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stract: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the Japanese puppet authorities adhered to the intentions of the Japanese invadersand adopted various means to comprehensively promote Japanese education among variouspuppet organizations,ordinary citizens,and studentsin school,inorder to eliminate Chines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and promote their invasion of China. The Peking People,on the other hand,took classrooms,families,the creation.of literary and artisticasplatforms to launch aseriesof resistance actions througha combination of explicit and implicit resistance.The awakening ofChines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in modern times,the profound accumulation of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culture,andthemaintenanceof the collective memory of the nation by the masses indaily life are the reasons why the Peking People resist Japanese education.The strong resistance of the Peking People to language colonization has maintained the collective memoryof thenation and demonstrated the powerful force ofnational spirit and culture.
Keywords: The period of Japanese puppet regime;Peking people;the Japanese education; National consciousness
抗戰(zhàn)時期,日本在北平淪陷區(qū)大肆推行語言殖民,欲借此泯滅中華文化,消除民族集體記憶,達到其侵華目的。對此,北平民眾予以堅決抵制,在語言教育的戰(zhàn)場上進行了一場消解與重構的斗爭、遺忘與記憶的博弈。目前,學界關于日偽時期日語教育問題的研究多是將其作為奴化教育史或侵華教育史考察的組成部分,或是對某地日語教育的具體考察。筆者在查閱北京市檔案館相關檔案的基礎上,以日偽時期北平民眾對日語教育的抵制為個案,對抗戰(zhàn)時期以教育為戰(zhàn)場的“非武裝抗戰(zhàn)”予以探討,以祈對文化抗戰(zhàn)的研究貢獻綿薄之力。
一、日偽時期北平日語教育的全面推行
