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原上的雞群

我們這里是沙原地帶，隨處可見連綿起伏的沙丘。別的地方種啥長啥，可這里不行，種啥不長啥——土地很貧瘠。小的時候，家里的生活很困難，我和媽媽一直在尋找出路。

這天，媽媽領(lǐng)著我在外面走了一圈，說：“養(yǎng)雞。”

“養(yǎng)雞行嗎？”我問媽媽。

“一定行?！?/p>

媽媽告訴我，我家養(yǎng)雞有得天獨厚的條件，是什么條件呢？

我家住在一片甸子上，前后左右沒有人家，這樣雞可以隨意放養(yǎng)在甸子上。夏天有雞吃不完的蟲子，春天、秋天和冬天有雞吃不完的草籽。只是冰雪覆蓋的時節(jié)，雞難些，那時我們可以給它們喂一些糧食。

媽媽又告訴我，在這里養(yǎng)雞絕對干擾不到別人，不用擔(dān)心雞禍害別人家的蔬菜和糧食。

媽媽又說，這里很偏僻，雞可以遠(yuǎn)離疾病的困擾，例如雞瘟。

媽媽最后告訴我，說白了，就是在這里養(yǎng)雞幾乎不用花本錢。

何樂而不為？于是我家開始養(yǎng)雞了。

我家養(yǎng)的雞品種很多，有大蘆花雞、大黃雞、大白雞、大紅雞，還有大雙冠雞……盡管顏色各不相同，但都是家雞，也就是現(xiàn)在人們說的土雞、笨雞或者散逛雞。

養(yǎng)雞的故事很多，先簡單講幾個——

好厲害的禿尾巴雞

雞開始下蛋了?！翱┛﹪}，咯咯噠……”雞下完蛋后多數(shù)都要咯咯噠噠地叫上一通。是在邀功嗎？是在炫耀嗎？是想得到獎勵嗎？我不知道。反正我強(qiáng)行搶走它們熱得燙手的雞蛋時，它們急得“咕咕咕”直叫，看它們可憐的樣子，我就拿來一盆水，讓它們喝。喝著喝著，它們就把被掠奪的事兒給忘了，喝好水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向甸子。

雞真好哄。

早晨，打開雞窩的門，雞就歡呼雀躍地跑進(jìn)甸子，當(dāng)它們吃飽喝好，就會找個位置開始下蛋。每只雞下蛋的地點都不一樣，有的下在柴垛上，有的下在柴垛下，有的下在雞窩里，有的下在院子的角落里，有的甚至下到院墻外……

我家的雞蛋品種很多，有白皮蛋、黃皮蛋、紅皮蛋、紫皮蛋，還有花斑皮蛋。它們下了蛋后，我就開始撿。

撿雞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下在平坦地段的雞蛋最好撿了，例如下在角落里的雞蛋，貓下腰就能撿到。

可撿下在柴垛上的雞蛋就有點難度了，我得爬上高高的柴垛，不但要小心翼翼地?fù)?，還要小心翼翼地滑下柴垛，否則可能摔倒，把雞蛋弄破甚至摔傷自己。

撿下在柴垛下的雞蛋也不太難，這些雞蛋往往都下在柴垛深處，撿雞蛋時小心別讓柴草扎到自己（尤其是眼睛）就行。

最難撿的是下在雞窩深處的雞蛋。

下在雞窩邊上的雞蛋很好撿，貓下腰伸手就能夠到，可雞窩深處的雞蛋就不行了，有的時候，即使趴在地上，甚至把頭伸進(jìn)雞窩里也拿不到。

怎么辦呢？

我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了一個好辦法——用勺子。如果實在夠不到，再在勺柄上綁一根木棍。

最初雞一下蛋我就爭著搶著去撿，可后來媽媽不讓我撿了，因為她不放心，說我毛手毛腳的，怕把雞蛋碰壞。媽媽說得沒錯，撿雞蛋時，我確實碰壞了不少，可那都是有原因的，例如我有時拿著雞蛋被什么東西絆倒啦，手指用力過猛摳破雞蛋啦，或者手沒拿穩(wěn)雞蛋掉到地上啦……其實我這是強(qiáng)詞奪理，媽媽撿雞蛋就從來沒碰壞過。

