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出版的評論新著《論桂談藝新時代廣西文學藝術觀察》聚焦6年來的廣西文學藝術現象,褒優(yōu)貶劣,激濁揚清,仰觀俯拾,皆成文章。作者王建平就像一位即之也溫的豁達智者,不惜花費大量精力,一步步攙扶著那些愿意去了解它、感受它的讀者,引導他們一窺八桂文藝的精彩以及審美呈現的亮點。
一
文藝創(chuàng)作的評論,而是關注于新時代廣西的文藝評論、文學、廣播、電影、電視、戲劇、戲曲、雜技、舞蹈、音樂、美術以及攝影等藝術門類,幾乎囊括了當前廣西所有的文藝類型,并且以綜合、文學、廣影、戲音、造型等編加以歸納,顯示出王建平的“?!薄安‐"兼濟、融會貫通的宏大氣象,這實際上是他的文藝評論的再次延續(xù)與不斷升華。從他的《廣西當代文藝理論家叢書(第一輯)·王建平卷》到《藝譚縱橫—王建平評論集》,再到這本《論桂談藝》,我們可以看出王建平的文藝評論觀察從文學、影視、廣播、戲劇到增加文藝評論、美術和《論桂談藝——新時代廣西文學藝術觀察》(以下簡稱《論桂談藝》)開卷即能抓人眼球的就是內容。它并不專一于某類攝影,再到增加音樂、雜技、舞蹈、文藝志愿等,呈現出持續(xù)擴大的發(fā)展趨勢和鮮明特色,這事實上反映了其專業(yè)根基之厚實與評論視野之開闊。
當今的文藝評論家多為高校教師,這樣的身份決定著他們的專業(yè)發(fā)展往往面臨著\"專”與\"博\"的選擇,一方面要堅守自身的文藝專業(yè),探討理論,另一方面又要面對不斷涌現、百花齊放的文藝創(chuàng)作發(fā)表評論,于是專深的學術研究與廣博的文藝評論有時候難以統(tǒng)一,以至于把學術論文當作了文藝評論,或者把文藝評論寫成了學術論文,進而失去了它們的本質特征。而曾任廣西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的王建平就有點與眾不同。他原先是高等院校的教授,后來又成為科研院所的研究員,這樣的學術履歷就使得他的專業(yè)發(fā)展能夠又“專”又“博”。中青年時期的王建平尤為注重本位學科“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專業(yè)性、開創(chuàng)性,他的《重讀lt;寒夜gt;》《論茅盾的中長篇小說結構與lt;多角關系gt;的成就》《論王禮錫的詩歌創(chuàng)作》《文學史不該缺漏的一章——論20世紀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的歷史地位》等便出于這一時期。數年之后,他的學術理路日益圓融通達,逐漸觸類旁通,在堅守學科本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基礎上,逐漸擴大到其他藝術門類,對戲劇、廣播、電影、電視、美術、攝影、音樂乃至雜技等多個文藝領域保持長期關注與持續(xù)成果產出,最終形成了規(guī)模宏闊、聯動有機的“大文藝\"視野,催生了《論桂談藝》。在追求實現自身學術理想的同時,他更注重于自覺肩負起文化使命,積極地創(chuàng)造社會效益,努力發(fā)揮文藝評論“引導創(chuàng)作、多出精品、提高審美、引領風尚”①的作用??梢?,王建平這種兼顧\"?!薄安被ハ啻龠M的思想可謂一以貫之
《論桂談藝》充分體現了基于“大文藝\"視野進行研究與評論的魅力。王建平從不有意強調自己的學科立場,甚至無意采用當前社科類研究中具有巨大影響的“學科交叉\"形式,并且有意地淡化自己的專業(yè)身份,從最基礎、最真切、最具普遍性、最能激發(fā)起大眾共鳴的審美立場出發(fā),表達個人的審美感受,解讀個人關注的美學現象。這種“有意淡化”的努力往往使作者在保有個人專業(yè)素養(yǎng)的同時,還具備了貼近大眾讀者的能力。所以,在凸顯文藝評論的社會性這條賽道上,王建平及其《論桂談藝》起步很早、走得踏實、行得很遠,彰顯出以下特色。