實施文化侵略,進行“思想戰(zhàn)”是日本對外侵略的慣用手段。日偽時期,日本侵略者在各淪陷區(qū)推行奴化教育,日語教育是其重中之重。日語教育既是教育的工具,也是教育的主要內容,目的是要“從根本上麻醉中國青年,使他們變質,逐漸地達到言語和中國文字消滅”。2七七事變后,日軍占領北平,隨即成立\"北平市治安維持會”,其不但采取諸多措施在轄區(qū)內普及日語,且強令各學校以“日語為第一外國語”。北平偽政權雖幾經(jīng)更迭,但均以日語教育充當其奴化教育的馬前卒,使日語教育充斥到淪陷區(qū)的方方面面。
(一)在各級日偽機關中廣泛推廣
北平市偽政府以“便利服務”為借口,在下轄各機關的職員中運用多種舉措推廣學習日語。在北平市淪陷之初,日偽當局便設立了日語訓練所,對所屬人員進行日語培訓。1937年9月1日,偽警察局在“校尉營警察訓練分所原址設立日語訓練所一處,專授日本語”,日語訓練所訓練期限以3個月為一學期,6個月即可畢業(yè)。該所對學員素質要求較高,規(guī)定務必從各區(qū)隊抽調年齡在35歲以下、資質優(yōu)秀、文理通順且身體強健之巡官警長來所學習。3“四郊外城各區(qū)署騎警隊及駐在外城之警察、消防、偵緝各隊所抽調受訓之學員為甲組,內城各區(qū)署及駐內城各區(qū)隊所抽調受訓之學員為乙組;甲組授課時間為上午三小時,乙組授課時間為下午三小時\"4。訓練所學員入學時“須填具志愿書,不得無故退學”;而最終“考試成績優(yōu)良者得特別提升或加給薪金\"。5偽郵政管理局也因\"事變后的日文事務日繁,為應付業(yè)務上需要,籌設了郵政日語訓練班\"。
隨著日本侵略的深入及北平市日本移民的不斷增加,各機關團體所屬人員在處理日常事務之時與日人的接觸漸多,1942年,北京特別市公署訓令各局處舉辦日語講習班,以達其“養(yǎng)成公務員之日語基礎藉可便利公務以期中日親善”之目的。偽公用管理局規(guī)定,“局員年在五十歲以下者一律參加,五十歲以上者自由參加\",借用培根女學校教室,每日下午五時到六時三十分為學習時間。偽衛(wèi)生局規(guī)定講習班每屆六個月,除星期例假之外,每日學習一個小時以上,備簽到本督理出席,每屆月終考驗一次。偽警察局對此最為重視,制定了一整套相關的詳細的規(guī)則、辦法,規(guī)定“每日召集職教雇員練習日語20分鐘”,“每班30人至50人,學習期限為6個月,除節(jié)假日外,每日下午五時半至六時半進行學習”,日語講習班終了,舉行會考一次,以資評判核獎。日語講習班是日偽當局在抗戰(zhàn)后期于各個機關部門普及日語的最常用方法。
(二)在廣大市民中大力普及
日偽政府及其偽組織建立了諸多的日語學習機構,在一般民眾中大力普及日語學習。1938年底,為了達到“教授一般市民學習日常必需的日語\"的目的,偽教育局在第一、二、三、四社教區(qū)新民會所辦新民教育館分別附設了第一、二、三、四初級日語學校。[101939年1月,新民會籌備設立日語學校事宜,各日語學校于1月23日開始招生,2月6日開始正式授課,至8月6日結課,共25周。111新民會秉承日人意旨,在北平市廣泛設立日語學校,與北平市各級偽政權相輔相成,企圖將北平市全部民眾均納入日本侵略者的日語教育體系之中。
在日本占領北平以后,日語學校紛紛涌現(xiàn)。日本負責文化侵略的機關如東亞文化協(xié)會、東洋文化振興會等,也在各地廣泛設立日語學校,并以“免費贈書,甚或以介紹職業(yè)為號召。無知之徒,墮其計中者不少,并有幻想學會日語,便得保全性命財產者\"12]。同時,日本僑民在北平市也“到處設立日文學校,或者在漢奸學校教授日文\"13]?!按蠼中∠锏膲Ρ谏隙寄芸匆姺N種名稱的日語學?;蛩俪砂嗟恼猩鷱V告和花柳病藥的仿單并列著”,“小規(guī)模的唱獨角戲的日語學校兼職難以計數(shù);大規(guī)模的則有東方文化委員會、亞洲黎明會、日本文化院、新民報館等組織所主持的,每處都是同時開設初、中、高等三級十數(shù)班,名額多至五六百人\"。14根據(jù)日本\"興亞院文化和旅游部”1939年6月的調查,北平有日語學校57所,其中由日籍人員設立的22所。[15]
