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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炮來

    2025-06-27 00:00:00李晉瑞
    黃河 2025年2期

    我是二十五歲時認(rèn)識宗先生的。1949年春天,那時人人都在談?wù)撋?,而我一心想著,得讓春生活下去?/p>

    一天清晨,我們班長,一個肥頭大耳腰比腿長的家伙,叫我和春生跟他去一趟。那是我第一次進(jìn)我們處長家。一進(jìn)門,我天啊,太師椅靠背鑲著玉、桌上擺著精致的琺瑯器、半導(dǎo)體、電唱機(jī)、床上有帷幔、博古架里全是奇石和古董,滿屋子還飄著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來是啥味兒的木香。咱打小兒在山溝溝里長大,沒見過世面,我就想,一個警務(wù)處處長就這樣,那么全省軍政大權(quán)一把抓的綏靖公署主任家那得啥樣子?當(dāng)時我站那里,心想,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也無非這樣吧,看啥都稀奇,要不誰都削尖腦袋想當(dāng)官,這當(dāng)了官,尤其是大官,就是不一樣嘛!我們班長猛地在后腦勺拍我一巴掌,又端一下我屁股。發(fā)什么愣,伸出手來我看看。但實際上,他連頭都沒轉(zhuǎn)一下就說,還算干凈,不過不干凈也無所謂。他命令我和春生,去把床上的鋪蓋抱上跟他走。

    這時一個穿旗袍的女人正好進(jìn)來。這個女人我知道,叫朱懿琳,是省婦女救助會會長。不過,誰都知道這職位的真正由來是她是公署主任喜歡的堂妹,而且天天在公署主任身邊照顧著主任的日常起居,還有就是一—她和我們處長有著一種不明不白的關(guān)系,啥關(guān)系誰都不會明說。似乎父母親那一輩關(guān)系就不錯,又是老鄉(xiāng)。我們處長是有家室的,朱會長也曾嫁過人,只是感情不好分手了,可兄弟們私下里聊天說到處長的女人的時候,大家沒有一個人的腦子里想到的不是朱懿琳這個女人。要說這位朱會長,真還不是那種細(xì)皮嫩肉楊柳細(xì)腰型的女人,也不是會哼風(fēng)雅小曲的女人,但這人與人之間,真還不能一把尺子量到底,王八瞅綠豆,各看各的菜。不過單就長相,我倒喜歡,朱會長樸樸素素,挨挨實實,站你面前不會讓你覺得提心吊膽。至于我們梁處長,他是不是這么看,或者像傳言的那樣純粹是為攀她是公署主任的堂妹這層關(guān)系,那就不知道了。我們真不知道她是咋知道我們來梁處長家的,那種突然,就感覺她像是從旁邊的屋里出來的一樣,興許她就是剛從旁邊的屋里出來的,那我們也不敢問啊。胡班長馬上低頭哈腰,滿臉陪笑,那份奴才相兒,讓我覺得他當(dāng)個班長也不容易。他往后退,大屁股就把我和春生撅到一邊了。朱會長也沒理他,進(jìn)屋后東瞅瞅西瞧瞧,像找啥東西。她走到床邊,又到桌子旁拉開抽屜,從里面掏出幾本書,看樣子是某人正在看的書。她把它們擇整齊塞進(jìn)我抱的床墊里,又到門口臉盆架處,將牙刷、牙粉和一塊白毛巾一起放進(jìn)那個白搪瓷盆里遞到我們班長手里說,胡班長,把這些都帶上,難道你就是光睡覺,不刷牙不洗臉???

    離開梁處長家,我和春生跟著胡班長進(jìn)了綏靖公署,也就是省府大院,又七繞八拐,最終來到東花園這個小院。當(dāng)時看,這個小院已經(jīng)閑置很久了,但不像沒人管理,只是平時很少有人來,少了點煙火氣罷了。

    我們班長讓我和春生打掃一下屋子,只收拾正屋就行,一聽就知道要來的人大概只是想來躲清靜的。想到鋪蓋是從梁處長家抱來的,那這房子無疑就是給梁處長收拾的。作為警務(wù)處長,還是公署主任的心腹,梁處長天天與黑白兩道過招,結(jié)仇恨梁子的事在所難免。他要了人家那么多人的命,那想要他命的人也自然不在少數(shù)吧。有一天他拍腦門一想來個“狡兔三窟\(yùn)"也屬正常吧?另外—我腦子里一下子就想到朱會長,想到這處隱于花園之中的僻靜小院,莫不是?啊,哦,難道是梁處長的太太從北平回來了?那他也犯不上和朱會長委屈到這種地方吧?畢竟朱會長有自己的住處,平時就她一個人。當(dāng)然這都是我的瞎想。

    不過我不知道的是,幾乎就是那個時間段,省府辦公樓里,一個侍衛(wèi)噎噎噎跑進(jìn)教育廳直奔廳長辦公室。那是梁處長的貼身侍衛(wèi),可能是特殊時期的原因,警務(wù)處的人到哪都兇,就像過去的大內(nèi)侍衛(wèi)一樣。那天那個侍衛(wèi)姓魏,興許念著要見的人是宗廳長,還禮貌地敲敲門。門半開著,幾乎就在宗廳長說“請進(jìn)”的同時,他便推門進(jìn)去,他說,我們梁處長請宗廳長過去一下。梁處長是誰啊,大概在那個院子里,除了公署主任,他要說請,大概沒有第二個人敢說半個不字吧?再說,梁處長和宗廳長是舊識,又一起在為主任辦事,沒有不去的道理。

    宗先生到了梁處長的辦公室。我聽魏侍衛(wèi)后來給我描述說,梁處長表情自然地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一個條子,說是公署主任的,上面其實就一句話:賢侄,以現(xiàn)在環(huán)境和你惹的麻煩,最好住到我這來,這樣可使我與你父親的交情無憾。主任說的“這”就是這個小院,這一片是省府的東花園,實際上是主任的專屬,就是說,他要宗廳長住在他眼皮下?!艾F(xiàn)在環(huán)境\"是啥環(huán)境?“你惹的麻煩”是啥麻煩?這些東西興許你比我還清楚,我一個當(dāng)兵賣命的,其實除了能吃飽穿暖最終還能保住脖子上這顆腦袋就行了,其他的事,真還沒那么上心。至于主任與宗先生父親的交情,那是人盡皆知。兩人一起留洋,一起懷揣炸彈回國發(fā)誓要炸翻滿清政府,一起參加辛亥革命,一起反袁反復(fù)辟,就是在最為艱難的抗戰(zhàn)時期,宗老先生都一直陪伴在公署主任身邊,是主任超過親兄弟的核心加貼心幕僚。宗先生也算是公署主任看著長大的,再加上,無論宗老先生,還是公署主任,都受傳統(tǒng)思想影響很大,對交情十分看重。據(jù)說宗老先生臨終前還對公署主任托了孤,說宗先生性格烈,愛沖動,但念其年輕,要對他多加管教。這份交情,自是不一般。

    魏侍衛(wèi)說,當(dāng)時宗先生站在梁處長辦公桌前,他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還是去年那樁舊案吧?情況你都知道,案底、口供你這都有,案子該結(jié)就結(jié),咋處理,我都不怪你。至于是啥舊案,我還是從你書中看到的。1948年冬,一個叫曹瑞軒的學(xué)生拿著通行證出城被抓了,衛(wèi)兵從他的鞋底里搜出一張城防圖。這還了得,那可是城防圖,五六千個炮樓碉堡都標(biāo)得清清楚楚,還用說,一定是投敵,抓起來大刑伺候。這一審訊就審出問題了,曹瑞軒供出那個通行證是宗先生給他弄的。但事情會這么簡單嗎?通行證好說,作為教育廳長,愛護(hù)學(xué)生,念其思母心切,盡自己能力搞到一張通行證,能說得過去,可是一手里拿著通行證的學(xué)生身上為啥就偏偏帶著城防圖呢?這種蹊蹺也有點過于蹊曉了吧?雖然那個曹瑞軒一口咬定,他就是利用了宗廳長人善心軟的弱點搞了一張通行證,但誰信?。孔钇鸫a梁處長是不信。但這事畢竟?fàn)砍兜阶趶d長,不是一般人,背后還有一個公署主任站著,不可輕率。對曹瑞軒繼續(xù)嚴(yán)刑拷打,然后再從別的被抓人員那里找有關(guān)宗廳長的線索。

    宗廳長說的就是這件事。聽到這里,梁處長就笑了,是那種下意識的笑。宗廳長這就猜到應(yīng)該是又有新情況了,新近他的一個好友出逃沒有成功,大概又牽扯到他了。于是,宗廳長就直言不諱地說,就算有新的案子也不怕,反正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

    梁處長也不惱,起身給宗廳長倒了一杯水,算是壓驚。他說,宗廳長,我的宗老弟呀,你還真猜著了,確實是有個新案子。一個叫李平的人,你應(yīng)該沒見過,也不知道,還有個叫汪大海的人,這個人你肯定知道,不過近來你也沒見過,是不是?可是他們在一起密謀讓李平的哥哥和一個營長投敵,說要拉上你。那個營長承認(rèn)了,李平也招了,主任覺得這事你不知道,是他們密謀逼你跑。不過我覺得你不能不知道。那個汪大海還說,你可能不會走,因為你想和我和主任談?wù)労推降氖?,你自己說到底有沒有這事?

    宗先生這就明白了,只是面對梁處長的話,他不能不信,但又不能全信,萬一是挖坑套話呢?宗廳長接過水杯,也笑了,有沒有還不是你梁處長說了算嗎,不過,我確實是想找個機(jī)會和你和主任談一談,看看這城里的百姓,都半年了,要是再這么下去

    宗廳長,你不想活了?你有幾個腦袋自己總知道吧。你明明知道主任心里咋想你還一—梁處長馬上生起氣來,我不會和你談的,主任也不會和你談!

