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年秋天,我就決意在老院子?xùn)|面開辟新菜園。這意味著西邊的菜園將要終結(jié)它七年來的使命,而我也將要展開新的、更為繁重艱苦的勞動。
老院子?xùn)|面曾是果園,有三株結(jié)果甚繁、味道獨特的李子樹,另外兩株是果肉瓷實、可長期存放、最后化肉為汁的香水梨。這五棵果樹都是父親精心栽植的,可隨著父親的離世,果樹被砍伐殆盡,從此果園荒蕪,雜草叢生。這塊地不足一分,南北長,東西窄,直抵大哥家的院墻西壁。一分地的蔬菜,足夠我和母親的日常食用,也差不多是我勞作強度的極限。
盡管有充分的心理準(zhǔn)備,但我依然想借助機械來代替辛苦的勞作。母親不同意:“你要花錢請旋耕機,一是別人不會為了炕大的一塊地來旋,又掙不了你幾塊錢。二是旋耕機只是把草斬成幾截,根本剜不了根,你種上,草能把菜淹了?!崩蠇?0歲,種了一輩子莊稼,這話是經(jīng)驗之談,不可不聽。
那就用鐵鍬深翻,鏟草除根。
土地相當(dāng)結(jié)實。這么硬的地,尖利的鐵鍬在右腳的重壓下尚且不易插入,冰草、刺蓬們是用了怎樣的努力,才鉆出地面的呢?每一鍬翻起來,土塊里都夾雜著上綠下白的野草。冰草的葉和根都是端直的,相比苦子蔓和刺蓬,它的根是小巫??嘧勇母那o一樣,莖纏繞多長,根就能在土里扎多深。而刺蓬,地面上看著也就是那樣不起眼的一簇綠葉,根卻粗壯到讓人不可思議,都有了木頭的質(zhì)感,外部暗紅,內(nèi)里白嫩,被鐵鍬砍傷,能流出汁水來。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雜草之外,土壤里還夾雜著小塊的石頭磚瓦、玻璃碎片、食品包裝袋和飲料瓶。土地并不潔凈,這些是人為的污染。不過是我們?nèi)粘I钪酗嬃掀康碾S手一扔,或者是在酒精的刺激下隔墻投瓶,破碎了聽個響聲。而這種下意識的舉動,卻被土地默默容忍、接納、承受。只有當(dāng)你對土地再度親熱、再度重視、再度啟用、再度接觸的時候,你才能感知,過往的歲月,對土地造成的傷害有多深。而復(fù)耕一塊土地,需要地表下一米的深度不能有雜物。我做不到這一點,一鐵鍬頭的深度和潔凈,是我對這塊荒蕪了幾年的土地所能奉獻(xiàn)的全部。
整整一個星期,我像地螻螻在土地里竄進(jìn)鉆出的,把這一分地深翻了一遍,細(xì)耙了一遍,把土地身體里的荒草雜物清理了一遍,又買來兩車牛糞、兩車雞糞,摻上土,堆在地頭,讓它發(fā)酵。在翻地的過程中,住在家園周圍的麻雀、喜鵲成了我的朋友和幫手。它們跟在我的身后,一點也不怕我,在翻過的土地上,一縱一跳地啄食著肥美的蟲子。
它們的信息真靈,誰通知它們我在翻地?誰告訴它們這里有美味的蟲子?天性。它們天生就是這樣的。
勞作后的收獲是:臉頰黑紅,腰酸背痛,手臂抽筋,腳底板有如火燒,失眠癥不治而愈。
清明前后,栽瓜種豆。北方春信遲,這句農(nóng)諺,并不適合當(dāng)下開園種菜的我和腳下的土地。也因為無論蔬菜瓜果,都是要將籽粒入土,等待發(fā)芽、生根、破土、冒出地面。如今省略了這一漫長的過程,專門有人在溫棚里培育種苗,你只需準(zhǔn)備好土地,栽植入土,便可看到青青菜畦,簡直是一夜之間就可擁有一塊根深苗壯的菜地??萍紵o處不在地改變著生活,也以魔幻的方式淡化著農(nóng)諺、對抗著節(jié)氣和時令。那片新開的菜園,沉默著,等待著,直到五月四日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在手機上查看天氣預(yù)報,說傍晚有雨。集中放假回家的所有人,先將兩堆糞土翻開,頓時散發(fā)出熱氣,還有農(nóng)家肥所特有的那種氣味,但并不覺得難聞。打碎砸細(xì)后均勻地鋪撒在翻整的土地上,再按照地膜的寬度,耙成地壟,兩邊開槽,將地膜覆好??偣参逍?,很快完成。大哥開著三輪電動車,去村子里育苗的人家,按照計劃,拉來了栽植的種苗,計有:紅辣椒苗150株,青椒苗50株,茄子苗20株,西紅柿苗20株,黃瓜苗15株,芹菜苗15株。
