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保根有絕活兒,會演川劇的變臉。他身穿戲服,臺上一杵,色彩各異的臉譜就變來變?nèi)?,和電視上表演得一模一樣?/p>
保根的變臉特技是年輕時在省城的劇團學的,他曾在那里干臨時工,后被辭退回了家。他剛回到柯家村時,除妻子翠花和他的兒子,沒人曉得他會變臉。他兒子倒是向伙伴們炫耀過,說他爸一扭頭臉就變了顏色??蓻]人相信他的話,都以為是老子哄兒子的小把戲,不值一提。
他兒子讀四年級那年,風調(diào)雨順,田里的莊稼長勢極好,村民們喜獲豐收,谷糧滿倉,棉花賣了高價。借“家電下鄉(xiāng)”的好政策,村里家家戶戶購置了彩電、冰箱、洗衣機和電動車。村民們喜氣洋洋,到了年底,村里在文化廣場上搭起舞臺,定于初二晚上演節(jié)目,好好慶祝一番。大家心情忻悅,舉雙手贊成。有的村民還把這次聯(lián)歡美其名曰“村晚”。節(jié)目大多是村民自編自演的,有敲鑼鼓的,有唱歌唱戲的,有扭秧歌的,有打快板的……種類五花八門,可表演者大多只是略懂皮毛,有的連節(jié)拍都跟不上,毫無韻律可言。其實村民們就是圖個高興,想樂呵樂呵,演得好壞并不重要。盡管如此,村主任還是借來音響設(shè)備,到鎮(zhèn)上的打印店制作了“柯家村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橫幅,掛在舞臺正上方。真別說,喇叭一響,橫幅一掛,原本連“雜牌軍”都算不上的聯(lián)歡會,一下子便有了“正規(guī)軍”的味道。
保根家這年的收成特別好,不僅糧倉滿了,還賣了兩萬多斤棉花。他心里美著呢,也報了節(jié)目,當然是變臉。剛開始,村民們都以為他濫竽充數(shù),根本沒人當回事兒。他的節(jié)目安排在倒數(shù)第二個,前面的演出藝術(shù)含量約等于零,除了搞笑,毫無欣賞價值。演出人員大多在臺上瞎胡鬧,目的就是逗大家開心。
一位在深圳打工的小伙,回家過年,身穿皮夾克和牛仔褲唱了首《?;丶铱纯础?。盡管有幾句跑了調(diào),可他唱得還算有模有樣。他唱了幾句后,便模仿某些明星伸直胳膊將話筒指向臺下,讓觀眾接著唱。遺憾的是村民們木頭似的并不配合,僅有幾位村民小聲嘟囔。他數(shù)次將話筒指向觀眾,還緩慢轉(zhuǎn)動方向,可都冷了場。他只好扯著嗓子獨自唱完。
輪到保根上臺了,他在僻靜處換上戲服,備好臉譜,挺胸收腹向臺上走去。戲服是他在劇團時花了半個月工資買來的;臉譜是他自己買來綢緞繪制完后裁剪而成的。戲服和臉譜一直放在衣柜里,只有練習變臉時才舍得取出。他身穿雅青色戲服立于舞臺中央,雙手抱拳向臺下村民問好。村民們怔住了,嘴巴都張成“O”狀,他們一時間辨認不出表演者是誰。保根臉上蒙著黃藍相間的臉譜呢,樣子怪嚇人的。
保根單手放于胸前,深鞠一躬。待他直起身,臉譜已神奇地變作紅色。眾人沒一個笑的,都一臉驚愕地使勁鼓掌。他舉起左手,戲服肥大的袖口遮住整張臉。他快速把左手移至身后,臉譜已變作鵝黃色……臺下又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他一個后轉(zhuǎn),背對臺下,隨后猛一轉(zhuǎn)身,臉譜又變作橙藍相間的顏色。一張張色彩斑斕的臉譜在他臉上交替變換,村民們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保根謝了幕,氣定神閑地走下舞臺,臺下才掌聲雷動,叫好聲不絕于耳。
保根自此名聲大噪,村民們都知曉他會變臉特技。以往村里若是誰家有喜事,都到鄰村雇請鑼鼓隊前來助興。變臉特技可比敲鑼鼓好看得多,敲鑼鼓沒藝術(shù)含量,還是表演變臉帶勁兒又好玩。村民們再有喜事,就去請保根。他表演完變臉,在場的賓客無不大加贊賞。辦喜事者都樂意拿出與請鑼鼓隊同樣多的錢給保根,可他全部拒收。他們只好送酒、茶之類的禮品答謝,保根實在難以推托,只好收下。
