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各位,大家好。我是水雞弟。
水雞弟是網(wǎng)友給我的雅號。叫水雞弟是和另一位水雞兄并列,我憶得伊演過小品,《一元兩?!?。今日,我來和大家講講我的故事。
我父母在市區(qū)一家鋪賣裳。我是個懶人,今年二十三,高中后就沒再讀冊,也沒想出去找事做,整日躲在鋪里刷手機。一日,我刷著抖音,看著里面男男女女,有的唱著魔改的電音《愛情買賣》,有的扭屁股跳著土味舞蹈,有的單個人嘴尖舌仔利演起了真人秀。
個個是人才。我在想,這年頭,真是每個人都可以當藝術(shù)家。不用導演,不用攝像師,不用策劃。他們能行,我就不行?
不過我確實沒本事。唱歌跳舞沒一行會。唯一的天賦,是能言善辯。父母從小罵我嘴硬。
“出賣我的愛,背著我離開……”看著視頻,我嘴里跟唱著,身子不知不覺跟著搖擺。
我一雙腳機械地朝沿江路的方向走去。一到傍晚時,我總喜歡去那里隨便溜一圈。看看風景,看看人,也是很有趣味。
誰知走出去外面沒幾步,腦海里突然低沉地泛起了另一個聲音,若有若無地叫著我的名字。
“弟。你好。”那聲音慢慢清晰,但仍有一種松散的感覺。
“你是?”
“叫我S兄就可以了?!?/p>
“S兄。你好你好。你這是在哪兒和我說話?”我主動搭話,畢竟我天生面皮厚。
“在你的腦里啊?!?/p>
“為什么看不見你的人,你是我的肚內(nèi)蟲?”當時,我心內(nèi)確實是糊涂。
“看見人很重要嗎?交流是和人的聲音交流,而不是人本身。”他像在笑。
“嗯?!币凉烙嬒胫约哼^利害,說話假做個哲學家。但是我聽著這種話就很無聊。
“所以你找我干啥?”我繼續(xù)問。
“也沒什么,就是看你日日沒事做,想讓你出大名?!?/p>
“就跟抖音上面那些網(wǎng)紅一樣嗎?”
“對。比他們再有風頭?!币琳f得我心癢癢。
“但是他們這些網(wǎng)紅,個個節(jié)目大過天,唱歌好聽過鳥叫。難道我比得過?”
“是,他們有才,但我想讓你做的節(jié)目,絕對和他們的不平樣?!彼孕诺卣f。
“有什么不平樣?節(jié)目不外乎唱歌跳舞做戲?!蔽液闷娴貑枴?/p>
“到時你就知了?!?/p>
緊接著,那個聲音就像被掐斷了一樣,忽然消失不見。
我開始糾結(jié)著去不去他所謂的節(jié)目。可他壓根沒有問我的意見。仿佛我沒有選擇的自由。
“出賣我的愛,背著我離開……”我自娛自樂地唱著,搖擺著high了起來。有節(jié)目再說。管伊那么多。
這位網(wǎng)友,我們一起學貓叫留言:今天不說相聲?
不說。不說。今天講故事。石多律 ①。Story time。
感謝網(wǎng)友37526880送出的跑車。感謝網(wǎng)友#%二刺猿送出的火箭。歡迎拉不駱駝進入直播間。
各位,沒想到,我準備過馬路時,那個聲音又從我的腦腔里響起了。嗡嗡嗡的。肖一具魂靈在說話。如果那時候有人看我,可以看到我驚訝的神情,看到我手撓頭的樣子。
“準備開始了。”
“什么準備開始了?”
“節(jié)目啊?!?/p>
“哦。對。沒想到你腳手真快。怎么開始?”
“很簡單。你只要本色出演。然后我根據(jù)你面對的場景,跟你搭話,就是一檔好節(jié)目。”
“你說的這個節(jié)目,不需要劇本?”
