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寧系列總給我感覺是虛化的時間背景,邊境、往昔和苦難交雜,每個人的生計總有些緊巴,各自命運也從不順達。這種苦巴巴的味道,我想跟顧骨同代的作家里頭實是不多見。囿于作者顧骨本人的年齡,我一直不去清晰地考證,他是寫哪個年代,楊志寧有多大年紀。直到《咬痕》這一篇讓時代背景落穩(wěn):楊志寧經歷過災荒,比馬留大,但又大不到哪去,似乎介于大哥哥和小叔叔之間。馬留是饑荒年代出生,算起來幾年前就過了退休年齡…我是說,這種陡然的清晰,可能讓我回頭再讀楊志寧系列其他幾篇小說會有更多發(fā)現(xiàn)。只是,對楊志寧系列短篇的創(chuàng)作,會否依賴一個穩(wěn)固的時代背景板?事實上,系列小說的時間和空間背景都可以來得模糊,都可以變化,而人物成為時空旅者,年齡忽大忽小只要能夠在單一篇什里自圓其說那顧骨的策略又是怎樣,他對系列小說的把控,對于小說書寫空間的布置和規(guī)劃,又具有怎樣的精細程度?
這大概是日后考量的事情,擺在眼前的,是00后作家顧骨寫了關于饑荒記憶的小說。最顯見的三年饑荒,已是顧骨出生四十年前的事,他又如何以獨異的視角,重新穿越并打量他并未經歷,00后也都毫無體認的饑荒?帶有這樣的疑問,對《咬痕》的閱讀就有了基準的角度。不難看出,創(chuàng)作正至井噴狀態(tài),時常閃電般出手的顧骨,對于小說的結構具有簡單、穩(wěn)實且有效的歸置方式。這個短篇自然分節(jié),傳統(tǒng)的數(shù)字標號,而不似之前《收拾》里頭動用了“前后左右”。1.由馬瑞明時常“死火\"的車導出他本人的彌留狀態(tài),并大體交代馬氏父子跟楊志寧之間的關系。2.作為關鍵細節(jié)的咬痕在這部分盤活,里面蘊藏著一段饑餓記憶,具體說馬留尚在襁褓之時,馬瑞明和楊志寧為幫助馬留一同挺過饑餓,直接用胳臂堵馬留的嘴,因此留下咬痕。楊志寧多年以后還試圖借助文身遮掩咬痕,足見當年咬痕之深。3.前面馬瑞明已有彌留,全篇又不以他的死亡作為主軸,所以他必須在小說第三部分,故事架構的腰部位置結束生命。由此,1、3部分形成有效呼應,而第2部分又呈現(xiàn)關鍵細節(jié),且將整篇小說的主旨隱約勾勒。第4部分,依賴“蛇\"的核心意象,馬留和楊志寧以彼此記憶的斷續(xù)掩映或者精確嚙合,完成了對于逝者的追思,而馬留也“恍惚間嘔出了一部饑餓史”。小說看似隨性的敘述,置于這簡潔且穩(wěn)實的結構當中,故事似講非講,或者講與不講,都已有效建立起足夠的敘述動力,束緊整個篇章。
或者系列小說相對于獨立的單篇,本就具有一定的優(yōu)勢,比如故事輪廓可以相對模糊,只有放置到整個系列,歸位于系列中的序列,才能有效打量它的清晰完整。顧骨對于饑荒的表達,基本采用虛寫,落足于“咬痕”,糾葛于“咬痕”,最終也結束于“咬痕”。那么,相對于老幾輩作家的饑餓書寫,避實就虛,差不多就是一個年輕作者的揚長避短。只是,當我們試圖從這虛寫中打撈出背后應該蘊藏的更堅實一些的內容,可能會是徒勞。這可能是年輕作家觸碰饑荒、饑餓一類題材必然會有的無措,只能點到即止,讓無法言說混淆于無可奉告。作為小說的技術手段,這也無可厚非,但我仍有質疑在于,“咬痕”本身是否尚有商榷余地?比如說,幫助幼兒隱忍饑餓是否一定要長輩、成人貢獻自己的胳膊?文本中覽得“戀痛”兩字,感覺正是咬痕生成的關鍵所在,且這似乎生造又意外恰切的詞匯,分明就是打開故事內部空間的鑰匙,只是作者并未將“戀痛”展開書寫,讓我閱讀體驗稍有缺憾。就如同“恍惚間嘔出了一部饑餓史”,這近乎一部小說的大提綱,若不用相應的細節(jié)將其坐實,讓“恍惚”“嘔吐\"和“饑餓史\"都具體可感,怎么著都會是差強人意?!耙Ш踈"的或深或淺,應更多見于人物內心的褶皺,故事內部空間。當然,系列小說的特點即是通過多個篇章一共生成故事背景和時空,其中每一篇,既具獨立性又可納入整個系列考量。這也導致系列小說看似降低著單篇的書寫難度,同時又提出新的要求:你是否能在寫作中對讀者有所區(qū)分,將他們分為讀了整個系列的,抑或只讀這個單篇的?如果能讓讀者看了單篇難以遏抑地追整個系列,那這單篇之中,到底應該留下怎樣的\"咬痕”?
責任編輯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