(三)在各級學校中強制推行
日偽當局在各級普通學校推行日語教育更是不遺余力。據(jù)1937年10月的調查顯示,在北平市58所學校中,每學年日語授課時數(shù)不一,“最少為126時,最多則達1008時,其差額為882時”;各學校教學所用讀本也版式不一,主要有“由日文教員自編的講義、速成日語讀本、速修日語讀本、中等日本語讀本、高等日本語讀本\"等。[16]1938年1月,北平市偽教育局召開日籍督學、日語教師座談會,決定統(tǒng)一教科書以改變日語讀本不一致、各級教學不銜接的狀況。1938年秋季學期開學時,偽政府還就日語課時在學習教學中應占課時數(shù)作出硬性規(guī)定:“在小學教育階段,日語教學于第三、第四學年每周為60分鐘,第五、第六學年每周為90分鐘;在初級中學和高級中學里,日語教學無論哪一學年哪一學期,均為每周3學時;在師范學校里,每星期的日語教學為每周2學時,另在選修科目內列有日語,如在必修課之外選學日語者,則每周加修3學時。\"17但實際上,各個學校所設的日語課時數(shù)及所用日語課本并不統(tǒng)一。
推行日語教育,日語師資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在“推進日語教學\"的旗號下,大批日本教官進駐各類學校。在中等學校,每個學校派遣日籍教官一二名不等,負責日語的講授,小學也是一樣。在淪陷之初,日語教員即迅速遍布北平市各學校。同時,日偽還定期舉辦日語教師講習會,對日語教師進行短期培訓,以提高其日語水平及“肅正其思想”,并頒布檢定辦法對中小學日語教員定期進行檢定試驗。由大量的日籍教員、大量的日語課時安排可以看出,日語教育成為學校教育的主題。
總之,日偽政府及其偽組織在北平市推行日語教育的對象幾乎涵蓋了所有北平市民。日偽政府在全面推行的基礎上,還制定了日語學習的獎懲措施,以激勵廣大民眾去學習日語。1940年5月30日,北京特別市公署頒布《語學獎勵考試規(guī)程》,成立了語學獎勵考試委員會,并于7月15日起舉行第一屆語學獎勵考試。語學獎勵考試按規(guī)定每年舉行一次,分筆試與口試二種,“凡中國人能為日本語者得應考試\"“考試及格者由考試委員長發(fā)給及格證書并在市政府公報公告”。[1此外,為激勵日偽公私各機關團體人員學習日語,北平市偽教育局于1941年秋舉行了第一次日本語文檢定試驗。應試合格者,按等級分別給予合格證書,由偽教育局公布,登載于公報,并呈報偽教育總署備案和獎勵。[20]至日本投降,日本語文檢定試驗共舉行4次。
二、北平民眾對日語教育的強力抵制
日偽當局雖然對淪陷區(qū)日語教育分外重視,試圖通過語言同化削弱民眾的民族認同,但無論日偽當局如何威逼利誘,日語教育仍受到北平民眾的強力抵制。北平市民以課堂、家庭、文藝創(chuàng)作為陣地,通過顯性抗爭與隱性抵抗相結合的方式,展開了一系列抵制行動,形成了獨特的“文化保衛(wèi)戰(zhàn)”。
(一)課堂內外的顯性抗爭
對日偽當局開設的各種日語訓練班、講習所,以及各級學校的日語課程,廣大師生都進行了無聲的反抗。1938年,北平市偽社會局所辦之商人日語講習所“開學時各商會保送之學生175人中核明只到84人”,而日語講習所\"自行招補之學生尤屬寥寥”。[21另有1942年4月偽警察局內五分局日語講習班初級班缺席表顯示,日語講習班共39人,除被開除者3人及病故1人外,均有缺席。4月份日語班共有15次課,有的學員僅出席一兩次,缺席達十三四次,其中2人更是一次未到。[22日偽當局針對此種情形作了嚴格的規(guī)定,并出臺了不少罰則,多次明令禁止曠課,但依然不能禁止。日偽不得不承認,曠課之學員“除有不得已情形者外,多為借故推矮者”,對于“不愿繼續(xù)學習者”,最終下令\"準予其退學”。[23]