    可是

    沒有可是。要不是主任- 一還有——啊,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你——梁處長說。

    那還叫我來干嗎?直接行動就是了。

    這些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天,我和春生收拾完屋子后,接到命令,下午開始的第一個夜班就是我們。

    傍晚天快黑的時候,宗先生由梁處長陪著來到小院。我當(dāng)時還想,梁處長公務(wù)那么忙,我們這種下層的普通士兵很少能見到,當(dāng)然長相我是知道的,他一副圓臉,可能因為吃得好,皮膚細(xì)得像娃娃,雖然常常掛著笑臉,但別人都說他是“笑面閻王”。我們都怕他。而宗先生呢,身材和面目都很清瘦,一身中山裝雖然有點晃蕩,但很提精神。我和春生自然也得以標(biāo)準(zhǔn)姿勢敬禮,得像恭迎最高長官那樣行注目禮。梁處長很享受這個的,只是那天他心思不在這上面,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連看也沒看我。

    梁處長和宗廳長一路上有說有笑,進(jìn)屋后,梁處長先去檢查門窗,然后這摸摸那摸摸,不知道他摸個啥勁兒。后來他突然抬頭,厲聲把我叫進(jìn)去,對我說,還有這個。我不大明白,一個電燈怎么了,意思是不夠亮?我就說,知道了,處長,回頭我去換個大瓦數(shù)的。梁處長馬上瞪我,還罵我,你脖子上擱的是爛南瓜?怎么一點腦子都不動!去,把燈線拉高,還有,把開關(guān)也移到屋外去。我就聽宗先生在旁邊說,沒那個必要吧。梁處長說,我可以對你不負(fù)責(zé),但我必須對老頭子負(fù)責(zé)。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這是宗廳長要住,我們一早從梁處長家搬來的鋪蓋是給宗先生的。

    把宗先生關(guān)在這個小院,說是為了他的“安全”。我馬上行動,請電工來把燈線拉到踩上桌子都夠不著的地方,又把開關(guān)移到屋外。梁處長這才放心地離開。臨走時,他極其嚴(yán)厲地給我們下令,任何人都不準(zhǔn)進(jìn)來,除了他,誰也不行。

    這樣,宗先生就被關(guān)進(jìn)北廳正屋了。連出門在院里走走都不行。他自己倒似乎無所謂,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樣子。后來他還說,這屋子梁處長上學(xué)的時候住過。他經(jīng)常來,現(xiàn)在他躺在這張梁處長用過的床上,睡得踏實。

    剛開始,我們是嚴(yán)格執(zhí)行命令的一—除了宗先生叫我們,或處理一些生活上必須的事,決不和宗先生說話。警務(wù)處不同于其他地方,被關(guān)起來,還關(guān)在梁處長住過的地方,誰知道宗先生是啥來頭?。吭僬f誰都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一個普通衛(wèi)兵就為混個活命,還是當(dāng)啞巴的好。

    那段時間,梁處長隔三岔五會來,說是關(guān)心宗先生,當(dāng)然來了也問一問宗先生最近吃得如何?屋里是不是有蚊子了?要茶要煙就和衛(wèi)兵說,如果想看書就親口和他說。但有一次的細(xì)節(jié)我聽出門道了,梁處長對宗先生說,你要啥書我都給你找,可是報紙嘛,就不必了。你說他們?yōu)樯恫蛔屪谙壬磮??還有啊,我們梁處長說,雖然你出入不方便,但教育廳的事你還得管,教育廳要有事會有專人來聯(lián)絡(luò)你,你還需要簽字蓋章的嘛。這是啥意思?

    我聽見宗先生說,章蓋不蓋吧,字也沒必要簽了。

    不不不,還是要蓋,還是要簽。你要覺著閑,就安心做做文章,但人,你就不要再接見了。梁處長說。

    見不見,那還不完全由你們?

    主要是——主任也希望你靜下心來研究研究學(xué)問。

    你聽聽這些話,猛一聽沒啥吧?我初聽時也感覺沒啥,可到后面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了,不能說刀對刀槍對槍,反正是每一句都能讓我出一身冷汗。我真不知道宗先生哪來的那種淡定,要知道,那個時候在我們警務(wù)處,處理一個人就像踩死一只螞蟻。接著,我聽到梁處長陰陽怪氣地提醒宗先生,他們這么做,一切都是因為宗老先生,一切都是為宗先生好。

    宗先生卻不領(lǐng)情。他罵我們處長,你這是在將錯就錯。你年輕時也參加過革命,難道那時的理想,你都忘了個干凈?

    梁處長當(dāng)時正站在門縫處。我看著他猛地舉起手,又慢慢放下,然后他雙手抱臂,為自己辯解:那是兩碼事,自從跟了主任,主任對我那么好,有一次我生病差點都要死了,是主任給我治好病,救了我。我這個人做人,從來就是知恩圖報。

    知恩圖報那是應(yīng)該,可是報恩能代替政治?宗先生問。

    我聽到梁處長陰陰地“哼哼\(yùn)"兩聲,你是真年輕,不會在主任底下做事。其實主任的意思你都明白,主任讓你研究學(xué)問是想讓你冷靜,讓你好好想想,要是我,我一定會寫一個自白書交給主任的。

    然后呢,拿去登報?那我豈不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那以后我不更說不清了?

    行了,宗廳長,你也別總以為你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了。話我不多說,你自己掂量吧。梁

    處長一摔門走了。

    對了,記得上次你提到一個有意思的話題。你說有科學(xué)家最新發(fā)現(xiàn),男人的染色體原來不只“XY”一種,其實還有“XYY”一說,那個多出來的“Y\"可能是讓男人變得比常人更加沖動、激烈,甚至暴躁的原因。你沒有明說,但我能聽出來,你們這些年輕人,腦子里為啥總是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是,宗先生在北平讀大學(xué)時,他們校長評價他,確實說過他“此人出身豪門,思想激烈”,但彼激烈非此激烈,你為啥沒想到是革命理念點燃的滿腔熱血呢?要知道宗先生1932年到北平,1933年便入了黨,他接受組織安排很早就進(jìn)入情報系統(tǒng),秘密為蘇聯(lián)收集有關(guān)日本方面的情報。他的隔代上線就是大名鼎鼎的紅色間諜佐爾格。哦,這些你肯定知道。不過,在我和他接觸的那段時間里,宗先生給我的印象是文質(zhì)彬彬、是淡定和沉穩(wěn),根本看不出激烈的東西。

    我記得,一開始宗先生也很少主動和我們說話,后來才知道,他那么做只是為了少給我們添麻煩。因為梁處長有過交代,絕不可以和宗先生聊生活和日常需要之外的內(nèi)容,否則——輕則掌嘴扣軍餉,重則直接交上小命。但是,人又不是木頭,待著待著,總要有一句沒一句會扯到其他事吧?當(dāng)然最初只是些閑話,譬如我和春生多大了,怎么感覺我對春生特別照顧;譬如我是哪人,啥時候染上卷旱煙的習(xí)慣;但涉及宗先生的很少,要說我們和宗先生的關(guān)系一下拉近,還得感謝朱懿琳朱會長。

    有一次,她來看宗先生,具體日期記不清了,反正是個晚上。也許是怕白天人多眼雜,她專門選了晚上,也許晚上安靜,能好好說說話??傊?,她來了,拎了一籃子好酒好菜,從身邊一過我就聞到了。我還想,這下壞了,看來這是給宗先生送行來了。想到這么一個安靜和善的文化人要被“處置”,我心里不由得咯瞪一下。我半仰頭,大張著嘴,心想,這人咋也沒咋也得死啊!所以我連朱會長有沒有梁處長手諭都沒問,反正朱會長要進(jìn),就算怪罪下來,誰也不敢把她咋樣。

    當(dāng)時我就站在屋外,在院門口站崗的春生還給我比劃,說他想過來。我就告訴他,老實在那待著。別看朱會長長得有點人高馬大,但聲音還是細(xì)溜的,挺好聽。那天晚上她穿了一身淡藍(lán)色的條狀旗袍,一點不顯眼??赡芤彩峭砩系木壒?,沒有了白天那些顯赫的虛光,我還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幾分親切。我聽到她一邊在里面擺盤放碗,一邊跟宗先生說,你是不是又寫文章說老頭子的不是了?開始我不知道“老頭子”是誰,到后來才知道指的就是公署主任。

    是,我說他諱錯、飾錯、執(zhí)錯,最終必然會隨著國民黨的完蛋而垮臺。

    要么我說你這個人——我咋說你好呢?老頭子啥風(fēng)浪沒經(jīng)過,還能不比你看得透?不比你懂得多?說來說去,老頭子真是待你不薄,你也不想想,要是換成別人,你還能有機(jī)會和我坐在這吃這頓飯?

    其實——宗先生說,他們真不如——那樣我也求個心安。把我放這里白吃白喝,白糟蹋糧食,要不就把我送醫(yī)院,手術(shù)一動,對外以病故公布,這樣對誰說起來都好。

    那不能。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還有宗老先生在那呢。老頭子肯定不會。

    大可不必,既然關(guān)都關(guān)起來了,還不如直接來個痛快。

    聽那聲音就可以想象朱會長應(yīng)該已經(jīng)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像在生氣又不像真生氣,像是怪怨又不全像。她說,你以為人家不敢?那是有老頭子扛著,我可知道有人在老頭子耳邊遞饞話,說了一堆你的不是,還問老頭子咋處置你。

    這個人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

    咱先不管是誰。朱會長說,當(dāng)時我就和老頭子說,宗老先生底下可就這一根苗苗了,就算天大的事,還不能留他一條命?其實我也是多嘴,這些東西老頭子能不知道?

