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租車質押借款型”詐騙犯罪中,作為標的物的租賃車輛通常裝有定位裝置,租車行能夠隨時掌握車輛“行蹤”,此時租車行未對車輛脫離“占有”。在行為人實施犯罪過程中,此類占有轉移型的“占有”,屬于未脫離被害人控制范圍,要以是否拆除定位裝置區(qū)分犯罪既遂、未遂。對于租車詐騙數(shù)額的認定應當與詐騙行為相統(tǒng)一,不能單純的以車輛鑒定價格作為犯罪數(shù)額,而是要結合案件實際情況,審查車輛是否追回、損壞,在車輛及時追回、贖回的情況下,以被害人實際損失認定犯罪數(shù)額。
關鍵詞:租車質押 遠程占有 犯罪形態(tài) 詐騙數(shù)額
一、基本案情
2021年8月,王某、齊某與陳某合謀租車質押借款,先由王某與租車行簽訂《汽車租賃合同》,并用陳某出資的3900元給付租車押金等相關費用,租得奔馳汽車一輛。后由齊某將該車向安某質押借款4萬元。王某等人將4萬元均分。案發(fā)后,租車行通過定位裝置找到車輛,并將上述車輛以5萬元贖回。經價格認定,上述汽車的總價值40萬元。
二、分歧意見
(一)關于案件定性分歧
本案中王某等人租車的目的,并不是按照租賃合同約定的方式使用車輛,而是將車輛作為擔保物進行質押借款。對于此行為定性存在爭議,一般存在以下幾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王某等人與租車行之間是民事糾紛。王某等人與車行簽訂了《汽車租賃合同》,并支付押金和租賃費用。雖然租賃車輛的目的,并不是按照合同約定的方式使用車輛,而是將車輛作為質押借款的“工具”,此行為只是超出了合同約定的范圍使用車輛。只要其辯解因暫時經濟困難質押借款,有錢后會及時贖回,并支付全部租賃費用;或者辯解家人能夠隨時幫助贖回,而且贖回的金額不大,此時就很難認定其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同時,由于雙方之間有租賃合同,行為人沒有逃跑情形,完全可以通過民事途徑予以解決。綜上,本案認定為民事糾紛更為合理。
第二種意見認為,王某等人的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合同詐騙罪中的“合同”宜限于經濟合同,即合同的文字內容是通過市場行為獲得利潤。“行為是否成立合同詐騙罪,要看合同的對方當事人(被害人)是否是市場主體,合同內容是不是體現(xiàn)市場經濟(交易)關系,是否具有財產交付內容。”[1]對于租車行來說,與行為人簽訂租賃合同是其正常經營業(yè)務的范疇,合同是約束雙方并維護自身權益的形式,符合合同詐騙罪中“合同”的定義。行為人簽訂租車合同是為了實現(xiàn)對車輛的非法占有目的,顯然侵犯了租車行的財產權益和租賃市場的正常秩序,評價為合同詐騙罪更能體現(xiàn)法益侵害性。
第三種意見認為,王某等人的行為構成詐騙罪。在“余志華詐騙案”中,對于余志華向自然人租車后將車典當?shù)男袨?,法院認為:“汽車所有人和被告人之間達成的口頭協(xié)議并非基于生產經營目的,而是基于駕駛使用,所以被告人的犯罪行為侵犯的并非是汽車租賃這一市場秩序,而是被告人的財產所有權。因此,本案不構成合同詐騙罪。”[2]對于合同詐騙罪的行為人而言,簽訂、履行合同的目的不在于合同的成立生效和本身的履行,而是對合同中的標的物、定金等與合同有關財物的非法占有,而被害人也正是由于受騙陷入錯誤認識而“自愿”向詐騙人交付與合同內容相關的財物,認定為詐騙罪更能體現(xiàn)犯罪的真實屬性。
第四種意見認為,王某等人的行為構成侵占罪。在行為人將車輛租賃一段時間后才對車輛進行質押借款的情況下,行為人通過租賃的方式合法獲取了車輛,之后將車輛進行質押借款,屬于將代為保管的車輛非法占為己有,拒不退還的行為,符合侵占罪的構成要件。
(二)關于犯罪數(shù)額分歧