保根的名氣越來越大,方圓幾十里家喻戶曉,都知道柯家村有個會變臉特技的民間藝人,就連縣城的一些商演也經(jīng)常請他登臺獻藝。即便是商演,他也不收錢,組織商演的公司送他禮品,才肯收取。他說變臉是高深的藝術(shù),收了錢就變了味。后來,其他村若是有辦喜事的,也托人找保根,請他表演變臉助興。大概是攀比心理作怪吧,誰都想將喜事辦體面一些,一時間辦喜事找保根表演變臉成為村民們的必選項。同一天有多戶人家辦喜事在所難免,若是請得遲了,保根就有了預約,遲了的必定懊悔得頓足捶胸,似乎缺了保根的表演,這喜事就辦不圓滿。有時候幾位同一天辦喜事的村民也溝通協(xié)商,錯開表演時間,保根在這家演完,就再匆忙到另一家趕場。他有時一天能演三四場。
2
保根學變臉特技的經(jīng)歷,頗有幾分傳奇色彩。有一次在田里干活兒,中間休息時,他坐在豆田的邊上向幾個年輕人講起過這事兒。
保根高考落榜后,只身去了省城。他像只餓著肚子的流浪狗,在街上游蕩十多日,總算在一家劇團落下腳,干的是雜活兒。一個從偏遠鄉(xiāng)村出來的小伙,在省城謀了差事,簡直就是烏雞變鳳凰。盡管他素日干的是掃地、提水、收拾舞臺、搬運道具等枯燥乏味的活兒,可也在柯家村引起了驚雷般的轟動。
劇團里有一位精瘦的老師傅,每晚在排練室教幾個年輕演員學變臉特技。有一次保根去送開水正好撞見。他只瞄了幾眼,便喜歡上了變臉。排練室在一間老舊的磚瓦房里,從此每到晚間他都趴在窗戶上偷學。幾日后,老師傅發(fā)現(xiàn)了他,將他喊進屋,問他在干什么。他用指尖撓幾下蓬亂的頭發(fā),期期艾艾地說:“我在……學變臉?!薄澳闶桥R時工,學得再好,也登不了臺,還是別學了。”身穿淺紫色戲服的老師傅,用冷峻的目光掃他一眼。那幾位學變臉的演員都是戲劇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他們是劇團的正式員工。保根的鼻尖和額頭上沾滿窗玻璃上的灰塵,在旖旎的燈光下,他的樣子很搞笑,像個小丑。穿戲服的幾個年輕演員咧著嘴沖保根嘻嘻直笑。老師傅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保根扭頭看向一側(cè)的壁鏡,終于明白大家為什么發(fā)笑。他漲紅了臉,一把抹掉鼻子和額頭上的塵灰,轉(zhuǎn)身出了屋。他并未離開,繼續(xù)在窗前偷學。這次他的鼻尖沒有貼到玻璃上。變臉特技太奇妙了,他看得著了迷,直到老師傅說結(jié)束,才掉頭跑開。
接下來的日子,他依舊每天都來偷學變臉,只是比以往更加隱蔽,走路躡手躡腳的,像做賊。偷學技藝也是偷,他倒不怕背上“小偷”的罪名,他怕老師傅發(fā)現(xiàn)后不準他再來。
這日,夜幕即將閉合,忙了一整天的保根,來到排練室附近,假裝若無其事地走來走去。等幾位年輕演員和老師傅都進了屋,他才來到窗前。那次被老師傅發(fā)覺后,他每次都是將兩只眼睛剛好越過窗臺,這樣不容易讓室內(nèi)的人發(fā)現(xiàn)。窗戶較低,他只能弓著腰,身體前傾,呈圓弧狀。這個姿勢看著挺讓人心疼的,幸虧他體能好,不然絕對支撐不了多久。
剛才空中還星光閃閃,不一會兒,空中下起雨。雨像天上撒豆子似的越下越大。保根的衣服很快便被淋濕。他想回去,可老師傅講得很精彩,又舍不得離開。老師傅停下講課,瞄了眼窗戶,扭頭向門口走去。保根意識到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連忙轉(zhuǎn)身要走開?!跋掠昴?,快進屋!”老師傅打開門,探出半個頭發(fā)稀疏的腦袋。保根已走出兩步,樂得嘴角上翹,忙掉頭回來。保根自打來到省城,這是第一句暖他心窩的話。進屋后,老師傅從靠墻的木箱里取了一件疊得四四方方的淺灰色戲服遞過來。他脫掉濕漉漉的外套,雙手接過戲服,輕輕抖開,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正合身。老師傅讓他站在其他學員后面,然后繼續(xù)講解變臉技術(shù)。
老師傅蠶眉上挑,猛甩一下頭,臉上便出現(xiàn)黑色臉譜。幾個學員連聲叫好。他立正姿勢站定,頭微仰,張開的左手往眼前一晃,黑色臉譜旋即變作綠色。他一個左轉(zhuǎn)身,右臂在空中劃了一道優(yōu)美的圓弧,下垂的袖口從額間拂過后,綠色臉譜當即變作紅色……這一連串的變化是在幾秒間完成的,保根等人看得眼花繚亂。
隨后,老師傅一板一眼地講解起來:“你們知道變臉是怎么來的嗎?它起源于古代,為嚇跑兇猛的野獸,人們將臉部描摹出不同畫面與形態(tài)。后來,川劇把變臉搬上舞臺,將其發(fā)展成一門獨特的藝術(shù)?!彼麛[動幾下雙手,說,“變臉手法多樣,大致分為抹臉、吹臉、扯臉,還有運氣變臉。”
