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杏子熟了

來 信

我收到您的信時，正是杏花開得最好的時候。信封上那個熟悉的字跡讓我在郵局駐足許久，仿佛看見您坐在書桌前，握著鋼筆一筆一畫地寫下地址。

“春天來了，山里的杏花開了一片又一片……”您這樣寫道。我知道，這是您每年都會寄來的第一封信，仿佛要把山里的春天裝進信封，寄給在城市里的我。

記得小時候，您常常牽著我的手去后山看杏花。那時的我總是不耐煩，覺得山路太遠太累。您就會說：“慢慢走，花開得正好，著什么急呢。”

現(xiàn)在想來，那些慢慢走過的山路，看過的花開，才是最珍貴的時光。您教我認識樹上的花苞，告訴我哪些枝條會結出最甜的果子，哪些花朵開得最旺盛。

您說，認真看過花開的人，才能等得了果熟。這話我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

城市里的春天總是匆匆而過，街邊的花開得熱鬧，卻少了幾分靜氣。有時我會想起后山的杏花，想起您坐在樹下的樣子，想起那些慢慢走過的山路。

這次的信比往常薄一些，但字里行間都是您的牽掛。您說今年的花開得好，果子一定會很甜。您還說，等果子熟了，要我回去嘗嘗。

我知道，這是您對我的思念，也是對我的期待。

窗外的梧桐抽出了新芽，街邊的玉蘭也開了。但在我心里，最美的永遠是您信中描述的那片杏花，和您坐在花下等我回家的身影。

我要去買一張車票。等杏子熟了，我一定回去，陪您一起看花，等果。

您的女兒

小芽

晚 霞

昨天整理抽屜時，我找到了小時候畫的一幅畫。歪歪扭扭的線條勾勒出一棵杏樹，樹下站著兩個簡筆人物，一高一矮。那是您和我，在后山看杏花的樣子。

畫的背面寫著日期，是我上小學二年級時畫的。那時的我總覺得山里太安靜，常常吵著要去城里住。您就說：“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安靜有多珍貴?！?/p>

現(xiàn)在想來，您說的都對。城市的喧囂像潮水一樣沖刷著每一個日夜，讓人時常感到疲憊。而在我的記憶里，后山永遠是那么寧靜。清晨的露水打濕草葉，黃昏的晚風搖動樹梢，一切都那么安詳。

您說過，人生就像一座山，上山的路總比下山的路多。年輕時看不明白，總想著快點抵達頂峰。但真正走過才知道，那些迂回的山路，那些駐足的風景，都是生命最美的饋贈。

前幾天下班回家，天邊的晚霞特別美?；鸺t的云彩一直鋪到天邊，讓我想起您常說的一句話：“看到美好的東西，要記得停下來欣賞?！?/p>

我站在馬路邊，看著那片晚霞，突然很想給您打個電話。電話接通時，您正在院子里澆花。我能想象出您慢慢站起身，撣撣圍裙上的泥土，笑著接電話的樣子。

“媽媽，您那邊能看到晚霞嗎？”

“能啊?！蹦穆曇敉钢鴾厝?，“今天的晚霞特別好，我剛想給你拍照片發(fā)過去呢。”

隔著電話，我們一起看著各自城市的晚霞。您在山里，我在城中，卻共享著同一片天空。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思念也是一種陪伴的方式。

掛了電話，我又想起那幅老舊的畫。那個牽著您的手，在山間奔跑的小女孩，如今已經學會了停下腳步，欣賞路上的風景。

您常說，生活就像老杏樹，需要時間才能長出甜美的果實?，F(xiàn)在的我，終于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

等杏子熟了，我要回去。等著和您一起，細數(shù)光陰刻在樹皮上的年輪，聽您講那些來不及說完的故事。

等 候

信寄出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了您的回信。雖然現(xiàn)代通訊已經如此發(fā)達，我們還是保留了寄信的習慣。信封上除了地址，還畫了一朵小花。我知道，您總喜歡在信封上畫些簡單的圖案，說是要讓郵遞員也感受到一點美好。

