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星球”旅行指南《美國》中文版開篇第一句,即引用了劇作家阿瑟·米勒的話:“美國的精髓在于它的承諾?!?/p>
這承諾是什么意思?每個剛來美國的人都有所體會,對我而言,這里不會像在柏林一樣問“你從哪里來”,因為你已經(jīng)在美國了。我有次回到愛荷華州,我確實是“回”,我在愛荷華大學住過兩個多月,那次是重返。從芝加哥到愛荷華的大巴上,半途我們下來休息,我和車上的一個老頭寒暄,他是個本地人,我說我剛從柏林過來,他說“歡迎回來”。他的語氣那么自然、坦蕩,帶著典型的美國式的熱情和對家鄉(xiāng)的自豪感。一瞬間我明白了,這就是美國的承諾。
林肯
我們坐在公共洗衣房里,一邊用電腦,一邊等衣服洗完。這里設(shè)施完備,擺放著三十幾臺洗衣機和烘干機,有無線網(wǎng)絡(luò)和洗手間,窗邊有結(jié)實實用的桌子和木椅供顧客使用。一臺飲料自動售賣機上貼著一張“out of order”的紙條,下面還有說明,翻譯成漢語就是“對不起,舊的機器壞了,新的已經(jīng)訂購了”。另一個角落里放著零食售賣機和三種口味的糖豆售賣機,看上去沒什么問題。
可以這么說,這里完全是一個小小的生態(tài),是一個小星球。它便利、實用。洗衣機小型的3美元,中型的5美元,大型的8美元,烘干機小的25美分,大的75美分,洗一次25分鐘,烘干也需要同樣的時間。角落里有可以換硬幣的機器,也有可以刷卡的機器,但有些刷卡機是壞了的。
來洗衣房的人基本上都是比較窮的,有錢人家里有洗衣機,所以來這里的大多是南美人。今天一進門就看到一個黑色卷發(fā)的媽媽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正在往洗衣機里放衣服。我說“你好”,她回過頭來沖我一笑。
我正在查堪薩斯城的信息,突然聽到耳邊有人叫我“女士、女士”,原來是這里的工作人員,一個穿橙色T恤的身材矮小的女士,她問我對面洗衣機上的洗衣液是不是我的。我說不是。她笑了,去找其他人,我也笑了,因為她的態(tài)度很友好。在這里查閱資料和閱讀比在大學的圖書館和教室更令我放松,可能是因為身后的洗衣機的嗡嗡聲和偶爾進來的顧客,都讓我感覺有種正在生活著的人氣兒吧。我還沒有嘗試過在這里寫作,迄今為止我還只能在自己家里才能寫出小說來。洗手間在進門的右手處,大小符合殘疾人使用標準,干凈而整潔,該有的都有。洗衣房的墻壁是帶一點灰度的天藍色,天花板是炭灰色,這兩種顏色的搭配非常和諧。
整個美國讓人踏實,熱情而友好的氣氛無處不在。
出門,發(fā)現(xiàn)有點起霧的樣子,下著蒙蒙小雨。這就是春天的雨。春天的樣子。
不知為什么,這里的早晨總是一股灰白色,直到中午才開始出太陽,整個下午都陽光燦爛。偉大的充足的陽光會一直持續(xù)到太陽落山??粗柟鉃⒃跓o處不在的空闊之地、荒蕪之地,就感慨陽光之慷慨,陽光對人性格的重要性簡直是不言而喻的,它塑造人的性格。這也讓我想到陽光缺乏的柏林??傊肟鞓罚渥愕年柟獗夭豢缮?。
天藍得要命。
陽光燦爛而不刺眼。
我躺在校園里的一張長椅上,瞇上了雙眼。內(nèi)布拉斯加大學林肯分校附屬的謝爾頓美術(shù)館,正有一個新展“危機時期的藝術(shù)”。這是家免費的美術(shù)館,漂亮、整潔,里面的人并不太多。
晚上八點,圖書館里還人來人往,甚至可以說是熱鬧非凡。
