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后,墨白的婆婆知道小兩口平時工作忙,每周五都會準時打電話來,言稱她在老年大學烹飪班現(xiàn)學了手藝,清蒸了蒜蓉海鮮,熬了天麻雞湯,做了糖醋排骨,就等著兒子媳婦周六回家吃飯。菜太豐盛了,不免催人犯困,一吃完飯,墨白陪著婆婆收拾桌子、洗碗、刷鍋,小鐘已經(jīng)倒在沙發(fā)上刷手機,接二連三地打起哈欠。
墨白暗中提醒小鐘:“回爸媽家吃飯,你一個做兒子的,都不陪他們聊天的呀?”
小鐘詫異地瞅她一眼:“我回自己家當然就是圖個舒服,若是回家還要聊天、干活、提供情緒價值,多累呀?!?/p>
小鐘有點茫然,他之前可從沒想過,他如今回家,父母對他是“另有期待”的。男生畢竟粗心,他從來沒有琢磨過,自己做點啥,才能接住這種“額外的期待”。墨白明白,像小鐘這種30來歲的小伙子,從小就沒有人教他們?nèi)绾螢楦改柑峁┣榫w價值,在這方面笨拙一些是肯定的,與其批評他,不如給小鐘分派任務,教他自然而然跟父母親密起來,讓小鐘在這件事上不斷得到正反饋,等他開竅了,自然會舉一反三。
依照墨白的計劃,小鐘開始行動:第一個周末,他帶一瓶強力油煙凈去,幫媽媽把油煙機外圍擦拭干凈,跟她學習如何炸肉圓。小鐘自己也沒有想到,爸媽的生活過得既講究,又潦草,講究處,媽媽竟然可以做出豆腐肉圓、馬蹄肉圓、雞茸肉圓等不同的品種,選肉、攪打上勁、兩次油炸,都做得有模有樣;潦草處,新油煙機安裝一年半,媽媽竟然不知道現(xiàn)在升級提檔的油煙機,是自帶蒸汽清潔功能的。因此,當小鐘依照說明書上提供的方案,將虹吸水杯上連著的軟管,插入油煙機側(cè)面的一個小孔時,清潔蒸汽帶來的嗡嗡聲讓媽媽嚇了一跳,進而竊喜:“原來油煙機內(nèi)部也可這樣清潔!那清潔下來的污油都流向哪兒了?”小鐘把油煙機的儲油盒拔下來給媽媽看:里面裝著熱蒸汽清洗出來的油污,已經(jīng)乳化,很容易倒出來。清潔完畢,小鐘等油煙機吹干,在面板上輕輕貼上保鮮薄膜,叮囑媽媽:“一兩個月后,把保鮮薄膜撕去,用熱毛巾輕輕擦一遍,外面就很干凈了?!?/p>
第二個周末,墨白叮囑小鐘帶個數(shù)碼相機去,把老兩口的幾百張老照片翻拍、修圖,聽媽媽講講那些老照片背后的故事??粗鴥鹤計故斓貙?shù)碼相機里的翻拍數(shù)據(jù)導到家中電腦與硬盤里,進行“雙備份”,小鐘爸媽松了一口氣:“之前一直擔心,這些照片要么被曬得黯淡,要么受潮后圖像模糊,這下好了,再過三四十年,新照片也能隨時翻印了?!痹跀?shù)據(jù)備份的過程中,小鐘媽媽把兒子小時候的照片都給媳婦看,甚至連自己當年在單位春節(jié)晚會上演小品的劇照,也翻給媳婦看。墨白不失時機地恭維:“天哪,咱媽當年這扮相、這表情、這逗號一樣的劉海,活脫脫像小品女王宋丹丹吶!”
第三個周末,墨白與小鐘帶著一大袋園藝土壤“回婆家”。門一開,小鐘媽媽詫異道:“你倆今天怎么穿得跟園藝工人一樣?”小鐘把一摞空花盆往媽媽面前一伸,笑道:“這都是我們一年來養(yǎng)死的花,墨白說得好,你看媽媽養(yǎng)多肉都能養(yǎng)成多肉森林,養(yǎng)建蘭一盆能生12個花枝,養(yǎng)秋石斛一年能復花兩次,趕快回家當學徒呀!”小鐘媽媽心下竊喜,嘴上可不饒人,手一伸:“想拜師可以,學費拿來!”
小鐘仗著是獨生子,立刻打趣媽媽:“財迷,還要學費。等會兒讓墨白給你買牛肉干去,現(xiàn)在,先來給陽臺上的花換盆、打頂,打過頂?shù)幕ㄖΣ灰樱o我扦插……”因為有任務,吃完飯小鐘就推爸爸去洗碗,小夫妻倆與媽媽一起去了陽臺。陽光暖暖地曬著,把媽媽種的十幾盆多肉,瓣尖兒都曬成了紅寶石色。媽媽入多肉坑已經(jīng)超過10年,這些千奇百怪的多肉苗,有的長得像嶙峋的奇石,有的長得像巨大的蓮座,有的長得像花朵的瀑布,每一棵苗,是什么季節(jié)買的,是在哪個花市與老板討價還價的,培養(yǎng)的時候發(fā)生過怎樣的波折,媽媽都記得一清二楚。
想到自己之前是如何忽視了父母的感受,小鐘心里隱隱有抽痛。沒等大家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媽媽言笑晏晏地為玉蝶打了頂,又為薄葉藍鳥、秋麗、蠟牡丹與姬瓏月等不同品種的多肉打了頂。她把剪下來的多肉小苗,捋去最下面的兩片葉子,逐一種在小鐘帶來的空花盆里,交到墨白的手上,一語雙關(guān)地叮囑媳婦:“多肉不用養(yǎng)得很嬌,有時候,稍微少點水、少點肥,練一練它的根,稍微‘虐一虐’它,等到陽光充足,條件轉(zhuǎn)好,它就會長爆盆。”
墨白點頭,她知道,小兩口回到父母家中,明面上是幫父母做事,為老一輩提供情緒價值,實際上,她與丈夫也在這種看似無心的、發(fā)散式的交流中,忽有領(lǐng)悟,獲得了難以言說的安慰與治愈。
孩子成年后,與父母“不知說什么好”的淡漠感,都在這周末的好天氣里,化作一縷烘暖心窩的陽光。
摘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