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稱:十五連盞銅燈
尺寸:高82.9 厘米,座徑26 厘米,重13.8 千克
年代:戰(zhàn)國
出土:河北省平山縣三汲村中山國王墓
材質:青銅
現(xiàn)藏:河北博物院
1974 年,河北省平山縣三汲村的幾位村民在兩座山丘上取土建房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青磚。乍一看,這些青磚平平無奇,仔細觀察卻內藏乾坤—它們顯然不是普通的建筑材料,透露出一股古老且神秘的氣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村民們繼續(xù)往下挖。沒成想,這一挖竟讓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座極盡奢華的戰(zhàn)國時期古墓。
這座墓規(guī)模宏大,封土呈金字塔形,殘高15 米, 頂部邊長18 米; 底部長約100.5 米, 寬約90 米。墓室結構復雜,呈“中”字形,周圍有多座陪葬坑、車馬坑及殉葬坑。整座墓的臺階、回廊、墓室等布局整齊莊重,顯示出墓主人極高的身份地位。如果在歷史上未曾被盜掘, 這座墓中的隨葬品將非常豐富。然而,歷史無法假設。當考古工作者進入墓中進行清理時,發(fā)現(xiàn)其慘遭盜墓賊數(shù)次光顧, 早已千瘡百孔, 不僅主墓室和陪葬坑被盜掘一空, 就連墓主人的棺槨也被付之一炬、化為焦土。
面對這樣的情景, 考古工作者感慨、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正當他們打算撤回駐地時, 一聲驚呼打破了沉默,這讓大家重新燃起了希望。原來,一位民工在撤出時一腳踩空,發(fā)現(xiàn)了兩個隱秘的未被盜擾的庫室。經過清理,兩座庫室出土了數(shù)量眾多、類型豐富、造型精美的隨葬品,其中有18 件被認定為國寶級的珍品,如錯金銀銅犀牛屏風座、四龍四鳳銅方案及“中山三器”等。隨葬器物上的銘文表明,墓主人是中山國的國王—厝。
中山國的發(fā)展歷程撲朔迷離,留下了許多待解之謎。當前比較一致的看法是:中山國由游牧民族白狄鮮虞部發(fā)展而來。春秋前期,該部落居住在今陜北一帶,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春秋后期,由于遭受秦國的擠壓,又受到晉國和戎政策的誘惑,白狄離開陜北進行東遷。他們一路征戰(zhàn),到春秋晚期遷徙到今山西、河北一帶。歷經無數(shù)血雨腥風,白狄鮮虞部最終在今河北省境內的太行山東麓立足,并仿照中原諸國的政治、軍事制度建立起了中山國。中山國與周邊的強國相抗衡,成為一支彪悍的爭雄力量,不斷開疆拓土,于王厝在位時達到鼎盛輝煌。
歷經千余年,中山王厝墓早已變了模樣,而一塊幸免于難的銅版為我們清晰地刻畫了當年中山王墓的規(guī)模,這就是錯金銀銅版兆域圖。該銅版以金、銀嵌錯而成,上有銘文,結合銅版內容及王墓的情況可知,圖版繪制的便是王厝墓的規(guī)劃設計圖。按《周禮·春官·冢人》中所說“冢人掌公墓之地,辨其兆域而為之圖”,人們稱其為中山王厝兆域圖。兆域圖分為三個層層嵌套的區(qū)域,上面標有“中宮垣”“內宮垣”等銘文,這些表明陵園不同區(qū)域的名稱;此外還有“詔宗宮方百尺”“正奎宮方百尺”等銘文,這些表明陵園不同區(qū)域的建造尺寸。
如果中山王厝的陵園按照兆域圖的設計進行建造,我們可以看到陵園平面為橫長方形,有內外兩重城墻,外城墻南面正中開設一道城門,內城墻內為“凸”字形墳丘,四周呈斜坡狀。丘頂中部橫列三座巨大的享堂建筑,中間一座臺基稍高,是王厝的享堂,兩邊則為王后的享堂,三座享堂可能均為三層臺榭?!巴埂弊中螇炃饢|西兩側規(guī)模較小的則為夫人堂。墳丘以北的內城墻上開有四門,門內庭院中建有房屋。
所謂“中山三器”,又稱平山三器,指平山一號墓出土的三件帶有長銘文的青銅器,分別是鐵足大銅鼎、夔龍飾刻銘銅方壺和胤嗣刻銘銅圓壺,三器上共有銘文1101 字。三器上的銘文對中山國的歷史和世系有較為詳細的敘述,補充了史籍無載的部分,糾正了他國文獻對中山國認識的錯漏,也讓今天的我們知曉了被遺忘在歷史長河中的第一代中山王—厝。這位傳奇的統(tǒng)治者年少即位,后趁燕國內亂,率兵伐燕成功,占領燕國大片領土,帶領中山國成為實力僅次于“戰(zhàn)國七雄”的“戰(zhàn)國第八雄”。