圖書館一層,公共空間既有舒服的單人沙發(fā),也有配桌子的雙人沙發(fā)椅,還有幾個透明玻璃門可供四人使用的小單間,配有大屏幕,可放投影??傊褪强傆幸豢钸m合你。如果你想學習,或者哪怕只是上網(wǎng),或者找個地方看書,你都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地方。總算明白為什么D不在家里安網(wǎng)絡(luò)了,學校應(yīng)有盡有,家就完全成了一個睡覺的地方,像一個旅館,只能睡覺和做飯,洗衣服都要拿到洗衣房。
晚上風刮得嗚嗚作響,像千軍萬馬在奔騰怒號,房間簡直像一個四面漏風的小客棧,但那也是不錯的感覺,起碼屋里空氣清新。早晨起來天依然是灰白色,煮咖啡,吃麥片,抽煙,然后帶垃圾下樓。美國的垃圾不分類,因此帶著一紙盒的垃圾,丟到哪個垃圾箱里都行。紙盒是在超市免費拿的,是原來產(chǎn)品的包裝盒。出門的一瞬,感覺有些許陽光照在水泥地上,抬頭一看,果然,多云的天開始要放晴了。這真令人欣喜。走在去學校的路上,風很大,頭發(fā)都被吹亂了,這時候我就明白為什么學生喜歡穿帽衫了,帽衫既暖和又方便活動,有風的時候還可以當帽子用。都是多風的天氣,為什么這里沒有流行起穿風衣,而英國是風衣的發(fā)源地?是不是因為風衣對于熱愛運動的美國人而言還是有點太做作了?我邊走邊想著這種有點無聊的問題,視野所及之處,是陽光為地面投下的清晰的分界線,有陽光的明亮之處和沒有陽光的暗處。路人并不多,這里還是依靠汽車出行,騎自行車的人也少,只見到了一個。在這樣的刮大風的,天氣預(yù)報寫著最高溫度14攝氏度的天氣,迎面走來一個男人,上半身捂得嚴嚴實實,下面穿著短褲,看起來像是嬉皮士。這片區(qū)域確實貧窮,在路上走著的人不是學生就是看起來像要失業(yè)或者已經(jīng)失業(yè)了的底層人士。我出現(xiàn)在這里,也可能蠻奇怪的,不過我想,看到我的人會自動想到這附近有所大學,我肯定是跟這大學有點什么關(guān)系,才出現(xiàn)在這里的。這種猜想確實也沒什么錯。
到了校區(qū),就看到一排排路燈上掛著的學校的紅色廣告,左邊是一個大的N,右邊是Go Big Red,都是紅底白字。紅色,是內(nèi)布拉斯加大學林肯分校的標志顏色。LOVE圖書館南樓二樓,臨窗有一小格一小格的單人空間,配桌椅和充電器插口,可能是太安靜了,也太壓抑了。我向來不喜歡過于逼仄的空間,勉強在這里待了一小時,主要是看網(wǎng)上的打折品,又讀了讀《枕草子》和《徒然草》,覺得在這里氣都喘不過來了,索性還是回北樓吧。
北樓的圖書館里有許多畫冊,我選了兩本,一本是薇薇安·邁爾(Vivian" Maier)的攝影集《一位攝影師的發(fā)現(xiàn)》(Vivian Maier A Photograper Found),二○一四年出版的,這是她最全的一本攝影集。另一本是任航的。
看薇薇安·邁爾的攝影是一種全然的幸福,她的照片是一個我可以進入的世界,并且可以在其中游蕩,沉浸。
任航的放在一邊,只是在要走的時候,我才翻了翻。我們曾是朋友,在他生前。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沒什么名氣。當時他做了一本叫Moon的電子雜志,第一期就拍了我。他是來我家給我拍的,我涂著紅嘴唇坐在鋼琴前,胸前用口紅寫著“Moon”。整個拍攝過程非???,也很順利。他是一個不會打擾模特的攝影師。我們那時候都還是青春期的狀態(tài),看演出、寫作、聽搖滾、漫無止境地和朋友聊天、聚會,仿佛生活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也以為這樣的生活能夠一直繼續(xù)。后來他因為拍了許多亞文化的青少年裸體照而聲名大噪,變得忙碌,我們也很少再來往,偶爾會在聚會上碰到對方。二○一七年的某天,那時我已經(jīng)搬到了柏林,突然在網(wǎng)上看到一則噩耗,他因為抑郁而跳樓身亡。