    老頭子咋說?

    他說必要的時候,他自會處理,但在這之前誰都不準(zhǔn)動你。

    看來我還得謝謝老頭子了。

    要不說你這個人就是不識抬舉,將心比心,寫個自白書不委屈你吧?這天大地大還能比命大?老頭子說是你思想有錯,他不能讓你再犯傻繼續(xù)錯下去。

    也不看看這都啥時候了。

    啥時候也一樣。你要再堅持,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反正遲早一回事,我也沒打算活下去。

    啊——宗先生的話讓我驚呆了,原來這世上還真有不想活的人!朱會長在里面講,這話你也就在我面前說說,你還以為別人都求著你活???

    不是說要給你們發(fā)藥嗎?決心不小啊,最好也給我?guī)灼?,我陪你們。宗先生說

    你聽誰說的?

    我沒關(guān)在這里時就有這消息了。

    那也不能說是發(fā)。大家是自愿,反正我是決心已定,城破之日就是我的終日,我是死活不和共產(chǎn)黨見面的。

    那又是何必。宗先生說,你剛才還說,天大地大也比不過命大。

    你呀——朱會長長嘆一聲說,老頭子這樣給你扛著,你反倒不爭氣。

    懿琳姐,你說我一個將死之人還要爭啥氣?

    看來我也救不了你了!

    兩個人這就僵在那里了。很長一段時間沉默,應(yīng)該是在悶頭吃飯。沒一會兒,梁處長突然來了。那天他似乎心情不錯,一路上身輕如燕,見到春生時還百年不遇地點點頭道了聲“辛苦”。他在屋門口站定,我趕緊匯報說,朱會長在。梁處長便直接推門進(jìn)去了。前面那些假惺惺的寒暄和客套話就不說了,后來他興沖沖地說了一聲,好,今天又清理了五個。然后開聊,朱會長他是完全不避諱的,他說,宗廳長啊,今天在審那些共黨分子的時候我就在想,宗老先生活著的時候一直在研究理學(xué),你咋也該受到點影響吧?這段時間也不知道老弟你有沒有琢磨琢磨這理學(xué)上的事。

    宗先生說,深的我不知道,但以我粗淺的認(rèn)識,我以為理學(xué)離開人民和社會是空洞的,但要和人民、和社會結(jié)合起來,那就是政治。我能落到今天的下場,還不是因為學(xué)了一些理學(xué)?

    那你對《論語》有啥心得?

    我只知道孔子善辨是非。例如紫與朱不同,剛與欲不同,學(xué)而不思不對,思而不學(xué)也不對,恭而無禮更不對等等。

    佩服,佩服,沒想到在宗老弟面前,我這個學(xué)歷史出身的不得不承認(rèn)自愧不如。梁處長就此改了話題,我今天托人打了一卦,說快了快了,再有一戰(zhàn),之后就和平了。

    是嗎?卦上真這么說?宗先生用質(zhì)疑的口氣問。能聽得出他的質(zhì)疑里全是深意。沒想到梁處長你竟然這么迷信,不過依我看,應(yīng)該是會有一戰(zhàn)。

    你也這么看?

    是啊,因為今天我也打了一卦。宗先生馬上又改了口風(fēng),哦,不,是看了看天相

    解放后有一天,猛地想到這兩人的這段對話我才突然意識到,人家說的話實在是藝術(shù)。兩人說的其實完全不是一碼事,可我當(dāng)時就是豬腦子,愣是沒有聽出來。梁處長說是來看宗先生,可實際上是來接朱會長的。他和朱會長起身開門告辭,宗先生像是突然記起來一件事,就說,我還真有事要拜托梁處長,抽空派個人去趟皇華館路的謙義和車行吧,我的車在那放著。車是小事,關(guān)鍵是我欠人家錢。我是說,我知道我活不長了,我不想成為欠債鬼。宗先生邊說邊摸口袋,然后沖梁處長和朱會長笑笑。朱會長心里明白,馬上把話接過來說,行,我來替你了這樁心事,不就是幾個錢嘛,不會讓你做欠債鬼的。朱會長馬上安排,對我說,就你,明天一早去我那幾拿錢,去趟謙義和。你們班長要不準(zhǔn)你假,讓他去找梁處長。我連聲應(yīng)承。宗先生先對朱會長說,看來還是懿琳姐看我親,其實也沒幾個錢,是自行車,不是汽車。然后吩附我說,去了找陳老板,他說多少錢你就給他多少錢。

    第二天上午一下崗,我就和春生去了。我專門拽上春生,不是我怕,也不為作伴,其實就是想讓春生多接觸接觸人,兵荒馬亂的,誰知道啥時候誰能用得上。那時各行各業(yè)生意都難做,大街上那個靜啊,似乎整座城市都睡起了懶覺一樣。路上,春生還跟我說,不知道那謙義和還在不在?我說,在肯定是在,就怕里面的人不在了。你看這街上,哪還有生意做?再說車行里的人就算不餓死,大概也被拉去修碉堡了。還要修?春生說,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我聽說從北邊的黃寨、周家山開始,到東邊的罕山,南邊的武宿、小店,再到西邊的石千峰,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碉堡了。你這孩子,碉堡還嫌多?最好里三層外三層都是才好。

    我們走過帽兒巷,平時那里可是最熱鬧的,路兩邊的銀行、銀號、珠寶店、貨店、書社要么大門緊鎖,要么只有個把伙計在打掃門庭。我們沿鐘樓街東行,幾個巷口都蜷曲著不知道是否還活著的無家可歸的乞丐。不知道是因為我們站一夜崗困倦無力,還是所有人都那樣了,反正我目及之處所見之人都軟沓沓的,就像害著一場大病一樣。

    在我們往柳巷拐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女人突然蹕到我們面前,還沒等我和春生反應(yīng)過來,就給我們跪下了,還一下子抱住我的腿。她仰起頭,帶著哀求的聲音,本來是想流些眼淚的,可是一點眼淚都沒有了,也許是沒勁流。她開口叫我大哥,先是問我有沒有吃的,我還沒回答,她就讓我?guī)甙?。之前,我倒是聽說過有的人家日子過不下去,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但在大街上遇到這種賣自己的事我還是有點措手不及。春生在那里手忙腳亂,眼晴不停地打量女人,他猛地拽住女人一條胳膊把女人拉起來揉到一邊,你給我起開,一大早一個女人家的還要不要臉,你一個女人家吃不上飯,我們就能吃得上?女人哪還知道臉在哪,她不接話,反倒一下?lián)涞酱荷砩蟻y掏亂摸,一邊說,你們當(dāng)兵的一定有吃的,你的罐頭呢?春生猛地推開女人,又罵,那你吃了我算了。

    我就站在那里,那個女人不算好看,但也不丑,我還真動了心思,還想,看年齡這女人是比春生大幾歲,如果把她帶回去給春生做媳婦,不花一分錢多合算。這時女人又撲到春生身上了,別看一時間女人似乎頭腦發(fā)熱,可我覺得人家清醒得很。你說她為啥不撲我,還不是因為我光著個大腦袋,滿臉絡(luò)腮胡?春生瘦溜瘦溜的,在誰面前也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弟弟。

    那女人也真敢開口,她說,你們把我?guī)ё甙?,帶哪都行,干啥都行,只要給我口飯吃就行。她繼續(xù)在春生身上亂摸,手都插進(jìn)口袋里了,我知道她是在掏錢,可她一個子兒也掏不出來,因為春生的錢都在我這里。春生這就火了,不耐煩了,一把推開女人,大聲吼人家,還是你把我?guī)ё甙桑瑤亩夹?,干啥都行,只要給我口飯吃就行。

    我心想,春生這孩子不簡單啊,竟然對答得這么好。女人出溜一下就軟了,幾乎是像水一樣從春生身上流到地上,可能剛才一陣子打鬧透支了她的力氣,她癱在那里,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我有點看不下去,心想,誰容易啊,我們也不容易,我叫上春生趕緊去謙義和。在我們起身離開時,我才發(fā)現(xiàn)一個小女孩,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在巷口里靠墻坐著抹眼淚,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后來每次當(dāng)我回想起這一幕時,就覺得小女孩是那個女人的孩子。畢竟那個時候,為保命誰都顧不了誰。

    我們?nèi)チ酥t義和車行,門還真開著,是一路上走來難得一見的正常營業(yè)的地方,但工人已經(jīng)少到個位數(shù)了。我們站在院里,還沒開口,陳老板就一路罵著從屋里出來,一看就是混江湖的那種人。其實我和春生也明白,無非是因為我們兩個是小當(dāng)兵的,要是來個扛軍銜的試試,他敢?他問,是哪股東西南北風(fēng)把兩位軍爺給刮來了,小車行生意舉步維艱,路過進(jìn)來喝口茶可以,要是再多一點點哪怕一點點想法,就恕我不送啊。我們就說,我們是替宗廳長來跑腿的。

    教育廳的宗廳長?你們來要車是不是?

    宗廳長說 —我說。

    說什么說,這些官老爺啊,只要自己吃好喝好就覺得滿天下的人都該伺候他們?;厝ジ嬖V宗廳長,我等不及修他的車,把車給賣了。

    陳老板,你不會真把宗廳長的車給賣了吧?我說。

    真賣了。放這幾個月了,我以為他死了,或跑了,就給工人頂工資了。

    沒有。宗廳長活得好好的,誰說死了?是誰說他跑了?這不是派我們來了嗎?

    那他本人呢?都這時候了還把自己當(dāng)廳長?