第一,作者厚古而不薄今,對當下及未來的文藝發(fā)展大局持樂觀態(tài)度。正所謂一枝獨放不是春,《論桂談藝》毫不掩飾作者對于藝術家們成就的褒揚與贊賞。從他評點的每一部文藝作品中,讀者似乎可以看到這些作品背后的作者群像—像一株株蔚然秀美的喬木傲然佇立。它們輾轉,它們凝視,它們郁結,它們吶喊,它們從未停止生長,所以那片喬木林立的山野依然充滿希望。如果說作者的態(tài)度提振了文藝評論者及廣大讀者的信心,那么他對于當下及未來文藝發(fā)展大局的看法更令人鼓舞。以\"文學編”為例,在所收的16篇文章中,作者關注了廣西民族文學沖出廣西、走向全國與世界(《論大眾傳播中民族文學的共通性》)、民族文學的“身份認同”(《評第五次么佬族文學交流會》)、民族地區(qū)作家地緣文化的復雜性(《評賀州作家群》)等多方面的問題,但在作者的視域中,廣西文藝可以存在“變局”“困局”,甚至是“危局”“僵局”,但唯獨不可能出現\"死局”—在任何情況下,他總是以充滿希望的態(tài)度審視文藝作品和創(chuàng)作現象,甚至極少用“困境”“堵點\"之類的形容詞,而多用“若…便更好了”“后勁勃發(fā)”“迎頭趕上”此類調性積極的詞句,給予廣西文藝最真切的期許,為它們的茁壯生長多方尋求解決方案,在思緒與現實兩個維度當中積極地、無怨無悔地奔走著。
第二,作者點出的問題,大多可以直探文藝作品、文藝評論社會化的真正“痛點”。廣西作為近現代文學史上具有后發(fā)優(yōu)勢的省區(qū),“走出廣西,走向世界”“講好廣西故事,發(fā)出廣西聲音”,是廣西文藝界奮斗多年的夙愿。鑒于廣西各類藝術形式都具有濃郁的民族色彩,“如何認識與界定民族文學”,自然成為區(qū)域文學研究中備受關注的問題:
廣西壯族作者所有的文學作品,算不算民族文學?
描寫壯族或廣西境內其他民族風土人情的作品,算不算民族文學?
籍貫(或祖籍)為廣西但現長居于其它省區(qū)的作家之作品,算不算廣西民族文學?
“民族文學”的界定往往是比較嚴肅與復雜的,《論桂談藝》的作者雖并未過多執(zhí)著于此,但書中卻不時透露著作者觀點之一瞥。南宋詩人楊萬里對江西詩派曾作出“詩‘江西'也,非人皆江西也”的界定①,在\"籍貫開放性\"這點上,《論桂談藝》的收錄體例與之相似一—比如在全書堅持非“論桂”不收錄的前提下,作者評論的報告文學《挺進大石山一—廣西精準扶貧紀事》就出于江蘇作家之手。對于“民族文學”問題的思考,《論桂談藝》的作者更注重從文學的\"民族\"(特殊性)與“世界”(普遍性)的關系出發(fā),提出了一組辯證認識:其一,“民族書寫,世界表達”。廣西文學需要凸顯的民族性,須能在全國乃至世界范圍內制造共鳴。其二,“只有世界的,才是民族的”。廣西文學的民族性,須要在與世界的緊密聯系當中方能凸顯。這組辯證認識積極應用了普遍聯系的唯物辯證法,并且講求了科學的認識論一一為“識廬山真面目”而跳出“廬山”以觀“廬山”。北京大學東方文學研究中心的陳崗龍教授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包括《狼圖騰》在內的其他民族作家寫的文學作品都不屬于蒙古文學,而蒙古族讀者對《狼圖騰》的評價也是貶多于褒。鑒于此,我們是否應該考慮,有沒有可能大眾讀者不太在意于區(qū)分文學作品的“民族”與“非民族\"?為此,《論桂談藝》的作者很早便嘗試從文本接受者的角度出發(fā),真正觸及了文藝作品、文藝評論在其社會化過程中面臨的癥結點,充分反映了作者對于民族文學走向更寬廣舞臺的思考。
第三,作者評論的事物、角度,表達的感受,大多可以抓住讀者關注的“脈搏”。比如朱千華的《挺進大石山一—廣西精準扶貧紀事》曾獲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的專題報道,在全國掀起了巨大反響。作者評該書時連用了三個“沒想到”,瞬時提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眾所周知,文藝作品在許多情況下是一個內蘊豐的信息集群,非獨限于作品本身,其所包含的外延信息同樣可能獲得大眾讀者的關注。《論桂談藝》作者第一個“沒想到”就拈出了“作者信息”:一個非廣西人,寫廣西精準扶貧紀事。這位作家什么來頭?為什么要寫?
