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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6 00:00:00小珂
    文學港 2025年6期
    關(guān)鍵詞:玩游戲考研現(xiàn)實

    我要講一個關(guān)于夢的故事。

    這真是一段奇詭的往事,它曾讓我痛徹心扉,也讓我獲益匪淺?,F(xiàn)在,我就把這段親身經(jīng)歷和盤托出,希望讀者朋友能從中得到啟示。

    我小的時候,非常愛玩電子游戲。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玩?zhèn)€昏天黑地。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一直玩。

    由于我過度癡迷電子游戲,父母可沒少罵我,我也沒少為了玩游戲和父母斗智斗勇、甚至不惜撒謊騙父母。我明白玩游戲?qū)η巴緵]好處,可就是控制不住。就像有酒癮的人,一碰到酒就必須喝個酩酊大醉,我一碰到電子游戲,就非要玩?zhèn)€爽、玩?zhèn)€痛快才行。當然,由于無節(jié)制地玩游戲,我也栽過大跟頭:高考那年,我由于沉迷《魔獸世界》,高考失利,無緣第一志愿,只得去第二志愿的大學上學了。

    沒成想,上了大學后,我重操舊業(yè),又開始整天沉迷于游戲。尤其是我父母為讓我免受住宿之苦,在學校附近為我租房居住,這使得我簡直成了脫韁野馬,逃課玩游戲成了家常便飯。

    就這樣混了三年。在大三下半學期,家人對我發(fā)出了最后通牒:我必須為前途做打算。要不就收收心,好好去實習,畢業(yè)后找份好工作;要不就準備考研。

    我大學時學的是市場營銷,這是個模棱兩可的專業(yè),不太好找對口工作。我由于沉迷游戲,成績也不怎么樣,校招時,大公司想必不會垂青我。再加上那個時候,讀研突然流行起來了,使得本科生很沒有競爭力。于是我想,還不如試試考研呢。

    但是,考研沒那么簡單,我真能成功嗎?在考研這條路上,可橫著一個巨大的障礙呢——如果不把游戲戒掉,恐怕我做什么都很難成功。別看我平時一副吊兒郎當?shù)哪?,實際上也很著急的。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還天天被游戲掣肘,我覺得很丟人。于是,我痛下決心,要備考金融系的碩士研究生,不僅為了能有更多的就業(yè)選擇,更是想借由考研這個契機,看看我能不能把游戲癮戒掉。

    雖然心懷雄心壯志,但我還是有些不安與疑惑。我打游戲年頭已不短了,這個癮癥就像一片廣袤的森林,如非一場傾天大火,恐怕很難將它燃燒干凈。我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很是懷疑。

    不過,我很樂觀。我想,人總是會成長的,有時需要一個機會,有時需要一種激勵。但我萬萬沒想到,我的成長,是因為一個夢。

    決定考研的那個暑假,我沒有回家,而是把自己關(guān)在出租房里備考。

    可想而知,我過得很狼狽,從來沒這么長時間不玩游戲過,更無法忍受,那臺從二手市場淘換來的電腦,就好端端待在客廳里,可我就是不能打開它。每天,我都會不自覺走到電腦前面,咬牙切齒地一會兒把手伸向電腦,一會兒又忿恨地按回自己的手,如此進退數(shù)次,我已心力交瘁,痛罵自己真是沒出息。

    不過,我也是有脾氣的人。那癮癥冒出來得越邪乎,我就越生氣,不得不把我的理性之刀不斷打磨,再不斷揮下,試圖銷毀這片欲望森林。殊不知,這把刀,在砍掉我欲望的同時,也在砍傷我的心靈。

    于是,在我遍體鱗傷之際,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

    那天晚上,我照樣捧著破碎的心,渴望盡早睡去。正在半夢半醒之時,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我的眼皮癢癢的,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刺弄它。我實在忍不住了,于是睜開眼睛。這一睜不得了,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天光已經(jīng)大亮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像福至心靈般,下了床,走到電腦前,一屁股坐下,打開電腦。我那動作之流暢,如在水中舞蹈。我不焦慮,不慌張,只是混混沌沌、順其自然??諝庵杏幸环N凈化的味道,仿佛這里是一處奇異的溫柔之鄉(xiāng)。我就在這如霧似煙的籠罩中,等待電腦桌面顯現(xiàn),我好點開那款心儀的游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突然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我的眼前根本沒有電腦,也不是坐在椅子上的,而是躺在床上。早晨的陽光從窗簾縫隙中流進,在我身旁形成一片郁郁蔥蔥的氣息。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場夢??!

    說不上是該慶幸還是懊惱。幸好這只是一場夢。如果我真的打開電腦,之前一切努力就功虧一簣了,但是——我又一想——既然是夢的話,那我為何不在夢里好好享受一番玩游戲的快樂再醒來呢?

    我靈機一動冒出一個想法:如果能在夢里玩游戲就好了!夢里可不需要考研。而且,不管怎樣人都是要睡覺的,這七八個小時必須得“浪費”掉的,何不把它“浪費”在合適的事物上呢?

    我知道,這種想法非常不靠譜,還有些傻。所以,我也就冒了一會兒傻氣。很快,我就把這事兒拋到腦后、投身到當天的學習生活中。

    那一天,我過得要比前段時間稍微輕松些。可能是我在夢中找到了“出口”吧。在我超額完成當天的學習任務后,甚至沒怎么費勁,就把玩游戲的渴望按壓住了。我覺得非常得意。晚上,我看了會兒電視劇,就睡覺去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那一晚,我又做了一個夢,而這個夢,竟然是我昨天做的那個夢的延續(xù)!

    這一次,我不是從床上醒來、自行走到電腦前的,而是一睜眼,便發(fā)現(xiàn)自己已坐到電腦前了。我還是像昨晚那樣,心靜如水,舉止從容。我的房間里充滿黃澄澄的光和綠瑩瑩的影兒,一切都籠罩在模糊的霧氣中。那種靜謐,是從亙古的時光傳遞而來的。時間仿佛停滯了,或許夢里根本沒有時間。我在如夢似幻的迷茫中,總覺得使不出勁兒來。夢中的空氣尤為沉重。我抬不起胳膊,甚至連轉(zhuǎn)一轉(zhuǎn)脖子都不行,更別說站起來了。我好像深陷一團黏稠的濃霧中,連思維都變得滯緩了。但昨晚不是這樣的。昨晚我的行動很輕盈,根本沒有這種黏滯感。我想到了一個很有名的光學實驗:雙縫干涉實驗。難道說,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在夢中,夢里的塵埃便被我的思維所干涉,于是夢有了重量?

