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
是一列把春天五花大綁的火車
是一列冒著白煙、喘著粗氣的火車
是一列蘸滿綠汁、鬼鬼祟祟的火車
兩邊長滿了輪子,帶著那個人去了遠方
那個人用花巾把頭發(fā)高高束起,陽光照在
她細長的脖子上,兩只閃閃發(fā)光的大耳環(huán)
甩來甩去。在春末的早上心心相印
那個人粉嘟嘟的,春天一開始就要緊閉窗子
春天一開始,我的腳趾忍不住就要發(fā)芽
春天一開始,我的眼睛忍不住就要流出鮮血
春天一開始,她就像一頭母狼,坐在地上
等我唱完歌,從樹上掉下來,把我吃掉
夏天來臨
果子未熟,飽滿與充盈的光澤已到了九分
陽光漸漸有些烈了
打到脖子上還不那么疼
孩子們在和樹上的老斑鳩
對話。孩子們說,你好啊,老斑鳩
老斑鳩太困了,只是睜眼看了看
我們的那個好好先生,最近不大理我
他從春天一直忙到現(xiàn)在
我知道,他草黃色的沉默不會炸開
我們一直在準備的糧食
加上動物們的,吃的嘴巴太多了
我們有那么多的嘴巴要對付
夏天就要正式開始了。不知道
老斑鳩還能不能挺過去,不知道老斑鳩
有沒有什么要交代。我們也要更加忙碌了
等待之詩
烏鴉來一回就翻一回白眼
我有些猶豫不定,拿起刀子又放下
我有些好奇,天上怎么會出現(xiàn)鵝黃云彩
媽媽說,再等等吧
讓你的心先出去跑一會兒
刀子在盆子里又白又亮,磨刀的水
不能倒在草地上。是啊,滿山的野草又鮮又嫩
更值得我捧在手里
媽媽說,再等等吧
讓你的心先從外面跑回來
爺爺已經(jīng)去世了。如今,奶奶已經(jīng)糊涂
她把自己的兒子叫成哥哥,她光著身子跑來跑去
她抓起東西就往嘴里塞,她說的話越來越聽不懂
媽媽說,她的心已經(jīng)讓人拿走了
父親在準備柴禾,晚上要生一堆大火
他吩咐我把刀收起來,把捆好的牛羊放了
父親說,等等吧
再等一等
塤篪樂
吃完幾杯酒,我們來到?jīng)]有屋頂?shù)男强障旅?/p>
晚風(fēng)吹拂著我們的身體,夜蟲在石板下鳴叫
弟弟遞給我一支煙:哥哥,最近幾年,身體怎么樣?
點上煙,我們抽得滋滋作響。弟弟說,不好,這幾年
我胃消化不行,飯量少了,身體好像越來越不行
弟弟農(nóng)閑時,常去山東、山西的建筑工地上出力
他把雙親照顧得相當周到,一兒業(yè)未立家已成
一兒還在學(xué)校里調(diào)皮搗蛋。他蓋的新樓是附近之翹楚
為在外的我——他的哥哥準備好了燈、毛拖鞋和
寬敞的房間。他頭發(fā)枯黃,皮膚黢黑,雙手粗糙
為莊稼操心,為雙親的倔強苦惱,在人情世故里
左支右絀。他說幸好,幸好這幾年搞了點錢
我從他那兒感覺不到壓抑、窒息、掙扎諸類氣息
與之相比,我的頹喪與不甘顯得一文不值
是啊,我身子里藏有翅膀,卻無法摘下來送給他
我豢養(yǎng)的白云飄浮不定,也只有手帕那么點兒大
作為兄弟,有實言卻無法有效相告,你看到的未必就是
真實的。我倆少言寡語,并不缺少牽持與注視
恐怕將來也是如此。星空之下,人們都已經(jīng)睡了
只有我倆站著,說些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說過的話
頭頂?shù)男切悄敲疵髁?,山村里的晚風(fēng)那么忠誠
無法言喻的宿命就這樣被夜晚端至我們面前
醒來
只有綠芽,順從自己的意愿
才能無所顧忌地從枝頭上醒來
只有花兒,順從自己的意愿
才能開出自己想要的色彩
使命般的蝴蝶,日日
來到窗前,命令我安靜
春風(fēng)像一個莽撞的少年
勸我放棄對哀與傷的闡釋
只有鳥兒忘記雄辯的才能
只有牲口卸下身上填不滿的胃
只要我放棄對星空的眷戀
彼此才能認清自己
春日
樹上,兩只少言寡語的老春鳥
緊緊抓住枝條,不停地打哈欠
小枝芽從它的黑爪子下慢慢伸出來
怎么辦呢?我的眼睛越來越看不清東西了
要是能活過春天就好了。土地醒了
一股泥腥子味沒有讓老春鳥興奮起來
它越來越困,差點兒掉下來
剛過門的小媳婦
倚門望著院里將要外出的年輕丈夫
收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覺得院子外面
那些潔白如雪的李子花真沒有意思
她嘆了一口氣,回屋把蘿卜切得砰砰響
她要把臘豬腳燉上。她最近老是做夢
夢見花蛇纏身,夢見一頭公豹向她招手
收拾完東西的丈夫,額頭微微出汗
他在院子里坐著,點了一支煙
有件事讓他放心不下,他肺癆的父親
穿著厚重的棉衣,臉色蒼白,進食不佳
走路搖搖晃晃,咳個不停。他起身去找中醫(yī)
他說,藥里這次一定要下制附子,生硫黃
他對醫(yī)生說,再不回陽救逆,我父親就危險了
回來的路上,泥土的腥味沁人心脾
他俯身看了看綠油油的麥苗。孩子們
拿著野花在田埂上追逐。年底,我的孩子
也要出生了吧,他微笑起來,朝天吼了幾聲
樹上的老春鳥受了驚嚇,叫了幾聲以示抗議
它想了想,再過幾日,杏花開了,等葉子長密
能藏起來,我誰也不會害怕了
故地
他們受苦受難,默不作聲
他們幸??鞓罚材蛔髀?/p>
他們有事先問菩薩
他們掙自己能夠得著的錢
他們栽種有時
他們祭祀有時
隔幾年,我就要提著新茶與米酒
去那里看看
只要我一喊,他們就會扛著鋤頭從泥土鉆出來
拍拍身上的塵土和我緊緊擁抱
星期日
來點兒青草涂改的空氣
來點冷柜里的退燒藥
來點兒拔絲糖肉與一點點薄荷
或者再來點兒毒藥與愛情
春天變成了果子在樹上生長
兩只鳥躲在里面說著來生
老了是一件壞事嗎?
火車向西,我們叫北站
又嫩又白的菜頭,從火車上跳下來
向悲傷的人群中走去
沖動的菜頭,我們還能叫你什么?
有一個人在廣告牌下靠著
他的臉正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