寫得怎么樣?藉由這個信息衍生出的一系列疑問具有十足的可傳播性,充分調動起讀者的閱讀期待。緊接著作者拋出的第二個“沒想到\"抓住了“故事性”。“偉大的時代孕育偉大的故事,精彩的中國需要精彩的講述”①,好的故事會更易于感染讀者,更有可能進一步催生閱讀黏性。報告文學作者以“殘失雙手\"的廣西當地扶貧干部黃立溫為例,以小見大地展現了廣西精準扶貧事業(yè)深入基層、感召人民的無窮偉力。相對而言,第三個“沒想到”才從文學評論的角度品評報告文學《挺進大石山一廣西精準扶貧紀事》。點評的三個“沒想到”將廣西精準扶貧事業(yè)“認知常識”與“訝異現實”的對立展現得十分尖銳,這樣層次鮮明、緊扣話題性的點評,可以說抓住了讀者關注的關鍵點和癥結點,為充分調動大眾讀者投入文本接受活動的積極性提供了強大的契機。
第四,作者提出的基本主張、基本立場,大多奠定了社會各界對于該文藝作品或文藝現象的基調。要做到這點其實非常不容易。首先,時效性強,才能奪得先聲。以民族歌劇《柳柳州》為例,該劇于2024年“三月三\"在北京中央歌劇院劇場正式公演,《論桂談藝》收錄的《光彩照人精彩絕倫——評民族歌劇lt;柳柳州gt;》發(fā)表于2024年3月11日,為國內公開出版物中發(fā)表最早的《柳柳州》劇評文章,其發(fā)表平臺《廣西日報》也是廣西最重要的輿論陣地之一,亦足見王建平“先聲”的質量。其次,把握準確,才能以理服眾。從任何層面看,文藝評論領域總歸是歡迎批評的。一種甚至一類文藝觀,只有經過種種考驗后屹立不倒者,才有可能獲得面向未來的機會。而無論是《論桂談藝》抑或是作者的其他評論文集,其所持觀點、所站立場能夠得到受眾與創(chuàng)作者的接受,除了作者具有深厚的文藝評論功底外,還在于作者對于文藝作品、文藝現象的審視足夠冷靜客觀,堅持就事論事。這是作者之所以能準確把握其評述對象的深層次原因。再則,接受度好,才能擴大影響。得益于作者對貼近大眾讀者的不懈追求,除\"綜合編”\"戲音編\"首篇《良性演藝新貌喜人—論新時代廣西舞臺演出生態(tài)》《八桂美術白璧微瑕——論“美麗南方·廣西\"美術作品的藝術特征及其不足》等少數“總論型”或“專題型”文章以外,《論桂談藝》所收文章大多非常易讀,即便非學界中人,閱讀《論桂談藝》也不會感到困難。這使《論桂談藝》自然更容易在大眾讀者層面形成傳播事實,產生接受影響?;谝陨显?,作者在文藝評論中所提出的基本觀點、基本立場,就有著更強的傳播能力,一旦這些觀點、立場是科學、立體、準確的,那它們更容易迅速為所評述的文藝作品、文藝現象確定基調。
以上四個方面特色在王建平的文藝評論中體現得非常鮮明,這與他個人所秉承的評論理想、所服膺的學術傳統(tǒng)是分不開的。數千年來,中國文化史都傳承著一種寶貴的傳統(tǒng),是為“大家小書”。東漢時期,一代巨匠揚雄著《甘泉》《羽獵》《太玄》筆落驚風雨,可他也著有解釋各地語言的“小學”《方言》;在近現代史上,享有盛譽的歷史學家呂思勉也寫了《中國文化常識》《中國歷史常識》等大量的歷史類通俗讀物?!按蠹摇保馕吨髡叩膶W識素養(yǎng)、專業(yè)創(chuàng)獲得到了學界的一致認可;“小書”,意味著作者愿意為大眾而寫作,愿意為人民的啟蒙與發(fā)展搭上一只他們看得到、摸得著的手。就《論桂談藝》作者數十年的黽勉經營看來,他對于該評論理想與傳統(tǒng)的堅持,甚或近于布道。
二
