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陸成,河南焦作人。本篇為作者發(fā)表的處女作。
國慶節(jié)我本來打算去旅游的,看了兩天新聞,到處人滿為患,擁堵不堪,我們就打消了去景區(qū)的念頭??墒?,好好的一個國慶假期,不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也是難以抑制心里五彩繽紛的想法。正好,朝霞姐說去黃河邊看牛叔,我是一萬個開心。
牛叔,是朝霞姐叫的,我是看過朝霞姐寫的一篇文章,在文章里認識牛叔的。牛叔年輕時在市里住,被朝霞姐的父親請去家里教她們兄妹幾個練習太極拳,因為每天晚上受教,時間久了,朝霞姐家兄妹幾個就跟牛叔多了一份親情,真的就像親叔叔一樣。牛叔教拳很嚴厲,私下里卻仁慈,自然也是把他們兄妹幾個當孩子一樣親的。后來,牛叔去鄭州一個單位教拳,當了專業(yè)的武術(shù)教練,長年生活在鄭州,牛叔家的孩子也都在鄭州上學、工作、安家。牛叔退休后,就回到了老家武陟縣董宋村,承包了二百多畝地,多數(shù)地種莊稼,少數(shù)地種蔬菜,蔬菜沿襲農(nóng)村人的老傳統(tǒng)的種植方式,不打農(nóng)藥,不施化肥,綠色無公害,主要賣給附近的學校和鄰村的鄉(xiāng)民吃的,質(zhì)優(yōu)價廉,有一份收入,日子過得也悠閑自在。
牛叔回來老家生活后,朝霞姐多次去看望牛叔,她把自己和牛叔之間的感情用文字記錄了下來,平鋪直敘中滿是深深的感激和濃濃的親密??吹梦液苁歉锌?,也心生向往,當時就萌生了去拜訪他的念頭,一直沒有成行,這次終于有機會。
駛出焦作,我們沿人民路一路西行,拐上207國道,直向南去。車窗飄進豐收的氣息,路兩側(cè)的玉米基本收割結(jié)束,拖拉機在田野里奔跑,收割,犁地,運送玉米。三輪車或者農(nóng)用車,裝著滿滿當當?shù)挠衩?,在陽光下金燦燦,格外亮眼。村莊附近的路邊晾曬著一堆堆玉米棒,像一座座金山,閃著明晃晃金黃色的光。坦露的土地越發(fā)開闊,陽光明亮,天高云淡風輕,好一個秋收的景象。
路過一個村子,看到公路邊堆著一大堆玉米,看上去金黃可愛,他們都忍不住噻嚏,要下去拍照。我把車停在路邊,我們一起下車,走過去,這一堆玉米個個顆粒飽滿,越看越喜人。站著或坐著,都不足以滿足我們的喜愛,我們也都不顧矜持,直接趴到玉米堆上,剛好旁邊有個水洼,可是趁了景,藍天白云樹木都在水洼里投影,一間屋子大小的水洼,相機放低了,竟拍出了一片湖泊的意境。路過的村民都好奇地扭頭望望我們,我們只管拍照,只管開心,拍夠了,鬧夠了,才從玉米堆上爬起來,說笑著上車離去。
順著沁河大堤往東走,不多遠,就到了董宋村。拐進村里,見到了村支書,他高興地領(lǐng)著我們?nèi)ヅJ寮摇?/p>
牛叔事先知道我們來,早就站在門口張望了,老遠看見我們的車,又是喊,又是招手。車剛停下,牛叔就走過來拉開車門,一句:“霞,快下車,回家?!蔽覀円缓宥?,牛叔看到我們,伸手拉我們,“走,回家,都回家?!蹦且荒樀拈_心,把我們都感染得心花怒放。
進屋,坐下,牛叔急切地對牛嬸說:“快把炸的麻糖端來,叫孩子們吃。”牛嬸轉(zhuǎn)身從柜子上端過來兩盆放在茶幾上,一盆麻糖,一盆南瓜餅。我們不敢客氣,直接伸手一人拿一個,咬一嘴,還是熱的,麻糖椒香筋道,南瓜餅外酥里嫩,油香,面香,好吃得很哩??次覀兂缘媚丘挊樱J搴团鸲奸_心地笑了。書記也不外氣,邊吃邊說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
