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片蓬勃的綠

一個人是怎樣一點點邁向蒼老的？一道皺紋的新增，一根白發(fā)的生成，還是步履匆匆時忽覺急促的喘息？其實，沒有明顯的分界點，誰也說不清是三十八、三十九還是四十。只是忽然間當你梳理長發(fā)時發(fā)現(xiàn)鬢角的一根銀絲，心頭不禁一顫：都有白發(fā)了，真是老了！

慢慢地，由“一”擴展開來，一而再，再而三，竟至某一日，數(shù)根銀絲在鬢間搖曳。人說“搖曳生姿”，然而，這絲絲銀白卻總使人“生怯”，唯恐避之不及。慶幸的是，當下藏匿于兩鬢之銀絲，忽隱忽現(xiàn)之下，還不至于太過暴露歲月侵襲之盛。

歲月就是這樣于漫然間改變了一個人，她的身姿容貌，她的智識胸懷，甚至她看待世界的方式……縱觀過往，即便當時有多少濃墨渲染般的經(jīng)歷，至如今，都只剩云淡風輕的淡淡墨痕般的存在。

小時候，也曾“霸道”天真，一任自己沉浸在喜愛自然與玩耍的天性里。那時的天空靜謐深遠，遠到神秘不可參透，每每仰望藍天時，都帶著通向未來的遼遠暢想。

小學時，步行是探索自然與世界的起點。永遠記得那條通向?qū)W校的鄉(xiāng)村小路，那是一條穿越村莊的土路，它曲曲折折，蜿蜒向前。上學時，路過許多人家，一路流連著路旁的溝渠與樹木，同三三兩兩的小伙伴嬉戲玩耍，相伴而行。多么懷念小時候，那條路，那片土，那抹淡淡的溫情……

記得放學時，我家的那條大黃狗總是自大門口嗖地跑出，接我放學，跑至很遠很遠的地方。它看到我，跑近我，撲向我，親昵地哼哼著，仿佛與它的小主人已經(jīng)許久未見。等親昵完畢，便調(diào)轉(zhuǎn)頭帶路而歸，呼呼地奔跑著，一騎絕塵，奔向家門口。

大門前的胡同，田間地頭，乃至公路一旁堆積的沙土，都是兒時玩耍的絕佳場所。跳皮筋，跳房子，投沙包，抓石子……那些質(zhì)樸的游戲自帶迷人氣息，引著你奔向它，敞開你的身姿與懷抱。

告別童真，當初次踏出鄉(xiāng)鎮(zhèn)去縣城讀書時，正是初中三年級。那一年臨近中考時，家里突遇變故，母親病逝。為了不影響我中考，父親有意隱瞞了這個消息，連母親的最后一面我都沒有見到！中考后跌跌撞撞地回家，面對已然傾倒了的我成長的天空，唯有默默啜泣。

少年時懵懂的心事，加上家里的變故，一度讓我迷失在無由的“探尋”里。曾經(jīng)純粹的心境，向上鉚足勁的心，不是沒有，但仿佛被什么東西阻隔壓榨著，只是說不清。那時候，心事全副寫在日記之中。曾記有一段時間，寫花寫草寫生活點滴，都脫不了陣陣憂傷。那時的語文老師評論道：“文字很美，只是有些憂傷?！睉n傷的心事誰能解？其實真的無人能解，哪怕是自己。當時的我，已然深陷心結，心門難開。

中考后，縣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但排名有點靠后（屬于高價生），需要交4500元的學費。母親看病已然花費不小，加上哥哥這一年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我又要上高中，父親自是無能為力。無奈之下，花極少的錢，我上了縣城的一所私立高中。

沒承想，這卻成了一個一直難以解開的心結。自此我心情郁郁，自卑沉默，就這樣莽莽撞撞踏入人生的“雨季”。高中三年間，家境愈發(fā)拮據(jù)，心理壓力陡增的我更是無處排解，無由地“淪陷”在他制或自制的泥淖里……結果很容易想見，高考落榜的難題又擺于面前。好在在省城上學的哥哥為我四處奔波，聯(lián)系了山東大學的自學助考班，報名了計算機應用專業(yè)，我由此才得以順利地步入大學校門。