    就這樣做了好一番掙扎與嘗試,我已累得筋疲力盡。后來我就醒過來了。

    醒來后,好半天,我還沉浸在那神妙的氛圍當中。我覺得,這肯定是我所遇見的最新奇、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了。這要比什么電子游戲都更讓人回味無窮。

    結(jié)果,那個白日,我度過了備考以來最輕松的一天。因為我的所有興趣都被“夢”吸引了,電子游戲在我看來有些沒意思了。況且,如果我當真能好好操控我夢中軀體的話,那么不管是玩游戲,還是做什么其他縱享歡樂的事兒,還在話下嗎?由此,我看到一個契會,一個讓我獲得更平和、更理智人生的機會。

    不知是幸運,還是別有深意,我在第三天的晚上,又進入那樣的夢境了。

    還是朦朧似紗的氛圍,還是綠瑩瑩的斑駁光芒,熟悉的房間布景,以及我的臺式電腦。我自己的狀況比前一晚好不到哪兒去。夢中沉重的空氣,壓在我單薄的軀體上,幾乎讓我窒息。我就像一個木訥的玩偶,呆滯地坐在電腦前,注視著電腦屏幕中我那可怖的投影,竭盡全力想要伸出一只手,卻始終不得要領(lǐng)。

    做盡嘗試且毫無成效后,我又從夢中醒來了。這一清醒,我突然有種逃脫危險事物的慶幸感。不過,這種感覺十分短暫,還沒一會兒,這感覺就被晨光稀釋了。

    我想,一定會有讀者朋友好奇,我是怎么進入這樣一種“清醒夢”的狀態(tài)呢?

    我想,多數(shù)人都有過這樣的體驗:當你做了一個十分可怖的夢時,是否曾有這樣一個瞬間,你恍然意識到這是夢,并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你在夢中,意識到這是夢,說明現(xiàn)實世界中的你與夢中的你以一種莫名的方式取得了聯(lián)系,這是靠強大的心念才能完成的。我猜,心念越強,就越能在含混的夢中存留清醒的意識。

    幸運的是,我的心念足夠強烈。但是,想用清醒的意識操控夢中的軀體卻絕非易事。大概有二十天的時間,我就算有幸飄到了夢中世界,也只能任由沉重的空氣附著我身,什么也做不了。直到一個月后,我才稍微有了點突破。

    起因是我有些煩躁了。我想,整夜都像個呆子似的坐在電腦前,怎么也會覺得無聊吧。所以,就在那一晚,有了破罐破摔的想法。我覺得這個夢很沒意思,還不如不做。于是我把眼睛一閉,渴望沉到無盡的深淵中。就在這時,奇跡發(fā)生了,本來全身繃著勁兒跟空氣較勁呢,這下徹底松軟下來。這一松動,竟可以抬起一只胳膊了。

    我想,之所以取得了這樣突破性的進展,是因為心中那強烈的“放棄”念頭。當我急切地想要否定夢、放棄夢時,夢便接納了我的存在。

    掌握此番要領(lǐng)的我欣喜若狂。夢,這千百年來纏繞人生的虛幻概念,竟被我一招破解制服了。當然,要想真在夢中無障礙地行動,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接下來的日子,我白天奮力學習,夜晚潛入夢中生活。不管是學習,還是入夢,我都漸入佳境。過程不必贅述??傊揖拖裆龀岚蛞粯?,在夢的世界里翱翔得越來越暢快。很快,我便能打開電腦了;很快,我甚至能玩一會兒游戲了;很快,我能在夢中房間慢慢行走了。甚至有一次,我竟然走到廚房,做了一碗面出來。而那夢中的面,竟跟現(xiàn)實中面的口感一模一樣。

    夢給我?guī)淼臇|西,比我想象的要多很多。最初,我不過想在夢里玩玩游戲。但后來,我逐漸發(fā)現(xiàn),這個想法太小瞧夢了。夢是立體的,現(xiàn)實世界中有的觸感與味覺、情緒與思想、顏色與明暗……它統(tǒng)統(tǒng)有,而且,它還有一些現(xiàn)實世界沒有的東西——那是些很神秘的東西,是夢的結(jié)界,是不容冒犯的。但是,一旦認真踏入夢之境界,就離“冒犯”不遠了。

    果不其然,慢慢地,我有點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了。

    有時候,我在現(xiàn)實中學習,卻如墜夢中,稀里糊涂就要去打開電腦;有時候,我在夢里玩游戲,卻突然緊張地站起來,要沖到書桌前去復習……不止如此,那些細節(jié)之物,我已幾乎完全搞不清了:我明明在現(xiàn)實中把一本書拿到了床邊,卻反復在夢中的床旁找尋那本書;我明明在夢中把一袋零食拿到茶幾上,卻奇怪為什么在現(xiàn)實中的茶幾上找不見那袋零食……我的這個家,已成了夢與現(xiàn)實的交易所。現(xiàn)實與夢境,完全交錯在一起,時間得以延長,空間有了重復,我甚至搞不清白天與黑夜的區(qū)別,更弄不懂哪個想法是真實的,哪個情緒是虛幻的了。

    現(xiàn)在想來,我當時的情況已經(jīng)相當危險了,可為什么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呢?我想是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便是——我親愛的朋友們——這件事實在太迷人了??!旁人都只有在白天才能活動,而我在夜晚也可以玩游戲,這就是說,我擁有了雙倍時間,那不就等于延長了壽命嗎?

    第二個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馬上要開學了。我想,是因為老待在家里,夢境和現(xiàn)實都集中在一處發(fā)生,才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的。這個問題也許很好解決,當我去學校上課了,現(xiàn)實移位,就不會再與夢纏繞不清了。

    那時候,我并未對夢太過警惕,因為我總覺得,夢不過是一面鏡子,它的一切,都是對我現(xiàn)實的復制。因為自我在夢中玩游戲以來,只玩過我熟悉的、玩了很多遍的游戲,還沒玩過什么新游戲呢??梢姡瑝羰菣C械的產(chǎn)物,它不可能像人類那樣擁有靈魂。

    后來,開學了。還是很期待這個新學期的,因為我終于可以擺脫我的游戲癮,像一個真正的大學生那樣去擁抱朝陽了。

    按照我們學校的慣例,通常是開學一周后才會公布上學期考試成績。結(jié)果,就在出成績的前兩天,發(fā)生了一件有點恐怖,又讓我措手不及的事。

    那是周末。我由于時隔兩月重新享受到了校園生活,有點疲倦。于是我決定,這個周末就不學習了。當然,我也很希望夜晚不要再到夢里去了,我想要全方位的放松??上覠o法控制何時入夢。于是,那個晚上,不知是由于慣性,還是我心念的余韻,我不受控地再次進入夢里了。

    不過,既然來了,也沒別的辦法,就在夢里休息一會兒吧。

    這樣想著,我就勞動自己,在夢中邁開雙腿,往我夢中的臥室走去。我是想去臥室躺一會兒的。結(jié)果,還沒進臥室呢,突然被一個聲音喚住了。

    我的夢一直是靜謐的,除了我偶爾會放放音樂,就沒有其他的聲音了。但是現(xiàn)在,我分明聽到一陣莫名的聲響。我仔細辨聽,發(fā)現(xiàn)那聲音來自門外。我驚覺,那熟悉的“咚咚咚”聲,不就是敲門的聲音嗎!