除了案件定性問題,犯罪數(shù)額的認定也是爭議的焦點,犯罪數(shù)額的認定直接關系到量刑。本案中王某等人租車質押借款,后租車行將車輛贖回,存在車輛鑒定價格、被害人實際損失以及王某等人獲利三個不同的數(shù)額,如何認定犯罪數(shù)額實務中存在不同的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犯罪數(shù)額應為租賃車輛鑒定價格40萬元。行為人出于騙租車輛后變現(xiàn)的動機,通過實施騙租行為,已非法占有了車輛,這時詐騙行為已既遂。至于其是通過直接銷贓,還是通過質押借款的方式變現(xiàn),只是對贓物的處置方式不同。行為人非法占有公私財物后,對財物如何處置,不影響其非法占有的成立。因此,對于租車時就具有非法占有車輛目的的詐騙行為,其詐騙數(shù)額應是所騙車輛的價值,非行為人將所租車輛質押借款的所得數(shù)額。
第二種意見認為,犯罪數(shù)額應為被害人實際損失數(shù)額5萬元。王某等人主觀上非法占有的是車輛使用權,而不是整個車輛的價值。王某等人通過簽訂《汽車租賃合同》獲得汽車的使用權,并將車輛質押借款,其主觀上不是完全占有整個車輛價值(40萬元),而是占有其中的4萬元,其行為是“質押”而不是“買賣”,并且根據(jù)犯罪嫌疑人與安某的約定,可以出資4萬元以及質押費用可將車輛贖回,而不是出資40萬元將車贖回。被害人實際以5萬元將車贖回,根據(jù)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應當認定詐騙犯罪數(shù)額為5萬元。
三、評析意見
在汽車租賃領域,“租車質押借款”(俗稱“押車”)案件高發(fā)。實踐中,租車行為保證租賃車輛的安全,一般會在租賃車輛上安裝定位裝置,隨時應對可能發(fā)生的車輛丟失。關于案件定性,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應當以合同詐騙罪追究行為人刑事責任;關于犯罪形態(tài),應當根據(jù)是否拆除定位裝置區(qū)分既遂、未遂;關于犯罪數(shù)額,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應當以被害人實際損失數(shù)額認定。主要理由如下。
(一)行為人未拆除租賃車輛定位裝置,租車行對車輛未脫離“占有”
從被害人是否對車輛脫離占有方面看,核心是要明確刑法意義上“占有”的含義。“占有”是指事實上的支配,不僅包括物理支配范圍內的支配,而且包括社會觀念上可以推知財物的支配狀態(tài)。但隨著科技的發(fā)展,應該對何為“物理支配范圍內的支配”作出新的解釋。對于能夠通過技術手段,“遠程控制”的行為也應解釋為“占有”。在租車質押借款的案件中,車輛在租車行裝有定位裝置,通過遠程定位就能實時掌握車輛所處的位置,這便是一種物理支配的延伸。車輛雖然已經租賃出去,但仍在車行的“占有”范圍內,車行通過定位裝置可以隨時掌握車輛的行蹤,承租人并沒有完全排除車行對車輛的占有,車行依然對車輛有一種“遠程的占有”,車行可以根據(jù)定位裝置隨時找到車輛所在,并行使所有權,所以在一般觀念上不構成車輛的轉移占有。
從行為人主觀故意方面看,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不能僅憑行為人言詞證據(jù)進行判斷,還需要有非法占有的“行為”判斷,通過客觀行為反映主觀目的,實現(xiàn)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缎谭ā返?24條以列舉的形式規(guī)定了五種非法占有目的的情形,在2017年最高檢《關于辦理涉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犯罪案件有關問題座談會紀要》中規(guī)定了五種可以認定非法占有目的的情況,2018年“兩高”《關于辦理妨害信用卡管理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規(guī)定了六種可以認定非法占有目的的情形,都是從“行為到目的”的認定模式,而不是單純靠行為人言詞證據(jù)認定,且每個罪名都有各自適用的領域,很難用一個標準認定什么行為就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