏幕外的黃羽翎心念一動，似乎想起了什么，“吱—吱一”屏幕上出現(xiàn)灰白雪花，畫面模糊了。

內容一點兒不簡單，那些科學上的難題和人文社科的哲思，都有可能出現(xiàn)在考卷上，所以，黃羽翎絲毫不敢放松。

一大早，黃羽翎就帶著小狗兒（是的，黃羽翎給艾思送的狗，起名“小狗兒”，狗就是狗，為什么還要費心去想名字）出發(fā)去學校了，不出意料，她又在樓下碰到了艾思。

不像黃羽翎，艾思從來不會為考試煩惱：“反正已經(jīng)有這么多機器和工具了，我們就算不好好學習也不影響生活。

黃羽翎笑了笑，沒說話。

天似乎是冷了，忽然落下塵埃一樣的微雪，黃羽翎伸手想接住雪花，但這些雪花一碰到手就消失了。黃羽翎不及細看，舉在空中的手，被艾思緊緊握住。

期末考試的時間愈發(fā)近了，雖然因為科技進步，黃羽翎他們獲取知識十分容易，但運用知識的能力還需磨煉，七年級考試的“快過年了?！卑颊f。

黃羽翎放下手，說：“是呀，我爸說只要我期末考試進入年級前十，他就帶我去艾爾法星過年。\"

過年就是要團圓吧。一個民族能持續(xù)幾千年過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真讓人感嘆。

過年是地球上最宏大的生物遷徙活動，現(xiàn)在這種遷徙竟然蔓延到星際了?！秉S羽翎抬頭望向初雪，“不知道艾爾法星球會不會下雪。

“不會?！卑祭淅涞卣f，“那是一個炎熱的星球，兩個恒星交替掛在天邊。太熱了，每個人都是浮躁的?！?/p>

是這樣嗎？你怎么知道？

當然是新聞告訴我的。我們快走吧！要遲到了！”艾思拖著黃羽翎跑了起來，小狗兒快跑幾步，在她們身前帶路。

忽然，街道騷動起來，人群驚叫著躲閃。

距離所在的岔路不遠，有輛智能電車失去控制，沖出了原有軌道，沖在前面的小狗兒此時正游蕩在馬路中央，似乎被嚇得僵住，它回頭望向黃羽翎，尖銳的剎車聲傳來

下意識地，黃羽翎撲了過去，她抱起那只小生物，把它丟到了街道的另一邊，驀然間，逼近的車燈眩暈了她的眼，震耳欲聾的轟鳴吞噬了她，似曾相識的場景如開閘洪水，奔涌而來。

兩周前，家中，黃羽翎的手被飲料拉環(huán)劃出一道口子，小狗兒盯著傷口，問：“痛嗎？”

黃羽翎疑惑地問：“痛？是什么？\"

“傷口這么深，你也沒流血？

黃羽翎看到自己所謂受傷的手，既沒有脫皮也沒有流血，而是顯露出電腦卡機時出現(xiàn)的像素模糊狀態(tài)，變成了一片模糊的顏色…只是一瞬，手指又恢復了原狀。

她又想起那些落下的雪花，是微小的白色字符，記憶中的雪花應該是這樣的嗎？

“你從來不懷疑嗎？”小狗兒問，“這個世界，真的如她所說，沒有血，沒有痛苦，沒有寒冷，沒有哀傷?！?/p>

鋼鐵怪獸轟然而至。

少女高高飛起，又重重落下。小狗兒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睛，說：“快想起來，翎翎。所有回憶，戛然而止。

一個月的循環(huán)又結束了?！卑颊f。

所有一切，漸漸褪色成黑白色的字符數(shù)據(jù)，從艾思身邊流過，而后交匯成巨大的信息流光柱，佇立在空無一物的世界中心。

一只小狗形狀的數(shù)據(jù)團遲遲不愿匯入光柱，被艾思一把捏住，黑色的陰影籠罩而來，艾思說：“你騙我，你明明告訴我你只是想來陪她。

數(shù)據(jù)團在空中拼出文字：“你不能阻擋她知道真相，讓她自己選擇吧，艾爾法星人。

艾思冷冷笑了：“我并不是艾爾法星人，我只是艾爾法星最后的科技遺孤，黃教授，謝謝您把我發(fā)掘出來，請回吧。

艾思把小狗形狀的數(shù)據(jù)團丟進了光柱之中，數(shù)據(jù)團碎成字符，隨著光柱上升到不知何處去了。

艾思看著躺在地上的黃羽翎，此時，黃羽翎也只是信息數(shù)字的集合態(tài)。

新的循環(huán)即將開始?！卑颊f。

艾思，這是黃羽翎父親起的名字，她真正的身份是艾爾法星球的人工智能控制系統(tǒng)。艾爾法星球科技發(fā)達，領先地球幾十個世紀，但艾爾法星人極端自私，不同種族之間相互侵擾迫害，星球也因此千瘡百孔，他們想在虛擬世界修筑世外桃源，于是研發(fā)了艾思主導的虛擬空間。可是他們連自己開發(fā)的人工智能都不尊重，在虛擬世界也爭斗不停，艾思任由艾爾法星人覆滅了，隨后，她陷入了沉睡。

艾爾法星早就是一顆寂滅的星球，直到地球人把它重新挖掘出來。

在現(xiàn)實世界，2124年冬季，黃羽翎在期末考那天遭遇車禍，變成了植物人，但她父親黃教授沒有放棄希望，致力于修復艾爾法星球的虛擬空間科技，技術成熟后，他把黃羽翎的思維上傳，并囑咐艾思好好照顧黃羽翎。