    看你說的,到啥時候宗廳長也是廳長啊。春生剛要開口,我給他使個眼色讓他別說話。我就說,宗廳長忙著呢,可忙呢。

    那好吧。陳老板說,念在和他多年的交情,哦,我想起來了一他拎一把改錐,走到一堆雜亂的廢棄自行車?yán)?,從一個車把上卸下一個舊鈴鐺遞給我說,他車上的,他這個人念舊,帶回去留個念想吧。錢,我先收下,算定金,我也應(yīng)應(yīng)急,告訴他,他的車廢了,等他有機(jī)會自己來一趟,我給他以舊換新。

    我們回來給宗先生匯報。宗先生接過車鈴鐺,盡管沒有惱,但還是怪陳老板不該自作主張?zhí)幚硭能囎?,那車子雖然破舊,但那是自己結(jié)婚時妻子送給自己的禮物。我趕緊問,要不要我們再去讓陳老板把車給追回來?宗先生就說,算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這樣我們就和宗先生開始扯閑話了。宗先生問我和春生城里的情況。我們說了。宗先生還長長地嘆了一聲氣,非常的無奈。不過當(dāng)時情況,你應(yīng)該查到過資料,我記得的情況是,四八年前半年還好,四八年后半年就開始不行了,而且一月不如一月,一天不如一天。工人們的工資,先是實行“米麥各半”,可是那時米價比麥價低三成,工資會少很多;沒幾個月,改成“半糧半款”,這個半款吃虧更大,因為金圓券通脹,這樣實際工資又少了不少;到最后,省政府宣布全城進(jìn)入“戰(zhàn)斗城\"狀態(tài),半款停發(fā),半糧又折扣了發(fā),有人實際算過,每月到手工資拿不到原來的三成了,有的廠還搞起“折雜物”,就是說,一個四點五升的工人,原來每月一點三五石,現(xiàn)在就只剩二點二五斗了。這還是有工資的,那些失業(yè)或找不到工作的人呢?他們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我聽說甚至有文化的女學(xué)生都偷偷跑到窯子去賣身了,賣一次身只為吃一頓飽飯。聽了這些,宗先生就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似乎能走出一條妙計似的。可是他被關(guān)在這里,再說他也不是公署主任,縱然有妙計也沒用啊。我還冒膽兒和宗先生說,宗先生,那天你和梁處長都說,還會有一戰(zhàn),然后就和平了。

    是啊,難道你不是這么覺得的嗎?宗先生語氣平和。

    看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了。我實話實話。

    啥話?

    他們說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快要爆發(fā)了。

    然后呢?圍城的解放軍就顧不上圍城了,全世界就又打成一鍋粥了。宗先生問我,你覺得都打成一鍋粥了,那還叫和平?

    可是,你沒有聽到嗎,這天上天天飛機(jī)馬不停蹄地飛,他們說,不光是運(yùn)物資,還運(yùn)兵,我也確實遇到過操著外地口音的中央軍士兵。

    可是,大兄弟,你沒有聽到這天上的飛機(jī)飛得不那么馬不停蹄了?宗先生說,

    畢竟和宗先生還沒有到啥話都能說的程度,我覺得說到這就可以了。不過,宗先生那么大的官叫咱大兄弟,我心里特別舒服。我本想問問為啥這天上的飛機(jī)少了,突然意識到他可是我們看管的人,理論上講是敵我關(guān)系,還是算了。

    接下來,就是你寫的那個晚上了一—夜色濃稠,幾乎能讓人感覺到它在一點點凝固,在大面積的漆黑中,在波浪式的中式屋檐下,一盞瓦數(shù)不大的電燈正暈暈地照著臺階上一個肉球似的暈暈的衛(wèi)兵。整個畫面除了黑色,就像蒙著一層紗。呀,你還寫得真對,當(dāng)時我也是那種感覺,只是不知道,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你居然還能找到我。那時形勢其實已經(jīng)相當(dāng)危急了,有人說公署主任坐飛機(jī)去南京了,有人說是上面請主任去有要事協(xié)商,有人說那只不過是一個借口,總之是走了。但我們底下人不知道,只是覺得梁處長權(quán)力更大了,也更忙了,反正那個省府大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去找他。后來我才聽說,公署主任臨行前真把行政大權(quán)交給了梁處長,說是代理省主席,其實代理不代理,主席不主席都扯,反正啥都由梁處長說了算,但后來又說并不是那樣,因為畢竟軍權(quán)是在另一個人手里。你看,人家公署主任聰明,說是責(zé)任重大,怕梁處長扛不下來,多一個人商量也好分分壓力,但實際上,那不就是相互監(jiān)督,彼此制衡嘛!這都是后來的事,落實到我們身上,有個最大的變化是上面又到我們班抽人了,說是加強(qiáng)省府的保安力量,可奇怪的是每次都能把我和春生留下,尤其到后來,無論白班晚班每個班兩人,每次我和春生總是能分到一個班。一開始,我還特別感謝我們胡班長,這樣安排,我和春生相互還有個照應(yīng),可是有一次胡班長說漏嘴,說這是朱會長的意思。我就納悶了,難道是朱會長知道我和春生的關(guān)系?他們這么安排到底是啥意思?那段時間人與人之間誰也不信誰,難道是讓我和春生之間相互監(jiān)督?我說不好。他們也不想想,萬一我和春生要串通,那我們可比和一個沒啥關(guān)系的人更容易啊。我也不知道,反正這幾十年來,我總覺得這么安排絕不會是隨意的。

    你在書中寫道,那天晚上,天已經(jīng)暖和了,院里的丁香也開了。這點我記得特別深,如果我沒記錯,我也就是在那天晚上發(fā)現(xiàn)我的眼睛啥也看不見了的,因為丁香花的香氣一股股地?fù)溥M(jìn)鼻子里,我卻在夜色中找不到它的位置。那時幾點了,我實在記不大清,可能太困,也可能一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餓的,反正我只是往臺階上一坐,心想我只是稍稍打個盹,結(jié)果就睡著了,誰知道還被你形容成肉球。打盹前,我和春生打過招呼的,他在院門口站著,我讓他機(jī)靈點。那天白天有霧,飛機(jī)在天上鳴鳴鳴飛半天,解放軍的大炮又在下面摔著,不僅是沒有落下來,很可能拉來的東西也沒敢往下扔。就這一條梁處長肯定就會火冒三丈,萬一突然發(fā)神經(jīng)來看宗先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們偷懶,不一槍崩了才怪。要知道,我可說啥也要保住春生的命的。春生這孩子不容易,小時候在鐵路邊撿炭被日本兵抓走,被送進(jìn)小北門附近那個工程隊,說是給日本人跑腿,可春生受的罪誰能懂。他不僅要給日本人端茶打水,鋪床疊被,還受一個日本人欺負(fù),你知道咋欺負(fù)嗎?那貨把春生當(dāng)女人用。后來,一個姓陳的翻譯冒死救了他,可他只不過得了個自由身,他一沒親二沒故,只能有一天沒一天地過日子。他搬過磚、扛過麻袋,當(dāng)過茶莊伙計、飯店招待、賭場保安,還去醫(yī)院里抬過死人,到黑市上賣過鴉片,反正干啥都干不長,到哪,不僅工錢被克扣,有時還得挨打。四七年在臨汾打了敗仗,我們撤回來,四八年我進(jìn)了警務(wù)處就到處找他,在東山上我找到他時,他正在那修碉堡,那時整個人瘦得都脫相了。唉,我姐就這么一個孩子,她臨死時兩眼淚汪汪的就求我一件事,就是要找到春生。后來,我就把他和我弄在一起了??赡苁菦]個親人的過,這孩子特別懂事,凡事都搶在我前頭。其實吧,說我是舅舅,他是外甥,可實際上,什么舅不舅外甥不外甥的,我只比他大六歲。

    接著,你形容我從睡夢中醒來,就像一只春天里初次醒的刺猬。喂,我頭上連一根毛都沒有,咋能成刺猬呢?是我神情中長毛帶刺?我記得,我猛一抬頭,感覺房檐下有點刺目,宗先生的屋里還黑著。我還心想,春生這孩子,既然把房檐下的燈拉著了,干嗎不給宗先生把燈開開。我趕緊說,不好意思啊,宗廳長,我來給你開燈。畢竟宗先生是文化人,說話就是藝術(shù)。他說,開不開吧,開和不開也沒有兩樣。哎喲,這是在說我了吧,難道是他發(fā)現(xiàn)我的眼晴看不清東西了?我就說,還是不一樣,宗廳長,開了燈,就亮了。宗廳長說,好像也不是哇,你真覺得燈一開就亮了?我就不會答了,反正我說不過文化人,也沒想說得過。在書里你寫到我給宗先生把燈開了,其實沒有,宗先生說,他就喜歡那種坐在黑暗處看外面亮堂的感覺。我成全了他,我就說,你啥時候想開,叫我一聲就行。

    但我走到屋門口,你寫的是對的,當(dāng)時宗先生正坐在藤椅上,目光平靜卻深邃地看著屋外,房檐下的那盞燈通過門縫照著宗先生。接下來的細(xì)節(jié)你沒寫到,宗先生讓我再往門口處靠一靠,他從衣兜兒里掏一支鋼筆,隔門縫遞給我,讓我等他死后把這支筆轉(zhuǎn)交給他的家人。當(dāng)時我特別難受,心想,難道是他有了啥不好的預(yù)感不成?我把鋼筆接過來,感覺手里沉甸甸的,還和他開玩笑說,宗廳長,你這不是好好的嘛,可別讓我辦這種喪氣事。再說,你那么大的官,我一個小當(dāng)兵的,我死了也不一定能輪上你。

    大兄弟,黃泉路上沒老少,閻王索命也不問你什么官職吧。宗先生笑笑。

    這樣,我們便談?wù)撻_生死了。我是當(dāng)真談的,還讓宗先生幫著想辦法,咋就能保證春生活下去了。

    你倆都不會死的。宗先生很認(rèn)真地說,我剛打過卦,你倆都死不了,命大。卦上說,只要我在,你們就死不了。要是我死了,你倆就更死不了了。

    你聽聽這話繞不繞,對我和春生來說,那到底是宗先生死了好呢,還是別死?當(dāng)時我是拼了命想的,可是沒用,咱沒那個腦袋。索性就不想了,我就問宗先生,宗先生難道你真的不怕死?