“現(xiàn)在網(wǎng)紅搞節(jié)目,都講究原生態(tài)?;蛘呓校吧?jié)目。如同咱們現(xiàn)代人,什么都喜歡食野生的?!?/p>
原生態(tài)。好你個原生態(tài)。我心里納悶。也不知道這個S兄要怎么個操作。
“你一會跟著感覺走就是。不用糾結(jié)?!?/p>
“哦,行?!?/p>
那日的車可真多。而且,這是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我先看左,后看右。感覺差不多了,就開始過。過??爝^??勺罱K我還是卡在了馬路中央。馬路另外一條道,車實在過多。
“站在馬路中間這么久。”我感覺我站了快十分鐘了。
“你這叫懸掛在馬路中間?!盨兄的聲音突然飄來了。
“懸掛?像是晾衣繩上吊的衣物?”我滔滔不絕說個沒完的欲望,被這個“懸掛”吊起來了。
“可不是嘛。好家伙?!?/p>
終于過了另一半的馬路,我沿著階梯,走上了沿江路。那日的天可真好,藍藍的天空,白白的云。
真熱。臨出來前套了一件黑大衣。真想脫了。
“你脫衣服嗎?”S兄問。
“不知道。我在考慮?!?/p>
“你不脫吧,倒有點思想家披衣而行,眺望四方的氣質(zhì)。”
“你講得對?!?/p>
“你脫吧?”
“我又只剩一件睡覺穿的單衣。整個的,像個游民。路上的人擱我這兒看呢?!?/p>
“可不是嘛。”
“那我脫不脫?”
“那脫吧。這天熱。”
“一件大衣拿在手里,挺奇怪?!?/p>
“怪是怪,可一件厚實的大衣拿在手里,就感覺吧,你這人有點分量?!?/p>
“這么一說,我確實有點在表演的感覺了。”
“有點了?”
“沒錯?!?/p>
衣服脫掉,拿在手里。沿著江走,兩邊的花草生機盎然。也不知是為什么,這樣穿這一件單衣,總覺得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自己,所以我還是把大衣穿上了。
“瞧瞧,你這穿黑大衣漫步而行的姿態(tài)。”
“怎么著。”
“日光照在大衣上,映出一道長長的人影,風拂過,衣擺飄飄,思想家的感覺出來了。”
“思想家。嗯。有點感覺。我在想什么?!?/p>
“想思想。”
“嗯。一個想思想的思想家?!蔽揖尤粚WS兄那種故作高深的句子。
“可我還是覺得不對頭。”我接著說。
“怎么了?”S兄問。
“我這穿件睡覺的單衣悠然漫步,四處游逛,什么目的地都沒有的樣子,倒肖個游民了?!?/p>
“你這么一說,倒有點像。但你也不是無所事事。”
“嗯?你說說看?!?/p>
“你在這兒鍛煉啊?!?/p>
“可別人鍛煉,要么是跑步,要么是散步,要么是騎自行車?!?/p>
“而你的說法,卻是講來沿江路溜一圈?!?/p>
“可不是嘛。‘溜’這個字眼模棱兩可。”
“也別說是模棱兩可嘛。依我看,溜這個字眼更靈活,什么溜冰、溜達、溜索。倒顯出你一種隨心而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從容。”
“你這講得倒有道理?!?/p>
“一旦隨心而動,也就不是鍛煉了?!?/p>
“嗯?”