綜上,合同詐騙罪中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可以通過梯次審查資金去向、履行能力和履行意愿的方式,認定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首先,審查騙取的資金或財物的去向,是否用于正常的生產經營;其次,審查雙方簽訂的合同是否具有實際履行的可能性;最后,審查行為人是否履行合同的意愿,是否采取逃跑、失聯(lián)等方式故意切斷與被害人的聯(lián)系,導致被害人無法通過正常的民事途徑進行救濟。通過上述梯次審查判斷與具體案情相結合,認定非法占有目的就更為明晰。實踐中常有行為人不逃跑,并承認相關合同內容,但因各種原因沒有履行合同的情況,這就需要謹慎認定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因為被害人完全可以通過民事途徑解決糾紛,而不必訴諸刑事手段。
本案中,首先,王某等人租賃汽車后快速質押借款,并且三人均分了借款,資金去向明顯是為了還債、揮霍;其次,王某等人并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對未來經濟收入沒有預期,并且每天都產生租賃費用和借款利息,贖車能力不足;最后,王某等人并沒有積極贖車意愿,非法占有目的明顯。但是具有非法占有目的不等于完全符合合同詐騙罪既遂的標準,還需要考慮被害人的情況,被害人是否被騙、是否遭受損失以及是否失去對財物的控制等,尤其是基于實踐中租賃車輛是否安裝定位裝置的情況。
(二)租車行沒有完全脫離控制,犯罪形態(tài)為未遂
盜竊罪、詐騙罪等涉及財產類犯罪案件區(qū)分既遂、未遂有諸多論點,但最主流的還是失控說和控制說。失控說基于法益保護的角度,認為應該以財產所有人或占有人是否失去對財物的占有權控制為標準,如果尚未脫離控制的為未遂。控制說站在犯罪嫌疑人的角度,以犯罪嫌疑人是否實際控制財物為標準,如果未實際控制為未遂。刑法上的占有,不同于民法上的占有權,僅指行為人對財物的事實上的支配和控制,這種支配具有排他性,尤其是排除了被害人對財物的事實上的占有可能,從而使行為人實現(xiàn)了對財物的實際上的控制。例如,在林燕案中,林燕作為保姆,將主人家的財物藏在三樓衣帽間,并沒有完全排除主人占有的支配力,所以林燕是盜竊罪的未遂。[3]
在租車質押借款的案件中,判斷是否既遂的重要因素是定位裝置是否被行為人拆除后再進行質押借款。如果行為人沒有拆除定位裝置,租車行就沒有完全失去對車的“控制”。而判斷“控制”的主要依據(jù)就是根據(jù)社會經驗,能不能快速找到財物位置從而行使所有權。本案中,行為人主觀上有租車質押借款的想法,客觀上實施了租車質押借款的行為,但并沒有拆除車上的定位裝置,車輛并沒有完全脫離租車行的控制,如果租賃時間到期,或者承租人失聯(lián),租車行通過定位快速找到車輛,并且及時將車輛贖回,犯罪形態(tài)為未遂。
在常見詐騙類犯罪中,通常是詐騙的“錢”,而不是“物”,詐騙“錢”在交付的時候“合同”生效,犯罪就既遂。但是在涉及“物”的犯罪完成形態(tài),不能僅考慮交付完成,還應該審查物品所處的狀態(tài)以及被害人對物品的控制力。如果被害人對物品依然有控制力,一方面說明被害人并沒有完全相信對方,租車行安裝定位的主要目的就是掌握車輛行蹤,防止車輛被盜、被騙;另一個方面說明被害人已經意識到了潛在的風險,通過采取安裝定位的方式降低風險。所以,詐騙類犯罪更需要客觀證據(jù)來判斷被告人的行為,而不能完全依據(jù)言詞證據(jù)入罪。
(三)租車質押借款民事糾紛與刑事定性分析
關于“余志華詐騙案”認定為詐騙罪而不是合同詐騙罪,本文認為主要有以下理由:一是余志華與被害人陳建紅系“朋友”關系,陳建紅亦不從事汽車租賃業(yè)務,余志華系是從其朋友陳建紅處租得一輛“奇瑞QQ牌”汽車;二是余志華與陳建紅之間是基于熟人之間關系進行的租賃,更多的是出于使用車輛的目的而不是經營獲利的目的。所以認定余志華的行為為詐騙罪并無不妥,但是與本案探討的情況有本質區(qū)別,不能簡單的一概而論只要是租車質押借款就一定認定詐騙罪。