一分地,五行膜,三個人手提“點種器”開洞,三個人捏著菜苗放進(jìn)“洞中”,將掏出來的濕土輕覆到苗子四周,稍微用力,讓苗子端直穩(wěn)定即可。沒用上一個小時便栽植完畢。姐姐看菜園東邊留出的空隙太大,又用小鏟子在空地上點了10窩南瓜子。
黃昏時分果然落雨了,而且不小。我點煙坐在堂屋前的臺階上,扭著頭看著東墻,想象著墻外新菜園里栽植下去的菜苗,雨水沖刷著它們身上的微塵和泥土,片片嫩葉承接著點點雨滴,埋入土地的根莖大口大口地喝著清涼的雨水,每株菜苗都發(fā)出了舒服的哼哼聲——我真切地聽到了。
清理菜園里的雜草,成了每日的功課。
農(nóng)活就是這樣,不是你干完了一件就少一件,而是干完了一件卻發(fā)現(xiàn)還有三五件活在等著你。這事使我認(rèn)識到,想要完全徹底干凈地根除雜草,尤其是苦子蔓,簡直是異想天開,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苦子蔓,是本地的叫法,學(xué)名是牽?;?,也叫喇叭花,更為詩意的名稱是勤娘子。叫喇叭花很好理解,因為這種藤本植物,開出來的花狀如敞口的大喇叭。色有紅、粉、紫多種。它的纏繞本領(lǐng)驚人,是我親眼所見,如果清理不及時,指頭粗的幼樹,都有可能會被它纏繞而死。前段時間清理樹園,幼小的椿樹、榆樹、楊樹,被它螺旋式地纏繞,且歷年來纏繞上去并死掉的莖,像干硬的繩,扯都扯不下來,成為樹干的一部分。
若菜園子里苦子蔓肆意生長,那些弱小的辣椒、茄子、西紅柿苗,根本不是它的對手。煩惱的是,它恰巧利用了栽植這些蔬菜翻松了土壤的機會,緊貼著蔬菜的根苗,使出纏繞的本領(lǐng),吸足了水分和養(yǎng)料,攀爬著上升,比蔬菜長得還快。
苦子蔓這種草,原本就是野生。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能不能存活,全靠它自己的造化。所以,它要自己努力,自個兒進(jìn)化出生生不息的生存本領(lǐng)來。喜干,耐旱,沃土田,沙礫地,根本不作選擇,落到哪兒就長在哪兒。結(jié)出種子來,就落地生根,慌不擇地地繁衍生息。為什么有的地方又叫勤娘子呢?這種草在每天雞啼頭遍就開始莖動葉搖,開始生長,就像那些勤勞的婦女,聞雞起身,開始一天的操勞,所以叫作勤娘子。
牽?;ㄊ且环N苦命的草,所以我們叫它苦子蔓。在清理它的時候,我會想起,童年的時候,人人都鏟它,是為了不讓它纏繞莊稼,造成糧食減產(chǎn),用它來喂豬,以增加收入。過去了幾十年,我都老到退休,它還是沒有絕種,照樣生在這土里,長在這世上,開著喇叭一樣的花,結(jié)著芝麻一樣的黑子,落地生根,繁衍著后代。所以,除非它把根生在了菜苗的根部,它的莖葉纏繞到了菜苗上,影響到蔬菜的生長,其他地方,我沒必要趕盡殺絕,它想怎么長就怎么長吧。因為對苦子蔓起了這樣的心思,所以對其他冰草、刺蓬、駱駝草、節(jié)節(jié)草、牛筋草等一切雜草都網(wǎng)開一面,由著它們長,由著它們綠。