在多數情況下,人們并不會抵觸一部主動走近讀者的作品。一旦產生了閱讀動機,且愿意將此動機付諸行動,那么我們至少可以對文本接受活動的順利開始抱有期待。
作為一部由已發(fā)表文章結集而成的著作,《論桂談藝》要接受的第一重閱讀審視往往是“它會不會很‘散’?”“它論述的系統(tǒng)性如何?”“它的論述架構是否完整?”等問題。在常態(tài)的學術研究環(huán)境下,判斷一個理論或認識是否正確須從兩方面衡量:其一,邏輯上實現自洽;其二,事實上可以印證。在我們看來,《論桂談藝》并不需要經由論述的“系統(tǒng)性”與“完整性”來評判其是否達到了學術專著的標準它的呈現面貌和存在本身已足夠圓融
先看邏輯判斷。專著相對于獨立文章在論述體量上往往更為寬容,因此其論述深度、廣度往往具有相對優(yōu)勢,但“往往”便意味著存在例外。古史辨派曾在中國近現代史學領域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們在推動中國文史研究的現代轉型方面確有其不可磨滅的貢獻,然而我們也必須承認,許多古史辨派學者在具體問題的研究中也存在諸多不可忽視的漏洞,尤其是研究方法上存在將“信得過\"的文獻當作文獻群的“全部”的認識誤區(qū),且涉及的研究者、研究著作之絕對數量相當驚人。對于這種情況,湯用彤先生一句\"說‘有'易,說‘無'難”便已把握住了問題核心,它甚至不需要過多地展開論證。此外,《論桂談藝》收錄的所有文章均已形成了發(fā)表事實。北京大學法學教授陳興良認為:“(由已發(fā)表的文章結集而成的)這種專著意味著它每一部分都達到了論文的水平,而一本專著的十個章節(jié)就相當于十篇論文,這樣一種專著的學術質量當然是比一般專著更高的。一般的專著,并不是每一部分都能夠發(fā)表的。其中相當一部分內容是資料的梳理或者綜述,或者是對本學科問題的一種沿革性的敘述,而沒有達到論文的程度。”①
此言得之。究之,如果一個問題完全不需要依靠“體系性”去解決,或“體系性”“系統(tǒng)性”是對一部專著在更高層次的要求,則是否具備“體系性”\"系統(tǒng)性\"并不能成為判斷一個文本是否可稱為評論著作,甚至是否一部優(yōu)秀的評論專著的標準。
再看事實判斷。從學科認定上說,很顯然,《論桂談藝》的所屬學科對與該學科成果的文本認定向來具有極大的彈性,在一級學科“中國語言文學\"類目下屬\"文藝學\"的\"談藝\"恐怕是最不受\"系統(tǒng)\"或\"架構”限制的分支。從緣起看來,我國具有文學評論色彩的文獻早在先秦即已出現,我國古代文論、詩論“談藝\"可以是一篇文章(如曹丕《典論·論文》)、一章一節(jié)(如司馬遷《報任安書》自“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以下),甚至是一詞一句(如《論語·為政》記載孔子以“思無邪\"論“詩三百\"),這樣的形式甚至現代依然在傳承著。從學術成就上說,比如宗白華的代表作《藝境》就是一部體例完備的美學理論著作,其理論成果體現在上編收錄的59篇文章中,就體例而言比《論桂談藝》編排更“散”、主題跨度更大、論述形式更多樣、文章篇幅差別更突出,但這并不影響《藝境》在現代美學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同屬“談藝”的如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錢鍾書的《談藝錄》等,多有如此。可見“系統(tǒng)”“架構”并非“談藝\"必須注重的東西。