人生夢醒，是一個人至關重要的時刻。一個人，無論遭遇怎樣的境況，如果還能收拾出一份明亮的心境，總是幸運的，哪怕遲一些。

深知自己并非統(tǒng)招生，而是一名自考生，加上剛大學畢業(yè)的哥哥承擔起我上學的全部費用，我便愈加珍惜這樣難得的學習機會。大學三年（原本本科四年，我一門門地考，考得快，三年就畢業(yè)了）就是這樣靠著一點點忍耐、一點點堅毅、一點點愈發(fā)蓬勃的內(nèi)在力量的牽引，重新尋得一點點自信和內(nèi)心的明朗。

一個人唯有愿意主動去沖破生命的陰霾，才能夠徹底走出它，才能最終擺脫“陰霾的詛咒”，尋得正向的能量，開掘自身生命的潛力。人，有時會在沉默中滋生出倔強的力量。大學三年，最常去的地方是自習室。偌大的階梯教室，一本書，一個人，一段安靜的沉浸，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平淡安靜的日子，給予了我莫大的力量。

彼時日日沉潛的勇氣，終于讓我掙脫了以往深陷不拔的沼澤。時日長久，在靜寂深處，默默扎根于書本之中。正是在那些日子里，我自學能力突飛猛進，自此，再也不懼怕任何功課——哪怕有點艱深的專業(yè)書籍，不也一點點啃讀下來了嗎？

那時候最常做的事就是一邊看書，一邊寫字。哪怕看的是專業(yè)書籍，也在空白紙張上“極盡瀟灑”地書寫著。寫邏輯推理公式，也寫傾心的短語；寫讀后的理解，也寫一時暢想……那時的我，愛極了書寫，愛極了筆尖游走于紙上的沙沙聲。于我，那是寧靜之音，它自帶令人沉靜的力量。

也正基于那些安然坐定的日子，在擁有一張寧靜書桌的同時，我練就了一顆隨時都可坐定沉浸的心。因為這份“坐定”，套用周春梅老師《一間遼闊的教室》里的句子：我感激并熱愛自己的命運。慢慢地，我再也不是那個憂心忡忡的我，而成為一個自信勇敢、堅毅堅定的自己。

時光滑落，變動不居的不只是時間，還有置身其間的人事景物。若干年后的今天，再度想來，如果有什么遺憾的話，就是彼時還太年輕，因缺乏“高人”指引，加之信息閉塞，讀書視野太過狹窄，還是錯失了許多寶貴的青春，無端荒置了太多流年。

人生總是有遺憾，有收獲，多半時候，一邊遺憾，一邊收獲。完滿的人生總是難得。如果有所規(guī)劃，或者早做規(guī)劃，人生是不是會更完滿？或許會有更稱心的選擇，更好的去處？不知道。人生就是未知的探索?；蛘哒f，它是一個謎一樣的場域，或許這也正是它的珍貴難得之處。

自考三年，順理成章地畢業(yè)、工作，在這個無根的城市漂泊。不滿意，不甘心，不開心，卻成為我初入職場時執(zhí)迷于心的困惑。

我想，我終要打破這個迷局，趁自己還算年輕。 于是，我拿起“反叛”的斧頭，劈向了自身的“蒙昧”。傾聽內(nèi)在的聲音，重新開始新一輪的尋找。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走向哪里？尋覓之旅并不輕松?，F(xiàn)實的桎梏終要沖破，哪怕付出飛蛾撲火般的勇氣。就這樣，跨越之旅開啟。在從計算機向中文（因為喜歡中文，欲考取中文專業(yè)研究生）的輾轉(zhuǎn)跨越中，我調(diào)動起自己積蓄已久的耐力與不可輕易摧毀的堅毅，向著心中的星辰大海進發(fā)。