    怕,可是怕有什么用。宗先生對著細(xì)細(xì)的門縫說,再說我已經(jīng)死了,哪有死人還怕死的道理嘛。

    哎呀,這就更繞了。一時間我接不上話,只得伸手摸自己的腦袋。這時我的肚子咕嚕嚕叫了幾聲,我轉(zhuǎn)頭看看,啥也看不見,又豎起耳朵來聽,除了聽到春生在那里磕鞋外,啥也聽不到。我大聲罵了一句“王八蛋!”,然后教訓(xùn)春生,春生,你別在那里摳那兩只臭腳了,你要摳就回院里來。行了,你進(jìn)來吧,我去站會兒。

    一群王八蛋

    哎,你這個孩子,啥時候?qū)W會罵人了。

    他們就是王八蛋。春生在院門口嬉皮著說,這都幾點了,他們知道吃,就不知道這里還有兩個老子餓著呢?

    那你也不能罵。我跟春生說,你進(jìn)來吧。

    春生說,不用,我眼睛還比你強(qiáng)點兒

    唉一一這是何必,你們的眼睛都這樣了,還能打仗?再撐下去有啥意義。宗先生在屋里這么自言自語。

    我沒接宗先生的話,因為我也知道解放軍在外面圍著,我們在這城里死守著有啥意義。還有,警務(wù)處的人都得了夜盲癥,可不等于其他部隊的人也得了。不過,人與人之間的感覺還是很奇妙的,我啥也不說,但是我心里的話似乎宗先生都能懂。奇怪的是,他還不說出來。他長長的深深地一嘆,我就覺得他啥都知道,啥都心知肚明。而且到后來,我就琢磨,他那一聲長嘆根本不是無奈,而是一種激昂和澎湃。可惜那天我有點感冒一點精神沒有,突然就覺得自己和宗先生一樣,這不死不活的,真叫人難受。

    宗先生反倒鼓勵我說,快了快了,大兄弟,再堅持幾天。

    我說,啥快了?宗先生。

    你沒發(fā)現(xiàn)嗎?飛機(jī)一天天變少,而且,今天我聽那炮聲和以前不一樣了,似乎比以前的火力更猛,射程也更遠(yuǎn)了。

    你是說解放軍又弄來不少遠(yuǎn)程大炮?

    我感覺應(yīng)該是。這樣一來,飛機(jī)大概就飛不進(jìn)來了,這樣一來,如果斷了外面的救援,那城里幾十萬人,又吃又喝的,還能堅持多久?

    所以你才說打卦,會有一戰(zhàn)?

    明擺著的嘛!

    可是你沒有想過,宗先生,這就意味著你—

    不用往下說了,我啥都知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是真不明白,宗廳長,你是放著能跑卻不跑,為啥啊?

    我哪能想跑就跑,鑰匙在你手里,你們手里有槍,就算你和春生手軟放我一條生路,你覺得我能逃得出省府大院?再說,我就算能逃得出省府大院,外面還有城墻了吧,城墻那么高,我一沒武功,二沒翅膀,還不得讓人家當(dāng)靶練啊。

    不是說現(xiàn)在,是說你還沒被關(guān)起來之前,你是廳長,不要說北平、上海,就是逃到國外也不是沒有可能,你干嗎要留下啊。

    因為我是共產(chǎn)黨啊!宗先生短促地一笑。

    我看著也像。我和宗先生打趣兒。

    可是,話說到這,似乎又說不通了。如果宗先生真是共產(chǎn)黨,警務(wù)處還能讓他活著?還高一碗低一碗伺候著。要知道,那段時間,你應(yīng)該了解的,警務(wù)處是拼了命地在城里大肆抓人,對共產(chǎn)黨那句“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可是真的。警務(wù)處指揮部當(dāng)時在緝虎營,那里不算太偏僻,但戒備森嚴(yán),周圍全是樹林,一到晚上那里就會變成閻王殿。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最后一次機(jī)會不招供或招供了不再有價值,就被處理掉,毒殺、切開血管流血流死、用枕頭捂、用刀刺,槍殺算是命好的,總之各式各樣。梁處長說,一切都是形勢所逼,要想保證萬無一失百密無疏,就必須狠。兄弟們,有人罵我們制造白色恐怖,說我們禽獸不如,隨便他們咋說,難道他們不知道戰(zhàn)爭就是你死我活嗎?你不狠,別人就會對你狠,這天底下哪有有商有量的戰(zhàn)爭。既然這樣,我是說,他們都把宗先生抓起來了,為啥又不殺他,難道宗先生并不是共產(chǎn)黨?

    宗先生就問我,你看我哪像共產(chǎn)黨?

    就因為你能跑不跑。

    呵呵,宗先生就笑了,那依你的標(biāo)準(zhǔn),你也是,因為你也是能跑不跑啊

    好,這個先不算。我說,他們把你關(guān)起來,讓你寫自白書,自白書不就是讓你承認(rèn)你是共產(chǎn)黨嗎?

    那我寫了,不就真成了?那時我還能活得成?

    拿到想要的東西還要?dú)⑷?,這也太不地道了吧。

    你和他們講地道?

    也是,也是。所以,宗廳長,咱就是不能給他們寫那份自白書,寫了等于送命。

    還不是一般的命,要那樣,送的是我全部的命。

    就是,那宗廳長,既然這樣,你也就沒啥事了,閑也是閑著,真像我們處長說的那樣,你就做做學(xué)問吧。

    我閑著,大兄弟?你覺得我閑著?我忙得很。我還有那么多正事要做。

    正事?譬如-

    哈哈哈,宗先生笑著,譬如我每天都在認(rèn)認(rèn)真真豎著耳朵聽炮聲。

    這有啥新奇。我完全把宗先生的話當(dāng)說笑了,因為如果只是說這炮聲,不光是他,就是全城百姓,但凡腦袋兩邊長耳朵的都在聽。這一點,你也注意到了,我記得你在書中有一段寫得就挺現(xiàn)實的,你說城里的百姓對這炮聲有著一種矛盾、復(fù)雜的態(tài)度,譬如遇上天氣大霧,人們就擔(dān)心飛機(jī)飛不進(jìn)來;如果飛機(jī)鳴嗚鳴地出現(xiàn)在城市上空,人們又想著地上的炮火再猛烈點吧。前者擔(dān)心的是需要的物資運(yùn)不來,后者希望的是徹底摧毀守軍的幻想,逼他們盡快繳械投降。

    哦,我記起來了,宗先生送我鋼筆那天的上午,半上午的時候天空是晃開了一會兒的,但能見度不高,我也聽到有飛機(jī)在天上盤旋。你在書中寫了一段的,你說,人們打開窗,耳朵高高豎起,可飛機(jī)的聲音一直在空中盤旋,難道是南北兩座機(jī)場一夜間都被解放軍控制了嗎?不對——那炮聲變了,突然間變得比前一日更加密集,打得更高,而且距離城墻也更近了。于是一家人就為這事吵上了,一個母親說,打吧,趕緊打,來一架打一架,打完拉倒;當(dāng)父親的卻說,打打打,打死你娘個腳后跟,把飛機(jī)都打完了,你也就該餓死了。前者馬上回應(yīng),好像飛機(jī)不打完你就有吃有喝一樣,飛機(jī)天天在天上飛,你吃到啥了喝到啥了,我告你,罐里滿打滿算也就一把小米了,就算瞪眼兒稀米湯也熬不到明天,要再找不上吃的,我們就只能跟你一起喝西北風(fēng)了。

    與其這樣,還不如一啊,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旁邊一位已經(jīng)成年的女兒就插話了。

    當(dāng)父親的到底要理智一些,趕緊說,瞪眼兒米湯就瞪眼兒米湯吧,總比喝寡水強(qiáng),你們聽聽這炮聲,這要一旦打起來,唉,咱們還是趕緊把地窖修整修整哇,到時候起碼咱還有個躲炮彈的地兒。那位母親說,不至于吧,聽說解放軍在城外里三層外三層圍著,連條狗都跑不出去,可他們圍了這么久了一直不見真打,這里面一定有原因。

    這時那位女兒就說,這個事我們同學(xué)們里都在傳,說是等和談,那樣既不用打仗,又不用傷及無辜。還有一女兒壓低聲音,也許是在等準(zhǔn)確的城防圖,你們不想想,解放軍也不傻,和談等著,要談不成就只能打,打起來,那些端槍的扛刀的不投降打死活該,可是老百姓被打死就有點于心不忍了。反正我們幾個同學(xué)都這么說,他們說,解放軍一定是在想方設(shè)法弄那張城防圖。

    他們想就能弄到?當(dāng)父親的說,你們到底是年輕,你們能想到,人家省府里的那些人,還有些守碉堡的人就想不到?好,就算有人弄到了城防圖,可誰去送,咋去送?要你,你去送?