“有點養(yǎng)生的意味了?!?/p>
不過我確實像S兄所言的,是個隨心而動的人。在沿江路上溜久了,想到還是跑一跑,可能好點。于是就隨心而動地跑起來。
兩腳一前一后,打在地上發(fā)出啪啪的響聲。呼呼地,我喘著氣。粒大太陽在眼睛底晃過來晃過去。江邊的花花草草也在眼睛底晃過來晃過去。
腳步跟著喘息的節(jié)奏走,身體跟著腳步的節(jié)奏走。當身體動起來,我忽然有了種想寫詩的感覺。
“這跑著跑著,我想寫一首詩。”
“哎,沒想到你還是個詩人。”
“不敢當?!?/p>
“我一直跑步跑步跑步,永不停歇。運動跑步,跑步運動,為了鍛煉身體,身體鍛煉。這是詩的第一節(jié)。”
“不錯。”
“有人看向我,目的很簡單,問為什么跑步跑步再跑步,我的回答永遠是那樣積極向上:無非跑步為了鍛煉,鍛煉為了跑步。這是第二節(jié)?!?/p>
“再往下。”
“有人看我時,我跑;四處無人時,我跑。我永遠跑步,為了永遠鍛煉,而永遠鍛煉,為了永遠跑步。跑在陽光溫暖燦爛的人間。這是第——三——節(jié),阿——嚏?!?/p>
“這風真不是時候,我跑得好好的,給我整的打了個噴嚏?!蔽伊R了一聲。
“好家伙。您啊,要不歇歇。停一停永遠跑步的想法。”
“行。”我慢下來。
“嚇?!蔽殷@呼。
“怎么了。”
“狗。我最怕狗了?!?/p>
“那怎么搞?!?/p>
“繞道走草坪吧?!?/p>
“行。走?!?/p>
“感覺一群人在看咱躲狗。”
“不止誒?!?/p>
“嗯?”
“還看怎么唯獨咱放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走這么條邊緣的路線?!?/p>
“邊緣路線。這詞用得好。”
“怎么樣?不只是邊緣路線,還成了邊緣人物?!盨兄繼續(xù)有高深的用語。
“走吧。咱。把狗躲過去?!?/p>
草坪里的小徑七彎八拐,走到一處涼亭時,分出了左右兩條岔路。我先是向左拐,可緊接著腳一頓,身子一轉(zhuǎn),想著還是往右邊走。
“往左?往右?”
“左?右?往左傾,向右傾,您這叫左右為難?!盨兄突然用起了“您”,我當時就想啦,天津相聲是不是喜歡這么講?
“您給個主意?!?/p>
“往左吧?!?/p>
我于是往左拐回去了。兩邊的樹越來越密,道也越來越窄,遠處浮現(xiàn)一堆黑豆粒似的人,擠一塊像在干架。往近瞧,卻是兩大堆,一堆是打太極的老人,另一堆是下象棋的老人。打太極的穿白褂,下象棋的打赤膊。我好不容易才從這兩堆人的夾縫中間穿了過去。
“打太極的可以叫養(yǎng)生家,下象棋的可以叫思想家。”S兄又有高論。
“所以兩伙人搞不好,擠成一團會有一場養(yǎng)生家和思想家的較量?!蔽遗浜现f。
“很對?!?/p>
“不過你沒這問題?!盨兄又說。
“怎么說?”
“你既可以當一個思想家,也可以同時當一個養(yǎng)生家。只要隨心而動,跟現(xiàn)在一樣,找到一種表演的自然狀態(tài),這兩個身份的感覺一下就出來了?!?/p>
“嗯。確實。我覺得我找到了當代表演的一大秘密了。”
“怎么講?”
“隨心而動,或者說用身體思考就是了。”
“很對?!盨兄十分贊同。
網(wǎng)友123留言,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123問得好啊。我有病嗎,你有藥啊。
剛剛進來的朋友可以先點擊上方“關(guān)注”哈,多謝多謝。
諸位啊,沒想到吧,跟S兄說話沒多久,我就又兜了一圈回來了。
“我怎么又回來了。”我問S兄。
“對啊,你怎么在這兒轉(zhuǎn)圈?!?/p>
“哦對對,可能走太遠沒有安全感,所以就又回來了。我似乎每次出來溜達都是這樣,活動半徑在我家店鋪五百米以內(nèi)?!?/p>
“一條遛著的狗。”
“你干嗎罵人?”我罵道。
“不過,確實必須有一個什么點拴住我,直直地不停走下去就有些心慌慌?!蔽矣终\實地說。
“也因為有一個點拴住你,你的運動很符合自然規(guī)律?!?/p>
“說來聽聽。”
“日頭不就東邊起來,繞一圈西邊落嗎?”