若上文的解釋可以讓讀者釋然,那么閱讀《論桂談藝》總歸是令人快慰的。
首先,它的“宏富”可以令讀者得到“一網打盡”的閱讀快感。該書作為作者在廣西社會科學院工作期間的一個階段性總結,也是其社科研究員職業(yè)生涯在文藝評論領域的收官之作,共計收錄了57篇文藝評論作品。我們知道,《廣西文藝發(fā)展報告二O二二》涉及的文化產業(yè)、藝術門類高達十多個,而《論桂談藝》雖然依照綜合編、文學編、廣影編、戲音編、造型編五個類目分別編排,但所收文章的涉獵面竟涵蓋了這十多個文化產業(yè)與藝術門類,該書關注視野之宏闊可見一斑。在當前廣西文藝評論界中,《論桂談藝》比較“接地氣”,擁有廣闊的學科涉及面,講求成果的實踐效益,因此相當有特色。更重要的是,在“接地氣”“涉及面廣\"等背后的是《論桂談藝》作者堅實的文學評論基礎和美學素養(yǎng),這就使得作者的文藝評論獲得堅實的本位學科支撐。這本書是作者自《藝譚縱橫——王建平評論集》以來收錄內容最豐的文藝評論集,反映了作者近6年來在廣西文藝評論領域最新的創(chuàng)獲與聚焦點,表明了他關于廣西文藝最新的觀點與立場,在文章搜求、思想把握兩個方面,均免去了讀者“輾轉另求”的辛勞。
其次,它的\"獨到\"可令讀者獲得審美享受與情感愉悅。該評論集所收文章的篇幅大多不算長,且在明白、優(yōu)美的行文中,作者不僅可以做到通篇層次分明、綱舉目張,更能在不經意間捻出那些令人動容的細節(jié)與閃光點。在電影《秀美人生》中,堆在農產品爆滿的汽車后備箱上的4只代售的清水鴨,鏡頭只有3秒。車行車止,意味著一段征程的開始或結束,依照演繹人物的投入程度不同,也可演繹出“一份工作”與\"崇高事業(yè)\"的差別。為什么《秀美人生》中的“黃文秀”如此令人動容?那是因為受眾大多很清楚現實中的脫貧攻堅工作有多么艱辛。《秀美人生》演繹的脫貧攻堅工作以最根本的、崇高的“人”為基本落腳點——如果這份事業(yè)注定要有人奉獻,那個人為什么不能是我呢?即便“黃文秀”幾乎未獲得任何工作配套,她依然選擇了無怨無悔地燃燒著。這3秒的背后,是脫貧攻堅任務艱巨的真實縮影,是扶貧隊伍以及第一書記與當地群眾的心逐漸貼近的印證,更是“黃文秀”哪怕只身奉獻也要把百昵村一步步馱出大山的倔強。作者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并親切地揭示了蘊藉于該細節(jié)中的厚重感,這恐怕是很讓人深思、能撥動讀者心弦的。
再次,它的“系統(tǒng)”,讓讀者很容易把握作者的文藝評論體系。誠然,《論桂談藝》的成書架構恐怕談不上多么“系統(tǒng)”,我們所說的“系統(tǒng)”,指的是在王建平所有文藝評論著作這個層面上,《論桂談藝》所體現出的系統(tǒng)性。在作者數十年來的科研與教學生涯中,圍繞著文學、影視與戲劇三個長年保持關注、投入精力最多的主題形成了個人文藝評論體系,這三個主題的文章在其每一本綜合型文藝評論集中均是無可置疑的主體構成,聚焦此三個主題的創(chuàng)獲也是作者數量最多、最有影響、最具代表性的學術成果之一?!墩摴鹫勊嚒肥亲髡咴谖乃囋u論領域的最新成果,針對這三個主題收錄了42篇作品,比重超過了全書的 70% ,足見該書對作者個人文藝評論的繼承性。