在日偽開辦的各級學校中,被迫入學的學生想盡辦法與其周旋。雖然他們“在受著非人的教育”,但其“還沒有忘掉了祖國。不禁時時在盼望抗戰(zhàn)勝利,早去拯救他們。而且也用著種種的方式,在為祖國戰(zhàn)斗\"。24海淀短期小學的付躍波雖不像“成人帶愛國的情緒抵抗學日語,但莫名會對日本話有一種反感”;河北省立通州師范學校中學部的王文續(xù)及其同學“都非常討厭學日語\"\"在上日語課時,常常搗亂”。[251有一些中小學的師生“巧妙地將其辦成兩所學校,經(jīng)常用兩套課本,當日本憲兵、漢奸不在場時就讀中文課本”。[2因此,日偽當局推廣日語的效果極差,往往學了兩年“一個字都沒學,字母都不認得。大家誰也不念,考試全班都不及格,最后都是零分”。[27]
盡管處于日偽統(tǒng)治之下,但學校的教師們仍通過不同方式向學生們滲透著愛國思想。中國大學教授藍公武給學生講經(jīng)濟學,按全套《資本論》體系來,在課堂上公開宣傳抗日,講世界形勢,講日本必敗、中國必勝的道理。28日偽當局多次以高官厚祿拉攏引誘輔仁大學校長陳垣,但都被其嚴詞拒絕。在北平淪陷期間,輔仁大學始終堅持三條:不掛日本國旗,不用日偽編的教材,日語不作為必修課。2此外,中國大學的教授蔡亮澄,燕京大學的教授董魯安、翁獨健、夏仁德等均支持抗日救國,他們的言行一定程度上抵制了以日語為主要內容的奴化教育。
(二)家庭教育的隱性堅守
在日本侵華的特殊環(huán)境下,家庭教育成為抵抗奴化教育的重要陣地。“子女在學校每天接受八小時的奴化教育,一年兩千多個小時,除去其他時間,還至少有三千八百多個小時與父母、祖父母相處”,家長即“利用這個時間教育子女忠于國、孝于親、立大節(jié)、明大義”。30趙大年回憶兒時母親常讓其夜間起來聽廣播、學唱《義勇軍進行曲》。在逃離北平的途中,“父母每到一地,都要講這些城市和省份的特產,結論都是‘中國地大物博,中國不會亡'\"。3梁文茜回憶,北平淪陷第二天早上,父母流著淚對她講:“孩子,昨天你吃的是中國的燒餅,今天,你吃的是亡國奴的燒餅!\"[32I\"亡國奴\"三字,其雖似解似不解,但亦怒火中燒??傊?,“好的爹娘,好的哥哥,好的姐姐,他們常常會在暗地里很沉痛地提示他們:‘孩子!咱們是中國人哪!出城不遠,就是你自由的祖國’。\"[33]
在家人的引導下,北平的孩子們大多對日語教育的本質有一定的認識,大街小巷傳唱著童謠,“日本話不用學,過了兩月用不著\"34。面對日偽當局對各級學校的滲透,有經(jīng)濟實力且有民族氣節(jié)的家長傾向于聘請家庭教師,而非讓孩子去學校讀書。其時,“翻閱報上的廣告,時常看到征聘家庭教師的啟事。同事朋友之間,輾轉委托介紹家庭教師的事情,也時有所聞。如果我們把整個北京的家庭教師加以統(tǒng)計的話,其數(shù)目大概很可觀吧?顯然,自從事變之后,家庭教師已成了一種很普遍的職業(yè)。\"35l
(三)文藝作品中的隱喻抵抗
全面抗戰(zhàn)的爆發(fā)呼喚著文學要承擔起喚起民眾、實現(xiàn)民族救亡的時代使命。1937年12月1日,老舍在《宇宙風》發(fā)表了《大時代與寫家》。文章開篇即講:“大時代須有偉大文藝作品。\"3老舍期待著文化界諸人都能在這場“神圣的戰(zhàn)爭”中,創(chuàng)作出“偉大的文藝”。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由作家、詩人、音樂家、木刻家、畫家所組成的邊區(qū)藝術家隊伍,出現(xiàn)在北平的山溝小道和廣闊的農村中,“以他們天才的筆和技巧與對人類和祖國豐富的熱情,歌唱和贊美了祖國的民族的英雄,激動著人民對于新的生活的渴望和斗爭”。[37]