“說得很對啊?!蔽倚α诵Α?/p>
“要知道,萬物的本質(zhì)是畫圓?!?/p>
我笑。
“怎么我感覺繞一圈還是剛才那群人,一個個看我都是奇怪的眼神,會不會覺得咋總見著我這個人?”我問。
“沒啥關(guān)系。這些人,不就是咱們這節(jié)目的觀眾?!?/p>
“嘿,你不說,我還忘了咱們這是個節(jié)目了。怎么搞?這是你特地為節(jié)目找的?”
“那倒不是。不過他們比一般觀眾還了不得?!?/p>
“怎么說?”
“他們比一般的觀眾要自然,乍一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像是在看我們,但實際上,又每時每刻在盯著。”
“那倒像是群眾演員了?!?/p>
“你這個比方不錯?!?/p>
“有他們,咱也不再是自娛自樂?!?/p>
“那是自然?!?/p>
四處或許都是觀眾。這使我不禁四下瞧了起來。打羽毛球的,打排球的,踩單車的,滑滑板的。瞧久了,我明白S兄說得不錯,這些人演觀眾確實演得很自然,在我不看他們的時候,常有種感覺,他們眼睛的余光在看著我們,而我一旦盯著他們看,就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眼神很淡然,一點觀眾的感覺都沒有。不過很快,我的注意力被藍藍的天空吸引,于是我停下腳步,抬頭看天。
“累啦?”他問。
“有點兒。”我說。
“就這么凝望著天空,不要動,你看看,你多么與眾不同?!?/p>
“哈,有點感覺?!?/p>
“凝望。通過凝望,我們一起擁有了長達數(shù)秒的沉默。當然,也沒個用處。”
“呃……”
“你怎么開始東張西望了?”
“凝望差不多了,開始無聊了。”
“那你看啥呢?!?/p>
“風箏??床磺迥菞l長拖拖的線,也不知是怎么懸在那兒的?!?/p>
“沒繩嘛?!?/p>
“我瞅著肖沒有。”
“那可得,這風箏跟江邊常年擱淺的那條破船一個樣”
“你還看啥呢?!?/p>
“排球場?!?/p>
“嗯?”
“看那場子的圍欄上,好像卷著一團什么東西?!?/p>
“大概是寫標語的橫幅?”
“我倒看著肖一個撲騰手腳的人形,蔫了一樣掛在那兒?!?/p>
“好家伙。倒跟你剛懸吊在馬路中間一樣?!?/p>
“可不是。”我笑了。
“你又看什么?”
“那個甩手甩腳同手同腳搖頭晃腦走動的女人?!?/p>
“就特別瘦那個?”
“沒錯。跟我一樣,她似乎也被不少人瞧?!?/p>
事實上,她的那套甩手甩腳、同手同腳、搖頭晃腦的動作,既肖體操,又肖散步,看著很趣味,讓我想到掛在圍欄上的人,甚至有了一種模仿的欲望。
“天快黑了。你也該回去了。今天的節(jié)目,你本色出演,很自然,也很成功?!?/p>
“合作愉快。”雖然摸不見S兄,我還是有點想跟他握個手。
“合作愉快?!?/p>
S兄的聲音,一點點弱了下去。我走下沿江路的階梯,吹著晚風,真實很快樂。
回到家,我掏出手機,塞好耳機,準備聽音樂??墒謾C的屏幕一亮起,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不小心按到了手機錄音鍵。于是,我聽到了剛才沿江路上與S兄對話的聲音。
“我倒看著像一個撲騰手腳的人形,蔫了一樣掛在那兒?!边@是我在說話。
“好家伙。倒跟你剛懸吊在馬路中間一個樣?!辈恢獮槭裁?,剛才在腦門里沒發(fā)覺,現(xiàn)在聽錄音,才知道剛才那個接話的聲音,和我的聲音幾乎一樣。
網(wǎng)友愛麗絲留言:還有這么神的事。
網(wǎng)友祖國大美河山留言:我那日在沿江路看著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如同發(fā)癲,請問是播主嗎?