老師傅講完當即各自演示一遍抹臉、吹臉和扯臉的變臉手法。演示完畢,他表情凝重地說:“變臉是川劇塑造人物的一門技藝,是戲曲藝術(shù),也是民族瑰寶,希望你們把變臉特技發(fā)揚光大,傳承下去……”
老師傅洪亮的聲音極有彈性,像將一根皮筋拉得老長,又像將拉長的皮筋縮回原狀。保根難以抑制心中的喜悅與激動,聽得分外仔細。
老師傅宣布下課的時候,窗外的落雨聲已經(jīng)停息。從訓練室出來,走在回宿舍的甬路上,老師傅拍兩下保根的肩膀,說:“明晚別在窗外了,進屋學吧?!北8ゎ^看向老師傅,激動地連說兩聲“好的”。
保根和其他幾個演員一起在訓練室學變臉。他雖然一直在窗外聽課,但他的變臉技術(shù)并不比其他人差。又過十幾日,老師傅的授課完成了。其他演員經(jīng)常登臺表演變臉特技,可保根是臨時工,根本沒有機會表演,他只能用閑瑕時間在宿舍里一遍遍練習。他還琢磨出幾種新的變臉方法,老師傅看后大加贊賞。老師傅曾多次向團長推薦保根上臺演出,但團長堅決不同意。
幾年后,劇團的效益逐年下滑,最終到了入不敷出的尷尬境地。資金是一個單位的潤滑劑,劇團也一樣,沒有錢,就轉(zhuǎn)不動。團長只能狠心辭退了所有臨時工。那年保根三十多歲,他已與鄰村的翠花結(jié)婚,還生下一個兒子。田里的農(nóng)活分外多,總也干不完,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靠翠花,她吃了不少苦。既然劇團待不下去,他和翠花一合計,就回了村子。
保根懂得感恩,后來他多次到省城探望老師傅。老師傅去世的時候,他還趕到省城參加追悼會。保根和村民們講這番話時,他的眼圈紅紅的,好像眼眶四周抹了一層化妝用的胭脂。
3
柯家村風景怡人,臨著省道,交通便利。村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兩千多口人,村民的主要收入靠種田。一條澄澈的小溪宛如一條白色的飄帶,環(huán)繞在村子周圍。村里種著各種各樣的樹木,到了夏季,蔭涼幾乎覆蓋住所有街巷。
其實,村民們也會“變臉”,且變得還蠻快。保根在劇團上班時,他每次回家,村民們見到他都是笑臉相迎,說話都小心翼翼的,好像見了上級領(lǐng)導,客氣著呢?;氐酱謇锖?,村民們見到他立馬變了樣兒,再沒以前那么恭恭敬敬。過了沒幾天,有的村民見了他,已是愛理不理。這個彎兒拐得的確有點急,保根有些不適應,那段時間他很少出門。
后來,保根表演變臉分文不取,在村里大紅大紫,說不準誰哪天就用到他,村民們見了他又都笑臉相迎。這兩個陡直的彎兒,一直在保根腦子里轉(zhuǎn)不過來,他實在弄不明白大家對自己的態(tài)度怎么變得如此之快。
翠花四十歲那年,胃部做了大手術(shù),從此身體消瘦得像根麥秸,稍重的農(nóng)活兒就干不了。她只能待家里料理家務(wù),成了村里唯一的全職太太。
保根的演出一個接一個,根本沒工夫管理田地,他家的收成在全村年年倒數(shù)。保根收的那些禮品值不了幾個錢,不能當飯吃,也養(yǎng)不了家,他家日子過得挺緊巴。有村民給他出主意,建議他演出收費,還說靠技藝賣錢養(yǎng)家,正常得很,不算啥。再說,表演變臉賣的是技術(shù),在當下是大勢所趨。仔細想想也是這個理兒,他思來想去,終于拿定主意,今后表演變臉一律收費,不過定價不高,在本村演出,每次二百元,到其他村三百元,明碼標價。
以前村民們都是備上禮品登門來請,這個消息傳出后,沒過幾天,請他演出的便不再上門,打個電話說一聲完事兒。以前是村民有求于保根,現(xiàn)在呢,保根是商家,目的是賺錢,辦喜事的人卻是消費者。消費者永遠是上帝,所以他們沒必要再對保根客客氣氣。村民們的角色轉(zhuǎn)換挺快的,翻書一般,僅幾天見了保根便收起往日的熱情,變得有些冷淡。更有甚者,還在背后說三道四,說他鉆進了錢眼兒里。保根當然能感覺得到,剛開始心里挺不自在,可想想那一沓沓的鈔票,也就釋然了。
時光匆匆而去,日子如棋盤上的小卒一去不返。保根一天天變老,他那張會變色的臉爬滿了粗細不一的褶皺,有些心細的村民還發(fā)現(xiàn)他表演變臉的動作比以前遲緩了,好像一輛軸承生了銹的平板車,費盡力氣推也快不了。他五十多歲了,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在一家輪胎公司做業(yè)務(wù)員。他兒子明確表示,不學變臉特技。保根若是不收徒弟,變臉絕技在柯家村就失傳了。
