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正在逃離小鎮(zhèn)

璐璐站在運河邊，看著?？吭诤舆叺呢洿錾?。那艘船應(yīng)該運了不少貨，吃水很深?？粗粗磺卸枷裢艘话?，只有風吹過時，船艙外掛著的一小排衣服微微晃蕩。船上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璐璐想。

小的時候但凡不乖，家里人就說要把她送給船上的人家，船一開，就再也回不來了。京杭大運河穿行而過，鎮(zhèn)上的小孩哪個不是在河邊看著船長天的？送給船上人家，就是這個小鎮(zhèn)威嚇小孩的一種“特產(chǎn)”，當?shù)氐拇笕顺煸谧爝叀?/p>

璐璐總歸長大了。她覺得眼前的這艘船并沒有像小時候感覺的那么大，也沒那么破舊、可怖。只是，船上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她現(xiàn)在依然不知道。她看了一會，也沒有看到船艙里走出什么人，當然也沒有任何哭喊著的小孩被送到船上。

在逃離生養(yǎng)她的小鎮(zhèn)時，璐璐沒有選擇把自己送給貨船上的人家。她太天了，已經(jīng)是高中生了。她自嘲似的想：如果送給船上人家，大概會因超齡而被退貨吧。沒法以這樣的方式逃離小鎮(zhèn)，璐璐便將兒時在岸邊看貨船的記憶折疊了起來，一同被收拾好的還有看過無數(shù)次的河上的落日余暉，真的很美！

不管怎么樣，還是要離開這個小鎮(zhèn)的，璐璐想。

璐璐在小鎮(zhèn)里走著，腳步有些沉重。熟悉的街景不說一句話，但人們的閑聊聲、梧桐樹上的鳥鳴聲，仿佛都在跟璐璐告別。這片街區(qū)，璐璐是看著它長大的。商鋪換了好幾輪，只有幾家大浪淘沙似的留了下來。曾有過的商場，因為網(wǎng)購的興起而衰敗，如今已是天門緊閉。這就是璐璐的小鎮(zhèn)，依舊熱鬧，但也有些老了。

璐璐這會大概明白了，為什么初中的一位老師要調(diào)離這里。當時，大家問老師為什么要走。老師說要去市區(qū)了，等大家長大就會明白和理解她。那是璐璐第一次知道，原來小鎮(zhèn)終究還是太小，也終究還是不夠好。而在之前的璐璐眼里，小鎮(zhèn)已經(jīng)夠好了，起碼學(xué)校旁邊的小店里應(yīng)有盡有，感覺什么都不缺。

現(xiàn)在要離開的人變成了璐璐。她終究有些不舍，沒法像老師那樣“毫不留情”，如同翻過一頁書那樣輕巧。璐璐還是想留下點什么深刻的念想，于是拐進一條小巷。小攤上的奶奶依舊在那兒賣油炸小吃。里脊肉是奶奶早上從豬肉攤上買的，切成薄片，串好；蘿卜絲餅是用自己調(diào)好的面粉糊現(xiàn)場炸的…這些都是璐璐和朋友們之前一邊買小吃一邊跟奶奶閑聊時知道的。小攤上的奶奶就像是大家的奶奶。今天，璐璐點了好幾串，依舊站在小攤邊上吃。她夸奶奶做的炸串味道好，讓奶奶也要注意休息。奶奶說，忙的時候，家里人也會來幫忙的。璐璐吃飽了，也好像終于放心了一樣，跟奶奶告別。奶奶說，囡囡，下次再來！

璐璐快要落淚了。明明小鎮(zhèn)這么好，她還是不得不被催著“逃離”。這個小鎮(zhèn)上有不緊不慢的溫情，不聲不響，融入生活在這里的每個人的血脈。折回大路，又走了一小會，就到了汽車站。每隔一段時間，這里就會熱鬧一番，里面多是和璐璐一般大的高中生。他們像璐璐一樣，逃離小鎮(zhèn)，到市區(qū)的高中上學(xué)，隔一段時間再回來，再離開。如此反復(fù)，像在為將來長久的離開做演練。

此次逃離小鎮(zhèn)，沒有什么新的情節(jié)出現(xiàn)。不過，璐璐以離別之人的心境來打量小鎮(zhèn)，有了不一樣的情感發(fā)現(xiàn)一“離”的意味重了，“逃”的慌張與緊迫感倒是一點也沒有了。大概，璐璐在內(nèi)心里還是很喜歡小鎮(zhèn)的吧。下一次回來，璐璐打算把自己代入另外一種角色或情境里，比如游子歸家，又或者衣錦還鄉(xiāng)。

這就是小鎮(zhèn)高中生璐璐腦袋里的小小世界。她還不知道，總有一天她也會面臨選擇：是工作、生活于此，還是離開小鎮(zhèn)，成為小鎮(zhèn)的客人？不過，這是很久以后的命題了，對目前的她來說已經(jīng)超綱。

人終究會長大，但小鎮(zhèn)不會。長天后的璐璐，聽話、乖巧，再不用擔心自己會被送給船上人家?？沙砷L其實就是一艘漸漸駛離的大船，并且很多人注定要踏上甲板。璐璐依然不知道船上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但又似乎感覺到了一些什么，比如晃晃蕩蕩，比如漸行漸遠……

你我皆是遠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