西面的菜園廢棄是有原因的。這塊地原先是父親的果園,栽植著各種果樹。后來最小的弟弟要做粉條賺錢,需要一個晾曬粉條的場地,就把果園里的果樹悉數(shù)砍伐,給土地鋪上了生硬的磚塊。這塊土地改變了用途,失去了綠色和果香,像一個脫完了秀發(fā)的女人,變得干硬光禿,沒有了韻味和柔情,也使家園失去了綠色的屏障,裸露在了世人的眼光里。后來粉條生意做不下去,干硬的磚頭反射著慘白的陽光,磚縫里探出了七零八落的簇簇野草。母親見不得土地閑置,執(zhí)意要種菜。弟兄幾個只好借著假期,把磚起了壘到地邊,用鐵鍬、鋤頭把地重新開出來,推平耙細(xì),培出地埂,分作三塊,種植不同的蔬菜。那時候我已經(jīng)駐村扶貧,給扶貧村每年供應(yīng)紅梅杏樹苗,便前前后后買了20株,栽植到菜園里。當(dāng)初栽植的時候,苗子是不帶土的,看上去就是個枯枝。我挖了很大的坑,墊上潮濕的土,樹苗栽下去,填上土,把樹苗提一提,保證樹苗的根在土里都是豎直向下的,然后把土壓實,澆上水。就是這樣嚴(yán)格地操作,還是死了4棵。但我犯了一個低級錯誤,沒有預(yù)判到紅梅杏長勢強盛,只不過三五年的工夫,已經(jīng)蓬勃如巨傘,根須如龍盤,上面遮陽不透光,下面霸地吸水分。而這塊地,地勢高,機井水從地邊過,就是進(jìn)不來。每每水渠里淌水,只要我在老家,就一桶一桶把渠里的水提上來,澆到菜園子的地里。光照不足,澆水不夠,種的那點菜,抵不上所費的心思和力氣。五年前最早栽下去的那棵樹,一枝獨秀,舒枝散葉,郁郁蔥蔥,但就是一樹綠葉結(jié)不出一枚杏。老媽對它很有意見,不結(jié)果,還鋪下一地陰涼,影響樹底下種的菜,幾次要把它砍了去。我說:就當(dāng)是個風(fēng)景樹嘛,看著就好了,干嗎非要讓它結(jié)出個果子來呢?這是我親手種的,又長了這么高,今年新開了菜地,老媽才不提這事了。沒想到,它今年突然覺悟了,開出一樹繁花來,像是要補償似的,結(jié)了繁密的果子。
其他15棵樹,第一年栽植,第二年開花,第三年結(jié)果,就像那些急著早戀的孩子一樣??上нB續(xù)三年,年年霜凍,一顆不留,悉數(shù)脫落,竟沒吃上一顆。今年, 16棵都開花,16棵都掛果,而且躲過了“四月八”的霜凍,四棵大樹,看上去很繁盛??墒敲咳沾箫L(fēng),一夜過去,樹底下總會有二三十顆青澀的落果。櫻桃好吃樹難栽,紅梅杏也好吃,樹同樣不好栽,長大結(jié)果了,能不能吃到嘴里,也是個未知數(shù)。成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二字。紅梅杏的世界里,成熟,也是遙遠(yuǎn)的事情。
小樹,還是盡量往大里長吧。每棵樹上挑著那么一兩枚青果,就像沒成年的女子拖著她的孩子一樣讓人感到難過。我拿樹剪把斜枝全剪了。
好好長吧,我并不指望在它們的身上吃到紅梅杏。
現(xiàn)在樹下光禿禿一片,去年種菜時覆的膜,基本上還保持著原貌。趁著上次落雨,土地墑情好,就把母親收拾的三包花種,全部種到原來薄膜上的“窩子”里。樸素的想法是,樹下種菜不行,那就全部種花。至于是些什么花,我沒有問母親。不管它高矮胖瘦,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只要它能出苗,散葉,開花,綻一地五顏六色就行。每天在新菜園巡察一番后,我都會回到舊菜園,看看花苗,同時除草。對花對菜,一視同仁,絕不偏廢。東面的菜園,關(guān)乎物質(zhì);西面的舊菜園,關(guān)乎精神。東面的菜園可以灌溉,西面的花,我就提著水壺,一窩一窩滴灌。但顯然,菜園里的菜,換過了水土,拔節(jié)開花,而專門種的花,卻只是形狀、莖葉不同的簇簇綠植,跟雜草好像沒有什么兩樣。