總之,筆者對閱讀《論桂談藝》如此有特色的文藝評論作品而感到欣喜,與此同時,筆者也認為該書恐怕很難完全符合每一個讀者甚至筆者個人的閱讀興趣。如要想更全面地把握作者的思想演變、基本評論架構等方面信息,就須對作者的評述對象、觀點、立場等因素的\"學術史\"保持敏感,而就《論桂談藝》而言,這個閱讀欲望顯然很難被滿足。王建平的所有文藝評論著作并非沒有上述因素的“學術史”信息,而是作者將其進行了兩方面的處理:當需要聚焦于“學術史\"時,作者傾向于用獨立文章來呈現。所以在作者所有文藝評論著作中,各篇文章的學術體量從來就不是均等的一相對厚重的“大部頭”文章一定會存在。當無需論述“學術史\"時,作者似乎很樂意壓縮此類“不甚便于大眾閱讀”的內容。讀者需要從這許多篇文章中提煉,方有可能清晰地把握到作者思維演變的脈絡。當然筆者須指出,對于要直面萬千個讀者的《論桂談藝》,要求其滿足每一個“哈姆雷特”的所有閱讀欲望本就是苛刻的。
三
東漢末年的曹植認為,文藝批評家須同時是優(yōu)秀的作家,有卓越的創(chuàng)作才華,熟暗創(chuàng)作規(guī)律,還須虛懷若谷,真正包容各式各樣的審美好尚。這個要求已不僅是研磨技藝、鍛煉眼光,甚至已是在砥礪人格、磨煉精神。《論桂談藝》的作者實際踐行了這種批評理想,作為廣西大學文傳學院戲劇影視文學專業(yè)的開創(chuàng)者、奠基人,作為廣西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作為電影故事片《冰雪同行》的文學統(tǒng)籌,作為電視紀錄片《魅力花山》的總撰稿,作為廣西交響組曲《向海之路》的文學撰稿…作者一直在文藝作品的創(chuàng)作、教學、研究活動中辛勤耕耘,經過多年的沉淀,才將這本邏輯清晰、語言曉暢的《論桂談藝》呈送于讀者面前,真正是“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該書讓筆者感觸最深的,莫過于其中一以貫之的、名為“忠實”的學術追求,這使得它置于當前同類文藝評論集中更顯自成一家。
其一,《論桂談藝》忠實于人民。
自人類文明誕生以來,人類的精神具有感性和理性兩種存在方式。文藝評論作為一種審美表達,其初衷都與審美的沖動與渴望密切相關。學術與人民誠然需要優(yōu)秀的、有開拓性的、真正有深度的文藝評論作品,但批評的\"門檻\"并非想象中的那么高。北宋的蘇軾轉述王彭記載涂巷孩童“聽古仔\(zhòng)"的事情,孩子們聽三國故事,聞劉備兵敗就痛哭流涕,聞曹操兵敗就手舞足蹈①,這種愛與恨本就是一種審美與批評。在具備足夠審美能力的前提下,評論的沖動與渴望屬于所有人民。這樣的客觀性決定了《論桂談藝》忠實于人民的立場。該立場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首先,作者堅持文藝評論務必“從人民中來”。堅持人民的立場影響了《論桂談藝》對闡釋方式的選擇。除“綜合編\"以外的,該書所收文藝評論作品大多遵循了“六經注我”的學術理路。作者關注自身對文藝作品的審美感受,力求將此感受真誠地傳達于人民,對“人民\"的出發(fā)點與歸宿抱有強烈的自覺。