    有人在夢中,敲響了我的門!

    我還來不及品味這令人驚慌失措的寓意呢,臉就率先變得通紅,四肢開始發(fā)抖,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未知帶來的恐懼總是那樣刺激,我顫抖著,慢慢挪向大門,試圖在這咚咚敲門聲中理清思緒。我應該意識到這里的危險的。但是,在夢中生活已夠讓我意外的了,現(xiàn)在,卻有一個人,試圖在夢中聯(lián)系我,試問誰能忍住誘惑不去一探究竟呢?

    “誰?……”我顫抖著聲音發(fā)問。

    聽我這樣一問,敲門聲停止了,一個輕松的男聲從門外傳來:“同城快遞,是急件,請開一下門?!?/p>

    我愣住了,難道是我在現(xiàn)實中接快遞的情景,在夢中重現(xiàn)了?這不是沒可能,但是我并沒有在現(xiàn)實中接到過急件快遞呀?;蛘邏粲辛搜苌δ埽梢园熏F(xiàn)實中的某件事情夸張化、擴大化?當然,我也不忘品味那最新奇、最刺激的可能性:也許真有一個只能在夢中存在的人,給我寄了一份只能在夢中存在的快遞。

    我打開門,看見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小伙子,穿著快遞員的統(tǒng)一服裝,正站在門外,拿著一個信封模樣的東西。他敲了敲信封上的某處,向我遞了一支筆,示意我在這里簽名。就在我簽名的時候,還不忘用余光偷瞄樓道里的情況:夢中的樓道與現(xiàn)實中的樓道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比現(xiàn)實中的樓道冷清許多,死氣沉沉像太平間。

    我簽完字,小伙子把我簽字的那條紙撕下來收好,把大信封塞給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隨著小伙子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我看著這空蕩蕩有如鬼魅的樓道,不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雖然我早已進行過推測,如果夢是模擬我現(xiàn)實的,那么這樓道里居住的應該也是我現(xiàn)實中的鄰居。但是當真面對這詭異的夢中樓道,還是沒勇氣去探查一番。于是,我關(guān)上門,準備先看看這個信封是怎么回事。

    當我把這個挺硬實的大信封翻了個面兒,赫然看見上面的字時,不覺大吃一驚。只見信封上用紅色的書法體印著“XX大學”的字樣,而這XX大學,就是我要報考碩士研究生的學校。

    關(guān)于考研這件事,除了家人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所大學是怎么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還給我寄了封信?它到底給我寄了什么?我必須趕緊打開信封才能得知。

    于是,我坐在沙發(fā)上,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打開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張薄薄的紙,抬頭是紅色印刷體寫就的學校名字。而接下來的內(nèi)容……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我試圖閱讀多少次,那些字就像是存心跟我調(diào)皮搗蛋似的,在我眼前歡蹦亂跳……我不想承認,夢中的只言片語竟給我?guī)砹巳绱司薮蟮挠绊憽?/p>

    下面我就把我在夢中收到的這封信公之于眾,讓讀者朋友自行體會吧!

    親愛的xx(我的名字)同學:

    您好!

    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分數(shù)并未達到全國碩士研究生統(tǒng)一考試的及格線,您止步于此,已無緣這次的碩士研究生錄取了。不過,請您不要氣餒。來日方長,相信您會在下次考試考出好成績的!

    此致

    敬禮!

    xx大學教務處

    xx年xx月xx日

    請不要笑話我,確實就是這樣一封夢中來信,把我折磨得肝腸寸斷。我反復琢磨,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為什么我已經(jīng)考研失利了?難道夢里的時間和現(xiàn)實的不一樣嗎?……還是說,夢境與現(xiàn)實其實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我由于在夢中總是玩游戲,所以牽引出了這個考試失利的后果?那么現(xiàn)實呢?是必須遵循夢中的結(jié)果,還是說現(xiàn)實中允許有另一個結(jié)果存在?

    現(xiàn)在想來,我那時實在是嚇壞了,竟沒看出這里有個愚蠢的漏洞:就算我真的考試不及格,也不會收到這樣一份通知啊。眾所周知,考研失利的話,只會在錄取名單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是不會收到通知的。所以,這一定是一份偽造的通知。可不知何故,我當時甚至連一絲懷疑都沒有,就這樣輕率地掉進羅網(wǎng)中。

    我在沙發(fā)上自怨自艾了良久,后來不知怎的,我頭腦一暈,雙眼一閉,再一睜眼,已經(jīng)醒來了?;氐浆F(xiàn)實中,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我感覺好多了,再度回想夢中情景,雖仍然覺得匪夷所思,但更多的感受是恍如隔世。這個奇怪的噩夢,給我留下了一串蕩氣回腸的余韻。

    那一天,我過得如夢似幻,既覺得這是一件我根本無法解說的神秘事件,又覺得事情里似乎有一絲玄機。白天被我稀里糊涂度過了。晚上,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躺在床上,沒想到,竟沒再進入夢境里,這倒是讓我久違地睡了一個輕松覺。

    然后就是周一了,我照例去上課。聽同學們說,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可以去電腦房查詢了。于是,我下了課,也往電腦房走去,準備看看我的成績。

    我來到電腦房,挑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我有些擔心,很怕掛掉西方經(jīng)濟這門課。這是我們專業(yè)里最難的一門課,是一門連老師都講不清楚的學科,每次期末考試都有百分之四十的掛科率。而對于學習心不在焉的我,更是極有可能掛科的……就這樣,在忐忑中,我看到了我期末考試的成績,還有那刺目的、紅彤彤的三個字。

    那三個字是:不及格。

    “不及格”出現(xiàn)在我成績單上,本沒什么奇怪的。可它偏偏沒有跟在“西方經(jīng)濟學”的后面,而是掛在了“數(shù)學”的后面??蓴?shù)學是我少有的非常擅長的科目!大學三年,其他科目我多少都掛過幾次,唯獨數(shù)學,一次沒掛過,甚至還有一次成績名列前茅呢!我反復、仔細查看,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一次的成績非常古怪。我只有數(shù)學這一門不及格,其他的科目(包括西方經(jīng)濟學),全在及格線之上。