媽媽總以一當(dāng)十，不讓我撿。后來，在我哭著鼻子再三懇求下，她勉強(qiáng)同意讓我獨自完成撿雞蛋的任務(wù)。

從那以后，我撿雞蛋時更加小心翼翼，再也沒碰壞過一個雞蛋。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撿雞蛋嗎？就是想體驗一下收獲勞動成果的感覺，嚴(yán)格來說，我收獲的不是自己的勞動成果，而是雞的。

撿雞蛋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很快樂？

我告訴你，也不全是那樣。

有只雞的蛋我就不敢撿。

它是一只禿尾巴雞。尾巴上一直不長羽毛，光溜溜的，泛著紫青的光，看著讓人害怕。它厲害著呢，看誰不順眼就可能偷偷地啄一口。我觀察到不少雞都躲著它，它很像那些特立獨行的人，喜歡獨來獨往。

禿尾巴雞產(chǎn)蛋時節(jié)到了，它不像別的母雞那樣尋找合適的下蛋地點，而總是抬頭望著高處。

“媽媽，它怎么總往高處看?。俊?/p>

“它是想在高處下蛋。”于是媽媽找個筐，把筐拴在房梁上。

跟媽媽說的一樣，它飛進(jìn)筐里下蛋去了。

媽媽真厲害，她怎么知道雞的心思？

那天，它下完了蛋，從筐里飛了下來。我踩著板凳，左手向下扳著筐沿兒，右手伸進(jìn)筐里，我還沒有摸到蛋，就見那只禿尾巴雞“撲棱棱”飛了起來，對著我的右手手背就是一大口。

好疼！手還腫了好幾天。

那只禿尾巴雞不止一次那樣對我，每次撿它的蛋時它都那么兇，我害怕了，再也不敢撿了，只能由媽媽撿。怪得很，媽媽撿蛋時，它就像一只溫順的小羊，從不對她發(fā)脾氣。

我問媽媽怎么回事兒，媽媽說，它沒有尾巴，覺得自己有缺陷，它可能嫉妒你的完美吧，或者它討厭你身上某些不好的東西。媽媽還說，凡是有缺陷的人或動物都有特殊本事。媽媽的話對不對，我不知道，你說呢？

順便說一句，那只禿尾巴雞的命運可不太好——在一個數(shù)九寒天的夜里，它被凍死在雞窩里了。

沒有羽毛不行啊！

這也怨我和媽媽，怎么就沒想到?jīng)]有羽毛的鳥類在我們這里是很難度過冬天的呢？應(yīng)該把它放在屋里保護(hù)起來才對。

我真后悔。

不回家下蛋的雞

在柴垛上、在柴垛下、在雞窩里、在院子的角落里，甚至在院墻外下蛋，那都是在家里下蛋?？捎械碾u就不一樣，它們在甸子上下蛋。比如那只從不在家里下蛋的雞。

開春了，它的冠變得紅潤起來，時?！案聡}嘎噠”地叫，一聽這叫聲我們就知道它到產(chǎn)蛋的時候了，并且肯定下蛋了，可我們就是找不到它下蛋的地方，自然也就找不到蛋。

我和媽媽都很納悶。

有辦法。一天，我盯上了它。

那天，它在甸子上吃飽喝足后，著急地往前走，我在離它很遠(yuǎn)的地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跟著它。

走著走著，它在一片茅草叢邊緣停了下來，剛要鉆進(jìn)草叢中，又回過身來，探頭探腦地向四周張望著。它到底要干什么？我馬上趴在甸子上，我是悄無聲息地趴下去的。

張望了一陣后，它看周圍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它肯定沒發(fā)現(xiàn)我），就一下子鉆進(jìn)了那片草叢中。

它干什么去了？我趴在甸子上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段時間，只見它悄無聲息地從茅草叢中走出來，到別的地方覓食去了。

母雞走后，我走進(jìn)草叢中。嚯！一窩黃皮帶著紫斑的雞蛋！我貓下腰伸手摸了摸，有一顆還熱乎乎的。

原來它把蛋下到了這里，它還真有個性，不像其他的雞下完蛋邀功似的“咯咯噠，咯咯噠”地叫上一陣，而是一切都在無聲中進(jìn)行。真低調(diào)。

我站起身，看看四周，這是一片高高的、碧綠的、散發(fā)著茅草特有清香的茅草叢。根根茅草潔凈、透明、亭亭玉立，潔白的茅草穗像一面面旗幟在微風(fēng)中飄揚著。