關于認定為侵占罪,本文認為不妥當。第一,陳某等人對車輛不是合法占有。“代為保管”型侵占罪的核心為變占有為所有,要求行為人在取得車輛的途徑上需合法。在本案中,陳某等人雖然簽訂了租賃合同,形式上是通過合法途徑取得的車輛,但實質上隱瞞租車后質押借款的真實目的,并不是合法取得車輛占有。第二,陳某等人事前已具有對車輛的非法占有目的。侵占罪中的“拒不退還”與“非法占有目的”在結果形式上雖有相似之處,均表現(xiàn)為租車行不能行使所有權,但是產生這個結果的時間不同,侵占罪的“拒不退還”是在車輛到手之后才產生,而本案中陳某在租車之前三人已經預謀非法占有。如果陳某等人租賃一段時間后才將車輛質押借款,即非法占有目的在使用車輛過程中產生,之后拒不退還車輛給租車行的,是否構成侵占罪需要分情況。如果陳某等人沒有切斷與租車行的聯(lián)系,無論是將車輛非法處置還是車輛丟失等原因拒不歸還,均可以認定為侵占罪;如果故意切斷與租車行的聯(lián)系,租車行無法及時行使返還請求權,無法通過正常的民事途徑解決糾紛,就不易再認定為侵占罪。
認定為民事糾紛亦不妥當。第一,從社會危害性層面看,行為人租賃車輛的目的并非正常使用,而是意圖利用車輛謀取非法利益。該行為不僅直接侵害租車行的財產權益,更擾亂了整個汽車租賃市場的經營秩序。此類行為對市場秩序的嚴重破壞,已然超出民事法律調整的合理范疇。第二,從行為性質看,承租人擅自將車輛質押借款的行為,突破了租賃合同約定的權利邊界,違背了所有權人的真實意思表示,導致車輛處于可能滅失或難以追回的高風險狀態(tài)。這種惡意處置行為與民事欺詐中輕微的履約瑕疵明顯不同,其主觀惡性和行為危害性已達到刑事規(guī)制的程度。第三,從法律后果看,因車輛被質押,租車行的所有權行使,受到嚴重限制。在質押善意取得等情形下,租車行可能無法通過民事途徑及時實現(xiàn)權利救濟,其財產損失具有現(xiàn)實性和不可挽回性。這種實質性損害后果,進一步印證了此類行為應由刑事法律調整。綜上,租車類合同詐騙行為無論從社會危害性、行為性質還是法律后果看,均已具備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如將其簡單認定為民事糾紛,就無法實現(xiàn)法律對該類行為的有效規(guī)制。
在司法實踐中,如何區(qū)分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也存在爭議。由于兩罪會均“虛構事實、隱瞞真相,使對方陷入錯誤認識而交付財物”,本質上都是對財物的非法占有,合理的區(qū)分的方法是詐騙行為是否發(fā)生在市場經濟活動領域,是否希望通過某種經濟活動獲利。合同詐騙罪是在1997年《刑法》修改之后新增的罪名,該罪名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而產生,沒有市場經濟行為,合同詐騙罪似乎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本案中,租車行通過租賃汽車獲取租賃費用的行為,顯然屬于市場經濟活動。需要說明的是,違法領域的經濟活動即使有合同,也不能認定為合同詐騙罪而應該是詐騙罪。
(四)在車輛及時追回、贖回的情況下,以被害人實際損失認定犯罪數(shù)額
詐騙數(shù)額的認定應當與詐騙行為相統(tǒng)一。有觀點認為,“被告人非法獲得車輛的占有時,合同詐騙犯罪已經完成。被告人對車輛的處理,無論變賣還是贈與亦或其它方式,均不影響車輛實際價值,亦不影響合同詐騙的犯罪數(shù)額”[4]。根據(jù)上述觀點,王某等人的詐騙金額應該認定為案發(fā)時車輛的鑒定價格。
筆者認為,租車質押借款形式多樣,上述觀點并不能適用于所有案件,適用于將車租賃之后直接出售更為恰當,因為直接出售對車輛實現(xiàn)了完全的非法占有,犯罪數(shù)額應當為車輛的價格。但是在本案中,犯罪數(shù)額認定為車輛的鑒定價格似乎罪責刑不相適應,認定為詐騙數(shù)額為被害人的實際損失數(shù)額(5萬元)更合適。
