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是沙河子,河是長江支流的苧溪河與長生河。兩河交匯,千年沙積形成一塊小平壩,壩上長出一座城——萬縣縣城。
城因水而生,也因水而變。在三峽庫區(qū)蓄水175米之后,沙河子仿佛在一夜之間被時間輕輕撫平,許多建筑悄然沉沒于碧波之下。
水下是老城老街,只留下一縷縷懷舊的氣息,在風中低語;水上是新城新街,在陽光下生長。
我和這座城市有著40多年的交集,城里有我的青春和愛情,家庭和工作,還有那份對老城沙河子深沉而溫柔的記憶。
沉淀的記憶很清晰,就像一股清冽的山泉從時間的隧道流出——
父輩在山里的碗廠工作,幾代人生活在山里。上世紀70年代,曾經(jīng)輝煌的碗廠逐漸被歲月淘汰,父輩也陸續(xù)從山里搬到了城里——沙河子。
第一個搬到城里的是二嬸家,在沙河子映水路盡頭的瑪鋼廠。那時,我在山里讀小學,到了暑假,就去城里二嬸家玩。第一次到城里,眼里全是稀奇事:喇叭褲、波浪頭是街上行走的風景;電影院、錄像廳、溜冰場、歌舞廳是城市人的浪漫生活;“解放牌”和“叮當”的自行車是馬路上的標配,偶爾聽到吉普車、伏爾加“嘀嘀”的喇叭聲。
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父輩們相繼從山里舉家遷入沙河子,與城市的建筑一起呼吸著喧囂的空氣。我中學畢業(yè)后,未能參加高考,卻穿上了軍裝,呼吸著雪域高原圣潔的空氣。1986年6月,我被分配到萬縣縣城的一家國企,成為了城市的主人。
記憶中最難忘的是沙河子的清晨,當?shù)谝豢|陽光穿透薄霧,灑在蜿蜒的苧溪河、長生河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兩條鑲嵌在老城心臟的金色綢帶。
河畔,老人們或悠閑地散步,或聚在一起,用那熟悉的鄉(xiāng)音交談著家長里短,那份平和與滿足,是歲月賦予他們最寶貴的財富。孩童們的笑聲,清脆悅耳,他們在巷弄間追逐嬉戲,那份純真與快樂,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微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沙河子的夜,別有一番風味。夜幕降臨,街道兩旁的路燈逐一亮起,暖黃色的柔光在夜色中輕輕搖曳,為這座城市罩上了一層溫馨的面紗。
西溪路口的小吃攤上熱氣騰騰,從沙河老格格到紅油麻辣燙,每一種味道都是對味蕾的極致誘惑,更是對過往生活的一種懷念。人們圍坐一起,品嘗著這些簡單卻充滿情感的食物,那份溫馨與和諧,讓沙河子的夜晚充滿了人情味和生活的煙火氣。
中心街、沙河路、沙田路、西溪路和映水路,這些曾經(jīng)繁華的街道,如今只剩下斑駁的名字,在歷史的長河中回響。萬一橋、萬二橋、沙河大橋、長生河大橋,它們雄偉而古樸的身影,已化作水底的風景,只留下淡淡的記憶。
青年路和花園路,這兩條幸運的老街,依然矗立在城市的邊緣,盡管飽經(jīng)滄桑,卻像兩位忠實的守護者,見證著沙河子的變遷。
鄰居周大哥,在這座城市生活了50多年,他的童年和夢想、青春和愛情、家庭和工作,都與沙河子緊緊相連。
周大哥是一個懂生活的人,也是一個懷舊的人。一個周末,我約周大哥在沙河子一個老酒館喝酒,三杯推盞,酒香和墻上沙河子的老照片激起了情感的往事:記得那些年少時在老街追逐嬉戲的日子,記得在沙河電影院里與心愛的戀人共賞電影時的甜蜜,記得清晨用自行車載著新婚妻子去吊巖坪教育學院進修時的美好時光,記得一大早拿著豆腐票在長生河橋頭豆腐鋪排隊買豆腐時的情景……
曾經(jīng)在企業(yè)一起工作的同事鄧師傅,土生土長的沙河人,他對這座城市的“身世”了如指掌。
從沙河子的得名,到中心街的繁華;從萬斛城的雄偉,到五梁橋的典雅……他都能如數(shù)家珍地娓娓道來。他說,沙河子不僅僅是一座城市,更是一段歷史,一種文化,一種情懷。
方老是一位攝影愛好者,他用鏡頭記錄著這座城市的變遷。從那些即將被淹沒的老街,到那些幸存下來的古建筑;從那些繁華一時的商場,到那些轟隆隆的工廠;從那些笑容滿面的居民,到那些依依不舍的離別。他的鏡頭里,既有沙河子的過去,也有沙河子的現(xiàn)在,更有沙河子的未來。
沙河子淹沒后,沙河街道辦事處搬遷到了新城申明壩鳳仙路;企業(yè)搬遷到了新城工業(yè)園區(qū);機關、事業(yè)單位和居民遷往新城周家壩。
苧溪河、長生河交匯處已形成天仙湖,碧波蕩漾成舟,蒼鷺戲水成舞,景色宜人。
復建的沙河大橋、長生河大橋在天仙湖上空連接著沙河子未淹沒的老街與現(xiàn)在的新城。
新與舊的連接中,有永恒的記憶,也有新生的光芒。
選自《重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