二○二○年的時候,應(yīng)任航和我的好友米諾之邀,我寫了一段文字來紀念他:
二○一八年十二月十日,我在買手店The Store附帶的書店看見任航的攝影集。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想起他曾經(jīng)送給過我他的攝影集,讓我搬家的時候放在陽臺,后來不知道送給了誰。我并不太敢經(jīng)常翻他的作品,總覺得情緒和氣質(zhì)太過激烈,也深知這樣的作品,攝影師需要付出多少心血。要賠上自己,才能得到好作品。這本來就是創(chuàng)作的代價。賠上自己,就得貼補自己,就得在日常生活里滋養(yǎng)自己。
又有一晚突然想起任航。他把我們這些朋友都拍了個遍,然后,開始拍更多的人。然后,他消失了。
我又看了些他的詩,露骨的誠實。有時候就是呼救,有時候也是一種顯露。不寫不行,寫下就是意義。
他的個展在C/O Berlin展出的那晚,我特意去看,先是帶著孩子,孩子不適合這樣的環(huán)境,我打車把孩子送回家后又重新回來了,好好看了一遍。非常感動,他把轉(zhuǎn)瞬即逝留住,每個人在他鏡頭下都是那么美那么浪漫情懷,都是那么認真地面對著這個世界。我并不了解他,其實是看他的紀錄片才對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在紀錄片里發(fā)現(xiàn)了朋友蔡藝蕓和攝影師九口走召。
看完他的展覽,第二天第三天我都陷入一種抑郁的情緒中。我還是有困惑,為什么他在藝術(shù)和商業(yè)上如此成功但依然這么絕望?可能正如卡佛說的:“藝術(shù)是一種奢侈,它不會改變我和我的生活,藝術(shù)不會改變?nèi)魏螙|西?!笨赡芩械膭?chuàng)作者最終都會痛苦地意識到這一點。
阿富汗小飯館中午的自助餐。因是復(fù)活節(jié),很多餐廳都不開門。中午12點,沒什么人,只有一個老頭坐在飯館中,像在等著打包。有種像手抓飯的米飯,味道極好。米、葡萄干、切成細絲的胡蘿卜條和大塊的羊肉,還有種好吃的看起來像春卷一樣的東西,里面夾著的是牛肉末、西葫蘆和胡蘿卜絲,再吃幾口,才吃出來原來是黃咖喱調(diào)制的,怪不得又香又特別,也不覺得太膩。茶分兩種,一種是左邊放著的冷茶,另一種是熱茶,放在右邊,有綠茶和紅茶之分。我選了紅茶,結(jié)果倒出來發(fā)現(xiàn)也差不多是涼的。放茶的大茶壺旁邊,放著一個大的透明缸子,里面是椰棗。有些好奇為何放在茶壺旁邊,答曰這是吃的,不能放進茶里。我也笑,奇怪自己的突發(fā)奇想,居然想要把椰棗泡進茶里喝。
來了幾天后,我想要去健健身,于是和D來到學校體育館,這里比起愛荷華大學的要小一點。我原本是想游泳,但工作人員告訴我泳池在裝修,于是干脆打壁球吧,這里也有壁球室??上]帶運動服,于是我就穿著T恤打了,打壁球的時候心無旁騖,特別開心。我是在愛荷華大學體育館學會打壁球的,從此它成為我最喜歡的運動之一。
這兩天也打了乒乓球和網(wǎng)球,都找不到感覺,只有在打壁球的時候感覺最好。