作者在《論桂談藝》中往往將自己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由此其審美活動也更能貼近人民群眾的實際感受,讀者可在《論桂談藝》中清晰地感受到,作者每每以一個具備文藝評論專業(yè)知識的普通欣賞者的身份進入文藝作品的審美當中,他為西鄉(xiāng)塘壯美的歷史人文而感蕩,為大石山精準扶貧的文學呈現而欣喜,為桂劇《南寧兒女鄧穎超》高超的人物形象塑造與舞臺表現藝術而驚嘆…作者論及的許多元素與細節(jié),事實上也多是人民大眾在欣賞這些文藝作品時感受最直觀、印象最深刻、最值得回味的情感沖突點,與人民群眾審美沖動與渴望的濫觴產生了強烈共鳴。在這個意義上,“六經”所注之“我”既屬于作者,也同樣屬于大眾、屬于人民。
其次,作者認為文藝評論須“回到人民中去”。人民群眾是精神財富的創(chuàng)造者與智慧的源泉,他們?yōu)槲乃囋u論準備了頂好、頂新鮮的精神食材,文藝評論家們須立志于為人民做一桌好飯好菜,不能隨便切兩刀就端回去。所以,王建平理想中的文藝評論既需滿足人民的審美需要,又要高于人民的審美期待。一篇好的文藝評論大可不必面面俱到,但須追求“言之有物”與“創(chuàng)新”?!把灾形铩北WC了讀者能獲得切實的精神食糧一讀者能解餓;“創(chuàng)新\"則保證了讀者能獲得更深邃、更全面、更寬廣、更系統(tǒng)的思維歷練與情感體驗一—讀者吃得香。羅蘭·巴特認為,文藝批評是一種有深度的閱讀,能在作品中發(fā)現某種可理解性。②從《論桂談藝》的章節(jié)設置和作者的學科本位上看,該書絕非一部追求“一碗水端平\"的作品,在平實的敘述中飽含激情,體現出了作者為將文藝評論成果回歸于人民、為人民所用而付出的不懈努力。
其二,《論桂談藝》忠實于文藝立場。
自進入21世紀以來,作者已是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文聯公認的“在文學、影視研究方面均取得了突出的成績”①的文藝理論家,是\"對電影、電視藝術研究與批評成績最突出的”②研究者,是“越來越多參與到戲劇理論研究之中\(zhòng)"的批評家。這部著作既是作者主要科研方向的最新成果,就意味著它擁有堅定明確的學科立場,在全書涵蓋文學、廣影、戲音、造型等五個類目的情形下則尤為重要。對文藝學科立場的忠實使得整部著作擁有堅定的學術中軸,文章篇幅短小卻不零碎,理論框架齊備卻不艱澀,敘述明快而不狡黠,頗有些\"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味道?!墩摴鹫勊嚒穼ξ乃嚵龅闹覍崳w了兩方面的意思:
一是評論的定位準確,藉此區(qū)分了專業(yè)與非專業(yè)。如“造型編\"收錄了對美術作品的文藝評論,“美術”與“造型\"并不屬于作者的科研本位,但在《揮毫灑墨 描畫春秋——論\"廣西文明史詩重大題材美術創(chuàng)作作品”的思想內涵》中,作者的述評依然具備了很強的專業(yè)性。究其原由,乃因作者始終忠實于文藝的立場,文藝作品往往具有多個審美與解釋方向,作者無需因評述對象為美術作品就只能以“美術”專業(yè)知識進行品鑒,只要作品中包含了“文學”“文獻學\"等其他可被作者科研本位所解釋的知識內容,則作者以“評述其所能評述的內容”確保評論的專業(yè)性沒有任何問題一—如這篇評述美術作品的《揮毫灑墨描畫春秋》便是以“文學”及“文獻學”學科所擅長的“思想內涵\"為立論角度。