村里有幾個青年人瞧出門道,主動找到保根,提出要學變臉特技。方圓幾十里,不管誰家有喜事都找保根表演變臉,以當前的收費標準,這項收入對農(nóng)家人來說,也不是小數(shù)目。重要的是這錢來得挺容易,不必風吹日曬,也不必費太多力氣。將來保根老了演不動了,誰若是學了變臉特技,這個輕輕松松賺錢的飯碗就是誰的。這個算盤誰都會打,那幾個青年人天天觍著臉往保根家里跑,有時還拎著禮品討好他??杀8际菗崦羌庹f不教,且他的態(tài)度異常堅決??磥磉@門技藝他要帶到棺材里了。幾個青年人很失望,也便打消這個念頭。
4
保根性格隨和,見了誰都是笑瞇瞇的,他哪點都好,就是脾氣犟。雷虎和他一個村,兩人差不多大。這小子仗著他弟弟是副鎮(zhèn)長,在村里堪稱一霸。
幾年前,他占用農(nóng)田建了一個煤場,天氣炎熱時低價大量購進煤炭,到了冬季再高價賣出賺差價。他的煤場就占用了保根家半畝地。保根曾找到正在平場地的雷虎理論,五大三粗的雷虎不屑地一把將瘦弱的保根推了個趔趄。保根沖上去要和雷虎拼命,雷虎又推他一把,這次力氣明顯比上次大,他像個撞在墻上的皮球,瞬間彈了回來,噔噔噔后退幾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他爬起身剛想再沖上去,幾個村民拽住他,好說歹說將他勸走。他知道打架不是雷虎的對手,找雷虎說理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他只好把這事兒反映給村主任。村主任也不敢得罪雷虎,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他說雷虎建了煤場村民們買煤就方便,這也算是件好事,還說過段時間補償保根半畝良田。保根這才沒再找雷虎理論,這事就這樣過去了。
這年,雷虎為兒子辦婚禮,他給保根打電話,讓保根結(jié)婚那日為賓客表演變臉。保根冷冰冰拋出兩個字:不去!隨后掛掉電話。雷虎的煤場這幾年賺大發(fā)了,他知道保根為當年的事兒還生自己的氣,關(guān)鍵時候刁難一下自己出口氣,也在情理之中。保根不可能有錢不賺,雷虎開始并未當回事兒。幾天后,一個月光如水的晚上,他去了保根家,請保根表演變臉。他沒了往日的霸氣,說話比豆腐腦還軟。保根卻仍不松口,不管雷虎說什么,他只說不行。農(nóng)家人把兒子的婚事看得尤為重要,盡管雷虎脾氣暴躁,但為讓兒子的婚禮辦得體面一些,他只能忍氣吞聲。雷虎賠了情,道了歉,說當年自己做得不對。他口干舌燥一直勸到深夜,保根也沒點頭。
次日晚上刮著大風,雷虎又去了保根家,還帶了兩瓶好酒和一盒包裝精致的金駿眉。這次保根依然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說啥也不去表演變臉。雷虎說:“只要你同意演出,你隨便開口,多少錢都中,先付款,再表演?!薄斑@不是錢的事兒,我不去!”保根面無表情。雷虎無計可施,只好告辭回家。保根拎著酒和茶一直追到門外,硬是還給雷虎。雷虎接過酒和茶一頭扎進夜色里,他的衣角宛如投降的白旗,被風刮得飄蕩起來。
雷虎不死心,又去了保根家兩趟,也沒做通工作,只好托村主任說情。保根也沒給村主任面子,當即回絕。雷虎又請來保根的親戚朋友為他說情,保根仍舊一一拒絕。這么說吧,村里有大半村民受雷虎所托勸說保根,保根依然沒點頭。村民們都說保根過分了,不過是半畝地的事兒,已給了補償,難為一下雷虎就行了,做事何必那么絕!那幾天大家見了保根都沒給他好臉色。眼看婚期一天天臨近,保根還是沒答應,結(jié)婚那日若沒有變臉表演那就冷了場,雷虎也就顏面盡失。他打聽到市里的劇團有位演員會變臉特技,于是開著車找了去,那位演員是個中年男子,國字臉,中等個,體形與保根相似。他居然報價兩千元,還要車接車送。為在兒子的婚禮上不輸臉面,雷虎沒還價,當即同意。
雷虎兒子結(jié)婚那日,所有賓客到場后,在偌大的宴會廳里,那位演員穿著戲服,登臺表演了變臉特技。臉譜遮著臉,外地來的客人并不曉得這是從市里的劇團雇來的演員。變臉表演專業(yè)性極強,不是專業(yè)人員的確很難瞧出其中的門道,除本村村民,其他人還都以為站在臺上的是保根呢。這事兒總算糊弄過去了,據(jù)觀看演出的村民說,那位演員的表演雖然也很精彩,但與保根相比還是有差距,至少動作不如保根表演得連貫。這讓大家愈加覺得花二百元讓保根表演變臉物有所值。