現(xiàn)在想來，那真是一件頗有“魄力”的抉擇，也是我至今不悔的決定。

本來就工作不是太久，又幫家里還了幾千塊錢債務，生活再度陷入拮據(jù)。但是，不怕！二十幾歲的我已然可以憑著雙手去掙??！于是，憑著這份毅力，我常常騎自行車穿行于濟南的大街小巷，去一戶戶人家，做著一份份家教。做了多少份家教？現(xiàn)在早已淡忘，那份往來穿梭的疲累也早已隱遁無形，留下的也僅僅是一抹淡淡的可以微笑著說出的難忘的記憶。

人生所謂的艱難時刻，唯有真切體驗過，才懂珍惜，才懂彼時困境中溢出的美好是多么值得珍視。

經(jīng)過一番嘗試之后，終于圓夢。并且因著某種機緣，我轉(zhuǎn)入國際教育學院，成為山東大學國際漢語教育專業(yè)的一名學生，出國教書則成了專業(yè)必需的經(jīng)歷。

永遠不會忘記，在東環(huán)花園旁的一個網(wǎng)吧查詢到考研初試成績時的淚流瞬間，那是人生第一次經(jīng)歷“喜極而泣”。聯(lián)系導師時，也是在一個網(wǎng)吧，用電子郵件將自己的求學經(jīng)歷謄寫下來；當收到回信時，我一邊默讀，亦是一邊止不住地流淚。

不經(jīng)歷生活的艱辛和一次次與生活叫板后的錘煉，一個人，終是很難一下子成長起來的吧？眼淚并非總是脆弱的表征，有時候，它是感性力量的迸發(fā)，是一個人內(nèi)心郁結的所有不甘與不愿的集結與釋放。

再后來，安靜地讀書。又一次，能夠有這么一個完全靠自己的意志與力量爭取來的機會，再一次坐定于教室，人生又一次向我展現(xiàn)了它的豐富與遼闊。

研二，出國教書。在韓國孔子學院教書的那一年，生活又一次向我敞開它豐富的肌理。生命中的陰霾和灰暗終于消散，迎接我的是一片明麗的“綠色”！彼時，上完課后最愛坐在宿舍臥室的窗前，癡守窗外一大片綠色——它是那樣繁茂，那樣蔥綠，仿佛每一棵樹木野草、每一片葉子上都跳躍著一個郁郁蔥蔥的生命，一個不甘寂寞的靈魂……我無比熱愛這蓬勃的綠色，這惹眼的、激昂的、奔涌著生命力量的綠色！

（下轉(zhuǎn)第56頁）

（上接第23頁）

喜歡韓國六七月之交的雨季。那時，我有著大片大片安然坐定的時間。于窗前聽雨，看眼前的草木由低矮稀疏逐漸變得蔥茂，看葉子上一顆顆雨珠嬉戲翻滾，順流而下，落入肥沃的泥土之中；喜歡在櫻花樹下拍下一張張青春靚影，看曾經(jīng)緊蹙的眉目如何一點點舒展，散發(fā)出青春該有的勃然生氣；更喜歡邁過長長的階梯，步入教學樓明亮的教室，與那些少年探尋語言學習的秘密……這些年，我錯失了生命中多少明媚的色彩，仿佛這一年，一切都一一補償了回來！

也正是在那里，“做一名老師”的種子播撒于心間。研究生畢業(yè)后，跨越遙遠的山海，我成為一名光榮的小學語文教師……

時光不語，世事無言，卻贈予我許多許多。就像王菲所唱：“世界贈予我蟲鳴，也贈予我雷霆。贈我彎彎一枚月，也贈予我晚星……”是的，世界贈予我諸多困境，也贈予我“綠意蓬勃”，就像“世界贈予我擁有，也贈予我回敬”，贈我小小兩扇通向知識的窗，也贈我“悄悄讀得很安靜”……不曾經(jīng)歷過陰霾時刻的人，或許不足以明了，生命中那片明亮的綠色，于一個人心靈的點亮，曾經(jīng)起著多么重要的作用；不曾經(jīng)歷過困頓拮據(jù)的人，或許也不足以明了，生命中那片明媚的綠意，于一個人精神的擦亮，曾經(jīng)是多么緊要的撫慰！

我愛生命中那片蓬勃的綠！

（作者單位：山東濟南市豐齊小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