茅草叢中還零星點綴著各色野花。茅草豐姿綽約，野花分外妖嬈，香氣格外撲鼻。真是下蛋的好地方！我不禁感嘆。

“怎么辦？”我問媽媽。

“它要在那里抱窩。”媽媽說，“以后不要再去打擾它了，如果總是打擾，那只雞該不管它的孩子了。”

我很惦記那只雞，背著媽媽，還是去偷看了它幾次。媽媽知道了，對我急了。從那后，我再沒去看過它。

跟媽媽說的一樣，一個多月之后，那只雞領(lǐng)著一群小雞崽回家了，它們一個個毛乎乎絨嘟嘟的，好看極了?！班编编?，啾啾啾——”小雞崽張著小黃嘴對我們叫著。

我打擾那只母雞好多次，它都沒在乎，還孵出了那么多小雞崽，它的胸懷真廣闊。

與喜鵲共渡難關(guān)的雞

冰雪覆蓋了大地。那個冬天特別冷，吐口唾沫馬上就結(jié)成堅硬的冰片。冷不說，大雪還一場緊跟一場。

厚厚的大雪覆蓋了一切，雞當(dāng)然不能去甸子上覓食了。為了讓雞安全過冬，我們只能喂養(yǎng)。

于是，我和媽媽在每場大雪過后，都在院子里掃開一片空地，定時給雞喂水喂食。

田鼠可以安心地享受秋天積攢在洞里的美食，老鼠可以鉆進(jìn)任何一家倉庫里盜竊糧食，青蛙可以鉆進(jìn)地下冬眠……這些動物可以安然地度過冬天。可有些動物就不行了，例如喜鵲。

沙原地帶風(fēng)大沙大，高大的樹木在這里被風(fēng)沙淘汰了，即使把高大的樹木栽種在這里，多數(shù)也很難長高長大，所以這里多長低矮的灌木和蒿草。而喜鵲最喜歡在高大的樹木上造窩，由于沒有喜鵲的生存環(huán)境，所以盡管它們是極其普通的鳥類，但在我們這里喜鵲卻不多見。

這個冬天，它們無處覓食，所以每當(dāng)我們往空地上撒糧食、往水盆里倒水的時候，從四面八方“撲棱棱”過來的，不只是雞，還有從空中降落的喜鵲。

它們在雞群中搶吃糧食。

怎么能讓它們吃？我用雪球、樹枝攆喜鵲。

我攆喜鵲，有一只大公雞也跟著我攆，它的做法是用堅硬的喙啄飛來的喜鵲。它也看不慣喜鵲跟它的同伴一起爭吃糧食。

吃不到東西的喜鵲急得在空中“嘎嘎”直叫。

喜鵲來吃糧食，我很惱怒，可媽媽的態(tài)度跟我截然相反，她看著搶食糧食的喜鵲，不但不惱，還很高興。

“媽媽，糧食都讓喜鵲吃了?！蔽衣裨箣寢專澳悴还懿徽f，怎么還那么高興？”

“往后你也別攆它們了，讓它們一起吃吧?！眿寢屨f。

“為什么？”

“喜鵲，喜鵲，是報喜的鳥，它們來說明好事要到了?！?/p>

媽媽說得有道理，我們這里一直認(rèn)為“喜鵲不進(jìn)愁房”，意思是說困難的人家、困難的地方，喜鵲是不愿意來的?，F(xiàn)在它們來了，說明我們家或者我們這地方快有好事了。既然來了，就別讓它們走了。于是，我不再趕喜鵲。

從那以后，就連那只大公雞也不再追攆喜鵲。

喜鵲不但跟雞一起吃飯，有的干脆就在我家的雞窩旁或者房檐下過夜。

喜鵲與我們一起度過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可等冰雪剛剛開始松軟融化，那群喜鵲就再也不來我家吃東西了。