汪曾祺對幸福的人的定義是:晨起伺花,雨天煮茶。我想,這顯然是沒把農(nóng)人算在內(nèi)。一介農(nóng)夫,早起肩頭扛犁鏵,雨天手中握锨把,是沒有時間和心情侍弄花草,煮茶品茗的,也是沒有周末的概念的。
但是,落雨天呢?那就是上天看見農(nóng)人的辛苦艱難,不讓你上地下田,在屋里歇緩自在半天。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莊稼人,雖也辛苦,有時候倒比上班打工者要悠閑自在很多。耕田播種,收割打碾,鋤草殺蟲,全用機械和農(nóng)藥,即便是天旱不雨,抽水灌溉,莊稼也可保無虞,除非大的天災(zāi)戰(zhàn)亂,溫飽的生活是有保障的?,F(xiàn)代機械的助力和科技成果轉(zhuǎn)化,讓農(nóng)人有了更多的悠閑時光和自洽的心情,伺花煮茶,便成為可能。
終于降雨了,倒不是那種摧枯拉朽、氣勢洶洶的架勢,恰巧是我喜歡的那種淅淅瀝瀝,持續(xù)不斷。出去在菜園子邊上一走,土埂上直陷人腳,可見是下透了。
我在屋里看書,雨水跌落屋檐,農(nóng)人生活、田園圖景,在這落雨天,有了些詩意。
夜里還在星星點點落雨。飼養(yǎng)的三只雞,沒有雞窩,只有個架在半空的鐵絲籠,上覆一片藍(lán)色的彩鋼瓦,兩頭用磚塊墊起來。它們的起居,只能限定在這個鐵籠里,想來,也是很委屈的吧。它們的主食,是去年收獲的玉米。我將兩個礦泉水瓶從中間一分為二,改成四個,放置在鐵籠內(nèi),每天倒上清水。每日都吃玉米粒,有點像人每頓都吃肉,焦渴是必然的。它們拉下來的糞便,每個早晨都要清理,堆放到舊菜園的一角,用黃土覆蓋。這是特別好的農(nóng)家肥,明年種辣椒,正好可以用。三只雞完全像我,在夜雨落到“房頂”的叮咚聲中,也不便早早安睡,咕咕咕地交談著。
在落雨的夏夜,聽著三只雞的咕咕聲,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是有一首特別舒展低回的樂曲在演奏,心在這一刻是那樣放松、寧靜和安逸。我可以想很多事,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我想出去看看夜雨中的雞到底是臥著,還是單腿站立著。西面彩鋼房里還住著燕子一家,兩個窩,六只小燕一個窩,兩只老燕一個窩。在雨夜里,它們是不是也跟這三只雞一樣,在嘰嘰喳喳地進(jìn)行著夜談?離那邊多少有點距離,我是無福聆聽了。但我也想就這樣放松了身心,躺在臺燈照亮的這一方天地里夜讀。
夏日的每個黃昏,都是一首詩,一幅畫,我每天讀它、看它。
正午時分,并不是最明亮的時候,而是溽熱,是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慘白和大喘氣的憋悶。黃昏則不同。有微涼的風(fēng),散淡的云,夕照把每片樹葉都擦亮,閃閃發(fā)光。當(dāng)院置一把竹藤編織的搖搖椅,點一支煙,在不落雨的黃昏里呆呆地望天,是勞作一天后對自己的獎賞。
沒有了炊煙,但暮色中各種鳥雀依然紛紛歸巢。
