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午三點的鐘聲敲響時,卡洛琳小姐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來到了我的窗前。傾斜下來的陽光在我柔白色的速寫本上投下她纖長的影子。
“嗨,娜塔莉小姐。”卡洛琳慢慢地在我跟前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擺著微微的八字步停住。我牽過她白皙的手,輕輕地握了握??辶諠M意地點點頭,用一種緩慢而又有些傲慢的語氣問我:“最近你聽說了關(guān)于蜜糖井的事嗎?”
蜜糖井?我困惑地搖了搖頭。
據(jù)說在森林深處有一口被遺棄很久的蜜糖井,里面盛滿了金色的蜂蜜?!渡謱毜洹飞险f,如果誰在這個星期天日落前找到它,就等于找到了永遠的幸?!?/p>
“是嗎?永遠的幸福?”我在心中默念。
陽光慢慢在窗上流轉(zhuǎn),變幻出奇特的色彩,讓人感覺仿佛真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我半瞇著眼睛,目送卡洛琳輕巧曼妙的身影消失在窗戶前。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咖啡已經(jīng)涼了,靜默得像是隱沒了某段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天后,星期天下午,我踏上了尋找蜜糖井的征途。秋天的午后果然有童話的氣質(zhì),金色的暖陽流光溢彩,像一支神奇的畫筆在通往森林的路口圈圈點點。
我一邊想象蜜糖井的模樣,一邊又覺得自己很可笑一怎么可以那么輕而易舉地相信一只貓的話呢?然而,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卡洛琳說的那片森林。
光斑如同大自然偷窺我的眼睛,在我身上散得到處都是。我不由得抬起頭觀察這片森林一似乎與其他的森林沒有什么不同,有的都是沉默的落葉與黑色的泥土。這樣的地方怎么會有什么蜜糖井呢?恐怕連一口普通的井都不會有吧!
我朝森林的更深處走去。不久后,媽媽追了過來。她一邊跑一邊怒氣沖沖地大喊著:“娜塔莉,你去那里做什么?”我悄悄撇了撇嘴,心想,如果我把計劃告訴媽媽的話,她準會認為我瘋了。我沖她擺擺手說:“我在散步呢!”媽媽顯然不相信,反問道:“散步犯得著往森林里面走嗎?又在騙我!”我看著媽媽怒氣沖沖的樣子,突然覺得她的臉在這片充滿魔幻傳說的森林里顯得那么恐怖。
我繼續(xù)向前走,媽媽就跟在后面絮絮叨叨。我抬頭望了望湛藍的天空,覺得大自然的一切歲月安好就要毀在媽媽的嘮叨聲里了。但是,多一個探險者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陽光靜默地灑在我和媽媽身上,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后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漸漸分出了若干條不同的小徑。我和媽媽面面相覷。我問媽媽:“走哪一條呢?”媽媽說:“既然是散步,走哪一條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我立即明白了過來,媽媽早就拆穿了我的“陰謀”。我折了一根樹枝,像傳說中的女巫那樣算出應(yīng)該選的道路。媽媽笑著說:“這樣很準嗎?”我胸有成竹地說:“那當然了,一定沒錯!”說罷,我笑瞇瞇地牽起媽媽的手繼續(xù)前進,
卡洛琳的話不時回響在耳畔,而我終究無法把這些告訴媽媽,只能輕輕地問她:“你聽說過關(guān)于永遠的幸福的事嗎?”媽媽一下就笑了:“永遠的幸福?在你看來什么是永遠的幸福呢?”我咬了咬嘴唇說:“我也說不好呢,但我覺得單是‘幸?!鸵呀?jīng)很美好,如果還加上‘永遠的’,那就美好得無可比擬了!”
媽媽笑而不語地看著我,已經(jīng)變成蜜橘色的陽光把她的臉映得那么生動,甚至連細小的絨毛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色。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媽媽如此美麗!
“是呀,幸福的確是一件美好的東西呢!它如同這午后的陽光般迷人,卻不一定會一成不變,而是會隨時變幻顏色,等著你去分辨和欣賞?!眿寢屨f。
我半懂不懂,問:“那么,難道它沒有什么軌跡可尋嗎?”
“如果也有的話,應(yīng)該說是按照你的內(nèi)心來尋找吧!
“什么?”我驚訝地看著媽媽,愈發(fā)覺得她深不可測。
“比如你要去尋找永遠的幸福, 那么首先要細心并且漫不經(jīng)心…”
“細心與漫不經(jīng)心?這不是一對反義詞嗎?”
“對于這件事情來說,并不相反呢。細心觀察幸福的到來,細心品嘗幸福的味道卻不要苦苦等待…幸福不是守株待兔,很多時候我們只能去邂逅?!?/p>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突然覺得有點累了,便提議休息一下。我和媽媽就勢坐了下來。厚厚的落葉是天然的床墊,散發(fā)出植物的味道。輕而薄的微風不緊不慢地拂過我們的身體。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長大以后就沒有和媽媽這么親近、平和地說過話了。太陽變得不再那么灼人,四周輕微的蟲鳴宛如媽媽的催眠曲…我枕著媽媽的腿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
后來,我忘了那天是怎樣回來的,總之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我也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柔軟的小床上。我想媽媽一定也睡了,于是再次沉入深深的夢境里,
那個神奇的午后究竟是一個夢境還是事實已經(jīng)不重要了,同樣不重要的還有那口傳說中的蜜糖井?;蛟S它真的存在,只是我沒有找到它。然而,我始終相信自己一定在那個午后和它有過一場邂逅,并因此明白了那些關(guān)于幸福的道理。
特約評析 /許多魚
你會聽信一只貓的話,去往一片森林尋找蜜糖井嗎?童話里的娜塔莉小姐會,因為她想要找到永遠的幸福。小貓告訴她一個關(guān)于蜜糖井的秘密,可能只是巧合,又或許說是誘因。就算沒有這一線索,她大概也早就謀劃著要去哪兒尋找了。
雖然文章里沒有明說,但我們可以看出,娜塔莉小姐感覺自己不太幸福。就像所有一天天長大的孩子一樣,她在成長中與最親的人漸漸疏遠,比如“長大以后就沒有和媽媽這么親近、平和地說過話了”;她對媽媽的情感也變得復(fù)雜起來,心存依賴又心存抗拒,哪怕媽媽只多說了兩句,也會讓她覺得“大自然的一切歲月安好就要毀在媽媽的嘮叨聲里了”。我們每個人都是在這種具體又抽象的相處中慢慢對媽媽有所怨言的,并因此覺得不被愛。
其實媽媽沒有變,變的是我們—我們對幸福的定義已不同,對愛的感知力已鈍化。因此,和娜塔莉小姐一樣,我們也可以開啟一段尋找蜜糖井的奇妙旅程。她們最終找到“永遠的幸?!绷藛??顯然是找到了。不過更恰當?shù)恼f法應(yīng)該是:她們找回了幸福。當然,我們不生活在童話里,也沒有一只會說話的貓。我們要找的蜜糖井,不在森林里,而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