它們怎么不來了呢，總吃別人家的東西，感覺不好意思了嗎？還是因為別的？我說不清，我一直在想。

第二年春天，我在甸子上偶然看到喜鵲，可分辨不出哪只來過我家。

當(dāng)初我沒把這事兒放心上，真遺憾。

有后福的雞

盡管我家很偏僻，但雞瘟還是來了。

太慘了！那年春天，我家的雞有的死在家里，有的死在回家的路上，有的死在甸子上，有的死在窩里……

在鬧雞瘟的那幾天，我和媽媽含著眼淚四處尋找死雞，又含著眼淚把死雞扔進(jìn)一個事先挖好的深坑里，再含著眼淚在深坑里鋪上一層厚厚的柴草，含著眼淚點燃，最后含著眼淚把深坑填平——這樣做是為了防止瘟疫擴(kuò)散。

說來奇怪，就在我們剛剛點燃鋪在死雞堆上的柴草不久，“嘎嘎嘎，嘎嘎嘎——”一只母雞突然從火堆里跑了出來，不過它被燒得焦頭爛額，渾身黝黑，羽毛也沒剩下幾根——簡直就是一只燒雞。

那只母雞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可等它羽毛豐滿肌肉健壯，一切都恢復(fù)正常后，它卻再也不下蛋了。每天除了吃喝還是吃喝，它吃胖了，胖得前胸、后背、脖子、尾部都肉乎乎的，腿上長滿了肉，連胸骨棱都摸不到。

不下蛋，也養(yǎng)著。媽媽就是這樣。

“它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眿寢尶傔@樣說。

兩年后，那只母雞老了，它真的老了，到甸子上覓食的能力都沒有了，最后走不動路了，只能在窩里吃現(xiàn)成的，喝現(xiàn)成的。

俗話說得好：“開河的鯉魚，下蛋的母雞。”它們都是上等的美味。其實多年的老母雞更好吃。雞肉雖老但勁道爽口，雞湯油而不膩，鮮味十足。多年的老母雞營養(yǎng)價值極高，是上等的滋補(bǔ)品。

不過這些我只是聽說，一直沒吃過。

“殺了吃吧，留它啥用？”有人勸媽媽，“干搭糧食，再長也長不到豬那么大?！?/p>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留著它。它大難不死，必有后福?！?/p>

“瘟疫都沒要它的命，不賣。”有人想高價買那只老母雞，媽媽說。

媽媽視它為“保家仙”。

那么那只老母雞最終去哪兒了？你一定會問。

媽媽送人了。

“嬸嬸，你把那只老母雞賣給我吧，給孩子媽媽催催奶?！庇幸惶欤粋€人來到我家，央求媽媽。

那人說，他媳婦生完小孩后，一直沒有奶水，他們的寶貝又不愿意吃奶粉，整天餓得亂叫。

那人還說，實在沒有辦法才找媽媽的。

“你抓走吧，不要錢?！眿寢寷]有任何遲疑地答應(yīng)了。

“謝謝嬸嬸，謝謝嬸嬸?！蹦侨藰泛呛堑乇ё吡四侵焕夏鸽u。

“媽媽，你真舍得那只老母雞嗎？”那人走后，我問媽媽。

媽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p>

一只大笨雞

雞蛋積攢到一定數(shù)量后要賣掉，否則時間一長就會腐爛變質(zhì)。一般情況下不用我們親自擔(dān)到集市去賣，這里有專門販賣雞蛋的人，賣給他們就行。

不過也不全是那樣，其中有一次就很特殊——

雞蛋的數(shù)量夠賣了，可不知怎的，販賣雞蛋的人一直沒來。

那些日子，我和媽媽總瞭望著甸子的遠(yuǎn)處，盼望收購雞蛋的人早些到來。可一等他們不來，二等他們不來，再等他們還是不來。不能再等了，再等雞蛋就壞了，我們決定自己去賣。

又是一個趕集日，原計劃第二天我和媽媽一起去賣雞蛋，可媽媽突然病了，受了風(fēng)寒，得了重感冒。

“孩子，看來媽媽不能去了，你自己去賣吧?！?/p>

“下個集再賣不行嗎？”我怕自己賣不好，問媽媽。

“不行，過幾天雞蛋就壞了。”

“千萬小心，別把雞蛋碰碎了。”第二天早晨太陽剛剛升起，媽媽勉強(qiáng)起身把我送到大門口，囑咐我。

“媽媽，沒事兒，你放心吧?！?/p>

我?guī)е鴿M滿一筐雞蛋上路了。一路上，我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拎著雞蛋筐，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挎著雞蛋筐，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抱著雞蛋筐，就是不敢背著雞蛋筐。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集市上。