吃吃喝喝逛逛的一天,去了一家連鎖店,得州風味牛排,顧客和服務(wù)員都很粗獷熱情,內(nèi)向的人在這里得瘋,幸好我很喜歡。我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樂呵感。
學校夜晚的花樹也美。
可惜這種花沒有香味,白天看也索然無味,但在夜晚的晚風下,影影綽綽,還是有點意思。吃到了超級好吃的美國南方菜,它一躍成為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飯的前十名,在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飯館,圣路易斯安那的風情(A Taste of Louisiana)。門口的招牌是一只正在咧嘴笑的戴著廚師帽正在上菜的活靈亂現(xiàn)的紅色龍蝦。還別提,牙還挺白。這里居然是家快餐店,從上午11點營業(yè)到晚上8點。沒什么人,光等菜就等了半個小時,我們早已饑腸轆轆了,往好里想,這肯定不是預(yù)制菜。菜上來了,放在便宜的一次性飯盒里,半只螃蟹、大蝦、香腸和雞腿煮在一起。配菜有綠色的豆子和長豆角,還上了一份店里的玉米糕,香香甜甜的,應(yīng)該是加了黃油。太好吃了,好吃到停不下來,口感和味覺極大地豐富,吃得我欲仙欲死,真是幸福死了。
都說美國是飲食的荒漠,吃完這頓,我堅決不同意,至少南方菜是好吃的。在美國吃飯,可能是蔬菜比較少。
在出發(fā)前,我們?nèi)チ肆挚系囊患揖瓢?,網(wǎng)評不錯,就在去大學的路上。酒吧當晚還有爵士演出,可惜當我們到的時候已經(jīng)快演完了,趕上了一個尾巴,當時結(jié)束的時候,我還以為只是中場休息,因為當時才九點多呀。
我點了一杯自由古巴,酒保沒放檸檬片,味道很濃烈。那就原諒他吧,哈哈哈。
在路上
我太愛波德里亞的《美國》這本書了,南京大學出版社二○一一年那版。重讀這本書,驚訝地發(fā)現(xiàn)波德里亞寫到了一些在美國時也讓我感到驚訝的事。比如本書第一句:“注意:鏡子中的物體會比它們看起來的更近!”這是貼在車的右視鏡上的一句話。
還有一句在路上開車常看到的句子,“右車道必須出去”。意思是右車道必須右拐。波德里亞說這就像連禱文。我驚訝于它的篤定。一種命令,但莫名令人安心。
我們的目的地是堪薩斯城。在吃了一頓路上的墨西哥餐后,迎著炙熱的陽光,我們上路了。繞過內(nèi)布拉斯加城,經(jīng)過密蘇里河,用《在路上》的話說:“大片美麗的白云飄浮在空中,讓人感到老大破敗的美國從北到南、從西到東的遼闊無垠?!?/p>
里弗頓(Riverton),一個屬于愛荷華州的小城。其實這里人口很少。D想拍一些跟小鎮(zhèn)相關(guān)的素材,因此我也就踏足到了這些我從未想過要踏足的地方。在此之前,我以為我還挺喜歡田園自然風光,不到半小時我就確定了,我還是個城市女孩。這里的兒童游樂場里空無一人,似乎已被廢棄,其實游樂場空間很大,設(shè)施完備。不遠處的美國國旗在風中飄蕩,國旗后面是一座教堂。