……不是,不是,我有兩個人。除了我,還有S兄!
后來,我把一小段錄音放到了抖音上,沒有圖片和視頻,弄了一個黑不溜秋的頁面。畢竟嘛,我心內(nèi)覺得,我和S兄的表演,是語言的藝術(shù),聲音的藝術(shù)。沒想到?jīng)]幾天點擊就有好幾千,評論上都覺著這是一個十分特別的單口相聲,還有人說第一次在抖音覺得光聽聲音比看視頻精彩。我看了評論,心里很歡喜,評論區(qū)給我起了個網(wǎng)名叫“潮汕水雞弟”,致敬潮汕小品大師水雞兄。我馬上按這位高人的意見改了名字。趁熱打鐵,我又把剩下的錄音分五段放到抖音上,每一段都有幾百播放量。大家別笑。幾百,對一個新號來說夠多了。想想,有幾百個人同時看你的單口相聲。就好比現(xiàn)在,線上一共有一百一十七號人在看我如何深情講述。
資本就是靈,哪里好賺往哪里撞。半個月后,我的機會一下子來了。一家傳媒公司找到我,說聽了我的“單口相聲”,覺得很不錯,想請我到他們公司面試,如果他們覺得滿意的話,可以和我簽約,把我打造成專業(yè)的網(wǎng)紅。
寒窗十載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既然天賜的機會已經(jīng)降臨,那我必須好好把握。不過我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S兄的聲音了,也不知面試那一日他愿不愿意配合我。
面試那天,我早早就起來,搭車來到了公司。沒想到我雖然來得很早,可排在我前面的,足足有好幾百號人。
面試間里,評委一字排開,看這架勢,個個都是大老板。各人面前擺了一瓶礦泉水,和一個本子。房間的角落,還擺了一架攝像機。
面試間內(nèi)的人是施展了各種神通,有用說唱風格唱起《忘情水》的,有現(xiàn)場表演一分鐘內(nèi)吃下幾十個小籠包的,有拿了一口大鍋開始現(xiàn)場煎蠔烙、煮砂鍋粥、做鹵鵝的,還有專門主打潮汕特色的,什么“潮味兄”“潮劇哥”……面試官們連連點頭,似乎對這些表演頗為滿意。
但我不緊張。他們好是好,可未必比得過我的特色相聲。只要S兄一會兒肯配合。
到我了。先是一段自我介紹。
“各位評委老師好,我叫潮汕水雞弟,來自美麗的蓮花之鄉(xiāng)揭陽。”
“你這個網(wǎng)名挺有意思,你和水雞兄是親戚?”最左邊戴眼鏡的評委笑著問。
“可以這么說?!蔽矣哪卣f。
“你今天的表演是相聲是吧?”
“沒錯?!?/p>
“單口相聲嗎?”