辦完婚禮后,雷虎氣不打一處來,他從沒受過這種窩囊氣,于是放出狠話,說他與保根勢不兩立,今后若是誰再與保根來往,就是與他為敵。雷虎經(jīng)常欺壓村民,可他并非沒有任何優(yōu)點。他出手闊綽,舍得花錢,誰家若有難處需要資金,只要跟他說一聲,他必定慷慨相助。有一年,有個村民因資金短缺,建的新房遲遲無法竣工,他知曉后當即送去一萬元,解了那個村民的燃眉之急。所以他在村里也有一些人緣。
村民們誰都不想得罪雷虎,他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農(nóng)村人大都膽小怕事,他們生怕遭到報復,都對保根有所疏遠。以前每天都有村民到保根家串門,自從雷虎放話出來,村民們雖說辦喜事仍然找保根表演,可很少有人到他家串門了。
5
凡事都有例外。徐永強就沒把雷虎的話當回事兒,他還和以往一樣常去保根家。他讀的職業(yè)學校,畢業(yè)后沒找工作,而是在村里種植果蔬大棚。他學的農(nóng)藝專業(yè),種蔬菜也算對口。他是保根家的常客,一閑下來就去找保根。兩個人挺投脾氣,也談得來。徐永強像是故意和雷虎作對,完全忽略雷虎的狠話。有幾次,雷虎在大街上站著,他就大搖大擺地進了保根的家門。村民們都為他捏了一把汗,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雷虎遲早要報復他的。他爸媽多次提醒他,讓他離保根遠點,以免招惹到雷虎,可他并未當回事。
雷虎果真出手了。這日,徐永強吃罷早飯,騎著淺綠色電瓶車,哼著周杰倫的《菊花臺》,向種了香菇的大棚駛?cè)ァKh遠望見幾個村民圍在自家大棚前指指點點。他意識到出了事兒,便加大油門快速行駛,來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大棚的塑料薄膜裂開一道一尺來長的口子。幸虧昨夜沒刮大風,若是遇到惡劣天氣,大棚里的香菇可就遭殃了。昨天他離開時還好好的,裂痕分明是用刀子劃開的,必定有人故意而為。其實,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這是雷虎給徐永強的一個下馬威,如果他還不和保根斷絕來往,可能會遭到更大的報復。
徐永強氣壞了,當即摸出手機打電話報警,村民中不乏好事者,他們紛紛趕來看熱鬧,四周很快聚了十幾個村民。十多分鐘后,一輛發(fā)出嗚嗷嗚嗷聲的警車駛過來。圍觀者竊竊私語,如果查出是雷虎所為,那就有好戲看了。警燈閃動著刺眼的紅色光芒,停在大棚對面的柏油路上。車門開了,車上下來一胖一瘦兩名警察。
胖警察詢問了徐永強和圍觀村民一些情況;瘦警察則變換著角度不停拍照。不管胖警察問什么,徐永強回答完畢后,都會加一句,這事兒百分之百是雷虎干的。查看完現(xiàn)場,詢問完成后,胖警察面色冷峻地說:“走!去雷虎家?!眱蓚€人一前一后上了車。警車鳴著警笛向村里駛?cè)?。徐永強匆忙回家取來專用膠帶,費了好一番勁兒,才將那道口子修復好。
近午時分,村主任撩起大棚的半透明門簾,進來了。徐永強正在給香菇松土,他站起身,問:“這事兒怎么處理?”村主任刮凈胡子的下巴泛著青光,說:“唉,警察到雷虎家了解情況,雷虎昨天夜里一直在煤場,有三個村民為他作證呢?!薄安皇抢谆?,能是誰?”徐永強扯高嗓門?!熬燹k案要講證據(jù)!”村主任說完攤開雙手。是啊,沒有證據(jù),為這點小事警察不可能將雷虎帶走。徐永強失望地搖了搖頭,喉嚨鼓了幾鼓,沒再說話。
可能是徐永強報了警的緣故,以后的日子,他一如既往地去保根家。過了一個多月,這事兒早已被村民們遺忘了。這日早上,徐永強家的大棚又被劃了一道口子,這次的長度和上次相比翻了倍,二尺多長,風灌過來,裂縫張開著,呈橢圓形。徐永強彎著腰足能從這個開口跳進大棚里。他火冒三丈,再次報警。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像提前寫好的劇本,每一步都與上次分毫不差。村主任趕來告訴他警察沒找到證據(jù)時,他用盡力氣往大棚里松軟的泥土上跺了兩腳。
6