    我已經(jīng)不知是該驚喜還是驚懼了。那一瞬間,我感到周圍的空氣迅速凝聚,黃澄澄的霧氣纏裹我身,寧謐而陳舊的氛圍讓我又驚恐、又落寞。我很不想承認,這種感覺萬分熟悉,我似乎來到了夢里,可這明明是現(xiàn)實中的電腦房啊。

    殊不知,在我沉浸于這巨大的驚愕與惆悵中時,夢的布景已悄悄改換了顏色。它做了一個十足掩人耳目的假動作,把現(xiàn)實的風景掛在自己那朦朧曖昧的物體之后。至此,夢與現(xiàn)實才算真真切切有了聯(lián)結(jié)。

    暫且不想其他科目吧。我的數(shù)學成績一定是搞錯了。或許把我和其他同學的成績弄混了?又或許是我答題卡填錯了?我決定找老師問清楚。于是,我下了機,立刻跑到老師的辦公室,請求給個說法。

    我的那位班主任,對我考試成績的驚訝程度不亞于我自己。不過我想,她的驚訝更多是在我把西方經(jīng)濟學考及格了上面,而不是我把數(shù)學掛掉了。在我提出質(zhì)疑后,班主任誠懇地表示,她核查過學生的卷子,并請我放心,不會有這樣低級的錯誤出現(xiàn)??磥?,我的數(shù)學成績不及格這件事是千真萬確了?我還是有些耿耿于懷。班主任卻有些開心了,她的意思是,我從沒把期末考試考得這么好過,只掛了一門我擅長的數(shù)學,想必重考對我來說是很簡單的。

    她倒是一身輕松地結(jié)束了話題,我卻滿腹憂愁地走開了。其實,如果真是單純地考不及格,我恐怕不會憂煩這么久。因為我隱約覺得,掛科這件事,與我夢里那奇異的經(jīng)歷有著強烈的聯(lián)系。

    如果仔細想來的話,我在夢里被宣布考研失利的經(jīng)歷就像一種預告似的。因為考研失利,也算一種掛科嘛。而且我剛做了那樣的夢,現(xiàn)實中馬上就掛科了,間隔這么短,很難不讓人存疑。難道說,由于我整夜在夢中游走,激活了夢境的隱藏功能,比如,預測功能?可是,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的話還算好。我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現(xiàn)在看來,夢沒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簡單。之前,我因長期在家里操控現(xiàn)實與夢境兩種生活,所以無可避免地把夢與現(xiàn)實混淆了,雖然開學后這種情況略有好轉(zhuǎn),但這也提示我:夢是一種有穿透能力的物質(zhì),它可以滲透某些東西。那么,如果夢可以滲透現(xiàn)實的話,它是否會對現(xiàn)實產(chǎn)生影響呢?——想到這里,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因為我發(fā)覺,這種詭譎的觀點并不是空穴來風:首先,我的數(shù)學不及格,而西方經(jīng)濟學竟然及格了,這怎么想怎么不對勁兒。也許有這樣一種可能性:某種神秘力量在操控這一切,它甚至能修改我的答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夢可就太恐怖了。

    這事過后,我對夢的感情有些別扭了。一方面,能入夢的興奮感仍在刺激著我,讓我依舊憑慣性想要進入夢中;另一方面,經(jīng)歷了那樣的事,還有那種神經(jīng)質(zhì)的猜想,我確實對夢有些忌憚了。這段時間,我每天晚上入睡前的情緒都很復雜,既想入夢,又怕入夢。但是,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夢都沒再給我找什么麻煩。我照例上學、準備考研、有時在夢里玩游戲休息,生活波瀾不驚。我有時會疑惑,是不是我想多了呢?

    后來,我又經(jīng)歷了一遭那種夢境進駐現(xiàn)實的恐怖事件,徹底打碎了我對夢的幻想。

    那個時期,同學們都在找地方實習。而我一直沒操心這事兒,原因是我的班主任實在擔心我,學期初便承諾會幫我找到好的實習機會。

    就在學期過半的時候,班主任找到我,說一家很大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需要實習生。也許是急缺人手,該公司對學生要求不高,只要正規(guī)本科院校,無不良嗜好即可。班主任推薦了我與另外一位同學,該公司看了我們的簡歷,均表示滿意,希望經(jīng)過一輪面試后,如無大礙就可以去上班了。

    能看出來,這家公司確實急需用人,很快,我和另一位同學就被叫去面試了。面試完畢,我感覺良好。根據(jù)班主任毋庸置疑的語氣,以及面試官對我露出的欣慰笑容,我都覺得這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p>

    就在耐心等待人事通知我去實習期間,一件與上次類似的、既古怪又可憎的事情,又在夢中發(fā)生了。

    一天晚上,我照例完成了當日的功課,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準備進入夢鄉(xiāng)。果然,我又入夢了。當發(fā)現(xiàn)身處夢境時,我習慣成自然般,打開了電腦,準備玩一盤游戲解解壓。就在我玩到酣暢時,突然,一道刺耳的聲音傳來,劃破了寂靜。

    當我弄明白這是什么聲音時,不覺驚出一身冷汗。這刺激的、陳舊的、略帶腐朽意味的聲音,不就是那種老式固定電話發(fā)出的鈴聲嗎!這聲音這么大,這樣持續(xù)不斷,好像這電話不被人接起它就不罷休似的。就算我不去仔細辨聽,也能得出一個千真萬確的結(jié)論:這個電話,就在我的房間里!

    可是,我十分確定,我的屋子里并沒有這樣一臺座機。而且,還有一個十分詭異的情況:我在這里,頭也不敢回,手足無措坐了五分鐘之久,可電話就這樣鍥而不舍地一直在響。我想,如果我不接,它恐怕還不知道會想出什么辦法來折磨我呢。

    我當時的心情,既恐懼、緊張,又煩躁、懊悔。毫無疑問,時隔多日,夢又開始給我玩花樣了。就是不知道它這次編織的是怎樣一個故事——要說傻,我可真傻,我當時壓根沒往實習那邊想。我還在琢磨,既然期末考已經(jīng)不及格了,它還能奈我何呢?我覺得,我不用怕它,當務之急是解決掉這個煩人的鈴聲。如果它持續(xù)響一晚上的話,我恐怕就要精神錯亂了。

    于是,不管多不情愿,我還是讓自己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尋找一下聲音的來源。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就在沙發(fā)前的茶幾上,一個灰突突、圓頭圓腦的電話機擺在正中央,正瘋狂地叫囂著。這個電話機有點大,看起來很蠢,是那種最老舊、最無趣的款式,而它發(fā)出的聲音,也是那種最不人性化、最隨心所欲的噪聲。我很奇怪,這么個龐大又丑陋的東西,這么顯眼,如果它一直在這里的話,我恐怕剛一入夢就會發(fā)覺吧。如果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它,一定會把這么個可疑的玩意兒扔出門外的??梢姡m然蠢,卻還有些心眼兒呢。

    想到這里,我愈發(fā)煩躁了。然后,不知是我已經(jīng)被搞得神經(jīng)錯亂了,還是夢模糊了我的理智??傊?,在反應過來時,我已經(jīng)站在電話前,準備做出那個可以結(jié)束這噪聲的舉動了——我接起了電話。

    就在我拿起電話的一瞬間,整個世界清凈下來。一個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喂,您好,請問是xx(我的名字)嗎?”

