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不為悅己者容

《世說新語·賢媛》中有一個與女子梳妝相關的故事：“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甚有寵，常著齋后。主始不知，既聞，與數(shù)十婢拔白刃襲之。正值李梳頭，發(fā)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鲬M而退?！?/p>

東晉大將桓溫率大軍伐蜀，攻占成都，俘獲成漢國主李勢，滅了成漢政權，搶了李勢妹（一說李勢女）班師回朝。桓溫跋扈且好色，連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但他也有軟肋——懼內。

桓溫的妻子南康長公主是晉明帝的女兒，身份尊貴，脾氣火暴?；笢負屃死罟媚餅殒桓?guī)Щ丶?，私藏于外室。誰知走漏了風聲，南康長公主率領一群丫鬟、仆婦，拿刀弄杖地殺往李姑娘的住處。而此時李姑娘正當窗梳妝，濃密的黑發(fā)垂到地上，映襯著潔白的膚色，明艷如玉。這位絕美的女子面對殺氣騰騰的公主毫無懼色，緩緩開口說：“國破家亡，我被擄至此，身不由己。您今天殺了我，算是了卻我的心愿了?！?/p>

《世說新語》劉孝標注引用《妒記》中的敘述更精彩：“郡主（即南康長公主）兇妒……乃拔刃往李所，因欲斫之。見李在窗梳頭，姿貌端麗，徐徐結發(fā)，斂手向主，神色閑正，辭甚凄惋。主于是擲刀前抱之，曰：‘阿子，我見汝亦憐，何況老奴！’遂善之。”

“徐徐結發(fā)”是點睛之筆，白刃當前，被迫為妾的李姑娘不僅神色不變，而且一絲不茍地梳妝完畢，這才從容上前行禮、陳辭，絕美的容貌與非凡的氣度震懾了兇悍卻率真的南康長公主。她居然扔下刀，抱住“情敵”說：“孩子，我看見你都憐愛得很，何況我家那個不成器的老死鬼呢！”成語“我見猶憐”就出自這一故事。

這個故事中的當窗梳頭、“發(fā)委藉地”、“徐徐結發(fā)”稱得上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最美的梳妝場景之一。寥寥幾筆，不僅傳神地繪出女主人公的美貌，更將她身處劣勢卻鎮(zhèn)定從容、看淡生死的氣度與智慧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梳妝，美。女性不為取悅異性，只為自己的個體尊嚴而“嚴妝”，更美。

（桐 菲摘自《北京青年報》2025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