幾天后,村里出了件怪事兒。雷虎喝醉酒,晚上十一點從煤場往家走,剛到村口,一個穿白色長袍的“鬼”張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雷虎嚇得兩腿篩糠,壯著膽子說:“你是人……還是鬼?”只見那“鬼”猛一揮手,那張黑臉瞬間變作紅色。別看平素雷虎兇神惡煞一般,其實他膽子并不大。他嚇得兩條腿和米線一樣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那“鬼”并不搭話,扭了下頭,臉又變作白色。臉的顏色能頃刻間發(fā)生改變,必定是鬼。雷虎嚇得半死,哪還敢回家。他慌里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叫喊著跌跌撞撞回了煤場。他嚇得一夜未睡,次日天還沒亮透,便在幾個村民的陪同下來到村口。四周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這件事不脛而走,全村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不可能有鬼,也有人說不是鬼又是什么,雷虎沒必要撒謊啊。一連幾天,村民們?nèi)诵幕袒?,剛吃過晚飯就很少有人出門,生怕和雷虎一樣遇到那個臉會變色的“鬼”。
受了這次驚嚇,雷虎得了一場大病,臥床七八天才康復如初。這日午后,雷虎剛想躺床上睡一覺,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快速穿上靛青色短款大衣,腳步匆促地出了門。他邊走邊打電話,當來到保根家門口時,他幾個要好的哥們兒,已咬牙切齒地在等著了。
幾個人推開紅色鐵門來到保根家的院子里,翠花回了娘家,保根正在家里曬香菇。他在徐永強的動員下也建了大棚種香菇,收益很可觀,比種大豆和玉米好得多。賣不掉的香菇容易變質(zhì),他便把香菇曬干,到了冬天就能賣個好價錢。保根弓著腰蹲在地上,正拿著幾塊香菇往竹席上擺放。
雷虎氣勢洶洶地走在最前面,來到近前,他一把將保根從地上拽起來:“保根!我終于想明白了,那晚肯定是你裝神弄鬼嚇唬我!”雷虎歇斯底里地吼叫著。保根瞪他一眼,說:“你胡說什么!”雷虎說:“世上哪有鬼呢?那人的臉能變色,除了你,誰會變臉?”“真的不是我!你們趕緊出去!”保根厲聲喊道。雷虎的一個兄弟,精瘦,個子老高,像極了竹竿。他大聲喊道:“少廢話,揍他!”他說完便揪住保根灰色襯衣的衣領(lǐng),掄起拳頭打過去。保根沒有反抗,也沒辯解,只是怒目而視地瞅著雷虎。當拳頭即將觸及保根的腦門時,只聽見有人一聲斷喝:“住手!”大家怔住了。這喊叫聲居然來自雷虎?!澳莻€‘鬼’不是保根扮的!”雷虎搖了搖頭,抓住他兄弟細長的手臂放下來。他兄弟歪著腦袋問:“不是保根,誰會變臉?錯不了!”雷虎說:“那個‘鬼’比保根胖,個子也高,絕對不是保根,錯不了!”另幾個村民剛想說點什么,雷虎大手一揮,說:“我們走!”他說完邁大步向門口走去,其他人只好跟在后面。
這件事又引發(fā)村民們好一番議論。世上不可能有鬼,鬼無一不是人裝扮的,那“鬼”會變臉,當然保根嫌疑最大,可雷虎說扮鬼的不是保根,雷虎的眼睛賊著呢,絕對不會看錯,他說不是就不是。那又是誰扮的鬼呢?關(guān)鍵是除保根沒人會變臉??!村民們都感到這事兒蹊蹺,可又實在想不出到底是誰扮的“鬼”。
7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一天天過去,時光的車輪最終把這件蹊蹺事兒碾成碎末。正事兒還忙不完呢,誰還關(guān)心他人的爛事兒。這個曾在村里熱度排名第一的話題終于涼了下來,再也沒人提及。
蟬鳴聲已遠去,蓊綠的樹葉變作枯黃色,葉片雪花似的簌簌飄落。已是深秋,天氣涼了,村民們穿上了厚些的衣服。一場細雨過后,氣溫驟降,村頭那條小溪出人意料地結(jié)了一層薄如蟬翼的冰。怕冷的村民已穿上棉衣,有的還戴了手套和帽子。
村民們開始購買煤炭準備過冬。可是,有村民開著拖拉機到雷虎的煤場買煤的時候,煤場冷冷清清,堆積如山的煤炭遮了雨布,密封得嚴嚴實實??醋o煤場的是個老者,他說還沒開始售煤。要在往年,不等樹葉泛黃,雷虎已經(jīng)四處張貼廣告開始出售煤炭了。既然沒營業(yè),有些村民便到鄰村的煤場購煤了。