吃好,說了一些家常,牛叔轉(zhuǎn)過話頭,看著書記埋怨起來:“以后你媳婦出門不在家,你就來咱家吃飯,不要一個人將就。\"扭頭沖著我們說:“我活了一把年紀,沒見過像他這樣的書記,把村里的事當自己的事,媳婦不在家,沒人做飯,干活過了響,累死累活的,回家沒啥吃,去墻邊尋摸個小南瓜,不大點兒,擱鍋里煮煮吃,就當一頓飯,那咋成,老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以后不能再胡將就了,一個人在家,就過來吃,不就多一碗水的問題。\"書記被牛叔說得尷尬,像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低聲辯解:“就一回吃個小南瓜,還叫你看到了。”說罷,低下頭,不好看牛叔。我們也像小孩子一樣,端坐好,聽牛叔繼續(xù)嘮叨?!安皇俏曳且o他們說,我說你幾次你都不聽,汛期防洪,咱村幾條河溝,你一個人拿把鐵鍬,天不亮就去巡河了,那河水多大,跟河沿都平了,萬一有個啥事,誰知道。你說,防洪是大事,是全村的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一個人,也不叫個人跟著,出了事,誰知道,去哪找你?”看書記低頭不說話,牛叔語氣軟和下來,目光也柔和許多,看看書記,看看我們,接著說:“我以前不在村里,跟你也不熟,你年輕當兵,回來跑十幾年大車,掙了點兒錢,看到村里窮,想改變村里的窮樣,就竟選當了書記,我是去村委會捐款,才認識你的,聽村里人說你正直,老實,肯吃苦,干活不惜力,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毛主席的話,你都不聽?!蔽液鋈桓杏X心里頭一熱,眼眶里滿滿的,怕他們看見,低下頭,隨手抹一把眼角。
我們跟著牛叔,走到村外的河堤上,牛叔指著西邊不遠處的一座跨河水泥橋說:“大水沖塌了老橋,你天天跑縣里,跑了幾十趟,讓縣里把這座橋給修好了,不是你這樣跑,幾年了,哪有人管,全村人去河南地干活,要繞到外村,費死氣了。\"我扭頭看看書記,他還是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不好意思抬頭。
走到大橋上,看著河水“嘩嘩\"地流淌,同來的文友老秦好奇道:“這是啥河?”書記抬頭說:“這是濟河,往南是老蟒河、新蟒河、黃河,俺村是咱焦作唯一四條河流過的村。\"轉(zhuǎn)身指著東邊說:“看見前邊的楊樹路沒有,濟河在那里跟老蟒河匯合,往東流進了衛(wèi)河,流往天津。\"陽光照在河面上,明亮亮的,書記臉上有些驕傲的亮光,目光也一下子明亮了好多?;剡^身,指著大堤下的村子,書記咂咂嘴說:“多好的地方,多好的河,俺村這些年真是錯過了發(fā)展的好機會。\"我不假思索道:“現(xiàn)在是鄉(xiāng)村振興,正是好時候,有這四條河,多么難得的資源,搞點水產(chǎn)養(yǎng)殖,每年舉辦幾場釣魚大賽,吸引城里人來玩,多好,全國都在搞鄉(xiāng)村旅游,你們武陟縣南邊挨著黃河的村子,叫啥名我忘了,人家不是挖了好大一塊水塘,種荷花,每年舉辦荷花節(jié),好多人都去玩呢。\"書記看看我說:“地都分了,村集體沒有地,不好辦。\"我認真看著他說:“想要地,容易,你想干點事,只要是為全村人著想,就一定中!”