我們又開到一個叫“漢堡”的小城,依然屬于愛荷華州,與密蘇里州和內(nèi)布拉斯加州接壤。這里讓我們都很親切。在漢堡,我們參觀了當?shù)氐墓矆D書館。它外觀看起來大氣而穩(wěn)重,磚紅色的建筑上有一小塊石灰色的牌子,刻有“公共圖書館1917”的字樣。一面美國國旗在風中飄揚。長椅旁,是一個站立閱讀的小男孩的雕塑,在他旁邊,蹲坐著一條小狗。圖書館不大,設(shè)有兒童區(qū)和成人區(qū),兒童區(qū)的書很多,整個區(qū)域布置得溫馨而整潔,在一個小小的深棕色兒童沙發(fā)上,斜躺著一只白色穿花裙子的玩具熊。后來我上了這家圖書館的網(wǎng)站,了解到了它的歷史。早在一八八六年漢堡學校圖書館就成立了,一八九○年舊館被大火燒毀。一九一六年,漢堡從鋼鐵大王安德魯·卡內(nèi)基那里得到了9000美元,新的公共圖書館從一九一七年開始修建。二○○四年開始,圖書館建立了自動化閱讀系統(tǒng),從此,用戶們可以從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訪問圖書館資源。
我津津有味地讀了一本童書《當蘇菲認為她做不到的時候……》。它帶有所有童書的樂觀積極不放棄的精神,這也是美國的特點。
越往密蘇里州開,路過的小鎮(zhèn)就越荒涼。它們大同小異,大部分商鋪已經(jīng)關(guān)門,只有少數(shù)的咖啡館、餐廳和郵局還在營業(yè)。我明白了卡森·麥卡勒斯為什么會寫出《傷心咖啡館之歌》和《心是孤獨的獵手》了。“小鎮(zhèn)本身是很沉悶的;鎮(zhèn)子里沒有多少東西,只有一家棉紡廠、一些工人住的兩間一幢的房子、幾株桃樹、一座有兩扇彩色玻璃窗的教堂,還有一條幾百碼不成模樣的大街。每逢星期六,周圍農(nóng)村的佃農(nóng)進城來,閑聊天,做買賣,度過這一天。除開這時候,小鎮(zhèn)是寂寞的、憂郁的,像是一處非常偏僻、與世隔絕的地方。最近的火車站在社會城,長途汽車都走叉瀑公路,公路離這里有三英里。這兒的冬天短促而寒冷,夏日則是亮得耀眼,熱得發(fā)燙?!保ā秱目Х瑞^之歌》)
這里屬于大平原,不是典型的南方,但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不均導(dǎo)致大量的人口搬走,很多小鎮(zhèn)也已廢棄。也許用不上幾十年,它們就都不復(fù)存在了,只有一幢幢遺址般的房子訴說著小鎮(zhèn)曾經(jīng)的歷史和繁榮。
“小鎮(zhèn)在南方的縱深處。夏天是漫長的,寒冷的冬天短而又短。天空總是明凈耀眼的湛藍色,太陽放蕩而刺眼地燃燒著。十一月涼颼颼的小雨隨后就來了,也許過后會有霜凍和短短幾個月的寒冷。冬天是變幻無常的,而夏天永遠是灼熱的。小鎮(zhèn)還是相當大的。在那條主街上,有好幾個商業(yè)街區(qū),由兩三層樓的商店和辦公樓組成。但鎮(zhèn)上最大的建筑是工廠,雇用了小鎮(zhèn)大部分的人口。這些棉紡廠很大,生意興隆,大部分的工人都很窮。街上行人的臉上往往是饑餓孤獨的絕望表情。
“倘若你在八月的一個下午在大街上溜達,你會覺得非常無聊。鎮(zhèn)中心全鎮(zhèn)最大的一座建筑物上,所有的門窗都釘上了木板,房屋向右傾斜得那么厲害,仿佛每一分鐘都會坍塌。”(《心是孤獨的獵手》)
卡森筆下那些奇特的人物和奇特的故事都發(fā)生在這種孤獨的小鎮(zhèn)上。孤獨讓人變態(tài)啊。我默默發(fā)誓,以后就不66號高速公路之旅了,坐飛機去紐約舊金山洛杉磯就行了……世界這么大,我也不需要每個地方都了解都走一遍。不得不說,這趟旅行讓我更了解自己了。