首先,合同詐騙造成的直接損失數(shù)額,在受騙方交付給行為人時,體現(xiàn)了合同詐騙行為的非法占有性,以其作為此種情況下合同詐騙罪的量刑依據(jù),可以全面反映行為社會危害性的大小。如果以車的鑒定價格作為犯罪數(shù)額,在合同標的并沒有完全損失掉,被害人因受騙只損失了部分財物的情況下,若使犯罪嫌疑人對全部合同標的額承擔刑事責任,則會造成輕罪重罰的后果。
其次,合同詐騙案件犯罪數(shù)額認定標準的確定與司法解釋的演進密切相關。1996年最高法印發(fā)的《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現(xiàn)已廢止)明確規(guī)定:“根據(jù)《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條和第一百五十二條的規(guī)定,利用經濟合同詐騙他人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構成詐騙罪。利用經濟合同進行詐騙的,詐騙數(shù)額應當以行為人實際騙取的數(shù)額認定,合同標的數(shù)額可以作為量刑情節(jié)予以考慮?!痹撍痉ń忉尨_立了以“實際騙取數(shù)額”作為認定詐騙數(shù)額的核心標準,同時將合同標的數(shù)額作為量刑參考的裁判規(guī)則。雖然2011年“兩高”印發(fā)的《關于辦理詐騙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對涉及經濟合同詐騙的條款予以刪除,但究其原因是1997年《刑法》修訂時對詐騙犯罪的體系進行重大調整,將合同詐騙罪從普通詐騙罪中獨立成罪,而非對“以實際騙取數(shù)額認定犯罪數(shù)額,合同標的作為量刑情節(jié)”的裁判規(guī)則的否定。上述犯罪數(shù)額認定標準既符合刑法謙抑性原則,又契合合同詐騙罪作為結果犯的特征。因此,本案中認定合同詐騙數(shù)額為5萬元,既不違背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也與司法解釋所確立的基本精神一脈相承,體現(xiàn)了刑事司法裁判規(guī)則的歷史延續(xù)性與司法適用的穩(wěn)定性。
最后,詐騙犯罪是結果犯,而不是危險犯,以被害人的損失數(shù)額認定犯罪更能為普通大眾所能接受。一般租車詐騙案件中,行為人租賃的多是奔馳、寶馬等價格較高的車輛,車輛鑒定價格在20萬以上,很多情況下,租車行能把車輛追回或贖回,行為人獲利數(shù)額為幾萬元,租車行贖回汽車的價格也基本是在質押借款中簽署的借款價格。司法裁判結果直接以車輛鑒定價格作為犯罪數(shù)額的認定依據(jù),據(jù)此作出的量刑結果,往往在有期徒刑3年以上。如果采取這種認定方式,從刑法理論的角度進行審視,存在法理上的爭議。合同詐騙罪屬于典型的結果犯,其在犯罪構成要件上,要求犯罪行為必須產生實際的損害后果。如以車輛鑒定價格來認定犯罪數(shù)額,會導致將尚未實際發(fā)生的風險因素作為量刑依據(jù),一定程度上存在突破結果犯的理論框架,將該罪名異化為危險犯的嫌疑。這種裁判邏輯不僅有悖于傳統(tǒng)的刑法理論相悖,還可能導致量刑失衡。不僅如此,如果將潛在的風險納入犯罪數(shù)額認定,還可能導致過度擴張量刑情節(jié),使刑罰的適用范圍突破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合理邊界,損害刑事司法的公正性與嚴肅性。
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在以車輛鑒定價格作為租車類合同詐騙數(shù)額認定標準的實踐中,仍存在合理的司法應對路徑。對于行為人沒有拆除車輛定位裝置等情形的,可依據(jù)《刑法》總則規(guī)定認定為犯罪未遂形態(tài),從而依法對被告人從輕或減輕處罰,以此實現(xiàn)罪責刑相適應的司法目標。總之,科學構建租車類合同詐騙案件犯罪的認定標準,不僅關乎個案裁判的公正與否,更影響著刑事司法體系的整體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