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翠連,喜歡詩歌、散文、小說,專注小小說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北方文學》《文學月報》《雪花》等報刊雜志。讀書筆記《永遠的城》收錄于《悅讀者說》。
她是我閨蜜。
她是普通礦工女兒中嫁得最好的——礦機關科員。按現(xiàn)在的說法是“破圈成功”。她的兒子,機靈如動畫片中的一休。她舍得花錢買名牌,買最新鮮的蔬菜,無論婚前婚后都是領先者。
也忘了從哪天起,她和我一樣也開始買大堆菜還要講價,出入專賣店只過眼癮。我很奇怪,她毫不隱瞞對我說,丈夫工作光鮮,工資卻不高。
緊巴巴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后,她又恢復了往日風采,買名牌,買最新鮮的蔬菜,原因是她丈夫離開機關到井下當了一名采煤工。
兩年后的一天,井下一次意外事故,丈夫本已脫險,卻因救一名新工人而永遠離開了她。
盡管她得到了當時煤礦最高的三萬元撫恤金,但也無法填補悲痛的心。
三年后,她終于從哀傷中走出來,因沒了另一半,她變成太陽,圍在她身邊的男人們向日葵般夠著她。
她在兒子上小學四年級時再婚。
一位來自偏遠山區(qū)小她五歲的農民工,贏得她的芳心。我問她有房有錢為何要嫁給農民工?她說愛情!
農民工樸實能干,在井下打柱,每月都掙四五千元,卻從不翹尾巴,拿她當公主。她為他生個胖兒子,被舉上天。我看著她鮮亮的臉,欣慰她沒有嫁錯人。
她在被寵中胖成了吹起的氣球,質量過關的錐子都扎不漏。愛美的她把一身贅肉歸結到小兒子身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后媽。農民工阻攔,她就大吼大叫,活脫脫的一個母夜叉。
有次農民工沒忍住打她一巴掌,這下捅了馬蜂窩。她黃蜂般追到井區(qū),蟄得農民工顏面盡失。農民工懷揣怨氣下了井,竟是不歸路。
那年撫恤金八萬。
她成為礦區(qū)的明星,人們不僅說她害死了農民工,還提起已故多年的前夫,說前夫是被她逼著下井的。
她不辯白,哭得死去活來,后悔得要跟農民工去。她越是這樣,越有人說她不是良婦,甚至還有人說她是個“嫁死”人。
我也有點懷疑她了。
她帶著兩個兒子安心過日子,把對亡者的愛與懷念傾注到孩子身上。一邊忙工作,一邊帶孩子,勞心勞力,歲月增添的皺紋使她呈現(xiàn)出母性的慈祥。
喜歡她的男人很多,追求她的卻沒有。誰都害怕命硬的女人??傆胁恍判暗模形浑x婚的男人爬山虎般纏住了她。
謠言在她結婚的春雨下破土而出,如惡毒詛咒般:看著吧,用不了多久,她又該得到撫恤金了……
離婚男人的底細誰都知道——狠毒精靈鬼,不僅打罵前妻,還動用心計迫使前妻凈身出戶。她不被算計就是命好了。
誰能想到,他們結婚不到兩年,謠言變成事實,離婚男人和工友們在走向罐籠時,突然倒地。在急救車上就沒了氣息。
離婚男人突發(fā)心臟病在工作時間內離世,她得到了撫恤金十二萬。
好事者給她算出光撫恤金就二十三萬了,2000年時,這個數(shù)目對于煤礦的普通人來說是心驚肉跳的。人們都說她在市里買了樓房出租,又把兩個兒子送到私立學校,她好找下一個結婚對象,再拿不斷上漲的撫恤金。
我似信非信,畢竟她的兩個兒子都到市里上學了,旁人卻堅信不疑。
即使她真想再嫁又談何容易,她怕男人惦記她的錢,又有兩個累贅兒子,哪個男人愿意當冤大頭。何況她早就被貼上“克夫”的標簽,礦上最不怕死的男人都敬而遠之。
沒有男人接近她,兩個兒子又在市里讀書,下班后的空余時間太多,她學會了打麻將。在麻將桌上,有位綽號“軟柿子”的喪偶礦工,見到她癡癡地愛上了。
有人說:瞧著吧,“軟柿子”很快就會被她做成番茄醬!
但現(xiàn)實是“軟柿子”安然無事,還精神倍增。人們又反說她遇到克星了。
時間淡漠了人們對她的八卦,卻讓人們看到了“軟柿子”對她的愛,對她兩個兒子的情,她對“軟柿子”女兒的好。在家庭和睦中,“軟柿子”的女兒風光出嫁了。她的大兒子結婚了,小兒子也上了大學。
生活就該這樣,哪能滔天巨浪都拍到她身上。
事有湊巧,一天,她正和麻友們碼長城,一個剛進門的女人說礦上出事了,是“軟柿子”所在段隊,一死三傷。她急忙奔出門,下樓時一腳踩空。
人們即刻想起撫恤金。
“軟柿子”毫發(fā)無損,她卻摔斷了左腿。
有人說:她光想拿撫恤金,只顧著高興,要飛下樓去。
有人說:十多年的感情,光顧著擔心,都忘了樓梯。
你問我“軟柿子”會相信哪種說法?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能告訴你的是,我每次去看她,“軟柿子”都在盡心照顧她,她那依舊漂亮的臉呈現(xiàn)著溫暖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