二是評論的邊界清晰,藉此厘清了該說與不該說。從東漢時期班固批評傅毅“下筆不能自休”,到錢錘書談翻譯家普遍存在的“技癢\"問題,古往今來,對于行文敘述邊界的把握不清以及對自身敘述沖動的節(jié)制力不足,此弊雖大學者、大作家而時有不能免。而《論桂談藝》中的大部分文章對評論邊界的把握都比較好。比如在通常認知中,死亡是一張決絕告別的單程車票,死之境既不傳音容,尚存之人又怎能說見過了“死”?書中所收《生命生活 大徹大悟一評何恒清的散文集lt;生死門口的察覺gt;》,評述了作家何恒清在采訪了25個經歷過生死考驗的普通人的基礎上闡釋而成的散文集。于情于理于事實,這篇文藝評論都可以暢談生死,然而作者卻以“我們經歷了生,也必將面臨死,這是誰也逃避不了的生命之律和生活之律。既然如此,那就讀讀這本關于生與死的書吧”一筆帶過,用語非常審慎,且迅速地將述評聚焦于學術領域。這樣的自覺在《論桂談藝》中每每而見。
其三,《論桂談藝》忠實于廣西文化生活。
在作者所有的文藝評論集中,《論桂談藝》無疑是對廣西的聚焦度最高的一部。作者既是廣西生活及文化、學術氛圍的親歷者,也是廣西文藝評論的推動者、文藝創(chuàng)作與評論格局的構建者,這一特殊的身份賦予了《論桂談藝》非同一般的宏闊視野。近年來,廣西聚焦重要時間節(jié)點和重大主題,以實施廣西當代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工程三年規(guī)劃為抓手,推出了一大批彰顯桂風壯韻的文藝精品。作者身為首個廣西文藝評論基地主任,積極響應自治區(qū)黨委、政府的號召與時代需要,關注了廣西的文藝大事與社會主題——2018年的“脫貧攻堅”“群眾文藝匯演”,2019年的“劉三姐”“湘江戰(zhàn)役”“百色起義”,2020年的“精準扶貧\"\"抗疫”,2021至2023年的廣西各地作家群的崛起、開設映山紅文藝論壇,2024年的“廣西科目三”廣西雜技及歷史人物類戲劇、民族文學的交流發(fā)展…《論桂談藝》對于近6年來廣西經歷且反映在文藝領域的重大事件,幾乎實現了關注視野的全覆蓋。作者執(zhí)文藝評論為筆,熔鑄了最真實的第一手資料,擁有了最真切的個體情感體驗,爾后才真誠地站在讀者面前,回應著他對于廣西社會在發(fā)展演進過程中凸顯或遭遇的種種現實問題之思考。這是一部忠實且鮮活地反映近年來廣西民生事記的個人實錄,一部真正將成果寫在廣西大地上的著作。
結語
正所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王建平長期以來致力于打通各個藝術領域的努力,讓他的文藝評論獲得了不竭的源頭活水。2023年年中,王建平光榮地卸下廣西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的工作職務“復得返自然”,期年之后,這部令人欣喜的《論桂談藝》浮出水面,這或許也是作者對其將近10年社科院工作生涯的一次回顧與總結。當前,多學科交叉研究是社科領域熱門的研究方式,多藝術破圈也是文藝評論的發(fā)展趨勢。隨著近年來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成就取得不斷突破,本土化、民族化的文藝評論也必然受到更密切的關注、更高的審美期待,就這個意義上說,《論桂談藝》的面世可謂是恰逢其時。筆者衷心祝愿這一株專為八桂綻放的文藝評論之花,香盈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