1937年北平淪陷后,一批作家在努力挖掘人性、訴說歷史、傳承記憶,默默地抵制著日偽的奴化教育。他們在“言與不言”之間,于困境中掙扎,在隱晦處表達,以其話外之音激揚民族意識,塑造文化認同。北平淪陷時期的很多作家雖并未直接抵制日語教育,但其作品表達出的對日偽的厭惡確能引起讀者共鳴。洪炎秋在《我父與我》中借古語“漢兒學得胡兒語,高踞城頭罵漢兒”隱晦地抨擊了日本的殖民教育。3袁犀的小說集《泥沼》以委婉含蓄的隱蔽方式表達了對日偽當局的反抗。高深的詩作《沒有靈魂的人們》中蘊含著明確的民族國家意識。被譽為“大無畏的抗戰(zhàn)作家”的畢基初在小說《山城》里描述了仙姑嶺下幾十戶人家被洗劫,男女老幼,尸橫遍野,婦女被辱,房屋被焚,這完全是對日寇掃蕩后的素描,并借人物之口說出“我們先烈的血還沒有干,我們不能出賣我們的祖國”的豪言壯語。如畢氏一樣的作家們,他們用詩歌、雜文、小說、散文書寫家國情懷,隱喻民族悲歌,喚醒至暗時刻的黎明。淪陷區(qū)北平的作家們“通過各種出版渠道發(fā)行了數(shù)量眾多的,雖并非戰(zhàn)斗的吶喊,但仍包含著無聲而有力的抗議的作品”。[40]“抵抗文學\"以其話外之音治療著“語言的創(chuàng)傷”。
除以上抵制形式之外,普通市民的日常抗爭也從未停止。商鋪老板優(yōu)先雇傭不會日語的伙計。市民在春節(jié)貼對聯(lián)時,刻意選用“忠孝傳家”“詩書繼世\"等傳統(tǒng)內容,對抗日偽推廣的“東亞共榮\"標語。著名的丑角貫盛吉在《法門寺》一劇中臨時添加臺詞,“我是怕你念慣了日語,把漢字都忘光啦”,諷刺日偽當局強迫學生學日語的奴化教育。I41總之,雖然日偽在推行日語教育上“煞費苦心”,但卻收效甚微。由于北平民眾對日語教育的抵制,日語在學校中成為“先生教而學生不學的課”。42北平人民“含著淚受著‘奴化'的日本式教育,但內心卻含有‘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共鳴”。[43]
三、北平民眾抵制日語教育的動因分析
語言是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重要載體,是文化傳承的關鍵要素。日偽當局推行日語教育,看似表面“柔化”,實則侵略性極強。日偽時期的日語教學與正常的外語教學不同,是以教授語言為名向學生灌輸日本的文化、價值,宣揚親日,美化侵略。因此,日本侵略者在淪陷區(qū)推行日語教育,而民眾則極力抵制。究其根源,有以下三個方面原因。
(一)近代以來民族意識的覺醒
晚近以還,伴隨著外敵入侵,中國人的“天下”概念中出現(xiàn)了“他者”的影子,在“我者”區(qū)別于“他者”的觀念中有了民族認同?!懊褡迨且粋€具有共同生活方式的人們共同體,必須和‘非我族類’的外人接觸才發(fā)生民族的認同,也就是所謂的民族意識。\"44在與帝國主義交鋒的過程中,中華民族的民族意識不斷彰顯,“基于各民族間新的全方位‘一體性'的強烈體認,形成了一個共同擁有、廣泛認同的大民族共同體的總符號或總名稱——‘中華民族'\",45而民眾對“中華民族\"的符號認同進一步強化了民族意識。
民族意識是帝國主義侵華的巨大阻力,這也是日偽當局以日語教育為主要手段,實施奴化教育的內在緣由。1939年,日本“興亞院文化和旅游部\"起草的《日本語普及方案》直言,“興亞工作的根本,就在于以皇道精神為內核的生命歸一的教育,內涵是指導大陸民族使之煉成純正日本人,外延是青少年的教育和一般民眾的教化。其武器就是日本語。\"46]日本占領北平后,即大力推行日語教育,小學生每周必須讀十五個小時的日語,47個別學校要求“平均每日中國學生,教授日文課程四五個小時。\"48其目的就是要讓淪陷區(qū)民眾遺忘祖國,永世做其臣民。