在工藝精湛的四龍四鳳銅方案及具有重要史料價值的“中山三器”的光芒的掩蓋下,中山王厝墓中的另一件特殊隨葬品鮮有人問津。這件隨葬品結構復雜,整體由八部分組成,連接處設計有巧妙的插孔和插榫,臺面平整,插孔上大下小,容易拆卸,安裝方便,還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需求增減相應的構件。此外,這件隨葬品的高度很高, 達到82.9 厘米, 是已出土的戰(zhàn)國時期同類型器物中最高的一件,它就是十五連盞銅燈。
這件燈具由燈座和樹枝狀的燈身組成。燈座直徑約26 厘米, 飾有三只嘴里銜著圓環(huán)的猛虎。猛虎被工匠們設計成一頭雙身,虎頭在中間,雙身分列虎頭左右兩邊,猛虎的頸部和身體的后部支撐著燈座,擴大了支撐面,讓整個燈更加穩(wěn)固;三只猛虎之間,兩兩距離固定,構成三角形結構,保證了全燈的重心平穩(wěn)。燈座上還有24 字銘文,描寫了墓主人墓葬的級別和墓葬的奢華布置。燈身猶如小樹一般,七根樹枝排列得錯落有致,上面承托著15個精美的燈盞。在每根樹枝上,工匠們還精心地裝飾了猴、鳥等動物形象,為整件燈具平添了幾分趣味和藝術感。
尤其是猴子的形象,更是活靈活現(xiàn)、惟妙惟肖。燈具上共有八只猴子,它們有的單手攀著樹枝,整個身體懸空,像是在積蓄力量要跳躍到另一根樹枝上,又像是伸手向立于底座之上的人討要食物;有的四肢抓住樹枝,如履平地般在樹枝上行走;有的則坐在樹枝上,回首仰望樹枝上的其他同伴;有的繼續(xù)向上攀援,似乎要和最高處的龍一爭高下。樹下站立有赤膊短裳的家奴二人,正向樹上拋食物逗弄這些猴子,也希望它們不要再往高處爬,以免發(fā)生危險。
這些猴子之所以如此生動形象,是因為白狄鮮虞部居住地的植被和野生動物都十分豐富,王室還會專門建立用于放松嬉戲的苑囿,長時間的觀察讓工匠們胸有成竹,刻畫的動物形象也就更加逼真。
不過,復雜的結構和逼真的動物形象都不是這件燈具最神奇的地方??脊殴ぷ髡咴谘芯繜艟叩脑煨蜁r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其在點亮時竟然沒有產生任何影子,這是一盞“無影燈”。
了解光學基本原理的讀者知道,如果物體兩側都有光源照射,那么中間部分會疊加形成特別暗的區(qū)域,稱為本影;而周圍則會形成略淺的影子區(qū)域。如果繼續(xù)在物體的周邊增加光源并有足夠的亮度時,那么本影就會逐漸變小甚至消失。這就是現(xiàn)代手術無影燈所依據(jù)的原理。古代工匠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本影,但是在長久的生活經驗的加持下,他們巧妙地利用高低錯落、位置不同的燈盞來消除影子,達到了無影的效果。如果俯視這件燈具,可以發(fā)現(xiàn)它的燈盤從內向外均勻排列形成了一個以燈柱為中心的大面積圓形光源區(qū)域,同時每根樹枝都呈兩兩對稱狀態(tài)分布,保持了整個燈具的平衡穩(wěn)定性。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用動物油脂制作的蠟燭開始流行。據(jù)文獻記載,當時的蠟燭用松、葦、竹等材料做芯,外面用軟植物纖維加以纏束,再灌入蜜糖、動物油脂等制作而成。蠟燭燃燒時會淋流油液,人們便制作可以承接蠟燭油的燈具,十五連盞銅燈的15 個盞就是這個功能。
除了十五連盞銅燈外,中山王厝墓中還出土了銀首人俑銅燈、簋形銅燈、豆式銅燈等兼具藝術性和實用性的銅燈,這與《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的中山國“丈夫……作奸巧冶,多美物”相吻合。這些燈具不僅造型美觀,而且結構科學,燈盤與燈體采用鑄接、榫接、鉸鏈等方法連接, 這樣既便于加工, 又易于維修和攜帶; 既體現(xiàn)了戰(zhàn)國時期燈具的發(fā)展, 也為我國秦漢時期燈具的大規(guī)模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河北博物院珍藏有兩個“中山國”—先秦時期的中山國和西漢時期的中山國的墓葬中出土的精美文物,巧合的是出土的文物中都有燈具。西漢中山靖王之妻竇綰墓中出土有一件造型精美的銅鎏金燈具—長信宮燈。宮燈燈體為通體鎏金、雙手執(zhí)燈的跽坐宮女,宮女體中是空的,頭和右臂可以拆卸。宮女左手托燈,右手與煙道相通,煙灰會進入體內,不會污染環(huán)境。宮女右手寬大的袖管自然地罩在燈上,調節(jié)兩塊弧形的金屬板,便可以控制燈的亮度??梢哉f,長信宮燈是一款兼具調節(jié)亮度和環(huán)保功能的燈。你覺得它和中山王厝墓中的“無影燈”哪個更厲害呢?