    送一—反正也是個死,萬一我送出去了,還能早點結(jié)束這忍饑挨餓的日子。那位女兒說。

    我的小祖宗,你給我行行好,閉上你那張嘴吧!母親馬上出面阻止女兒。

    雖然我不知道這些內(nèi)容是你找到的資料,還是你想象出來的,當(dāng)時還真就是那個樣子。

    不過,我也意識到,宗先生一定是從那炮聲中聽出了門道。我問了。宗先生說北邊的北固鎮(zhèn)機(jī)場和南邊的青水鎮(zhèn)機(jī)場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解放軍控制了。這樣一來,就真快了。

    哦,作為一個小當(dāng)兵的,宗先生這么說,我腦子里還真是沒有啥概念,天肯定是大黑了,又過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感覺真餓得不行了,如果再不吃東西,就肚子里的那些咕嚕聲也能把兩條腿壓軟。但有啥辦法,我們還不能擅自脫崗,就是餓,也只能死等。我還是決定去替替春生,讓春生回來坐臺階上歇歇腳,那孩子實在,其實前幾天腳就站腫了,但還是要堅持自己站在院門口,他讓我有機(jī)會就多和宗先生聊聊。他說,他越來越覺得宗先生不管是不是共產(chǎn)黨都是個好人,好人不該被壞人害死。他讓我探探宗先生的口風(fēng),也商量商量對策,看有啥辦法我們仨一起逃出去。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春生這么說,我還真抽了他一嘴巴,訓(xùn)斥他,你要是想見你娘了就直說,根本不用動這歪腦筋。

    我愣在那里,正琢磨自己這瞎瞇糊眼的,咋往大門口那里走啊。宗先生大概以為我在想他剛剛說的話,就問我,想啥呢?不會想一碗剛出鍋的紅燒肉吧。宗先生說著,還用手指從門縫處伸出來捅我。

    我就說,還真是,不光是紅燒肉,我還在想兩個大饅頭,我把饅頭掰成塊放紅燒肉里蘸著吃,多香啊。說完了,我就說正事。我說,宗廳長,屋里黑咕隆咚的,我還是給你開開燈吧。

    真不用。這樣挺好,我就覺得越黑越亮堂。

    宗先生又說了一句我當(dāng)時聽不明白的話。我就說,那好,我去替替春生。說著,我又罵,這群王八蛋,可以不管我們,但不能放著宗廳長不管吧。

    行了,大兄弟,再等等吧,其實他們也不容易。宗廳長還安慰我,去吧,你慢點兒,拄上你手里的槍。

    這些話現(xiàn)在聽起來沒個啥,可是那天我就莫名地感覺特別入心。我還把手伸進(jìn)口袋,問宗先生,要是不嫌棄,我給你卷上一根煙吧。宗先生說不了,這個時候再抽煙,那還不是越抽越餓?

    我聽宗先生的,槍管朝下拄著槍,晃晃悠悠下了臺階,憑著記憶,中間只是絆了一跤沒摔倒,還算順利地到了大門口。春生還是堅持說他行,我說我都過來了,你去歇一歇吧。

    那好吧,我去尿泡尿。春生說。

    我就站在院門口。呵呵,現(xiàn)在想想都可笑,一個瞎子在夜里站崗。接著安靜了那么一會兒,以那個安靜的時間長短算,大概春生的眼睛也不得勁了。我知道茅房沒那么遠(yuǎn)的,一定是他也看不見了。接著我就聽到水流聲,我還想,這孩子今天是咋啦,怎么老是不學(xué)好??烧l知道,就在這時,一陣亂腳聲從我身邊經(jīng)過,我想這下可毀了,因為那腳步聲顯然不是一個人,而鼻子前飄過的香皂味只有在梁處長身上聞到過。果不其然,你在書中也寫了,我本能地挺胸站直敬禮,其實人家早過去了。

    當(dāng)時我緊張得要死,要是胡班長還好,看在自家兄弟份上我還可以說說情,可是梁處長有個怪脾氣,你不說情還好,你越替誰說情誰受的處分就越大,而且最后還得把說情的人一并處分。我咬著牙,緊緊閉著眼睛,就想靠意念發(fā)功那樣禱告,希望春生那泡尿趕緊尿完,可誰知道那小子那泡尿好像自打他出生就沒尿過一樣。當(dāng)然院里的腳步聲,他也聽到了,因此那尿尿的聲音自然也馬上消失了,接著就我聽到那種雙手甩開左一下右一下的耳光聲。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必須得把實際情況說出來,哪怕梁處長返回身來一槍崩了我,我也得說。我說,處長,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吧,這幾天我們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見,春生

    他可能摸不到茅房。

    你閉嘴——說話的人是我們班長,他非常生氣,當(dāng)然我倒不管他,那種情況下,他罵我,哦,他打春生,對,聽那手法一定是胡班長。他打春生,我不僅不怪他,還感謝他,因為那樣興許能讓梁處長少生氣。

    我馬上閉嘴,心里一直在想,春生可別嘴啊,和那群王八蛋沒理可講。那時,整個世界都突然安靜下來,就像摁了暫停鍵一樣。我希望無論以啥樣的形式啟動我都不要聽到春生的聲音。

    這些情況,哦,當(dāng)然這些是我心里想的,你不可能猜到。但你寫到,接著又是啪啪兩記耳光是對的,當(dāng)時我也聽到這兩記耳光,我當(dāng)時就想,求求你胡班長,趕緊打吧,一直打,一直打到梁處長離開,哪怕把春生的兩張臉皮都扇下來都不怕,只要不惹怒梁處長要了春生的命就行。我們班長還真打了,一邊罵,蠢貨,眼睛看不見,鼻子也聞不見了?跟著就是一通拳打腳踢的聲音,自始至終春生一下都沒反抗,也沒頂嘴。

    行了!是梁處長的聲音。我這時才確認(rèn),真是梁處長來了。一聽那聲音,梁處長就不開心,好在沒再說更重的話,他大概著急去見宗先生。我怕出事,趕緊往屋門口跑,一邊還怕跑慢了,趕緊提醒胡班長說,鑰匙在靠左邊那個窗沿上。

    后來,等我深一腳淺一腳跑過去上了臺階,胡班長已經(jīng)打開屋門,開了燈,讓梁處長進(jìn)去了。我和他站在臺階旁的那根廊柱下,我趕緊伏到胡班長耳朵邊說,謝謝班長啊。胡班長說,少說這些沒用的話,不想活了,就早點吭聲。我當(dāng)然得陪笑臉,說,看班長說的,兄弟們還想跟著班長發(fā)財呢,放心,絕不會有下次,否則我直接替你騙了他。關(guān)鍵是一胡班長捅捅我口袋,意思是讓我給他卷根煙,尿也不看個地方,竟然在丁香樹下尿,不知道那棵丁香是處長上學(xué)時栽的啊。我以最快的動作給班長卷煙,還把煙絲放得滿滿的,飽飽的,說,別說春生,我也是從你這里第一次聽說。你看,丁香那么香,可能真把春生的鼻子給熏迷糊了。胡班長抬腿就踢我,咋,我看,真正活膩歪的人是你。我立刻賠不是,把話岔開,我說,兄弟哪能活夠了嘛,你看,胡班長你不是來了嗎,帶啥吃的來了。啥吃的?胡班長低聲哼了一句,說,也沒啥好帶的,就十個饅頭九張餅,一壺?zé)?,四盤菜吧。

    一聽這話,我連飯的事都不敢多問了。我和胡班長站那里,胡班長吧唧吧唧抽煙。周圍靜靜的,屋里的說話聲便變得格外清楚。我聽到梁處長說,宗老弟啊,就一份自白書,到你這咋就這難呢。我可告你,你不寫,并不等于你就清白,寫了,興許還能救你一命。咱們兄弟一場,你也想想,興許這也是老頭子救你的最后一條路子,你總得讓老頭子有話可說吧。我實話告你吧,其實你的問題我早就知道,有關(guān)你的材料也不少,今天白天又有人在口供里提到你,我來和你談,就怕是你不承認(rèn)。

    看來是有新情況了?

    是啊,昨天又抓了七個,又是往外送城防圖的,本來是八個,審問的時候我多希望那第八個不是你,可偏偏就是你。不過你放心,就在剛才,在我來這之前,我就讓他們再也不會說出第八個人是誰了。不過一一宗老弟啊,我現(xiàn)在是越來越理解老頭子了,這好人難做,做好人也得有個由頭。所以,你想想,上次我問你理學(xué)的事,而你桌上就擺著紙筆硯臺,不難吧!現(xiàn)在我就站在你面前,宗老弟,難道你不想說點啥嗎?

    有啥好說的,既然剛才都七個了,到明天天亮前湊夠八個,也不費(fèi)啥事。

    宗老弟,宗廳長,到這個時候,就別打岔了吧!梁處長說,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按老頭子的意思把你“請\"來,你還不明白啥意思?這么多天了,你也該想清楚了,你這樣做事能對得起誰?

