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陽光清朗風清明,而我,人在花下,花色明媚,可堪人夢。
入夢并非戲語。上學時總是覺得覺不夠睡,尤其是在下午的課堂上。春困襲來,勢不可擋,比校園中開得轟轟烈烈的玉蘭花的香味還要猛烈。困,是真的困。但用美好的春天來睡覺,實在是太可惜了。于是我打起精神,回到堆積如山的試卷中。
春季多發(fā)傳染病,教室要常常開窗通風。
是的,打開窗戶!我要說的正是這個。
門窗乍開,一股清涼卻并不刻薄,溫暖卻并不燥熱的春風呼嘯而來。反應不及的同學們被這春風弄了個措手不及。試卷和書頁發(fā)出呼呼的輕快歌聲,像是打破了寺廟寂靜寧謐的清脆鳥鳴,亦像是開啟舞劇精彩絕倫的亢奮小號。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活了過來,這春風像是給萬物安裝上了發(fā)條,于是有了萌發(fā)、破土和生機勃勃。
我仍然記得那間教室,我記得那呼嘯掠過的春風,耳旁似聞書卷四散飄落之聲。晨光熹微,透過窗外花樹茂密的枝葉,在課桌上灑下斑駁的光點;書聲瑯瑯,穿過每一個求知若渴的靈魂,在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記…
很多年過去了,我無數(shù)次想回到那間教室,回到那窗開風起的瞬間。事實上,我回去了。
在一個悠閑的傍晚,我站在放學后的校園中,輕車熟路地走進教學樓。墻上新刷的白漆遮蓋住了原本歲月留下的污漬印記,被負責的值日生擦到透亮的玻璃幾乎一塵不染,新引進的嶄新的實驗器材讓人不自覺地想起愛因斯坦、拉瓦錫之類的偉大名字,想起課本上模糊的黑白照片
一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墒堑胤竭€是這個地方,它還叫著這個名字,它沒有搬遷,夕陽也與以往上千個日子一樣照在這方天地,是哪兒不一樣了呢?
放學后的教室一律上了鎖,連窗戶也從里面鎖上了。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的我不出意料地被拒之門外。穿堂風輕快地游過連廊,與我撞個滿懷。這春風似曾相識,帶著玉蘭花的馨香與我問好。我站在這甜美的春風里,怔怔地看向教室。
曾經(jīng)我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要與春天來一場約會,要與春風來一次重逢??珊髞碛幸粋€叫“時間”的魔法師悄然走過,將一切變了個模樣。它讓我明白了,此時非彼時,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落日的余暉從背后躍來,穿過玻璃窗,將我的影子印在白墻上,像文藝片中最后一幕的剪影。
就如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的那樣,“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因為無論是人還是河流都在時刻變化著,由不得任意來回。
可是那又如何呢?即使我無法走進同一場春風里,即使我無法歸于那個最美人間四月天的舊夢里,可春天仍在。
一年又一年的循環(huán)往復,它如約而至,悄然降臨,在樹梢,在枝權,在每一個微小的角落
又是一年春好處,楊柳青青,春風吹綠了河堤,吹開了成片成片像云朵般的櫻花。南京雞鳴寺前人山人海,看花的人比花還要多。春風在枝頭喧鬧著,為了不辜負這春意,我也隨著大流,跟著人潮看了一次熱乎乎的花開現(xiàn)場。
這是一次全新的體驗和經(jīng)歷,是以往在書本上、課堂上,甚至老師口中都不曾見到過的景致。這是因我不肯耽擱春光而贈予我的厚禮。我貧瘠的想象力在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花事中節(jié)節(jié)敗退,蒼白的語言無力描述這繁花盛景,我驚詫其間。
彼時,有春風吹過,花雨成陣,飄落如煙。
我釋然了,過往春風非此時之物,但我亦可暢快其間,享無窮樂趣。記憶中的春風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它已成過往,再無追溯的可能。于是我將這美好裝訂成書,放在心中的一處角落。閑時常常翻閱,讓它不至于黯淡,但我也會一次又一次地走進新的春風里。不為舊友重逢,只為開啟新篇。
無法與春風相逢,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壞事,不妨在當下推開窗戶,張開皮膚上的毛孔,等風。等風細細微微地到來,在微風中揚起臉頰,閉上眼睛。去感受這春風是否自一片剛從冬眠中蘇醒的麥田中來?是否路過一片寬闊的曠野,帶來綠色的清香?
當下發(fā)生的一切都有其獨特的故事,是珍貴的,可遇不可求的??!一切正在發(fā)生的事都在剎那間變成了過去,如果這樣想,那便免不了失落和悵惘。但每一個美好的瞬間和突如其來的驚喜所帶來的感動都是永恒的,歡喜和快樂是真切的。即使無法相逢會使我心痛不已,但我也會為了一度確實的擁有而感激涕零。
人間最美四月天,風吹花落雨霖鈴,在這不相逢的日子里,去見見新朋友吧!每瓣花、每滴雨,都是等待開啟的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