這日中午,村主任開著車從鎮(zhèn)上回來。他把轎車停在大街的正中,下了車,比畫著雙手向站在街邊的村民講了個爆炸性新聞。雷虎去年剛升任鎮(zhèn)長的弟弟出了事,被有關(guān)部門帶走調(diào)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兒,村民們問了好幾遍,村主任也沒說,只說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知道了雷虎建煤場的事兒,已責令雷虎退還侵占的農(nóng)田,把煤場挪到閑置的地塊上。這個消息大快人心,村民競走相告。沒了靠山的雷虎,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了腦袋。那些整天像影子似的跟在雷虎后面的狐朋狗友,得知雷虎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便一哄而散。雷虎倒了,村民們不再怕他,到保根家串門的村民也就多了起來。
8
到了冬季,農(nóng)村舉辦婚禮的比較多,保根愈加忙碌。找他表演變臉的人家絡(luò)繹不絕,他分身乏術(shù),經(jīng)常晚上到大棚里干活兒。這日晚上采摘完香菇,忙到十一點多才回家。次日起床時他感到頭疼得厲害,好像要炸開似的。他勉強吃完早飯,拍拍褲子口袋,確認房門鑰匙沒忘帶,然后開著車去了十幾公里外的一個村子。那里有戶人家辦婚事。
前年,他買了私家車,國產(chǎn)的,吉利牌,不算貴,六萬多元,代步用。近幾年,在徐永強的帶動下,許多村民建起了大棚種植香菇。他們的腰包鼓了起來,生活條件好了,買私家車的越來越多,出遠門很少有人再乘公交車。他開著車,感到渾身火燒火燎,意識到自己病了??膳e辦婚禮是大事,他再難受,也不能耽誤演出,只能咬緊牙關(guān),勉強支撐著來到那戶村民家。他強忍著病痛表演完變臉,還好,現(xiàn)場的觀眾并未瞧出異樣。
保根回到村里后,并沒回家,直接去了村里的診所。比他小一歲的村醫(yī),給他量完體溫,把冰涼的聽診器塞進他的毛衣,變換著部位表情,緊貼肌膚聽完后,表情嚴肅地說:“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吧,體溫將近四十攝氏度呢?!北8庾R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感到自己就是一個火球,身體似乎就要燒成灰燼。他開不了車,忙給翠花打電話,讓她開車陪自己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翠花不久前剛考了駕照,正好派上用場。
到了鎮(zhèn)醫(yī)院,醫(yī)生給他做了全面的檢查。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急性肺炎,必須住院治療。明天還有演出呢,本村的一戶人家舉辦婚禮。那位辦喜事的村民得知保根住了院,頓時慌了神,風塵仆仆趕了來,沖進病房,站在保根的病床邊,六神無主地兩手搓來搓去,說:“你無論如何明天也要表演變臉啊!”保根正打著吊瓶,體溫還沒退,就他現(xiàn)在的情況,明天根本無法演出。其實,這個村民心里也清楚,他剛才的那番話,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保根半睜著雙眼,氣若游絲地說:“你……回去吧……放心……明天保準不會誤事……”這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話并未讓這個村民吃下定心丸,他一臉狐疑地轉(zhuǎn)身離開病房。
打完吊瓶,保根下了床,來到窗前,直視著窗外那個已干涸的橢圓形水池,打了個電話。他在電話里嘀咕了好一陣子,才掛掉。
次日起床后,護士給保根量完體溫,三十九攝氏度,他身上燃燒的火依然沒有熄滅。他早飯只吃了一個雞蛋,喝了幾口米粥,然后往床上一躺就睡著了。這一覺可夠長的,醒來時已是下午一點,午飯也沒吃。上午還有演出呢,大概是忘得沒影了,他可是沒離開病房半步。
他剛想從床上坐起來,手機響了,鈴聲是那首悅耳的《月亮之上》。翠花忙把響著音樂的手機遞過來。他接通電話,聽筒里傳來一個男子清脆的嗓音:“演完了,反響不錯,掌聲不斷呢?!北8f:“那就好,有人認出你了吧?!蹦悄凶诱f:“快結(jié)束時,臺下有村民認出來了。有人喊我名字了……”