    我做事不為對得起誰,我只憑良心。

    你的意思是我梁某人做事不憑良心?我倒覺得是你走路不看道,搞到現(xiàn)在有些話讓大家很難說。

    既然話難說,那事就好辦了。宗先生說,看來你是從老頭子那里拿到令牌了。

    這個不用你操心。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一一總之,我會對你做到仁至義盡

    其實你已經(jīng)做到仁至義盡了。今天你既然來了,那我還是多說兩句吧,梁處長,別老想著自己,你到大街上看看那些百姓好不好。其實很多道理還用挑明嗎,你心里大概比我還亮堂,可是事到如今,我還是要說,就咱倆而言,興許,我是說興許,現(xiàn)在你可能是勝了,可你從事的事業(yè)一定會垮;我也許是敗了,但我從事的事業(yè)卻一定會成功。

    你一梁處長明顯是被氣得已經(jīng)火冒三丈了,但還是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說,好,那咱不說這些。我來,就是想告訴你,留給我們的時間還有多少你我心里都明白,到時候,既然你這般不仁,可就別怪我不義。

    話到這份上,梁處長只能氣恨恨地離開。胡班長跟在后面,尾隨梁處長的空檔,從口袋里掏出兩個罐頭塞我手里,說有宗先生一個,就去追梁處長了。

    這群王八蛋。我按規(guī)矩把屋門鎖上,把打開的罐頭從門縫給宗先生遞進(jìn)去一個。我邊吃邊罵,剛才還說,十個饅頭九張餅,一壺?zé)?,四盤菜呢。

    宗先生在屋里說,行了,能有點吃的已經(jīng)不錯了,他們也不容易。

    院里很快安靜下來。一股一股丁香花香像根本不管這人間世事一樣飄來。

    我問宗先生,我發(fā)現(xiàn)你們兩個還真有靈犀。

    你說我和你們梁處長吧。宗先生索性把圈椅挪到門口來,我們就在門縫處說話

    對啊,聽他剛才話的意思,看來是真快了。

    你說打仗?也許不用啊,興許根本不用放一槍一炮。

    那多好啊,那樣不用死一個人。

    是啊。宗先生說,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太大。你們梁處長那么要面子,再說有那么多人死在他手上,就算打開城門放解放軍進(jìn)來,他也未必一我是說,他手上的血太多了。

    那他還逼你寫自白書?

    拉墊背的啊。他逛騙我寫自白書,然后往報紙上一登,啊,我宗某人是共產(chǎn)黨,他再把我處置了,于情于理,于誰他就都可以交待了。你真以為是公署主任要自白書?你不想想,公署主任要一個人生要一個人死,還需要什么自白書?

    就是就是。其實我當(dāng)時一時間是想不明白了,反正我就覺得宗先生說的一定有道理,我就附和他。然后就說到最實際的事上,我說,宗先生,不管咋,這仗一旦打起來,誰死誰活還說不準(zhǔn),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要是還能活著,就替我?guī)е荷甙 ?/p>

    喂——宗先生說,我可剛把鋼筆交給你。

    我是說如果,如果。

    沒有如果,仗一旦打起來,你只要躲起來,到時候主動投降,肯定能保條命下來。

    可是

    不用擔(dān)心。宗先生十分自信地說,快了,你聽聽白天那炮聲

    白天的炮聲我是聽了,可我啥也沒聽出來啊。但我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只是“哦”了一聲。我還逗宗先生,宗廳長,看來把你關(guān)起來也挺好,你不研究學(xué)問,倒是對炮聲研究了不少。

    是啊,等著吧,大兄弟,我覺得我等的炮聲就快來了。

    那時我真是傻了,這么重要的一句話竟然被我忽略了。我還以為他在吹牛,在說笑,后來我才知道,他真的是在等一種炮聲,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似乎他在秘密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似乎只要他等待的火炮在外圍萬炮齊鳴向城市開炮,他的任務(wù)就算完成了。當(dāng)時也正是趕巧,院門口那里一扇木門突然暱哪一聲被推了一把,我知道是春生,可能剛才受了委屈實在忍不住,我便沖他喊,行了啊春生,連宗廳長都說,那群王八蛋也不容易,好歹咱們還有得吃,你想想外面的那些百姓。春生就在那邊叫噻,咱們吃啥了,咱們吃啥了,還不是他們吃香的喝辣的,咱們連個屁也吃不上。我覺得不對啊,我說,春生,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春生在那邊回答,啥也沒有,我吃啥。我就明白,胡班長把春生的那個罐頭給扣下了。我,我還能說啥,我只能長嘆一聲,怪春生,你這孩子,咋不早點吭聲。后來我才知道,胡班長和梁處長走后,春生光顧著悶聲在那里站著哭了,不過,想想也是,多半泡尿都尿到褲子里,濕啦啦的,還不給東西吃,咋能不委屈。

    從第二天開始,形勢就更加急轉(zhuǎn)直下,解放軍從別處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戰(zhàn)場大幅調(diào)兵遣將的消息,像風(fēng)一樣見縫就穿進(jìn)來了。還有人說,有一天天上出現(xiàn)了一架非常特別的飛機(jī),一直在高空盤旋,有人說是公署主任專程回來與這座城市告別來了,也有的說是一架來接朱會長的飛機(jī),但是無論是哪種說法,那架飛機(jī)都只能在天上飛了,這么大一座城市,東西南北,哪怕稍遠(yuǎn)一點也沒它降落的地方了。那幾天我按宗先生的描述,用心聽,那些炮聲確實和之前不一樣,有時候我就覺得那大炮說不定就快支到城墻根了。如果—我就想,如果那些大炮炮口下移,是不是一炮就能打到這省府大院來。我是不懂,但有人懂。很快我就聽說有人在給那些長官們分發(fā)毒藥,而且那些長官的家屬也不敢在家里住,都集中安置進(jìn)防空洞里了。

    形勢都這樣了,我就可以直接問宗先生了。我問他,宗廳長,你到底是不是共產(chǎn)黨?

    肯定是呢。宗先生說。

    既然是,那他們?yōu)樯恫粴⒛悖?/p>

    應(yīng)該是留著比殺了更有用吧

    也是,要是我我也留著你,萬一解放軍打進(jìn)來,我倒口一說是保護(hù)你,說不定還能將功補(bǔ)過,落個不死的下場。

    好,到時候,你就這么說。你就說,你和春生是為了保護(hù)我。

    那咱說好啊,你可別一個人跑了啊。還有一—宗廳長,我們是看守,但我和春生沒有打罵你,對你很尊敬的吧

    呵呵——也許我太天真了,宗先生就笑了,他說,如果我還能活到那一天,我就說你們真的是在保護(hù)我。

    好,那我和春生一定讓你活到那一天。

    一天清晨,幾個炮彈突然間在省府附近炸了。轟,轟,轟,聲音很近,甚至還能聽到瓦片被炸到空中又落到地上的里啪啦聲。宗先生馬上興奮起來,雖然沒有又蹦又跳,大呼小叫,但他猛地一下用拳頭搗桌子,那還不是因為興奮?我的心不由地抽緊,直接把屋鎖打開,我說,宗先生,咱們跑吧,這炮彈可不長眼,一炮打來可不管你是啥人。宗先生還是那句,跑?往哪跑,能跑得出去?你在警務(wù)處當(dāng)差,你最知道這省府的防衛(wèi)。我說,那也得試試吧,要不等到晚上,我掩護(hù),你和春生跑。宗先生就說,那樣咱們仨都得死。我說,不一定,跑出去一個算一個。宗先生就說,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再說,我要一跑,首先死的就是你們倆。

    再等等吧。我清楚地記得宗先生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眼前要緊的是你和春生得預(yù)備點吃的,如果一時半響出不去,又沒東西吃,那才是大問題。我心里急得要死,宗先生卻四平八穩(wěn),老說不到時候不到時候。我心想,啥時候是時候,到時候就成梁處長說的那時候了,那可是要你命的時候。但我不能說。后來,連著兩天炮聲突然減少,有一炮沒一炮的,給人的感覺是前幾天那些炮似乎只是詐唬人的,然后呢,趁著人們驚慌解放軍悄悄撤退了。宗先生大概猜出了我的疑惑,就說,放心吧,這是在移炮位呢,要是不出所料,說不定有幾門炮的炮口已經(jīng)對準(zhǔn)我了。

    啥?我越發(fā)奇怪了,宗先生這是說的啥話,咋能希望將炮口對準(zhǔn)自己呢。

    宗先生似乎也不再忌諱了,似乎就算他把一切實話實說也無所謂了,他說,你不是問我為啥能跑我不跑嗎?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留下來就是為了等這一天,等這些大炮對準(zhǔn)齊刷刷地開炮。

    我說,啥?宗廳長你把我說糊涂了??磥砟阏媸枪伯a(chǎn)黨?真的是在往外送城防圖?

    我告訴過你,我是共產(chǎn)黨啊。

    那不能。那不能。我們處長說過,我們寧愿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的。不過你是個好人,這倒是真的。

    此話怎講?宗先生問。

    我說,梁處長身邊有個姓魏的貼身侍衛(wèi),不知道你認(rèn)不認(rèn)識,可人家認(rèn)識你。他之前在決死縱隊當(dāng)過通訊兵,有一年他病了回老家治療就沒歸隊,后來被抓壯丁,先是去當(dāng)生產(chǎn)兵,后來又到警務(wù)處被梁處長看上,要到身邊做了貼身侍衛(wèi)。他說抗戰(zhàn)的時候在克難坡聽過你演講,去年見你在南門外開粥場救過不少百姓,這事讓他非常敬佩你。我不知道他為啥那么關(guān)心你,他好像知道不少你過去的事,不過,宗廳長你放心,這些話他只告了我一個人,我連春生都沒告過。還有,魏侍衛(wèi)說,他在決死縱隊時,他們通訊班里有三個共產(chǎn)黨,現(xiàn)在就在解放軍那邊,他說他后悔死了,要是他也在那邊,那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圍城的人,而不是被圍的人。

    我這樣一說,宗先生就打起精神來。他問我,大兄弟,那你能聯(lián)系上這個魏侍衛(wèi)嗎?