“小芽，不用著急回來?！蹦谛爬镞@樣寫道，“花開得慢，果子自然熟得也慢。今年的春雨多，杏子應該會比往年甜一些?！?/p>

我把信夾在臺歷里，和您這些年寄來的每一封信放在一起。翻開它們，仿佛能聞到山里的氣息。有時是剛剛綻放的杏花香，有時是成熟杏子的甜味，有時則是秋天曬杏干的清香。

您說，一個人要學會等候。就像杏花開到杏子熟，需要經過春雨和夏陽，需要經過風吹和露打。時間會帶走花瓣的嬌嫩，卻會留下果實的香甜。

傍晚時分，我常常站在陽臺上看落日。樓群間的夕陽和山里的不太一樣，少了幾分柔和。但每當這時，我就會想起您坐在院子里的背影，想起您說過的那些話。

“小芽啊，人這一生，總要學會等候。等花開，等果熟，等一個人成長。”

我放下信，望著窗外的暮色。城市的夜色慢慢籠罩下來，遠處的霓虹一盞接一盞亮起。您可能已經坐在后院的藤椅上，看著滿山的杏花出神了吧。

明天，我打算去花店買一束杏花。雖然不及山里的好看，但那淡淡的香氣，也許能讓我離您更近一些。

等杏子熟了，我就回家。到時候，我要聽您講那些我小時候不愛聽的故事，陪您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晚霞染紅天邊的云。

因為我知道，有些美好，值得等候。就像您等我回家，就像我等著與您重逢。

舊時光

許多往事就這樣被喚醒。記得那年我上小學，您在后院搭了個小棚子，說要給我一個安靜的讀書角落。夏天的午后，陽光透過杏葉在書本上灑下斑駁的影子，蟬鳴聲從遠處傳來，您則在不遠處澆花、除草，時不時抬頭看我一眼。

您總說，看著杏樹就像看著我長大。它見證了我讀完的每一本書，寫完的每一篇作業(yè)，也見證了我第一次考了滿分時您臉上的笑容。那時您激動地摘下一片嫩葉，鄭重其事地把它夾進了日記本里，說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日子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溜走。等我發(fā)現(xiàn)那棵小杏樹竟比我還高的時候，您卻說：“樹再大，在我眼里，你還是我的小芽?！?/p>

現(xiàn)在想來，您給我取名“小芽”，大概就是希望我能像那棵杏樹一樣，深深扎根，慢慢生長。您說過，做人要像樹一樣，再大的風雨來了，也不輕易彎腰。

昨晚的夢里，我又回到了那個小棚子。您還是坐在老位置，手里捧著一本書，嘴角掛著溫柔的笑。窗外的杏樹隨風搖曳，葉子沙沙作響，仿佛在演奏一首熟悉的搖籃曲。

媽媽，您知道嗎？每次想家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那棵老杏樹。它就像是您的化身，見證著我的喜怒哀樂，守護著我的點點滴滴。有時我在想，等我再回家的時候，它是不是又高了一些，是不是又粗壯了幾分？

來 路

深夜，我坐在電腦前整理照片，忽然發(fā)現(xiàn)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那是您年輕時的樣子，站在老杏樹下，懷里抱著剛出生的我。照片背面有一行字：“小芽出生三個月，春天。”

那時的您，和現(xiàn)在的我差不多年紀。眉眼間還帶著初為人母的稚嫩，卻已經有了堅定的神情。我這才明白，為什么您總說：“當母親的心，是從孩子呱呱落地那一刻就開始生長的。”

您說，我剛出生那年，正趕上山里最冷的春天。杏花開得晚，您就每天抱著我在樹下散步，告訴我花苞的模樣，等待著第一朵花開。

“那時候你特別愛笑！”您常這樣回憶，“只要看到樹上的新芽，就會咯咯地笑。”

照片里的老杏樹，枝干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蒼勁。您說，樹和人一樣，都是在歲月里慢慢長大的。它見證了我的第一聲啼哭，第一步蹣跚，也見證了您從年輕母親到兩鬢染霜的過程。

我翻開日歷，數(shù)著還有多少天杏子就會熟了。您說今年開花晚，果子自然也會晚些成熟。但沒關系，好的東西總是值得等待的。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讓我想起您常說的一句話：“人這一生，總要學會和時間做朋友。”現(xiàn)在的我終于明白，這不僅是在說等待，更是在說珍惜。

放下照片，我給您發(fā)了一條消息：“媽，我訂好票了，等杏子熟了就回來?！?/p>

您很快回復：“不著急，慢慢來。樹還在，我還在，都等著你?！?/p>

夜深了，城市的喧囂漸漸平息。我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您站在老杏樹下的樣子。那個懷抱著我的年輕母親，和現(xiàn)在在月光下給花澆水的您，在我心中重合。