“真對,誰都知道這個理,幾十年就是沒有人敢這樣想,人家城里人說得真對,只要是帶領(lǐng)全村人致富發(fā)展的,我第一個贊成。\"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們都扭過身,一個六十多歲的莊稼人站在我們身后,滿臉的期待。書記看看他,看著村子,看著橋下的河,著著河邊的地,抬頭朝南邊望去。遠遠的一道高土嶺,那是黃河南的邙山,山下就是黃河,聽著橋下濟河的流水聲,仿佛看見了奔流不息的黃河。
太陽有點偏西,看看手機,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我們跟著牛叔走下河堤,回家吃飯。正好國慶節(jié)放假,牛叔的幾女都從鄭州回來,加上書記和我們幾個,十幾口人,好不熱鬧。
沿著田地里的小路,穿過幾處玉米地,我們把車停在一處桃園門口,下了車,牛叔邊走邊給我們介紹:“這是我鄰居家的桃園,可甜可甜的桃,就是賣不出去,扔了不少,可惜了?!眮淼教覉@北邊的菜地,一天塊地的白菜長得好茁壯,雖然還不到天冷收白菜的時候,剛剛卷心的大白菜青翠圓實,咋看都喜人。白菜地邊是幾壟搭架的豆角和黃瓜,都有半畝地的樣子。豆角結(jié)得多,長長短短的,滿架子都是,好多都拖到地上了。黃瓜不多,稀稀拉拉的,像是剛采摘過,走不了幾步,不用費勁找,還是可以找到幾根成熟的黃瓜,看著就清脆。牛叔說:“咱的菜,隨便摘,隨便吃。\"我們早都鉆進架子里,摘了黃瓜,用手擼一下毛刺,張嘴開吃。甜,脆,好吃。
牛叔的兒子拿了大塑料袋,把我們摘的菜分開裝好,一人一大兜,收獲滿滿。
牛叔領(lǐng)著我們出了菜地,往南,在玉米地的田埂上走了一二百米遠,在一處長滿荒章的蘋果園停下來。蘋果園里沒有人看護,牛叔指著樹上的蘋果說:“看看,多好的蘋果,可甜,就是沒人要,長熟了,掉地上都是,可惜呀。\"我們走進去,看到樹下荒草叢生,荒草里都是掉落的蘋果,有的完整新鮮,像剛掉下來;有的開始腐爛,一看就知道掉下來好多天了;還有的曬成皺巴巴的,該是一個月前掉的。樹上的蘋果都套了塑料袋,都有拳頭大,最大的看上去能有小碗口大,透過塑料袋能看到每個蘋果都紅透了,有點暗紅,是熟過了的顏色。牛叔對我們說:“鄰家大哥種的,你們隨便摘,隨便吃。種蘋果不容易,盼著豐收,豐收了,賣不出去,自已騎個三輪車去鎮(zhèn)上賣,半路車壞了,一個人推著車回來,一車蘋果,一個沒賣。使性子,不賣了,滿地的蘋果,熟了落,落了爛。\"牛叔說著說著,一時哽住。
我爬到樹上,夠了幾個蘋果,看著好好的,拿手里,軟軟的,爛了。一樹蘋果,看著幾十個,只找了十幾個好點的,沒有一個讓人滿意的。十幾個好點的,也只是沒有爛,都已經(jīng)熟透,拿在手里,能感覺到有點空,有點輕,有點糠。又找了一棵樹,爬上去摘,還是一樣,好多在樹上爛了,好多崩口的,也是一樹蘋果只找了十幾個好點的,還是有點空,有點輕,有點糠。
就這裝了一桶,找不到秤。剛好蘋果園的主人來了,一個黑瘦的農(nóng)村女人,滿頭灰白的頭發(fā),滿臉的憔悴。進來就去樹下?lián)煳胰拥舻奶O果,看看爛了,又扔了,滿眼的不舍。開口的幾個放塑料桶里。朝霞姐和老秦看看她,看看我,我們都不說話,不忍說,不忍攔。
地頭的窩棚外,掛一個二維碼,我拿出手機,掃碼付了一百塊錢。
在村口,下車,跟牛叔和書記告別,牛叔大聲說:“有空就來家,咱種的菜,不用買,管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