院里的麻雀只有一窩。沒搞清它們今年到底孵出了幾個孩子。但是院子里有一只長出了絨毛的死去的幼鳥,水桶里也有一只,讓人難過。黃昏里,父母帶著一只練習(xí)飛翔,我靜靜地觀察著。都是一縱一縱地往前跳躍,不會一前一后邁開兩條腿走路。父親或者母親警惕地飛上屋檐,飛上墻壁,四處張望,但總會留下一只陪伴著幼鳥。沒有看見它們的窩安在什么地方。過去住家,院墻是土的,房子是土坯的,有很多縫隙供它們安家。有一天我在菜園的地埂邊看到許多狀如小碗的土窩,疑心是黃鼠準(zhǔn)備打洞。母親說那是麻雀的“地窩子”,光棍而無需孵化幼鳥的麻雀,白天四處覓食閑逛,晚上就在土虛的地方刨土旋窩,得過且過。居家的燕子,筑巢是最精心的,也是我所見到最漂亮的家。但是站在電線上的斑鳩、啄木鳥、野鴿、布谷,它們的家又在何處呢?不斷地有不同的鳥兒停在電線上、樹枝上,音色、節(jié)奏不同地鳴叫著,相互梳理著羽毛,鴿子還會嘴對嘴地親吻,但是隨著光線的暗淡,火燒云也變成了淺灰,這些從童年就熟悉的鳥雀,都會飛盡,歸于我所不知的巢穴,就如我,也將搖搖椅放置在屋檐下,回屋睡覺一樣。只是,它們的家到底在哪里,是個什么樣子,依然讓我聯(lián)想。
哪怕是極其微小的付出,都會讓世界發(fā)生變化,何況我持續(xù)不斷地勞作,庭院四周的環(huán)境,終于煥然一新。每天來家里陪母親打牌的左鄰右舍,都會看到我像個真正的農(nóng)夫一樣,戴著遮陽帽,握著小鏟子,要么蹲在樹下翻土侍弄花草,要么鉆在菜園里清理雜草,給西紅柿、茄子打杈、掐尖。他們往往會說:“真是個勤快人,把院子周圍整理得干干凈凈的?!泵咳沾驋叽宓赖谋崋T都夸我:“你比我這個保潔員還辛苦?!?/p>
當(dāng)然,我也為自己的努力所取得的成果感到欣慰。辣椒已經(jīng)是每日都在采摘拌菜了,芹菜也是。杏子完全成熟了,低處的果實,易摘被食,也給人送了不少。高處的杏子,當(dāng)然全歸鳥雀。風(fēng)吹過,嘭嘭嘭落下來幾個,那是熟透了的,也往往是被鳥啄食過的,都有幾個很深的圓洞,有的,甚至都露出了里面的杏核。這樣的杏子,用清水沖洗后完全可食,特別香甜。就在心里佩服那些鳥兒,它們是怎么辨認(rèn)出來的,把最好的杏子先嘗了鮮。
唯一的挫敗感是來自舊菜園樹下的花草。它們一直都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緩慢地生長,也不開出花來讓我知道它們到底是些什么花。不開花就不開花吧,它緩慢地生長,給我的是期待,凡是值得期待的事物,都是美好的,總有一天,它們會給我驚喜。但讓我擔(dān)心的是,它們的根部,往往都有一個非常合乎標(biāo)準(zhǔn)的低矮的圓土堆。螞蟻當(dāng)然有掘洞的能力,而偷懶是一切生物的本能,就像我當(dāng)初想借助機械翻地一樣,螞蟻也在借助植物向下扎根的力量,把自己的窩很輕松地修建在了花的根部,畢竟那里的土壤是松軟的。那么小那么多的螞蟻,有時候會爬上花的頂部,做很危險的動作。我想不明白,螞蟻到那樣高的地方去做什么呢?那里又沒有它們需要的食物,會不會是因為它們,才妨礙了開花呢?這是大自然的奧秘,我不懂。
但是我看到了家園在我的手中變得潔凈、有序、美麗,通過勞動,改變土地的性質(zhì)、質(zhì)地和命運。土地的命運,取決于人,人改變環(huán)境,環(huán)境決定生態(tài)的和諧,哪怕是家園這樣很小的范圍。除了陽光和空氣,其他人類生存所需的一切,都可以從土地上獲得。擁有土地而不勞作,收獲的只能是荒草;擁有了土地,付出艱辛的勞動情感、心血和汗水,則家園周圍的樹木、花草、流水、莊稼,也成為所有鳥雀、家畜、昆蟲們的樂園。人,在勞動中獲得收成,靈魂也變得純粹和干凈;土地上的動植物,在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完成著生息繁衍的偉大使命。
我愛這越來越美的家園,千百萬這樣生機盎然的家園,構(gòu)建起的必然是一個萬物和諧的世界。
責(zé)任編輯 夏 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