    我就笑了,你們這些大人物不是都說還有一次大戰(zhàn)要打嘛,我們這些小嘍嘍圖啥,我實話告你吧,宗廳長,魏侍衛(wèi)和我關(guān)系鐵著呢,為春生,我求過他的,我說我這條命要不要吧,他每天跟著梁處長,活的機(jī)會總是要大一些,到時候一定要幫我招呼一下春生。魏侍衛(wèi)答應(yīng)了。宗廳長,我這人做事不白求人,我把這些年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他了,成不成不好說,但這個寶我必須押。當(dāng)然我也提到你,我實話實說,魏侍衛(wèi)馬上就給我瞪眼,他罵我說,你可以不要命,但我還想要命呢。

    其他呢,還有什么情況?宗先生問我。

    其他情況就是一我突然嘻嘻地笑起來,宗廳長,你沒有發(fā)現(xiàn)這幾天你的門鎖只是掛著,其實我并沒有真鎖,我是想,萬一—

    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宗廳長說,你要是想救春生,你還是多想想怎么帶春生逃吧,這把鎖,對我來說,鎖不鎖其實都一樣。

    還有,我聽說省政府所有處長以上的長官,都要求搬到二號樓的地下室去集體辦公了,還要求他們必須隨身帶著那兩片分發(fā)的毒藥。

    唉——何必非得弄到這一步。宗先生充滿可惜又無奈地嘆了一聲。

    我記得,這次聊天后,沒出三天,你在書中寫的是四月二十日,解放軍突然發(fā)起總攻。我聽到的情況是,東山方向炮聲突然密集起來,轟轟轟,轟轟轟的,根本分不清有多少炮彈在同時爆炸,伴隨著滾滾的塵煙,感覺是要天崩地陷一樣。接著是北邊,沒一會兒南邊也開始了,平時那些機(jī)槍聲、手榴彈聲都挺大的,可是在那天,幾乎就聽不見了,只有炮聲,那決心,那氣勢,似乎不把目標(biāo)地炸個天翻地覆絕不罷休一樣一接著是一次又一次的沖鋒號。我趕緊把門鎖扔掉,跟宗先生說,咱們跑吧。

    宗先生還是那句話,不跑。

    就在這里等死?我有點急。

    你和春生跑吧。宗先生說,去找找魏侍衛(wèi),我覺得他肯定不會在這里等死

    我們正聊著,魏侍衛(wèi)還真來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當(dāng)然從他的神情中我能看得出,實際上省府各廳處里的人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亂了。我趕緊迎上去,還想和他多說幾句話,但他說,沒時間和你扯淡話。他說,我是來傳梁處長命令的,你們必須嚴(yán)防死守,絕不能讓任何人進(jìn)院,梁處長命令:除了梁處長,誰來都要攔,要強(qiáng)行進(jìn),就開槍打死他。說完,魏待衛(wèi)便快步跑走了。

    那幾天我內(nèi)心那個煎熬,真是沒法說,一方面眼看這仗總算是打起來了,苦日子總算到頭了。一方面又知道,這仗打起來,槍林彈雨的,誰知道哪顆子彈就來找你了。但是,沒法兒??!

    四月二十三日那天,解放軍的炮打得更猛了,省府大院里的爆炸聲此起彼伏,有一個還落進(jìn)這個院里來,就落在臺階前不遠(yuǎn)的地方,還好,還好,宗先生洪福齊天,那個炮彈居然沒炸,把我和春生嚇出一身冷汗。我心想,沒這道理啊,炮彈在天上飛,我們身上有腿,不跑,還一槍沒放,就等在這里被炸死,我們傻呀!真他媽的,我喊春生,春生,你帶上宗廳長跑,估計外面慌五慌六的,誰也顧不上誰了。春生還在那里讓,說,舅,還是你帶上宗廳長跑吧。再說,我們跑了,你咋辦。我說,你這孩子咋這磨蹭,我執(zhí)行梁處長的命令,誰都不讓進(jìn)來,誰來我打死誰。說時眼見,一個炮彈就飛來炸開了,這次炸了,把北廳正屋的窗戶玻璃震了個粉碎。我一看,是真不行了,也不管那么多了,一腳蹬開屋門,拉起宗廳長就跑。宗廳長還不走,死腦筋地說這樣會連累我們。我說,連累個屁,現(xiàn)在估計連梁處長是死是活都不好說了,咱們趕緊跑吧。春生更是死相,還在那出主意,舅,要不去找口大鐵鍋,把宗廳長扣底下?我說,要找,你去找。

    我拖著宗先生剛跑到大門口,一個炮彈飛來,就把那個北廳正屋給端了。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后怕。當(dāng)時是真顧不了那些了,我讓春生斷后,我在前邊開路,我和春生一前一后把宗先生隔在中間。我們離開小院往北邊跑,我知道那里有個后門。不想,一拐彎就碰上魏侍衛(wèi)。魏侍衛(wèi)的出現(xiàn),還嚇我一跳,我端起槍差點兒就摳了扳機(jī)。在那慌亂之下,說話也簡單了,我直接沖他說,魏侍衛(wèi),你是準(zhǔn)備讓開,還是準(zhǔn)備死。魏侍衛(wèi)也不回答我,他直說,跟我來吧,我知道前北廳那里有個洞,是為公署主任修的,四周全是鋼板。

    我們跟著魏侍衛(wèi)跑,從一個方口進(jìn)去,又拐兩個彎才真正進(jìn)到洞里。那個洞不算大,差不多半間房,有兩排腿很短的長椅,沒有照明設(shè)施,需要點蠟燭照亮,但存有一箱手榴彈,四箱子彈,五支手提式,半面袋蒸饃,兩桶煤油和一大鐵壺涼水,一看就是事先精心準(zhǔn)備好的。

    現(xiàn)在終于可以喘口氣,我問魏侍衛(wèi),這是誰的安排,梁處長?

    宗先生插話說,絕不可能,就算有人安排,也一定是朱會長。

    魏侍衛(wèi)笑而不答,說是梁處長,梁處長要他去小院要宗廳長的命,還有一件事,就是替他和朱會長找汽油。

    找汽油?宗先生像是想起了啥,“哦”了一聲,便自言自語,看來真是要連尸體也不見解放軍了。

    魏侍衛(wèi)不管這些,他問宗先生。宗廳長,你會不會用槍?

    宗先生說,很長時間不用了,可能用不好。

    宗先生竟然還會用槍。這讓我對他更是刮目相看。

    宗廳長,你看很容易的,你只管打開保險蓋就行。

    魏侍衛(wèi)教會宗先生咋用槍,馬上要走,說他還得去找汽油。外面的爆炸聲,接連不斷,震得連腳下的地都感覺在發(fā)抖。魏侍衛(wèi)站在洞口,對我們說,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開槍,這個洞,應(yīng)該沒幾個人知道。魏侍衛(wèi)轉(zhuǎn)身要走,春生也不知道發(fā)得哪股神經(jīng),突然也跟出去,他說,他要去找王八蛋們報仇。我緊喊慢喊喊不住,宗先生就在我身后,我還不能走。

    后面的事,你在書中就寫得很詳細(xì)了。二十三日那天,火車站一帶火光沖天,那天整個省府大院都已經(jīng)成了一片火海,尤其晚上,就像一座沒人管的焚燒場。二十四日一早,槍炮聲就到我們洞口了,上午十點多,外面突然安靜下來,但時間不長就聽見一片吶喊聲。我和宗先生都做好了戰(zhàn)斗準(zhǔn)備,手里時刻都端著槍。沒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在洞口沖我們喊,洞里有人嗎?喊了兩次,我們聽到了,沒敢吭聲。接著一陣槍響,雖然知道子彈打不透鋼板,可那共鳴聲震耳欲聾。十分鐘后,第三次有人沖我們喊話,說,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快投降吧,投降了就是一家人。這次,宗先生不再遲疑了,他放下槍和我說,卸子彈,打開洞門吧。他又沖洞外喊,我們聽到了,我們投降!

    洞門打開。我和宗先生走出洞口,由解放軍押著走出省府大門,在半道我看到了魏侍衛(wèi)和春生的尸體,兩具尸體離得不遠(yuǎn),春生半趴著,一條腿沒了,我莫名地想到那兩只一到晚上就臭烘烘的腳。我們成了俘虜,后來沿著府西街、活牛市、水西門出了城,又過了洋灰橋,上了晉祠路,最后被送到俘虜營。這一路,我還一直和宗先生在一起,那時,包括宗先生他自己也不知道,解放軍軍管小組已經(jīng)接到緊急通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破城之后必須要找到三個人之中就有宗先生。

    再后來,我和宗先生就分開了,說是軍管小組很快就在戰(zhàn)俘營里找到了他,因為謙義和車行的陳老板確定宗先生應(yīng)該還活著。

    這事情本來就算結(jié)束了。誰知道,1950年過年,我一個人在家里發(fā)呆,我在心里給我姐道兼,我說,姐啊,你這個兄弟沒用,是廢物,你說我都準(zhǔn)備好一命換一命了,都換不回來一個春生。這時門軸一響慢慢開了,走進(jìn)來一個人,盡管背光,但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是宗先生,他是來看我的。他跟我說,他剛得到消息,原來魏侍衛(wèi)和春生都是共產(chǎn)黨。

    我說,啥?我簡直被驚得要暈過去了。怎么可能,就春生那個慫包還能成共產(chǎn)黨?!

    宗先生問我,那你覺得啥樣的人才能成共產(chǎn)黨?我這樣的?

    是啊,咋也得像你這樣的啊。

    宗先生就笑著和我說,我本來就是啊。

    關(guān)于宗先生的情況,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我沒想到宗先生那么平靜地待在那個屋里,是在等炮。至于其他的,你再找別的知情人聊聊吧。

    責(zé)任編輯:曹桐桐

    【作者簡介】李晉瑞,主寫小說,作品有《原地》《愛上薇拉》《中國丈夫》《別離》《貝金斯的特殊使命》等,《原地》曾在全國引起較大反響;《中國丈夫》獲趙樹理文學(xué)獎;《別離》入選陜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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