原來，我們都在時光里慢慢長大。您從一個年輕的母親，變成了滿頭白發(fā)的長者；而我，從您懷中的嬰兒，變成了一個開始理解生命意義的成年人。

這條來路，有您的陪伴，有老樹的見證，還有那些寫在信里、藏在照片背后的深深期許。

明天，我要給您寄一張照片，就用我剛買的那盆綠植當背景。讓您看看，您的女兒也在努力讓生活變得美好。

您說得對，一切都在靜靜生長，包括愛，包括思念。

夜 語

傍晚接到您的電話，說是后院的老杏樹開始抽新芽了。您的聲音里帶著欣喜，說這是您在這棵樹下度過的第三十個春天。

記得那年您剛搬來山里時，這棵樹已經有些年歲。村里人都說它太老了，不會再結果子，勸您砍了重栽。但您執(zhí)意留下它，說：“老樹有老樹的韻味，就像人生經歷過的每一道皺紋，都值得珍惜?！?/p>

果然，在您的精心照料下，第二年春天，老樹就開出了滿樹的花。您總說，這是因為它感受到了被珍惜的溫暖。

電話那頭，您絮絮地說著今年的天氣，說著鄰居家的小孫女都會自己采杏子了，說著村口新開的小賣部。我靜靜地聽著，仿佛能看見您坐在藤椅上，望著暮色中的老樹出神。

“對了，”您突然說，“前幾天整理老照片，找到了你小時候在樹下寫作業(yè)的照片。那時候你總嫌蚊子多，可還是喜歡搬個小板凳坐在樹下?！?/p>

我笑了。那時的我總覺得在樹下寫作業(yè)特別有趣，因為您會在旁邊給我講故事。有時是關于這棵老樹的往事，有時是關于您年輕時的經歷?，F(xiàn)在想來，那些故事里藏著太多人生的智慧。

“媽，”我輕聲問，“您還記得您給我講過的那個關于蟬的故事嗎？”

“記得啊。”您笑著說，“那是講一只不愿意等待的蟬，提前破土而出，結果經不起春寒。后來我告訴你，成長需要耐心，就像老杏樹等待花開果熟一樣?！?/p>

夜色漸深，電話那頭傳來蟲鳴。您說要去給花草澆水，我卻舍不得掛電話。

“等杏子熟了，”您說，“今年的果子一定會很甜?！?/p>

放下電話，我打開窗戶。城市的夜晚沒有蟲鳴，只有遠處高樓的燈火。但在我心里，老杏樹的影子卻越發(fā)清晰。它見證了我的成長，也見證了您的堅持。

有時我在想，生命中最美的風景，或許不是那些驚心動魄的瞬間，而是如老樹般靜靜生長的時光。就像您教我的那樣，懂得等待，懂得珍惜。

明天，我要去買一盆小盆栽。雖然比不上老杏樹的氣勢，但至少能讓這座城市的生活，多一份綠意。

而您，就繼續(xù)在那棵老樹下，等著我回家吧。

花 語

今天收到您寄來的一個小包裹。打開來，是一片壓在書頁中的杏花，還有一張寫著“等你回來”的字條。

花瓣已經干了，卻依然保持著綻放時的姿態(tài)。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您教我制作干花標本的情景。您總是特別耐心，告訴我要選最美的花朵，要把它輕輕擺放好，然后用厚重的書慢慢地壓。

“這樣，”您說，“花兒就能永遠保持開放時的模樣了。”

現(xiàn)在想來，您何嘗不是在教我如何保存生命中美好的片段。就像您保存著我童年的每一張照片，每一幅畫，甚至是歪歪扭扭的第一次簽名。您說，這些都是時光的印記，都值得好好收藏。

我小心翼翼地把這片杏花夾進日記本里。透過薄薄的花瓣，我仿佛看到您在后院采花時的樣子。一定是清晨，趁著露水還未散去，您輕輕摘下一朵最漂亮的花，生怕驚擾了它最后的嬌艷。

電話里，您說今年的花開得特別好。清晨的陽光照在花瓣上，白里透著粉紅，像是被晨光染紅的云。您說，這是老樹在等我回家。

“小芽，”您的聲音隔著電話線傳來，“你還記得你給這棵樹起的名字嗎？”