對日偽文化殖民的抵制中,民族意識發(fā)揮出巨大威力,民族集體的生存、發(fā)展、榮辱戰(zhàn)勝了個體的恐懼、得失、安危,“中國\"“中華民族\"這些文化符號把民眾凝聚在了一起。北平淪陷后,“居留古城之數(shù)十萬中華兒女,并不為其宣傳伎倆所蒙蔽麻醉,除少數(shù)漢奸外,愛國熱誠,絲毫未泯,每得我軍勝利消息,皆暗中竊竊私談,然一霎時即可傳遍遐邇”。[49很多居民雖然“不會說‘國家'這個名詞,可是絕對分得清‘咱們\"‘他們\"”,他們\"最富中國國民的氣質\"。I50\"中國\"在這里成為集體記憶的底色,民族意識高漲的標志。在淪陷時期,學習日語就會被集體孤立、遺棄,“有一種風氣流行著:大學生嗎?是看不起日文系的學生,認為日文系的學生都是和日本有著拉攏的(其實不盡然)。中學生嗎?誰的日文在班中頂好,誰就是‘眾矢之的'\"。[51
(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積淀
文化是一個民族存亡絕續(xù)的關鍵。種族的衰落往往不在于物質方面的解體,而在于集體和文化記憶的喪失。中國傳統(tǒng)文化既是一套傳承文明的知識體系,也是指導民眾處世的價值指南,又是民族安身立命的精神信念。作為中華民族的精神基因,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早已植根在中國人內心,潛移默化影響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
七七事變之后,日人伊佐秀雄在調查中國抗戰(zhàn)宣傳時曾分析中國的民族心理,使其不解的是,“苦力都以他們有五千年的歷史文化而沾沾自喜,目不識丁的人都認為自己是世界第一等的國民。\"52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秀基因給出了伊氏答案。他的調查從反面證明,即便中國面對瓜分豆剖、民族危亡,民族歷史和文化記憶仍然潛在于普通大眾之中。1939年,日本華北派遣軍顧問湯澤三千男也在分析后得出結論:“中國指導階級及知識階層,似有強力的精神存在”,即“排外思想及抗日意識”,而這意識又極其深刻,它“決不僅是利己排他的”“而是一種愛國的至情”。[53湯澤三千男所講的“愛國的至情\"即中華民族精神的核心一一愛國主義精神,它已深刻地烙印在民眾的記憶之中,是中華民族維護民族獨立和民族尊嚴的強大精神動力。在北平淪陷時期,陳垣借中國史學者經(jīng)常使用的“愛中國、外夷狄、斥降臣、表遺民\"十二個字,來勖勉國人,鞭策自己;54中國大學校長何其鞏為增強學生的民族意識,擴充了中國大學圖書館,并在館內正廳的墻壁上親書“讀古今中外之書志其大者,以國家民族之任免我學人\"楹聯(lián)。I55“愛國須抗日,抗日即愛國”成為北平民眾的普遍認識。因此,北平民眾面對突如其來的日本語言及語言背后的奴化思想,自覺地抵御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三)大眾日常對民族集體記憶的維續(xù)
每一個社會群體或民族都有其自身的集體記憶,而文化則是維系民族集體記憶的紐帶。美國學者保羅·康納頓(PaulConnerton)認為,當一個國家想剝奪一個國家的民族意識時,“它使用有組織忘卻(or-ganisedforgetting)的方法\"。{5日本侵略者將日語教育作為“有組織忘卻\"的重要工具。日偽當局秉承日本侵略者意旨無所不用其極地推行日語教育,其最終目的是斷絕中華民族世代相傳的文化認同,祛除民族的集體記憶。北平民眾對日語教育的強力抵制就是面對強敵消解民族集體記憶的一種自覺的反抗。
“中國所謂文化者,人文之化成于天下也。文必附乎質,質必顯乎文。日常生活為質,精神文化生活為文。\"57淪陷區(qū)的北平,市井小民的風俗禮儀,勾欄瓦肆的傳統(tǒng)技藝,這些平時不被人注意的日常生活,在特殊時代卻成為存儲集體記憶的媒介,激發(fā)民族自豪感的根基。它們不同于民族意識的有意強化民族歸屬感,而是無意地承載著歷史記憶。
