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下班回家,路過一家五金店,買下了一只小貓。
五金店的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一只手提著籠子,給我看小貓的品相,說這是自家“銀漸層”生的崽子,只剩下這一只了,我要的話,只賣九百塊。
貓關在籠子里,蔫頭蔫腦,看不出血統(tǒng)和品相。我只覺得小貓可憐得很,一時沖動,掏錢買回家了。
沖動購物的結果,是家里什么寵物用品都沒有,我只得將鑰匙扣上的毛絨球拆下來,丟給小貓玩。小貓倒也不嫌棄,趴在地上玩得津津有味。我便給它取名“球球”。
因為房東不讓養(yǎng)貓,我只得換房子,在三年內(nèi)搬了四次家。直到后來自己買了一套小房子,我和球球才算有了一個穩(wěn)定的落腳處。
彼時,球球已經(jīng)全然不復小時候的弱小可憐,變得肥碩、慵懶,成日癱在沙發(fā)上睡懶覺,除了討食之外,鮮少理人,偶爾有生人上門,它還會躲起來。
我媽來過幾次,一次都沒見到過球球?!澳惆阉コ鰜戆?,”我媽實在不甘心白跑一趟,慫急我,“我給它喂點東西吃?!蔽揖芙^了。
我仍然記得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家里每次來客人,我都會慌亂地躲起來??墒牵粋€小孩子能躲到哪里去呢?最后,我還是會被找出來,僵直地同人打招呼,聽人說話,最后聽到爸媽同人抱怨:“我們家的孩子一點都不機靈。 T我仍是不吭聲,只是盡量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好像這樣就能讓人們對我的失望小一點,再小一點。
后來,年歲漸長,我依然不擅長同人打交道,卻學會了如何憑借滑稽的手段融人人群。我交到了興趣相投的好友,找到了相對穩(wěn)定的工作,開始了一段還算甜蜜的戀情??墒?,內(nèi)心的黑洞并沒有因此被填滿,每到深夜,里面都會傳來痛苦的回聲。
我總以為自己是不同的,以為自己會給世界帶來些許變化??墒聦嵣衔抑皇鞘|蕓眾生中的一員,拼盡全力,依舊面容模糊,到最后,連自己的來路都忘記,只能在人海中浮沉,渾噩度日。一切似乎都毫無意義,一切都可以從世界上消失。
結果是毫無意義的我在一家五金店買下了一只沒人要的小貓。小貓與我并不親密,在大部分時間里,我們兩個都是各自占據(jù)家的一角,當彼此不存在。然而,我又常常在想:假如球球真的不存在,假如它從世界上消失了,會怎么樣呢?
不知何時起,身邊的很多人開始養(yǎng)貓,少則一只,多則五只。明明大家的收人都不高,養(yǎng)貓卻養(yǎng)得嬌貴得厲害,貓糧、貓砂、貓零食等,從不斷絕,有人甚至還給貓買了保險,怕貓生病后治不起遭罪。
貓對他們而言,到底意味著什?
上學,求職,成家我們的人生被劃分了一個又一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有要去滿足的期待。我們常常都有這樣的時候:我們在生活的洪流中被推來揉去,忍受漫長與枯燥,活得不那么光鮮,又或者說沒有活在曾經(jīng)的預期里??墒?,生活并不允許我們停下來,哪怕是停下來緩一緩、靜一靜,抑或真實地喊一聲痛。
天概人人都是有這樣的階段的。既然人人如此,我若不是,那就是異類。于是,我一次次地告訴自己,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我想歇一歇再前進了。實際上,這些念頭不能訴之于人,因此我只能同貓講。
貓陪在我身邊,全無期待地聽我讀彼得拉克的《此刻萬籟俱寂》:此刻萬籟俱寂,風兒平息,/野獸和鳥兒都沉沉入睡。/點點星光的夜幕低垂,/海洋靜靜躺著,沒有一絲痕跡。//我受苦受難,也無法到達彼岸:/每天我死亡一千次,也誕生一千次,/我離幸福的路程還很漫長。
是的,我們往往都是在痛與哭中獲得新生的。也許生活并不完美,也許我們在很多事情上并非不可或缺,可這有什么關系呢?就像我與貓,我們常常當彼此不存在,可它之于我不可或缺,如同我之于這個世界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