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天真的我總向往著快點長大。依稀記得母親帶我去火車站買票,把手輕輕探進那個小方窗口,就能拿到一張印著個人信息的車票。那時我總喜歡踮起腳尖,使勁地往窗口前湊,急切地催促母親:“媽媽,我的那張票呢?”母親笑著嗔怪:“傻孩子,你的身高還沒過線,不用買票?!毙⌒〉囊苫蠛筒桓屎芸毂闳诨谀赣H爽朗的笑聲中。
我只好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快快長大,做一個像母親一樣能擁有自己車票的大人。純真的孩童對于“成長”沒有明確的概念,只知道滿腔熱血地向往,因為長大了就可以穿漂亮的高跟鞋,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需要經(jīng)過大人的允許。孩子們眼中的長大,是撲閃著光的,是充滿無限美好和憧憬的。
于是,在門框邊瞥一瞥“成長的進度條”,成為我每天出門的必備儀式。每天離家之前,小小的我總會站在門框邊,鄭重其事地挺直腰板,擺正腦門兒,而后用一種極為熾熱的目光看向母親:“媽媽,我長高了沒?”
一向好動的我,測量時竟能自覺地克制著聳動的肩膀,生怕有一丁點兒差池,影響到我的成長結(jié)果。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配合著我的幼稚行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毫厘,她也會煞有介事地回應(yīng):“喲,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兒!”那時,一天的快樂源泉都來自母親對我“成長”的肯定。眼瞧著門框上的刻度線越畫越高,內(nèi)心的喜悅也隨之潛滋暗長,豐盈了我的整個童年。
那些日子里,身高成了父母千方百計庇護我的直接理由:搭乘觀光車游覽風(fēng)景時,我可以窩坐在母親的雙膝上,在溫暖的懷抱中聞花香、聽風(fēng)吟,隨心所欲地拋出大大小小的問題;在擁擠的人潮里,父親總會興致盎然地邀請被擋住視線的我玩“騎馬游戲”,父親厚實的臂膀總能讓我眼前的風(fēng)景被延伸到很遠,很遠……
中學(xué)時的某個夏日,當(dāng)我又畫上新的一道刻度線時,竟發(fā)現(xiàn)已與母親的身高齊平!母親與我并肩站在鏡子前,太陽的余暉將我們的身影拉得老長。再等到我能夠把手伸進車站那方小小窗口,已經(jīng)到了我離家往遠方求學(xué)的時候。成年人的世界并沒有從前想象的那般輕松有趣,前行的路上背負的不僅是幾十斤重的行李,還有對未知的迷茫和恐懼。長大后的世界確實多了許多風(fēng)景,但那些曾經(jīng)陪伴自己看風(fēng)景的人,卻已漸漸遠去。記得每次離鄉(xiāng)返程,父母總是習(xí)慣準(zhǔn)備大包小包,千叮萬囑:“都長這么高了,是個大姑娘了,遇事不要慌,有空多來電!”
成家后的某次過年,我?guī)е畠夯氐嚼衔?。西窗的陽光還是那么暖,陽臺的綠植正在舒展著生機,一切仿佛還是老樣子,那么欣欣向榮。女兒蹦蹦跳跳地靠近門框,踮著腳尖輕輕地摩挲著那一道道刻度線,好奇地問我:“媽媽,這些線和數(shù)字是什么意思???”剛想回答,母親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順勢接過了話:“妹兒,這是你媽媽成長的‘記號’。來,讓外婆看看我的小乖寶有多高啦?”女兒揚著笑臉湊了過去,配合又期待地等著測量。我凝視著母親蹲下時頭頂暈開的斑白,祖孫二人笑盈盈的側(cè)臉,一時失了神,眼眶模糊間,心頭涌動的,是“成長”的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