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沒法兒我在昨天,你在今天了?!痹陲w過國際日期變更線時,一段浪漫往事同時浮現(xiàn)在我和梁紅的腦海里。
2013年我們開著帆船去南極結(jié)婚,在白令??缭絿H日期變更線時,我把船橫在了這條看不見的線上,我們倆一個人在船頭,一個人在船尾,她在8月17日,我在8月18日,相望而笑。
這次開著的飛機,不能在空中懸停,我們也不能一個人留在駕駛艙,一個人去后艙,無法昨日重現(xiàn)了?!澳窃蹅冞@次就肩并肩地從昨天一起飛向今天。”我說著,想去牽她的手,可是我們倆都忙著操控飛機,沒有什么浪漫空間。
“紀(jì)念時刻,13時28分,咱們又過了一次國際日期變更線?!绷杭t一直掐表盯著時間呢。
我說:“咱們之前出國往東飛,一直在虧時間。這次好了,咱們回到昨天了,總算撿著了一天?!?/p>
太陽逐漸被甩在我們的身后,一彎半透明的月亮攀上了前方的天際,夜幕逐漸籠罩過來。
夜航,我們又有新的挑戰(zhàn)。經(jīng)歷前幾次轉(zhuǎn)場的考驗,我們剛覺得自己如小鷹展翅般可以撲棱了,這第一次實操夜航,瞬間又被打回菜鳥原形。
夜晚打開燈,機艙內(nèi)第一次變成猩紅色。沒有目視的能見度,沒有任何能夠感知的參照物,我們只能把所有的期待都交給儀表,借助儀表盤來保持飛機的穩(wěn)定飛行。這架飛機沒有自動駕駛功能,我們倆得交替盯著。
“咱們可有點兒危險啊?!蔽艺f。
“怎么了?”梁紅疑惑地問。
“這架老飛機,防撞燈的光還沒有手機手電筒的光亮。”我說,“我怕航路上有別的飛機,到時候看不見我們,追尾了,這算誰的責(zé)任,到時候誰賠誰啊?”
“這種極小概率的事件不至于發(fā)生。”梁紅說,“快別烏鴉嘴?!?/p>
我讓小白與塔臺保持通信暢通,保證航路有意外情況時能夠立馬做出調(diào)整。
在黑夜中聚精會神地穿行了一個多小時,我對小白說:“確認(rèn)一下,咱們是在280度徑向線上嗎?”
“咱們……”耳機里傳來一陣電流聲,信號斷了。
“什么情況?什么情況?”我抬手扶了扶耳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小白拍了拍我的肩膀,張了張嘴好像在說什么,但在巨大的引擎噪聲中,我什么也聽不清。他指了指我的耳機,又指了指自己的。看來是信號出故障了。
我歪著頭對他大聲喊道:“趕緊調(diào)試通信系統(tǒng)!”
經(jīng)過一番折騰,艙內(nèi)通信系統(tǒng)終于恢復(fù)正常了,但是外部通信還是不暢通,與管制的聯(lián)系時常中斷。后來,就直接無線電靜默了,我們完全收不到聲音。
“夜航,沒有管制指令,這可不行?!蔽艺f,“這不是大半夜的盲人騎瞎馬嗎?抓緊調(diào)試?!?/p>
每隔兩分鐘我就問一次:“有了嗎?”
“還是連不上?!?/p>
夜航本來就什么都看不見,還和管制失聯(lián),相當(dāng)于導(dǎo)航也沒了。我們應(yīng)該是丟了塔臺的頻率,真是要了命。我正焦頭爛額地琢磨著又得逼出什么極限操作時,突然通信系統(tǒng)里有聲音了。
“您好,B-3804?!?/p>
“???”我和梁紅、小白都一愣。那一瞬感覺到的不是通信恢復(fù)的驚喜,是里面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親切的中文男聲。從離開哈爾濱開始,我們就再也沒聽過外人說中文了,更何況我們當(dāng)時都已經(jīng)飛過白令海,到達北美洲空域了。
“您好,B-3804,這里是華航5147?!蔽覀冦渡竦墓し?,通信系統(tǒng)里再次傳來那個中文呼叫聲。
“收到,華航5147,您好,這里是B-3804。”緩過神來的梁紅趕緊應(yīng)聲。
“B-3804,您好,安克雷奇機場管制收不到您的信號,請您呼叫頻率133.7?!?/p>
“收到,謝謝轉(zhuǎn)告,謝謝華航5147?!?/p>
“好,頻率133.7,再見?!?/p>
“頻率133.7,收到,謝謝,再見?!?/p>
“再見?!?/p>
梁紅一邊調(diào)整通信電臺頻率,一邊朝我看了一眼。那一刻,我們都有點兒情不自禁快要落淚了。又一次,在我們失去方向、面臨困境的時候,通信系統(tǒng)里突然傳來同胞的聲音,為我們解了圍。
上一次還是2014年1月,我們駕駛著“北京號”帆船去南極,在德雷克海峽的滔天巨浪里與外界失去了聯(lián)系,迷失了方向。在絕望之時,離家兩萬公里之外,電臺里突然傳出中文:“您好‘北京號’,您好‘北京號’,這里是長城站。”
不管是在數(shù)千米的高空之上,還是在萬里汪洋之中,我們總能在關(guān)鍵的時候獲得家鄉(xiāng)的聲音給予的力量。這種時刻,怎能不讓人熱淚盈眶!
(溪 風(fēng)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云上六萬公里》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