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梓年：不忘“初雪之志”的馬克思主義斗士

冬季的初雪如同一個白色的天使，用自己的生命給人們呈現(xiàn)一個美好而純潔的世界。每當看到初雪，總讓我想起中國最早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學者之一、早期共產(chǎn)黨員潘梓年的“初雪之志”。潘梓年曾經(jīng)對一起參加革命的同志說：“我們是接觸大地的初雪，它很難成為后來的積雪一部分……但大家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人們是必定可以看到大地銀裝，一片潔凈的光輝世界的?！蹦鞘且粋€人們向往的夢幻世界，也是共產(chǎn)黨人前赴后繼、矢志不渝、努力追求和開創(chuàng)的嶄新世界。

潘梓年，1893年1月11日出生于江蘇宜興陸平。世代“書香門第”的潘家因祖上曾傾其資產(chǎn)開倉賑糧，在當?shù)仡H有積善、仁義世家之譽。潘梓年的父親潘菉華秉性耿直，淡薄名利，以教私塾為業(yè)兼事農(nóng)桑。潘菉華恪守“耕讀傳家”的祖訓，規(guī)訓子孫做學問要精益求精、靜定生慧，決不可沾染惡習。其時鄉(xiāng)間有草臺班子來演戲，時有鑼鼓喧囂聲傳來，潘菉華從不準孩子們?nèi)ペs熱鬧。

潘梓年在家中排行老大，天資聰慧敦敏、仁愛謙恭，五歲便入塾館跟隨父親學習四書五經(jīng)。早年潘梓年也曾執(zhí)意離家到上海的私立大同學校和龍門師范求學，后為供二弟潘菽（潘有年）讀書，他放棄深造，留鄉(xiāng)任教并照顧老人。二弟潘菽在北大讀書期間和兄長書信往來密切，后來潘菽在五四運動中被捕，更令潘梓年切身感受到了一股勢不可擋的新風潮。1920年，潘梓年辭教職來到北大，以半工半讀形式在哲學系旁聽，主攻哲學、邏輯學和新文學。北大三年，潘梓年聆聽過魯迅講授的新文學，經(jīng)常閱讀《新青年》《新潮》等進步刊物，深受馬克思主義熏陶。

1923年，潘梓年被介紹到當時頗為有名的保定育德中學教書。他先后為學生作了8次“關(guān)于研究文學”的系列講演，深受歡迎。以后講演稿合并相關(guān)論文被整理成冊，由北新書局出版，即《文學概論》，從1926年第一版起共出6版，發(fā)行約5萬冊。書中，潘梓年反復言說“人生是向求真的路上走去的”，文學和哲學很接近，都是刺探“人生的真際”的。文學也和科學一樣，是“一種求真的努力”。思想是文學的重要一部分，而“情感是思想開的花”。

1926年，在大革命的召喚下，潘梓年由北京奔赴廣州參加革命，由于交通不便和途中生病，未能如愿。1927年蔣介石悍然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濃重的白色恐怖中，一些意志不堅定者和投機分子紛紛退黨。而身處上海，親歷了刀光血影、風雨飄搖的潘梓年經(jīng)過深思熟慮，毅然決定“就該這個時候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從小不愛“趕熱鬧”的他，就這樣以從容獻身的姿態(tài)躬身入危局，開啟了其“大布是其衣”“一生只服務”的革命生涯。

潘梓年入黨后，很快就根據(jù)黨組織的指示回到家鄉(xiāng)宜興開展工作。1927年４月20日下午，剛從上?；貋淼呐髓髂?、李旸谷、史曜賓邀約史乃康、吳曰信、汪明蘇（汪茂遂）、汪子柔4人，在史曜賓家（補廬）商議要成立一個馬克思主義小組。7人中，只有潘梓年、李旸谷是正式黨員，其余5位還未入黨。

4月21日下午，7人在補廬召開馬克思主義小組成立大會，會上每個人都鄭重宣誓。潘梓年首先發(fā)言，他在簡述形勢后指出，凡是真正有決心參加革命的同志，不能對敵人存絲毫幻想，必須認識革命的艱苦性和斗爭的殘酷性。隨后，也是剛?cè)朦h不久的潘梓年向諸位同志袒露胸懷：“我們正如冬天下雪，在不久的將來，人們是必定可以看到大地銀裝，一片潔凈的光輝世界的。但我們呢，就不一定每一個到那時還存在，因為我們是接觸大地的初雪，它很難成為后來的積雪一部分，也許它在落下時一接觸大地時就融化在含有熱毒的泥污里，也許壓入下層不見了。但大家知道，如果沒有這樣的初雪，就不會有后來積成的燦爛。同志們，這就是我們的歷史任務，我們偉大的志愿?！迸髓髂赀@番以“初雪”打比方的話樸素、淡定、通達，蘊含著巨大純凈的能量，表達著崇高的革命精神，深深震動了在場每個人的心弦——每個人都紅著臉，眼睛淚汪汪的，心頭很緊張、嚴肅，但又很舒暢、寬闊。7個人彼此都感到無比得親切，異樣地體會到一種新人的滋味，連電燈的光都和平時有些不同似的。會上還推定史曜賓為小組長，潘梓年負責宣傳，李旸谷負責組織，并設(shè)立了一本紅漆面的正式記錄本，記上了各人的誓詞、發(fā)言摘要和會議決議。