    這是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挺年輕的,語氣中有種公事公辦的味道。

    我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不是”。如果回答“不是”的話,那我就是在撒謊??墒牵绻一卮稹笆恰钡脑?,還不知道會激活什么樣的詭異事件呢。

    就在我舉棋不定的時候,那男人又問了一遍:“請問是xx嗎?”他聽起來挺不耐煩的,好像我在浪費他的寶貴時間一樣。我想,他一定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給我打電話只是捎帶的事。不過,有什么話要非通過這個愚蠢的電話機才能說出來呢?如果我否認我是xx,或者現(xiàn)在就掛掉電話,恐怕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了。于是,我決定先搞清楚對方的身份再說。

    “請問您是哪位?”我問道。

    也不知道對面這小子是否被電話傳染了爆裂的脾氣,他還不耐煩起來了。只聽他“嘖”了一聲,然后快速說道:“我是XX集團的人事部負責人,我打電話是通知你,你沒有通過我公司的面試,請再投別家吧?!闭f完這話,啪的一聲,他把電話給掛了。

    各位,可想而知我當時的心情吧!那熟悉的河流又流回來了,我仿佛又走上了那座顫顫巍巍的木橋,生怕跌入湍急的河流中。我明白,我這是在鋌而走險。而且,這種危險是我經(jīng)歷過的,編織危險的那位,甚至懶得用別的套路來欺騙我,就把上一回那個陰險的圈套,原封不動地拿過來等著我鉆呢。不幸的是,我還真就鉆進去了!

    在我的心里,已隱隱升起了那個猜測——這讓我驚慌不已,生怕事情成真。雖然電話中人所說的XX集團是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集團,但是我想去實習這件事是真的,我已經(jīng)面試了這件事也是真的。我有理由懷疑,這通倒霉的電話,對應的就是我現(xiàn)實世界中要去實習這件事。恐怕,夢又開始運作起它那狡詐的小手段,要把我的好事給攪黃了。天啊,我想到此,簡直捶胸頓足,不知天地為何物了。當我發(fā)現(xiàn),我手中居然還攥著那個惡心的話筒時,我嗷的一聲,把整個電話甩了出去。我惟愿能早一點做這個動作,如果在它響之前就把它摔壞,那該多好啊。

    可是現(xiàn)在后悔也沒用了,我接到了這個不祥的電話,聆聽了那不祥的預言,這已是既定事實。于是,我就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那樣,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fā)上,心里焦躁不安,嚇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立馬離開這里,永不回來才好。

    最終,我太累了,迷迷糊糊就回到了現(xiàn)實。至此,這一個噩夢才宣告結(jié)束。

    醒來后,我又被早晨那新鮮昂揚的氣息給迷惑住了。我情不自禁有了僥幸心理:也許一切沒我想的那么糟呢?在明媚的陽光之下,什么美好的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我勸說自己,凡事要看到好的一面。我就帶著這種虛偽的積極心態(tài)上課去了。

    誰知,這次的“結(jié)果”來得格外快,夢幾乎是迫不及待就攪碎了我的希望。剛上完第一堂課,我就看到班主任鬼鬼祟祟溜進教室,打量了一圈,最終把幽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頓時,我心里一沉,默默念了一句:完了!看來我必須得去領(lǐng)受我那凄慘的命運了。

    在辦公室,班主任坐在電腦桌前,我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我們就像兩個正在參加葬禮的人,沉默不語,任憑肅穆的氣息把我們淹沒。

    終于,班主任打破了沉默,對我說出了那個我已然預料到的宣判:

    “抱歉,實習的事情……沒成功。”

    雖然已經(jīng)想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但畢竟早上的時候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F(xiàn)在,一簇烈火把希望的樹苗徹底燒毀,不痛苦是不可能的。不過,班主任可不會知道我的情緒如此復雜,也許想盡可能安慰我吧,她兀自對我丁零當啷吐了一大堆:

    “就在今天早上,我接到了電話,說……你的面試沒通過。我當時很驚訝,急忙問原因,可是對方支支吾吾,好像有難言之隱一樣。我想盡辦法了解你面試失敗的真實情況,可是我越問,對方越惱怒,最后干脆有點生氣了。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一般來講,這種面試只是走個過場??墒乾F(xiàn)在,我覺得我們把事情想簡單了。我想問問你,是不是你和這個集團之前有什么過節(jié)……”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我連忙搖搖頭。她松了口氣:

    “我想也是。你不過是個學生,能跟他們有什么過節(jié)呢?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更說不通了。我本來想再去集團高層打探打探,可又覺得不妥……其實,公司多得是,我們沒必要非得跟這一個較勁呀。你說呢……你希望我去幫你再問問嗎?”

    她又試探性地看我。不過我知道,她非常不愿意做這件事。于是我又搖了搖頭。她明顯比最開始放松多了:

    “這就對了嘛,你還是趕緊忘了這件事吧。實習的機會多得是,等下老師再幫你找找?!边@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那本來真誠的目光中有了些狡猾。

    “對了,我還必須告訴你件事。這事雖然無關(guān)緊要,但我覺得還是對你說一聲比較好……”這時,我又發(fā)現(xiàn),她似乎非常興奮,好像我的痛苦能讓她快樂似的。

    “是這樣的,那個集團由于實在缺人手,還是希望我再給他們推薦一位學生。我推薦了咱們班的某某同學過去。你知道,這位同學也不是說多優(yōu)秀,可無奈,那個集團不想要你呀!那邊說了,只要不是你,什么樣的學生都可以……”

    接下來班主任說了什么,我記不清了。她給我傳遞了驚悚信息,她那越來越古怪的神情,還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窗外有一雙眼睛在凝視我——這一切都讓我心神難安。我很想回家去,好好睡一覺,可睡眠對我來說已然不是安全之地了。這樣一來,我覺得孤立無助,悲傷得差點流下淚來。

    后來,我勉強上完了一天的課,終于回到家里。我那晚沒有準備考研復習,而是坐在客廳里,試圖思索目前的境況。我想來想去,覺得就算這一切都是夢造成的,那么夢之所以能如此,我恐怕要負全部責任。因為如果我不睡覺的話,夢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夢不出現(xiàn),就不會越“長”越強壯。所以,我決定,在想清楚這事兒之前都不睡覺了。