先秦時期,展現(xiàn)或刻畫猴形象的器物并不多見,中山王厝墓中的十五連盞銅燈最具代表性,但這并不意味著猴被人們所疏遠。實際上,猴文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否則十二生肖中也不會有猴的一席之地。
在中國古代,提到猴,必會提到猿。受時代條件和思維模式的影響,古人尚未形成系統(tǒng)的分類學,對猿和猴的認知僅停留在表面,不僅經?;煊?,而且出現(xiàn)很多同種異名的情況。限于篇幅,本文就簡化為猿和猴。
猴,侯也。因為古人觀察到它們喜好拭面、如沐,故謂之沐猴,后來訛“沐”為“母”,訛“母”為“獼”,也就是大家熟知的獼猴。古人認為獼猴能辟馬病,常在馬廄中拴一只猴,故又稱之為“馬留”。《西游記》中天庭最早授予孫悟空“弼馬溫”的職位,就是作者對民間習俗傳說進行借鑒和發(fā)揮的結果。在四川成都曾家包漢墓、河南密縣打虎亭漢墓等東漢晚期墓葬的畫像石上,均可見猴子和馬同時出現(xiàn)在馬廄中的形象。盡管能辟馬瘟,但是古人多認為猴的性格急躁、狡詐,甚至還覺得它愚蠢,《莊子》中著名的“朝三暮四”的故事說的就是猴,寓言故事《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主角也是猴。“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在《獼猴賦》中認為獼猴“體多似而匪類,形乖殊而不純。外察慧而內無度兮,故人面而獸心,性褊淺而干進兮,似韓非之囚秦”,道出了古人對猴的厭惡態(tài)度,覺得它們行飲無序、互不關愛、糟蹋糧食、喧鬧偷竊等。
至于猿,古人發(fā)現(xiàn)它們“善援”,故而得名為“猨”,俗作“猿”。臂長也是人們關注到的猿的特點之一,有“通臂猿”的說法,古人甚至認為臂長意味著長壽。此外,古人還將長臂與善于射箭聯(lián)系在一起,《淮南子》載“羿左修臂而善射,漢李廣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猿臂”也成為長臂的代名詞。不同于厭猴,古人認為猿啼嘯清幽,是山林中的隱者,有著君子之性,所以賦予猿諸多美好的品質,唐代吳筠的《玄猿賦》便集中表達了古人對猿的看法。
通過上面的介紹,我們可以察覺出古人有“褒猿貶猴”的傾向。同樣作為群居動物,為何猴這么不受待見,猿卻成為人們的心頭好呢?實際上,受制于當時社會的基本情況,古人的喜惡是片面的。我國古代崇尚儒家文化的中庸平和之道,猴活潑喧鬧,與君子提倡的美德背道而馳;猿數(shù)量稀少,非常神秘,就連每日例行的清嘯也讓古人覺得它們很守規(guī)矩,引發(fā)了無數(shù)文人的深思,造就了中國古人“褒猿貶猴”的情況。
后來,這一情況也發(fā)生了變化,猴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開始提升。尤其是佛教傳入中國后,佛經中有佛性的猴的形象讓人們對猴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進而出現(xiàn)了美猴的形象。特別是通過《西游記》中的描寫,“美猴王”孫悟空被更多的人所接納和喜愛,完成了中國古人對猴審美的飛躍。
不論是美猿還是美猴,猿和猴備受關注,還因為它們與人有著諸多相似性。猿和猴與人同屬靈長類,有著共同的祖先,是與人最親近的動物。在長久的發(fā)展過程中,人類社會對猿和猴的情感是復雜的,交織著人們對大自然親近而陌生、向往而疏離的雙重態(tài)度。只是不知道當年中山王厝是出于什么心理,讓工匠們鑄造了這件裝飾了八只猴的十五連盞銅燈。
【責任編輯】王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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