北京天橋是最典型的庶民世界,三教九流無奇不有,百工雜陳無所不備。這里的西皮二黃、梨花大鼓、蓮花落、時調小曲、河南墜子、山西郴子等等各種傳統(tǒng)曲藝,表達出來的是婚喪嫁娶的習俗、亭臺廟宇的建筑、嬉笑怒罵的語言、桑蠶紡織的生活,以及牢固的信仰、嚴肅的倫理、純真的人性,既是世俗百態(tài)的真實映照,又是文化血脈的堅韌傳承。《明英烈》《施公案》《濟公傳》《精忠傳》《包公案》《三國》《三俠五義》《八扇屏》長坂坡》等曲(書)目,不僅是深受大眾喜愛的娛樂載體,還是承載民族記憶的藝術瑰寶。勾欄瓦舍、跤場茶棚等市井空間,鼓曲聲腔、雜技身法等身體技藝,表演程式、節(jié)慶儀典等文化符號,常寶堃《牙袋粉》、袁傑英《施公案》等作品中的抵抗敘事,淪陷時期的北京天橋作為“記憶之場\"將歷史與現(xiàn)實融為一體,傳遞了民族記憶,塑造了文化認同。異族的奴化宣傳、日語教育在這里顯得格格不入,從這個角度來看,天橋歌舞、鼓姬彈奏的不是亡國之后庭花,而是維續(xù)文明之曲。
大眾日常維續(xù)集體記憶還需要一定的時空關聯(lián)。北平民眾節(jié)假日的活動,諸如清明節(jié)的掃墓祭祖,中秋節(jié)的望月,春節(jié)的全家團圓等,都是一種在“集體中經(jīng)歷的時間”。此外,北平城墻內外的空間也發(fā)揮出強大的“記憶能量”。它的寺廟、祠宇、亭臺、樓閣、胡同、城門、園林、碑刻、故宅、墓地,甚至河流、湖泊都負載著歷史,成為物質化的歷史記憶,甚至變成了“活生生的、呼吸著的存在”,不斷地強化著民眾的集體記憶,潤物無聲地影響著大眾的日常行為,成為民眾抵制日語教育的底色所在。
四、結語
毛澤東在《論持久戰(zhàn)》中指出,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在物質上,掠奪普通人民的衣食,使廣大人民啼饑號寒;掠奪生產工具,使中國民族工業(yè)歸于毀滅和奴役化。在精神上,摧殘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在太陽旗下,每個中國人只能當順民,做牛馬,不許有一絲一毫的中國氣。\"58抗戰(zhàn)時期,北平日偽當局推行的日語教育即要在精神上“摧殘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梢姡谷諔?zhàn)爭的勝利是一場軍事勝利、政治勝利,更是一場維續(xù)文化記憶的勝利。
語言是構建和傳遞民族認同的關鍵,文字是永生的媒介和記憶的支撐。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借祁瑞宣之口深刻揭露了日本在淪陷區(qū)推行語言殖民政策的實質與目的,即通過語言殖民摧毀民族認同,“學的是日本話,念的是日本書,聽的是日本宣傳,他怎能不變呢?沒有人愿意作奴隸,可是,誰也架不住一天一天的,成年論月的,老聽別人告訴你:你不是中國人!\"59日偽時期,日本侵略者試圖以日語教育祛除與歪曲中華民族共同體記憶,就是要抹掉中國“紙莎草上的墨跡”。北平民眾對語言殖民的強力抵制,絕非簡單的“反日情緒”,而是以教育為戰(zhàn)場的“非武裝抗戰(zhàn)”。面對異族的文化同化,北平民眾對作為身份象征的語言進行了自覺捍衛(wèi),消解了殖民權威,增進了民族認同,維續(xù)了民族集體記憶,彰顯了民族精神與民族文化的強大力量,提升了中國的文化自信,在今天祛除“精神殖民”、維護語言文化安全等方面仍具有一定的鏡鑒意義。
注釋及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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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