    有一個恐怖得好似夢幻可又實在非常明顯的事實擺在我面前:我身邊的一些人,被我的夢控制了。如果第一次的掛科事件,我還能認為是巧合的話,那這次的事就算再遲鈍的人也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蹊蹺。如果班主任不把事情說得那么清楚,那我可能還會以為這次也是巧合,畢竟每個公司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許就是特別不合那公司的眼緣。但事實是,班主任不知怎么回事,非要把事情挑明,好像專程為了激怒我似的。而在她敘述該公司的態(tài)度時,我捕捉到一絲熟悉的意味,因為班主任所形容的那位人事部專員,很有專屬于夢的陰險味道。后來,班主任干脆不管不顧,自己掀開了面具,還說了那樣一番明顯是挑釁的話,我就幾乎可以斷定了:那位人事部專員,甚至該公司整個人事部門,再加上我那可敬可愛的班主任,全被夢控制了思想和行為,乃至于做了一系列完全不符他們性格身份的莫名其妙的事。

    我竟然被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給操控了!我的心中充滿悲痛與憤恨。不過,當夢已徹底不裝模作樣,完全對我暴露了它的嘴臉時,對我也是有一些好處的。我起碼不用再懷疑,而是可以認準:夢這個陰險狡詐的東西,不僅有自己的獨立意識,還有非常恐怖的手段。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正式對我宣戰(zhàn)了。

    想通這點以后,我心里的火燃燒起來,把曾經(jīng)駐留在我心里的迷惘、困惑、僥幸,統(tǒng)統(tǒng)燒干了?,F(xiàn)在,我心里只剩下一種情緒:憤怒!就像所有被欺負且無力反抗的人一樣,我也只能助長內(nèi)心的憤怒,以期獲得與懦弱抗衡的力量。我恨夢!我討厭它那種自以為是的偽裝,討厭它故作輕松的模糊姿態(tài),更討厭它不商量就進駐了我的現(xiàn)實生活。我最恨的,是夢捆住了我的手腳,讓我只能按照它的步驟行事。明明最開始是我想利用它來玩游戲放松,可是現(xiàn)在,我竟被它利用起來了。一想到此,我就更加厭惡它。我萌生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我要想個辦法,狠狠制裁它一下,并結(jié)束與它的關(guān)系。

    我頭腦一熱,覺得反正早晚要經(jīng)歷,不如立刻就進到夢里解決這件事。

    當時,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了。我往臥室走的時候,心情悲壯且從容。我有一種感覺,孰成孰敗,或許就在這一遭了。

    我躺在床上,本來想醞釀一會兒再睡的,順便研究一下作戰(zhàn)方案。無奈,我實在太累了,剛沾上枕頭,還沒思量幾個來回呢,眼皮就沉重起來。倏忽間,我便來到夢里。

    我剛從夢中醒來,還沒采取措施呢,就聽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聲音。那是一種咝咝聲,還伴隨著極其輕微的爆裂聲。奇怪的是,我不知從何來的靈感,不覺得這聲音存在于夢中。因為我的夢境,安全密閉得像一座古墓,很難想象它會發(fā)出這等聲音。當我站起來,想要好好勘察一下聲音的來源時,聲音消失了。

    我于是勸說自己,一定要穩(wěn)住心態(tài),不要想東想西,還是盡快勘破夢的秘密,干干凈凈回現(xiàn)實中去為妙。

    可是,我要怎么探索夢的底線呢?這個房子我已經(jīng)很熟悉了。它與我現(xiàn)實住的房子沒什么不同。我現(xiàn)實的房子中沒有夢的秘密,那么這座房子里也不會有。我如果想找到夢的核心,恐怕必須到房子外面去。

    這個“到外面去”的念頭一經(jīng)冒出,我就開始呼吸急促,抖如篩糠。到外面去!這是多么新鮮、又多么危險的想法啊。外面到底有什么?我到外面去會發(fā)生什么?我去了外面還能回來嗎?這些問題是那樣燙手又迷人。而當我想到,一旦涉足室外,就很有可能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時,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想,反正這是我與夢的最終對決了,不管怎樣,這一遭,我一定得到外面去看看。

    說干就干,我立刻站起身來,準備走到門口。不過,我還是很謹慎的。我走得很慢很輕,避免打草驚蛇。當我推開門后,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與現(xiàn)實世界中一模一樣的樓道。

    其實上次在夢中接收快遞時,我就看到了樓道的景色與現(xiàn)實無異??磥恚胍獙ふ遗c眾不同的東西,必須得走到樓外面才行。

    于是,我就用那種格外小心謹慎的步態(tài),在夢中的樓道里走起來了。

    我因為走得極慢,并且耐心觀察著整個樓道的模樣,走了好半天,才來到電梯間。我不急著下電梯,而是預備先透過電梯旁邊的小窗戶領(lǐng)略一下外面的風景。我貼著墻壁站好,然后慢慢探過頭,張望了一番窗外的風景。奇怪,外面的情景,與我現(xiàn)實中的一般無二:同樣的高樓,同樣的馬路,同樣的楊樹,同樣的電線桿……一瞬間,我有點恍惚,仿佛現(xiàn)在只是一個尋常的午后,而我不過是要下樓散散步的。

    當我確定窗外的景物與現(xiàn)實中一模一樣時,我倒不怎么害怕了,于是開始放心大膽地觀看起來??粗粗?,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我們學校這片兒是郊區(qū),雖不如市中心繁華擁擠,但也算車水馬龍,可是我看了半天,馬路上竟然一輛車都沒有。還有,我所住的小區(qū)雖然比較安靜,來往行人不多,但也絕不可能如此這般一個人都沒有。況且,就算沒人,也該有鳥兒、貓兒、狗子之類的??墒俏铱戳税胩?,發(fā)現(xiàn)這里一個活物都沒有。

    仿佛有一個巨大的吸塵器,把所有生靈都吸走了。我越看那奇異如世界末日的景象,越覺得這原本讓人舒緩的靜謐中有種驚悚的味道。那安詳和諧的日常布景中,仿佛有肉眼難見的危險因子在隱隱活動。

    我猶豫了,到底要不要下去呢?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如果夢里除我以外沒有其他活物的話,那么我所住的這棟樓里也一定一個人都沒有了。這么多個夜晚,我居然是蝸居在一棟空樓里打游戲的!這個想法如火舌,快速席卷我的全身,我立刻有了另一個驚駭?shù)南敕ǎ喝绻@里沒人的話,夢又何必模擬出一個個真實的住家呢?那一扇扇防盜門后面,到底隱藏的是什么?這個時候,我從震驚,轉(zhuǎn)為極度的恐懼了。我想起,剛來夢里的時候,就覺得這里怪怪的。雖然夢中家里的擺設(shè)跟現(xiàn)實一模一樣,但我總莫名其妙覺得陌生;后來,我在夢中接到那個倒霉的快遞時(先不論那蹊蹺的快遞員是從哪里來的),也瞥了一眼樓道,那時候我的感覺就是,這個樓道死氣沉沉如太平間——這種感覺,在我剛才在樓道里慢慢行走時,越來越強烈,我好像在死人堆里行走似的。

    突然,我發(fā)覺了整個事情的真相:原來夢早就為我布置好這個陷阱了。

    從一開始,夢就躲在陰暗處偷偷觀察我。早先,我還以為這個夢是憑我自己的心念創(chuàng)造出來的幻境,看來,這也是夢為了麻痹我營造出來的錯覺。這個夢如此聰明,它還懂得兵法,知道什么是反將一軍?,F(xiàn)在,我很有可能被套牢在它的身體里,永遠出不去了!

