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下課是九點半,延禎的家離學(xué)校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鐘,他偶爾與朋友在黑暗中打半小時夜場籃球。但今晚,他不知半小時是否足夠。晚自習(xí)時,他望著側(cè)前方已被清空的座位絞盡腦汁,也找不到一個能瞞過父母更晚回家的理由。
他本來僥幸以為,芝璇轉(zhuǎn)校前還會來上最后一次晚自習(xí)。那封信還夾在語文課本里,延禎翻書時小心翼翼,不讓同桌發(fā)覺。幸好今晚天氣晴朗,窗邊遙遙掛著漸盈的月亮。
青春就是悄悄寫下喜歡的人的名字也會心驚肉跳,更何況被她看見。但她沒來,他鼓起的勇氣全都落空了。
延禎自哀地想,雖然轉(zhuǎn)校另有原因,她本來也不可能再與他多說半句話。延禎的手透過課本感覺到信封的厚度,趁大家都在低頭讀書、寫字或看雜志的寂靜中,他在心里做了決定。
放學(xué)鈴聲一響,他立刻跑到好朋友桌前,借走那輛陳舊、后剎不靈的自行車的鑰匙。朋友猜出了他的心思,問:“想去找她?”他裝腔作勢地否認,但臉悄悄熱了。
踩下踏板向前駛出的剎那,延禎忍不住歡呼一聲。九點半的城市車還沒少,人還沒少,沿街還很熱鬧,但他覺得馬路很空曠,好像整座城市都拼命為一個小愿望讓路。
他的座位離芝璇不遠,依稀記得她說過家住城北的秀田小區(qū)某棟,從學(xué)校出發(fā)大致要橫穿城市,到達唐山路一帶。他沒有手機,不知道這段路程有多遠,但小姨就住在唐山路,從家門口搭乘公交車過去需要四十分鐘。
延禎拼命蹬踏,加速騎行,但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四十分鐘往返。他路過立交橋頭的公交車站,想起有一次見到芝璇獨自坐著等公交車,那時他們還沒開始說話,公交車站旁的大花紫薇仍然開滿枝頭。芝璇喜歡花,延禎偶爾偷瞄到她上課時在草稿本上畫窗外的洋紫荊。
從人民公園的緩坡向下就是唐山路了,延禎像顆叛逆的流星滑向城市另一角。他們的關(guān)系是何時開始變差的呢?他至今也想不明白,或是某次過火的玩笑,或是為吸引她的注意故意說些粗俗的話。他很敏感,討過沒趣后再沒有和她說話。
秀田小區(qū)就在唐山路的下兩個路口,一塊棕色石頭上刻著小區(qū)的名字,兩旁是一排店鋪,昏黃的路燈照亮陌生的路牌。
延禎心跳加速,目光像一只驚鳥,不敢落在那些陌生的臉上,他誰都不認識,誰也都不認識他。門口保衛(wèi)室的禿頭大叔盯著他看,往里頭望去,道路兩側(cè)的扁桃樹掩映著許多排樓房,許多窗戶的燈亮著,他不知道芝璇究竟住在哪棟、哪間,他要怎樣將信交到她手里,也不敢去問。
就這樣惶恐地被月亮焊在路邊,不想回去,又不知應(yīng)該如何。人們各做各的,從他身邊走過,沒有人在意他。
不知是誰在遠處喊了一句: 十點十分了, 比賽開始了,趕緊回去看。延禎這才幡然回神,得走了。他把信取出來,想交給保衛(wèi)室的大叔,沒走兩步突然愣住了。大叔認識芝璇嗎,她住在哪棟?她轉(zhuǎn)校前可能早已搬走了,或許她根本不住在這個地方,只是自己聽錯了。他不敢上前詢問。
不知怎的,他也并未過分沮喪,只是沒注意把信連封帶紙捏皺了。延禎掉轉(zhuǎn)車頭準備離開,腳正要離地,又無端想了小一會兒,將信封撕碎丟進了垃圾桶,毫不猶豫。
回家路上,他故意敲響小姨家的門。小姨驚訝地問為何那么晚還在這里,他編了個理由糊弄過去,只是要了一杯水喝。
這樣,任何理由都不起作用了,到家后免不了被父母狠狠責(zé)罵一頓。
延禎不在乎,反而感覺到一種難以言明的隱秘而偉大的暢快:他不想讓任何人猜到他為何橫穿黑夜,但想要全世界知曉,自己做過這樣勇敢、自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