1927年5月，經(jīng)中共江浙區(qū)委批準，改馬克思主義小組為中共宜興縣特別支部，潘梓年為特支宣傳委員。此時，通過國民黨內(nèi)線幫助，潘梓年被委任為宜興教育局局長。他利用此身份不斷奔走，積極擴大教育界的宣傳工作，組織小文化團體，籌辦農(nóng)民夜校，在陸平組織農(nóng)民協(xié)會“同樂堂”，還參與了教師索薪運動等工作。

潘梓年的種種異動，引起了國民黨反動派的警惕。1927年9月，潘梓年被調(diào)回上海負責《北新》《洪荒》等進步刊物的主編工作。潘梓年夙夜在公，筆耕不輟，發(fā)表了多篇有影響力的文章。其中，《青年的煩悶》《青年應該煩悶嗎？》兩篇文章影響較大。在《青年應該煩悶嗎？》一文中，潘梓年勸誡青年人“敢于煩悶是應該的，只會煩悶就不應該”，青年要直面打倒帝國主義和軍閥的主要現(xiàn)實問題，積極尋找解除煩悶的路途！

自1929年到1933年，潘梓年在黨的指示下又頻繁易職，歷任華南大學教務長、“社聯(lián)”（社會科學聯(lián)盟）負責人、“文總”（左翼文化總同盟）書記兼任“文委”（文化工作委員會，是黨在左翼文化總同盟中的組織）領(lǐng)導人之一。1932年，潘梓年主持了丁玲、田漢等人的入黨宣誓儀式。同年，潘梓年還擔任了中共江蘇省委機關(guān)報《真話報》的總編輯。

在主持《真話報》編務工作期間，潘梓年常以親戚身份到上海北四川路昆山花園路7號丁玲和馮達的家中商談報社和左聯(lián)工作。1933年5月14日，潘梓年在丁玲家中被國民黨特務逮捕。原來馮達和丁玲事先約定好，如果晚上過了12點還沒回來，丁玲就自行離家躲避。這天不幸被捕的馮達以為這個時間丁玲已不在家，就把特務帶回了家，不料當晚潘梓年和丁玲因為商談工作而延誤了時間，就這樣三個人全部被捕。潘梓年被捕后，先被拘留在上海警察局拘留所，后被解往南京憲兵司令部拘留所。丁、潘的被捕在上海左翼文化界引起極大憤慨。柳亞子、魯迅等社會知名人士立即組織了“丁潘營救委員會”，蔡元培、邵力子等知名人士也受潘菽的請托，積極寫信給國民黨當局要求盡快放人。

在獄中潘梓年多次被提審，遭受各種酷刑，但他總?cè)纭叭攵ɡ仙币话汩L默無語。后來，潘梓年被判處無期徒刑，移入江東門外的國民黨中央軍人監(jiān)獄。1934年中央紅軍撤離蘇區(qū)，踏上戰(zhàn)略轉(zhuǎn)移的漫漫征程。監(jiān)獄當局隨后不斷大肆散布中共“瀕臨滅亡”和“紅軍潰散”等謠言，妄圖瓦解政治犯的意志。潘梓年在獄中年齡較大，平時沉默寡言，但自有一種絲毫不為謠言擾動、置生死于度外的強大氣場，大家都敬他為“老大哥”。1937年，潘梓年被營救出獄。

獄中4年，雖身體遭受摧殘，但潘梓年始終精進勤勉，撰寫了30多萬字的《矛盾邏輯》（出版時改名為《邏輯與邏輯學》），翻譯了柏格森的《時間和意志自由》等書。此外，為鼓勵獄中朋友在黑暗中堅守信仰，潘梓年還和樓適夷等組織了“黑屋詩社”，出過《詩刊》手抄本。1937年，因見獄中“朋輩中有困頓經(jīng)年、健康為毀而頹喪怨傷、自嘆不辰者”，潘梓年特意賦了一首極質(zhì)樸的短詩《詠雪》：“一片一片又一片，飛上河山皆不見；前消后繼更兇猛，終把河山全改變?！逼谕淠堋霸柩┒瘛?。

確乎，一轉(zhuǎn)眼十年過去了。僅僅1927年的那場“初雪”之后，就已經(jīng)有太多晶瑩的雪花或消融無痕，或被湮沒覆蓋。1927年宜興在江蘇各縣中首發(fā)武裝暴動，很多年輕的共產(chǎn)黨員都先后犧牲。潘梓年這首短詩的主旨，依然是馳慕那片片初雪奮不顧身撲向大地的精神，依然篤信“大地銀裝，一片潔凈的光輝世界”終將來到，只是別有一種百煉成鋼后的至簡與沉雄。

潘梓年出獄后，向周恩來同志表達了“自己愿留滬、寧一帶做文化工作”的想法。因戰(zhàn)局急劇變化，潘梓年很快從南京奔赴武漢，與章漢夫等人一起緊鑼密鼓籌辦《新華日報》。1938年1月11日，《新華日報》創(chuàng)刊，那一天正好是潘梓年45歲生日。在整個抗戰(zhàn)時期和解放戰(zhàn)爭初期，潘梓年初心不改，始終挺膺擔任《新華日報》第一任社長的重責，被譽為“中共第一報人”。而無論從事哪一項革命工作，潘梓年始終沒有忘記他的“初雪之志”。

（作者系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征研二處二級調(diào)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