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國改革開放以來,西方的翻譯理論如潮水般涌了進來,可謂包羅萬象,其中有布拉格學派、倫敦學派、美國結構學派、奈達的交際理論,它們在我國粉墨登場,各有各的說法,而且無一不頭頭是道,其精密的系統(tǒng)和鑿鑿的言辭,令我國學者紛紛贊嘆和皈依,就連資格深厚的老翻譯家也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大勢所趨,不得不如此。有些專家學者哀嘆道:“西方的月亮就是比中國的圓?!?/p>
翻譯界“欣欣向榮”的景象給西化的學者提供了大展拳腳的舞臺,以滔滔的勢頭逼退了“傳統(tǒng)派”,叫資深的翻譯家退避三舍,因為他們空有滿肚子的學問和生花的妙筆,怎奈西化的學者說話天花亂墜、地涌金蓮,嗆人得很,“傳統(tǒng)派”根本不敢打擂臺。這下子苦了翻譯實踐者,他們不知道該順從哪個流派好,于是便依照自己的理解譯將開來,只知道“忠實于原文”以及“通順”即可。亂?。″e?。∑鋵?,大部分譯文僅僅忠實于原文的字面意思,卻枉顧內涵和延伸意思——這是一種倒退,翻譯質量甚至還不如魯迅的那個久遠的時代,也不如我們建國初期(茅盾等優(yōu)秀翻譯家彼時在為我們掌握著航向),翻譯出來的詩歌哼呀哈呀,非但沒有了詩歌的相貌,就連意思也含混不清,讀之如霧里看花。幸好我國及時地提出了“文化自信”(也包括翻譯自信),才有了回暖的跡象。一些專家正本清源,開始鄭重地提出了翻譯的“規(guī)矩”(也可以稱為“王法”)。誰都不愿當“違法之徒”,只是不明白何為“王法”嘛。
說實在的,若論翻譯(不管是實踐還是理論),中國的確比西方強。早在公元68年,我國就建立了白馬寺譯經院。以后,翻譯人才群星燦爛,有竺法蘭、安世高等,玄奘(即唐僧)更是佼佼者。三國時期的著名翻譯家支謙提出了“求信”“求達”的翻譯思想,后經清末民初的翻譯家嚴復梳理和排序就有了“信、達、雅”的原則。此論一出,就被翻譯人頂禮膜拜,并用以約束自己的翻譯行為,而且以此作為努力目標。它像緊箍咒套在我等的頭上,哪里還敢“恣意妄為”,于是譯文也就像模像樣了。有些批駁此信條“老土”的學者實在是冤枉了嚴復,他的“信”不是單方面的“信”,而是全方面地忠實于原文(其語言、思想、風格、流派等無一不包括在內),而“達”可以“歸化”的方法實現(xiàn)?!把拧眲t是美化語言(以詩歌翻譯為最),宛若“謙謙君子”“窈窕淑女”;如果做不到,無須強求,否則就成了惺惺作態(tài)的“東施”了??傊?,西方的翻譯理論很“華麗”,我國的則是很“實用”,因而我建議用前者寫論文,用后者指導翻譯實踐1。下面以翻譯莎翁十四行詩的第137篇作為總結。
原文如下:
Thou blind fool, Love, what dost thou to mine eyes,
That they behold, and see not what they see?
They know what beauty is, see where it lies,
Yet what the best is take the worst to be.
If eyes, corrupt by over-partial looks,
Be anchored in the bay where all men ride,
Why of eyes’ 1hood hast thou forged hooks,
Whereto the judgment of my heart is tied?
Why should my heart think that a several plot,
Which my heart knows the wide world’s common place?
Or mine eyes, seeing this, say this is not,
To put fair truth upon so foul a face?
In things right true my heart and eyes have erred,
And to this 1 plague are they now transferred.
我的譯文是:
盲目愚蠢的愛神啊,你怎么蒙蔽了我的眼,
竟叫它們對什么都視而不見?
它們認得美,也知道美在哪邊,
卻居然錯把那極惡當作至善。
若是我的眼犯糊涂,充滿了偏見,
停泊在人人都可進入的港灣,
你就不該利用我錯誤的觀點做誘餌,
影響我心靈的判斷。
唉,我的心明知道那是普天之下的公地,
為何偏要當作私人的地盤?
或說,我的眼為何要顛倒黑白,
硬拿美麗的“真”蒙住丑惡的臉?
我的心和眼迷失了航線,
受到了虛妄疫病的感染。
以“信”作為論點,我們不僅強調信守莎翁詩歌的基本含義,還要信守他創(chuàng)作詩歌時的心態(tài)和情緒,更要信守他的“三觀”。至于“達”,便是將其在語言和格式上轉化為中國詩歌,追求明晰和朗朗上口,能打動一顆顆中國的心?!把拧甭铮涂茨阄业男扌辛耍ㄆ渲邪ㄎ膶W的修行、語言的修行以及審美觀的修行等)。我在此拋出自己的譯文和觀點,明知道拙劣,但甘愿當墊腳石,希望廣大譯者從中吸取些許可取之處或教訓,走得更遠,飛得更高,吾愿足矣!
* 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教授,文學翻譯家及翻譯理論家,已發(fā)表翻譯作品兩千余萬字,其中主要包括《西頓動物記》《人鼠之間》《玩偶之家》《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草葉集》《簡·愛》《嘉莉妹妹》《霧都孤兒》《雙城記》《無名的裘德》《傲慢與偏見》《蝴蝶夢》《兒子與情人》《少年維特之煩惱》《紅字》《牛虻》《馬丁·伊登》《君主論》《社會契約論》《格列佛游記》《達爾文自傳》《富蘭克林自傳》和《太陽照常升起》。
1見《二十世紀中國翻譯史》(方華文著,西北大學出版社,2005:631—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