我笑了。那是我剛學會寫字的時候，執(zhí)意要給它取個名字。我歪歪扭扭地寫下“等待”兩個字，說這是因為它總是在等著開花結果。

您說，這名字取得好。因為生命中最美的東西，都需要等待。等待花開，等待果熟，等待重逢。

夜深了，我還是舍不得合上日記本。干燥的花瓣在臺燈下泛著淡淡的光，就像您等待的目光，溫柔而堅定。

明天，我也要去找一朵花，夾在信里寄給您。雖然不是杏花，但也是這座城市春天的見證。

讓我們隔著山水，一起等待花開，等待重逢。您在山里守著老樹，我在城里守著思念，都在等待那個杏子成熟的時節(jié)。

您說得對，無論是花香還是思念，都需要時間來沉淀。就像您壓制的花，雖然失去了鮮活，卻永遠保留著最美的姿態(tài)。

這大概就是愛的模樣吧。經過時光的打磨，沉淀成永恒。

雨 巷

連著下了三天的雨。這讓我想起山里的雨季，潮濕的空氣里總是飄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您說，這是大地在孕育新的生命。

今天早上，您發(fā)來一條消息：“后院的杏花被雨打落了不少，但不要緊，樹上的小果子長得很好?！备綆У恼掌?，雨后的老樹顯得格外蒼翠，細小的果實藏在葉子后面，像是害羞的孩子。

我記得小時候也有這樣的雨季。您會撐著油紙傘，帶我在后院的小路上走著。雨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您說，這是雨在唱歌，在講述它從云端到大地的旅程。

那時的我總愛問：“為什么下這么多雨？”

您就笑著說：“因為萬物生長都需要雨水的滋養(yǎng)，就像人需要愛一樣。”

現(xiàn)在想來，您說的話里總是藏著深意。下雨天的溫習課，不僅是為了讓我認識大自然，更是在教我如何理解生命。

城市的雨和山里不太一樣。這里沒有泥土的芬芳，沒有滿院子的青草香。雨水沖刷著水泥森林，發(fā)出單調的聲響。但每當這時，我就會想起您撐傘的背影，想起那些在雨中的對話。

“小芽，”您常說，“生活就像四季，有晴天也有雨天。但記住，雨后總會見彩虹?！?/p>

我趴在窗前，看著雨簾中模糊的街景。您一定又在擔心院子里的花草被雨打壞了吧？會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撐著傘去查看每一株植物？

電話接通時，果然聽見雨聲中您的腳步聲。您說正在給剛種下的花苗搭棚子，怕它們承受不住大雨的沖擊。

“下雨天還是要適當活動，”您說，“不然老胳膊老腿容易僵硬?！?/p>

我突然鼻子一酸。多想這時候能在您身邊，幫您一起照料那些花草。但您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輕聲說：“不用擔心，我很好。等你回來的時候，院子會更漂亮?！?/p>

放下電話，我打開傘走到樓下。讓雨滴打在傘上，聽那熟悉的聲響?；秀遍g，仿佛又回到了那條雨中的小路，牽著您的手，聽您講述雨的故事。

明天，雨應該就會停了。到時候，我要給您拍一張這座城市雨后的天空。雖然可能看不到彩虹，但我知道，您會明白我想表達的心意。

您說得對，生活中的雨天，終究會過去。而那些在雨中學會的道理，會像種子一樣，在心里慢慢發(fā)芽。

歸 途

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踏上了回家的路。車窗外，城市的輪廓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山巒起伏。

您說，老杏樹的果子已經熟了，就等著我回去摘。我知道，這不僅是一次簡單的歸家，更是一場心靈的回歸。

車子轉過最后一個彎，遠遠就看見您站在村口。這一刻，時光仿佛定格：您依然穿著那件淡藍色的衣裳，微白的發(fā)絲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我快步走近，聞到您身上熟悉的味道，混合著曬過的衣物香和院子里的花草氣息。您的手還是那么溫暖，布滿歲月的紋路，卻依然有力地牽著我。

后院里，老杏樹比記憶中更加蒼勁。樹下，您為我擺好了熟悉的藤椅。金色的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

“嘗嘗今年的杏子?！蹦f給我一顆。

輕輕咬下去，甜美的汁水瞬間彌漫在口中。這是等待的味道，是思念的味道，更是回家的味道。

“媽，”我靠在您肩頭，“我想明白您說的話了。人生最美的不是到達，而是歸途?！?/p>

您輕輕撫摸我的頭發(fā)，就像小時候那樣。暮色漸漸籠罩院子，遠處傳來陣陣蟲鳴。這一刻，仿佛時光從未遠去。

老杏樹下，我們靜靜地坐著，不需要太多言語。因為愛，從來都是在平淡中生長，在等待中沉淀，在歸途中完滿。

（責任編輯：王雨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