吃蟲子和草籽的雞下的蛋，蛋殼透明，沖著陽光一照，可清晰地看清蛋黃和蛋清的分界線。這樣的雞蛋味道鮮美，營養(yǎng)豐富，許多還都是雙黃蛋，所以行情極好，不到半天我就賣完了。

那天，我揣好錢，拎著筐，樂呵呵地回家了。

我家與鎮(zhèn)中心的集市中間隔著一大片沙坨子。那片沙坨子不能說寸草不生吧，不過也沒有多少植被，只長著稀疏的灌木和蒿草。

我走在那片沙坨子上。

“嗚——嗚——嗚——”忽然一陣陣沉悶的怪聲從遠(yuǎn)處傳來。

我順著聲音望去，看見遠(yuǎn)處一大片一大片沙被大風(fēng)掀了起來，之后揚向天空。我還看到被揚起的黃沙快降落下來之際，又一股大風(fēng)把它們推向天空。揚起，降落，再揚起，再降落……

沙借風(fēng)勢，風(fēng)助沙威。就這樣，鋪天蓋地的黃沙像密布的陰云，海浪般在沙坨子上翻滾，席卷著這里的一切。

不好，起沙暴了！

沙暴瞬間來到我的跟前，“唰——唰——”它隨意潑灑著黃沙和不知從哪里卷來的枯枝敗葉。

沙暴像一個魔鬼在我身邊怪叫著，還攜帶著一股股陰冷的風(fēng)。“突突突——突突突——”我哆嗦了好幾下。

太陽被淹沒了，天被淹沒了，地被淹沒了……一切都被淹沒在無邊的渾黃之中。

風(fēng)中的沙粒重重地?fù)舸蛟谖业哪樕?，好疼?/p>

我左手拎著雞蛋筐，右手緊緊捂著衣擺（錢在右側(cè)衣兜里），向前走著。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fēng)”，走著走著，沙暴潑灑下來的黃沙迷住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想揉去眼里的沙粒，可我的頭又被大風(fēng)掀起的衣服死死地纏住，更什么都看不見了，于是我又下意識地松開左手握住的雞蛋筐，揭去蒙在頭上的衣服……

等整理好衣服后，我睜開眼一看，雞蛋筐像一株隨風(fēng)滾動的沙蓬，被風(fēng)卷走了，只見它在風(fēng)沙中蹦跶了幾下，就消失在渾黃的沙暴中，再也看不到它的去向。我再一摸衣兜，賣雞蛋得來的那些角票也無影無蹤了——我估計那些錢就在我整理衣服時撒了出去，被沙暴揚向了天空。

雞飛蛋打！我真是一只無用的雞！一只大笨雞！這點事兒都辦不好！

咋辦？找。于是我開始在沙暴里尋找，尤其是那些錢。

“孩子，別找了，找不到了?！辈恢裁磿r候，媽媽來了。她貓著腰頂著風(fēng)沙站在我的面前，她臉色蒼白，嘴唇干裂，凌亂的發(fā)絲里灌滿了沙?！?/p>

“媽媽，錢都被沙暴刮走了?！笨粗v的媽媽，我抱著她的大腿哭了。

“孩子，不哭，刮走就刮走吧?！眿寢屆业暮竽X勺說，“咱家的雞不是還天天下蛋嘛?！?/p>

“咱們回家?！?/p>

“嗯，回家?！眿寢尷鹞业氖郑乙怖鴭寢尩氖?，我們一起頂住了風(fēng)沙。

這里的氣候就是這樣，沙暴過后就是一場大雨。大雨過后，我又去了一趟那片沙坨子，想找回被沙暴卷走的筐和錢，可哪有？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它們化作沙子也很好。看著茫茫的沙坨子，我想。

養(yǎng)雞的故事太多了，就先講到這里吧。

雞，陪伴了我的童年，是雞給了我家茶醋油鹽，是雞給我換來了許多零花錢，甚至是學(xué)費。

陪伴你童年的是什么？一定比我的好很多，美很多吧。

請朋友們多留存自己的記憶吧。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