    想到這里,我嚇得蹲在角落,蜷縮成一團。我的腦子里塞了一大團亂七八糟、毫無根據(jù)的想法,弄得我越來越崩潰,干脆也不忍了,嚎啕大哭起來算了,反正這里也沒人看我。于是,我像個小娃娃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哭了很久。我那時候,抽抽搭搭、迷迷糊糊地想著,要是能回家躺一會兒,該多好啊。

    幸好我哭得沒力氣了,只能蔫頭耷腦癱在角落里,根本站不起來,所以才沒真的回到家里去。后來,我休息良久,感覺好些了,就又有精力東張西望了。這一張望,我的理智也回來了。一想到剛才我竟然膽大包天還想回到那個“家”里去,就嚇得心驚膽戰(zhàn)。那個“家”,根本就是個邪惡的卵,那萬般愁緒、多種災難,都是從那個“家”里滋生出來的。所以,不管怎樣,我是萬萬不能回去的!

    可是,既然我不能回家,接下來該去哪兒呢?不得不承認,我只剩下一條路好走了——下樓去。

    確實,總待在這里解決不了問題,我不如下樓去,也許外面有一線生機。

    我住的小區(qū)不大,還不到十分鐘我就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什么異常后,我便離開小區(qū),走到大街上去了。我決定順著大街走到我的學校去,起碼那是我熟悉的地方。

    就在我慢慢朝學校走去時,忽然間,我又聽到那種咝咝的聲音了,好像什么東西漏氣一樣。我立馬停住腳步,想要仔細聆聽一下這個聲音。我發(fā)現(xiàn),這咝咝聲比剛才強壯些了,已幾乎變成噓噓的聲音了,而伴隨著這種有規(guī)律的噓噓聲的,是更為明顯的爆裂聲,仿佛有人在燒木柴。我的心跳得很快,在這里聽到這個聲音起碼證明一點:這個聲音不是來源于我夢中的家里的,不然我不會站在這里也聽得真切。我就這樣辨聽了好半天,也弄不清楚這到底是什么聲音。沒多一會兒,這個聲音又消失了。我只得繼續(xù)往前走。

    我邊走,邊回憶我剛開始入夢的情景。我想,從最開始我就明了,我能入夢,是由于我對游戲的渴念太深??赡菚r候,夢境相對簡單,沒有這么多花花腸子。那么夢是何時與現(xiàn)實真正相融的呢?這很難說。不過,我興許可以從另一方面找找解決辦法——我想,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我是憑借心念主動入夢的話,那我有沒有可能憑借心念主動與夢斷絕關(guān)系呢——想到這里,我有些激動——是啊,也許我想得太復雜了。我根本無須尋找夢的核心,只需把自己與夢連接的心念徹底切斷就行了。

    可問題是,我現(xiàn)在是真的想離開嗎?這個問題冷冰冰地擺在我面前,讓我抽絲剝繭,直面自己內(nèi)心最深處的邪惡欲念。才發(fā)現(xiàn),我是這樣貪婪與卑劣。我與夢互相纏磨,是因為我迷戀這種與眾不同、超凡脫俗的感覺。而我的心靈,在與夢糾纏至深后,已逐漸空虛了。生而為人充盈的美感,我已慢慢失去了……

    就在我茫然若失的時候,那個聲音——就好像給我敲警鐘似的——又赫然出現(xiàn)了!它已格外強壯,不是最先那種咝咝、噓噓聲了,而演變?yōu)榧怃J的叫囂聲。那隱約的爆裂聲,也成為轟隆隆的巨響。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噪聲嚇得腿一軟,連忙朝四周看去??墒牵@個地方完好無缺,仿佛絲毫不會被聲音侵蝕,更不會醞釀出這樣的聲音??磥恚@劇烈的、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聲響,只存在于我的腦海中。我靈機一動,突然想到:這是現(xiàn)實世界對我發(fā)出的呼救。

    難道現(xiàn)實世界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嗎?聽這可怖的聲音,還是件很危急的事兒,搞不好會危及我的生命。我必須立馬回去解救現(xiàn)實中的自己!可是,我要怎么突破這愈發(fā)強悍的夢境,找到那通往現(xiàn)實的道路呢?我急壞了,像只老鼠一樣,上躥下跳,左奔右跑,試圖把夢撕開一個口子??墒牵还芪以趺凑垓v,這強悍的幻境紋絲不動,根本不會露出通往現(xiàn)實世界的破綻。就在一籌莫展時,我心里一動,突然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剛開始,這味兒淡淡的,就像聲音最開始那樣若有若無??墒菦]一會兒,氣味兒就濃烈起來了。我分辨出,這是一股刺鼻的糊味兒,好像誰家把水壺燒糊了似的。

    我越來越驚惶了,現(xiàn)實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著火了呢?想到這里,我更加害怕了,因為我想到,如果我床上躺著的那個身體被燒成木炭的話,估計就要永生永世在這里流浪了。