“大家都覺得是單口相聲,但我認為其實是多口?!碑吘褂幸粋€不足為外人道也的S兄。
評委們笑著看了彼此一眼。
“那就開始你的表演吧?!敝虚g的評委說。
評委就這么幾個,觀眾寥寥無幾,完全不如抖音,一下子就是一大堆人圍觀、點贊,這讓我有點失去表演的欲望。不過,角落里那臺攝影機,雪白的閃光燈,肖一只張得大大的觀眾的瞳孔,讓我一下子精神抖擻,有了強烈的展示的愿望。S兄很配合,立即從腦內(nèi)鉆了出來。我們照著之前沿江路上的“排練”,迎頭給他們來了一段:“您瞧瞧?!薄霸趺蠢病!薄澳o懸掛在馬路中間了?!薄翱刹皇锹铩5瓜袷堑踉诹酪吕K上的衣服。”“你這比方妙?!薄?/p>
面試官一開始有點發(fā)愣,后面大概弄明白其中精妙的地方了,便不斷地點著頭。表演完后,中間的面試官站起身,和我握了個手。
“表演得不錯,回去等我們的消息。”
“好的,實在感謝各位評委?!蔽覍W習選秀節(jié)目里面選手被導師相中時會說的話。
幾天后,我收到了公司簽約的消息,他們對我的評價還蠻高,說我“表演的是單口相聲,給觀眾帶來的卻是多口相聲的藝術(shù)體驗。這種獨創(chuàng)性的表演,具備發(fā)展的前景和空間”。我成為公司簽約的56789名網(wǎng)紅的其中一位。我的網(wǎng)紅之路,應(yīng)當說就此起步了。
網(wǎng)友皮蛋真香說,這個冒牌水雞兄,天天在這里博人眼球。
對。這位網(wǎng)友說得對。我就是山寨水雞兄。如假包換的山寨水雞兄。
感謝網(wǎng)友672336670送出的鮮花。
簽約沒多久,有一個導演,姓林,在抖音私信我,說伊是北電畢業(yè)的,專門喜歡拍獨立紀錄片,特別愛拍這種小眾藝術(shù)題材。我的相聲表演在伊看來,著實特別。我本來想學網(wǎng)紅,耍大牌,不答應(yīng),后來想,只要有點出名機會,還是要蹭一蹭的嘛。流量為王。問他地點。他說,就選在你第一個視頻的取景地吧,沿江路。我忽然想到S兄跟我說過的原生態(tài)表演,心底想著這導演懂點東西啊,知道激發(fā)我的原生態(tài)。
然而,這個S兄,除了我表演的時候會探出頭,平時都很少出來。沒想到拍片的前一夜,有一張臉,從我的夢里一閃而過,長得跟我一樣,但卻顛倒了過來,直僵僵的,跟印在撲克上似的。我剛想叫住他,跟他打個招呼,下一秒他就變成了一具人形立牌,一個身體,頂著一個頭,沒有五官。我驚醒過來,頭腦昏沉沉的,眼睛底是一條長長的蛇影在竄動。臉和立牌都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到,那就是S兄。
第二天,我踏上沿江路,腦內(nèi)嗡嗡地叫,肖人家那些信號不好的收音機,完全沒聽到S兄的聲音。我很擔心,沒有S兄來合作,沒有他的腦瓜,我就只能講單純的單口相聲了,效果一定差很多。
我一再拖延時間,一會說自己的妝哪里沒化好,一會說攝影機的燈光太亮,一會說自己還需要醞釀一下感覺。就這么耗了一陣,導演都有點不耐煩了,節(jié)目不得不開始了。臨開始前,導演囑托,讓我平時表演什么狀態(tài),今日就什么狀態(tài)。這個片子最大的目的是還原最真實的人的狀態(tài)。我心內(nèi)說,不愧是北電畢業(yè),這導演講話一套套的。
我有些失望。S兄終究沒有出現(xiàn)。然而,當我不再抱任何希望時,昨天晚上那張臉,再一次閃電一樣掠過,那個聲音,即刻從平地探出,隨著那道閃電滋溜鉆進我的腦里。
“早上好啊,昨夜睡得可好?”S兄的聲音,是那么嘹亮。
“挺不錯,還見著你了。”我的聲音也很嘹亮。
“是嗎?咱也不是見不得人,以后還是不到你的夢里躲著了?!?/p>
“千萬別躲著。網(wǎng)友叫我水雞弟,但我自己一直把你當作水雞兄?!?/p>
“哈哈,你過譽了?!?/p>
“今天導演攝影策劃一條龍,很鬧熱啊?!?/p>
“沒事,戰(zhàn)時如平時,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問你個問題,你是屬虎?”S兄進入了表演狀態(tài)。
“不是,不是,我屬鼠?!?/p>
“屬虎好,虎比較大只?!?/p>
“那愛麗分①更好?!?/p>
“十二生肖沒啊。聽我,屬虎,算命我熟悉。”
“這還能說變就變?”