打來電話的是徐永強。其實,保根一直在偷偷教他學變臉特技。這門技藝若是真的在柯家村失傳,怪可惜的。他擔心其他想學藝的青年人知道后,找上門來糾纏自己,難以應付,只好在家偷著教。他之所以只教徐永強,而拒絕了其他人,是因為他看中的是徐永強的人品。徐永強學成變臉特技的事兒,本想一直瞞下去。這次保根身體有恙登不了臺,情急之下也只能讓徐永強救場。
9
來年春天,香菇出現(xiàn)嚴重滯銷。大量優(yōu)質(zhì)香菇賣不出去,村民們叫苦不迭。如今,種香菇可是全村的主要收入來源,就連雷虎去年也建了大棚。保根找來徐永強商量對策,二人決計表演變臉特技在抖音平臺直播賣香菇。徐永強把直播的設(shè)備調(diào)試妥當后,兩個人面對鏡頭一唱一和表演變臉,直播間的粉絲看直了眼,都紛紛點小黃車下單。第一次直播,他們兩家的香菇便銷售一空。
接下來,兩個人開始直播幫村民們賣香菇,沒想到直播帶貨的效果非常好,大大超出二人之前的預期,不僅賣得飛快,價格也高。僅直播了兩周,村里香菇滯銷的狀況就有所緩解。
保根和徐永強火得不得了,二人成了村民們眼中的英雄,他們見到他倆都無比熱情。賣掉香菇后,村民有的送錢,有的送禮品,可都被保根拒絕了。
這日,下了一天的雨,到了傍晚雨過天晴,西方的天空鋪滿紅彤彤的晚霞。下雨的緣故,村里炊煙裊裊升起的時間比往日稍早一些,清新的空氣中混雜著淡淡的米香。吃罷晚飯,徐永強又來到保根家,兩個人坐在乳白色長條布藝沙發(fā)上,各自泡了一杯鐵觀音,邊飲茶,邊商談明日直播的事兒。他倆正聊得火熱,院子里傳來一陣腳步聲。保根剛想到外面看個究竟,門開了,進來的是雷虎。
保根和徐永強對視一眼,都吃了一驚。二人猜不透雷虎為何而來。雷虎漲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保根,以前是我不好,原諒我吧。你倆能……幫我賣香菇嗎?再賣不掉,就全爛了……”他的嗓音夾雜著刺耳的哭腔。
保根笑笑,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放心,明天就賣你家的香菇。”雷虎連忙彎下腰,身體成直角,握住保根的手,連聲道謝。
雷虎又握住徐永強的手,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用刀子……”徐永強抿嘴一笑,說:“我也沒饒過你,還不是害得你得了一場大病……”他說完瞄雷虎一眼。雷虎愣了一下,說:“鬼是你扮的,出主意的是保根吧?他可不好惹!”保根瞇著眼笑而不語。旋即,三個人會心地哈哈大笑。
責任編輯 夏 群
創(chuàng)作談
點亮舞臺的不止變臉特技
俗話說,高手在民間。即便是充斥著泥土氣息的鄉(xiāng)村,亦有許多身懷絕技的藝術(shù)家。他們既是農(nóng)民,又有絕活。具有雙重身份的這一群體注定是有故事可寫的。民間藝人既有對藝術(shù)的癡愛,又有生活中無法避開的掙扎與無奈。在我看來,最底層的文化傳播者最值得關(guān)注。
小說的主人公保根,是個精通川劇變臉技藝的村民。他年輕時在省城的劇團干雜活,得師傅賞識,學成特技。因他是臨時工,劇團經(jīng)營不善之時,不得不回了老家。“藝術(shù)與農(nóng)民”決定了這個人物的特殊性。
他的絕技原本不外露,那年莊稼大豐收,他在“村晚”舞臺上大放異彩,從此村民們辦喜事都請他表演助興。剛開始他堅決不收費,后因生活困厄,又靠演出養(yǎng)家才收費。在與雷虎的斗智斗勇中,他正義凜然,寸步不讓,可又暗中出損招懲治雷虎。這樣的情節(jié)設(shè)計,充分體現(xiàn)了人物的兩面性與故事的合理性,從而增強了小說的真實感。
小說在“收費演出、收徒、直播帶貨”等諸多事件中,我一直在文本的暗處極力編織“變臉”的深層寓意,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村民對他的態(tài)度更是變化多端。如此看來,小說既呈現(xiàn)了保根與村民有沖突有互助的生活狀態(tài),又寫出了人性的幽微與駁雜。也許這才是這篇小說真實的創(chuàng)作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