    就在我慌得不知該往哪兒逃竄時,更糟糕的事情發(fā)生了。除了那讓我崩潰的噪聲和那讓我窒息的糊味兒,現(xiàn)在竟然還有一些稀疏的黑煙飄到我眼前了。黑煙如馬賽克一樣斷斷續(xù)續(xù),像一些莫名其妙的電子符號,仿佛夢的根基已經(jīng)錯亂了一樣。現(xiàn)在可好了,如果只有噪聲和氣味兒,起碼我在夢里沒什么問題??涩F(xiàn)在,不詳?shù)暮跓熅尤卉f出來了,我在夢里也不安全了。還沒容我細細思索,那原本飄飄忽忽的黑煙,霎時間便成長為滾滾濃煙,就像巨人龐大的黑色衣袖,幾乎要把天遮蔽。這遮天蔽日的黑色羅網(wǎng),重重壓在我的頭頂,我就像一只在火山噴發(fā)時不停逃竄的螞蟻,不管走到哪里都會面臨絕望。我已萬分確信,這肯定是哪里起火了。不管火的起源是現(xiàn)實世界,還是夢,對我來說都是極其危險的。因為我現(xiàn)在已然不是一個整體,而是被夢境與現(xiàn)實一分為二了,所以我不得不面對雙份危險。我勸說自己一定要冷靜下來,睜開眼睛,努力看清煙霧的來源,好去制止這場火災。說實話,這事兒辦起來不太容易,因為煙霧蔓延的趨勢比我的思維還要快。而且由于它的大駕光臨,我的身體也起了各種反應:我的眼睛被熏得生疼;我熱得仿佛要燒著了;我咳嗽得幾乎窒息……我疼得蜷縮在地上,像一堆難看的垃圾,根本沒有能力自救??磥?,我真的要死了,死在我的夢里,死在我的貪心與無知之中。在這最后的時刻,我突然放松下來,睜開了我那火一般通紅的眼睛。只那一秒,我看到了,那席卷全世界的濃煙,是從遠方高處某個地方源源不斷冒出來的。那個地方,就是我的家!看到此番情景,我悲從中來,不禁哀嚎一聲,大張嘴巴,吸入巨量濃煙。然后,我失去了意識……

    朦朧中,我在一條甬道里行走。這條甬道深邃幽長,陰冷而黑暗,只在道路盡頭有一絲光亮。我是被那光指引著踽踽前行的。我很疲倦,可更讓我難忍的是心底的悵然。我的行走像是一種修行。我每走一步,就會卸除一些身上的負擔。這些東西的離去,不可避免地讓我感到失落??墒?,那束光越來越近了……

    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走出甬道的。一睜眼,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自家床上,耳畔是一種金屬般噼里啪啦的噪聲,還伴隨著噓噓的冒氣聲。我驚坐起來,登時嚇出一身冷汗。因為伴隨著這不祥聲音的,是一股難聞的糊味兒,以及一縷縷四散的黑煙。霎時間,夢中發(fā)生的所有事灌注進腦海,我立刻從床上跳起來,沖進客廳??蛷d里更是黑煙四起,糊味兒叢生。我掩住口鼻,朝著那滾滾濃煙的來源——廚房,奔了進去。

    廚房里的景象頗似我夢中所見縮小版。那種難聽的燒柴似的聲音,那嗆人的糊味兒,雖不像夢里那樣夸張,但也絕對夠人受的。不過,我倒不像夢中那樣驚慌失措了,因為我完全知道這場災禍是怎樣釀成的——在燃氣灶上,坐著一只快被燒爛的鍋子。我趕緊把火關(guān)掉,奔來跑去,打開廚房、客廳、臥室的所有窗戶。我還拿出床單,招魂一樣在客廳里扇來扇去,試圖把濃煙趕走。過了好半天,空氣好不容易清明些了,我也體力盡失,坐在沙發(fā)上,披頭散發(fā),雙目呆滯,像個失魂落魄的怪物。也許是慶幸自己劫后余生,也許是懊悔自己曾經(jīng)的魯莽,我沒出息地哭了起來。

    我盡情地哭著,試圖把長久積壓在內(nèi)心的情緒一股腦傾倒出來。我想著夢里那番情景,又想著我剛才差點把自己燒死,越想越后怕,結(jié)果一會兒愣怔著喃喃自語,一會兒又反應過來,于是再次嚎哭一番,如此數(shù)度折騰,我困累得暈過去了。

    等我再醒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下午了。燦爛的陽光驅(qū)走了我的陰暗,城市之音填補了我的空虛,我的房子一如往常地溫馨、安靜,凌晨那危急事件的陰影,已消失殆盡了,只有空氣中還殘留些許夢的余韻。

    雖然我仍然四肢發(fā)軟,無法站起來,但我的思維清晰一些了。我開始琢磨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只鍋子,是我平時拿來煮泡面的。難道說我在睡前想吃碗面,結(jié)果燒上水就忘了嗎?可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太可能,因為我沒有吃夜宵的習慣,而且我在睡前可是懷著雄心壯志想要將夢一舉擊潰的,哪兒還有心思吃面呢?

    想到這里,我便不敢往下想了。因為我一旦試圖探尋下去,心臟就會驟然縮緊,四肢就會痙攣般發(fā)痛,眼睛也會變得酸澀,就像在夢里倒在滾滾濃煙中的那般體感。我于是知道,這是一個教訓,告誡我懸崖勒馬,不得再踏前一步了。我乖乖地退了回來,倒不完全因為理智告訴我不得向前,更多的是因為——我是真的感受到痛了?。?/p>

    看來,有些事不能深究,有些地方不容探索,有些規(guī)則,是不可以去破壞的。

    不管怎么樣,事情總算是結(jié)束了。我長出一口氣,感到莫大的輕松。那時已是傍晚,我的體力恢復了一點兒,于是走到窗邊,想看看黃昏中的街景。我看著那忙碌的行人,那些急躁的汽車,那些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鳥兒們,從未覺得生活是如此明媚、如此充滿希望。我萬萬沒想到,這再普通不過的煙火氣,現(xiàn)在正如靈藥一般在治愈我的心靈。在我徹底與夢劃清界限之時,在這包羅萬象的塵埃與喧囂中,獲得了救贖。那擁擠的、混亂的世間景色,充滿了我的眼睛,擠走了夢中清晰、無人的幻境,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反而覺得慶幸。我仿佛重生了。夢的輪廓逐漸消失,而我的現(xiàn)實,卻獲得了實在、堅硬的質(zhì)感,這讓我的心生了根,能抵御一切不良的誘惑??峙逻@一次,我是真的能戒掉游戲癮了,因為我在這大千世界中,找到了更讓我歡喜、沉迷的東西。想到這里,我不禁露出微笑,對夢有了別樣的看法。

    看來,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事情,表面柔和,實則暗流涌動;而有些事,看似兇險,其實包藏希望與機遇。雖然我也吃了虧,我掛了科,還失去了寶貴的實習機會,可比起我得到的,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關(guān)于夢的故事講完了。

    后來,我再也沒有進入夢境中了。我現(xiàn)在有時還在琢磨,那個夢,到底是在害我,還是救我呢?

    還有一事我必須交代。后來,雖然我已改頭換面,開始認真學習,但考研還是落榜了。我想,這是命運的軌跡。是命運不讓我讀研的吧。因為如果我讀研的話,或許現(xiàn)在就會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而不會去寫小說了??墒侨绻也粚懶≌f的話,又怎能把這個精彩的故事講給你們聽呢?我想,命運之所以安排我們在這里相遇,自有它的道理。雖然這個故事不長,表述的東西也不多,但我想,除了我,不會有人能把它講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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