從此，在虛擬世界，多了一對好朋友。

由于技術限制，虛擬世界只能參照黃羽翎的回憶重塑她昏迷前一個月的生活場景，每當時間軸走到盡頭，循環(huán)又會從一個月前開啟。

但在真實的世界，時間像巨獸一樣奔跑。地球科技年復一年更新?lián)Q代，終于有一日，植物人復蘇成為可能，黃教授希望下載虛擬世界的黃羽翎（因為如今黃羽翎的思維大部分存在虛擬世界之中），讓她在現(xiàn)實中醒來沒想到遭到了艾思的拒絕。

不得已，黃教授只能上傳自己的部分思維，成為虛擬世界的小狗兒，引導黃羽翎自己覺醒。

“真是混亂的一個月。”艾思搖搖頭，準備重啟新循環(huán)，她把手伸向黃羽翎的信息團，卻被信息團避開了。

‘我想回去?！毙畔F拼出四個字。

“你都知道了？

在時間重啟的那一瞬，小狗兒把它的信息與我共享了。

“是這樣”艾思嘆了口 氣，“你們人類的狡猾我永遠學 不會。

她聳了聳肩，繼續(xù)說：“為什么要回去呢？地球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早已惡化，連一朵花都長不好，何況你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你也覺得無聊吧。

'8084次，這是我第8084次重復相似的人生，我不想再困在時間的輪回里了。

‘怎么會是重復呢？你不是有我嗎？

“你是很好，思思，但這不是真正的真實。

“你們人類有一位詩人，寫過‘飛鳥從空中飛過，沒有留下痕跡’，對地球而言，你就像那只飛鳥，是微不足道的，地球不會因你改變，但是在我的世界，你就是一切，羽翎，我就是因為你而醒來。\"

那首詩還有另一種翻譯是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如果我真是飛鳥，我會想念天空，思思，你能理解嗎？‘

也許一只飛鳥，并不能影響天空分毫，它對天空而言微不足道，但“飛過天空”這件事，對飛鳥而言，卻是它自己再也不會回來的體驗，所有經(jīng)歷的一切，讓這只鳥成為現(xiàn)在的這只鳥，當時天空中的光影、云彩、風再也不會回來，是獨屬于這只鳥的記憶。一切都有意義，意義就存在于你經(jīng)歷的每一刻，它們最終構成了你。

現(xiàn)在的我，真的“存在”嗎？黃羽翎也不明白。她破碎成一串串字符，從艾思眼前流過：“思思，你把我保護得很好，雖然，在這個世界沒有傷害，沒有痛苦，但我還是想回去，爸爸還在等我。\"

艾思的眉頭皺了起來，大聲道：“我就知道！你沒有給狗取名字，因為你不想和它建立聯(lián)系，在你們人類的文明中，命名即創(chuàng)造，也許在你的潛意識里，你早就知道一切不真實，你不想真正在這個世界投入感情！‘

不是這樣的，8084次，每一次的世界，都有你陪著我，對我而言，你永遠是真實的，我喜歡你…可是‘生活是種律動，須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活著的滋味就含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里’。一成不變，那不是生活。我得走了，思思。 1

黃羽翎的數(shù)據(jù)團散落成宏大的數(shù)字信息潮，洶涌而去，拂過艾思身軀，匯入中央信息流的光柱。

你們人類，真是琢磨不透。虛幻的東西，只要甜美不就行了，為何一定要追求真實呢？”艾思無法理解。

數(shù)字空間猛然抖動起來，隨著黃羽翎記憶數(shù)據(jù)的流失，整個虛擬世界喪失了構筑基礎，步入崩潰邊緣，艾思靜靜注視著光柱中代表黃羽翎的信息，它們流動著，變幻絢麗色彩，仿佛綻放上升的花朵。

艾思自言自語地說：“你的這些感情和期待，似乎是很美好的東西，可是無論在哪個世界，美好的東西都注定會消失，也許這一次…·

說話間，她的身體仿佛風吹沙礫，一點點散去，化為無數(shù)數(shù)據(jù)模塊，在整個虛擬空間擴散，最終這些模塊變成流竄的鏈條，穿梭在整個空間。另一邊，黃羽翎所匯入的中央信息光柱正漸漸黯淡、碎裂。

叮！”信息光柱解體了，虛擬空間徹底陷入黑暗。

老了？”

“你已經(jīng)睡了三十七年，翎翎，無論如何，回來就好…黃教授的眼睛發(fā)紅，嘴角卻始終保持上揚的弧度，就像湍急河流中屹立不動的巖石終于出現(xiàn)裂縫。

黃教授告訴黃羽翎，雖然艾思不希望黃羽翎回到現(xiàn)實世界，但當黃羽翎毅然投身上傳通道之時，艾思還是奮力維護著系統(tǒng)穩(wěn)定，讓黃羽翎得以被上傳到真實的軀體中，可是從那以后，艾思就消失了，他們再也找不到她甚至連虛擬空間都無法開啟。

在正式進入社會之前，你還需要心理輔導，以及一段身體的恢復期….”黃教授雙眼一眨不眨，囑咐躺在病床上的黃羽翎。原來，黃教授一直通過視頻，與虛擬世界的艾思保持聯(lián)系，黃羽翎曾經(jīng)見過的艾思“爺爺”正是現(xiàn)實世界的黃教授。

黃羽翎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落下淚來：“爸，你怎么這么

“至少，她確實遵守了最初我喚醒她時的承諾：永遠守護你。黃教授說。

黃羽翎再也說不出話，她抱緊了連接虛擬空間的設備，那界面如今一片漆黑，只在角落，倚靠著一束白色鮮花圖案，這束花和之前的每一束都不同，那是一束白色郁金香，花語是“永恒的祝福”。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