“哎呀,你別總是那么計較。哦對,你幾時生日?”
“老歷六月十五?!?/p>
“哎呀,那你出來時,天時很熱啊,難道不會全身汗滴滴?”
“不不,我是光光出來的啊。你腦袋全不靈?!?/p>
……
和S兄一來一往地說著,實在痛快。我一邊說,一邊還在沿江路上不斷走動,從花壇,走到小路、涼亭,然后折返,依然是兜一圈,半徑五百米的活動范圍。我走到哪兒,整個拍攝團隊就跟到那兒,全程靜悄悄的,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你們知道嗎,我體驗了一回角兒的牌面。
表演完后,導演又給我弄了個采訪。無非問我的家庭,問我以前的經(jīng)歷,問我怎么走上這條藝術(shù)道路的。各位都知曉,我這個人一直都很真誠,所以他問什么,我就照實回答。導演很投入,最后深情地說了句,真的,我覺得你的表演超越了一般意義的相聲。
幾天后,導演把出片發(fā)給了我。片子的名字是《那些不被看到的聲音藝術(shù):水雞弟的單口相聲》。我打開視頻一看,發(fā)現(xiàn)里頭竟是我在沿江路上走來走去,來回繞圈,同時低著頭,嘰里呱啦地自言自語。聲音很低,根本聽不清在說什么。
就這個制作水平,導演竟然率先掛到抖音上了,這簡直敗壞我的名聲。我差點沒把他們整個團隊都問候一遍。但下一秒,我收回了這個想法,因為我看到了點擊量,那是一個比我的第一支節(jié)目要翻上十倍的數(shù)字。
評論欄上,寫著“低語的沉思藝術(shù)家”“迷惑的行為藝術(shù)”等各種留言。各種評論獻花一般朝我撲面而來。當然,最重要的,多虧這個片子的推介,我的粉絲終于破百了。一百七十六。遠遠超過當初在沿江路觀看我表演的觀眾。這么多的擁躉,各位,怎么我應(yīng)該也算個小網(wǎng)紅吧。
總之,我知道我能有今天,首先要感謝廣大網(wǎng)友的支持,觀眾永遠是我的衣食父母,其次,還要感謝我爸,他十年如一日地跟我吵架,練成了我的一張嘴,專門講大道理和車轱轆話,只要他繞暈了,我也就贏了。然而不幸的是,他過身了,其中一場吵架他一口氣沒上來,要了他的命。好在有了S兄,代替了我爸的角色,跟我唱對臺戲,侃山侃海,說東說西。所以,我最后要感謝的人是S兄,是他引導我走向了演藝的道路。S兄——搞不好你就是水雞兄,衷心祝福我們合作愉快,友誼萬歲。
好的,朋友們,我下播啦。記得,下次直播還是老時間,周六,晚上七點半,還是老規(guī)矩,關(guān)注我,轉(zhuǎn)發(fā)直播視頻鏈接,直播開始前,我會抽取五個幸運兒,每人送出一個一百元紅包。沒有托兒,沒有。我再強調(diào)一下,抽獎都是公平公正的。但是一定要關(guān)注轉(zhuǎn)發(fā)才能抽到哈。
感謝這位朋友的關(guān)注。
① “故事”的英語音譯。
① “大象”的英語音譯。
責任編輯 張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