堪薩斯城。出于愛逛街的習慣,我們先來到市里的購物街“鄉(xiāng)村俱樂部廣場”。我喜歡的略有些嬉皮風的美國品牌Madewell正在打折,賣得明顯不錯,折扣品貨號已經(jīng)不全了。男服務(wù)員正在跟一位顧客聊天,見到我,忙過來打招呼。我試了幾件新品,最后只有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條白色高腰系蝴蝶結(jié)寬腿褲看著還好,可惜它們都不完美。我不喜歡褲子做得太復(fù)雜,褲子的線條一定要簡單。所以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放棄了。又去了Lululemon,服務(wù)員過于熱情,有點受不了。接著去旁邊的化妝品超市“絲芙蘭”,這回服務(wù)員熱情得恰到好處,我買了瓶旅行裝的洗發(fā)水和一罐美國牌子的清潔面膜。
我一定要去的是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這是美國中西部最大的藝術(shù)博物館之一。當初在網(wǎng)上看的時候我就被吸引了。它的外觀看起來很酷,恢宏且現(xiàn)代。粉紅色紫荊、白色的海棠花與綠色的松樹相互交映,一只巨大的羽毛球形的雕塑是藝術(shù)家Claes Oldenburg和Coosje Van Bruggen的合作作品。再走幾步,看到了博物館門前臺階下的花壇里種著的紅色郁金香。還沒進去,我的視覺就已經(jīng)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博物館里陳列著不少中國和日本的展品,其中有一個展廳,名為“中國廟宇”,整間大廳美輪美奐,古樸莊嚴。一進門,是一整面壁畫,它的前方,是一座俏皮的觀音雕塑。它的姿勢太有意思了,單腿盤坐,手放在另一條踩在蓮花座上的腿上。從注釋上我了解到,這是遼代木雕水月觀音,也是鎮(zhèn)館之寶之一。室內(nèi)還陳列著幾尊不同的觀音和菩薩像,每件藝術(shù)品旁邊,都有中英文的注釋。壁畫名為《熾盛光佛佛會圖》,原屬于山西省洪洞縣廣勝下寺。供客人休息的長椅,估計也是老物件,木頭長椅表層的漆都已經(jīng)被磨掉了,紋理斑駁。我坐在椅子上,和旁邊一對老夫婦一樣,沉浸在這些藝術(shù)品營造的氣氛里,有些不想離開。我眼前的那尊水月觀音越看越迷人,我有些忘記了身處何方,似乎我正在古代中國,正在它們的懷抱里。
除了這個展廳,還有一個展廳與近現(xiàn)代中國相關(guān),有些三寸金蓮什么的,有個女孩正盯著它們看,我匆匆而過,有點很復(fù)雜的感受,不想仔細看。手機沒電了,在走廊處,我發(fā)現(xiàn)了可以充電的地方,就一邊充電,一邊蹲著玩手機。“女士、女士!”一抬頭,一位黑人保安正在不遠處看著我,“不好意思打擾您,按規(guī)定,游客不能蹲在這里。啊,充電是可以的。”我連忙站起來,坐在椅子上,把手機留在那里充電。我給手機充了點電,就打算出去了。
這里有個好處是,有許多能出去的門。我推開門,穿過巨大的羅馬柱,走下一層層的白色臺階,其間與游客擦肩而過。左右兩側(cè)都是精美小巧的雕塑,但我懶得看了,只是看了看正中央羅丹的《思想者》,因為它太有名了。再往下走,是一片小小的運動區(qū),居然配有迷你高爾夫球案,有幾個游客正在打球。這里真厲害,能把藝術(shù)、建筑、園林和運動結(jié)合在一起,還這么自然。博物館外的草地青翠,散發(fā)著新鮮的青草香,踩上去軟軟的。在一個巨大的羽毛球雕塑旁邊,我把圍巾鋪在草地上,又給自己補涂了點防曬霜,就躺了下來。很寂靜,偶爾有游客說話的聲音和腳步聲。我差點睡著,直到D帶著打包的吃的來找我。
(選自2025年第2期《作品》)
原刊責編" 胡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