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毛衫被蟲兒舔了個指甲蓋大小的洞,丟了可惜,找小原去補,跟從前一樣,不用打招呼,拔腿就去。可是,這次竟然撞鎖了,門上貼著:“周一休息,波啵要生產(chǎn),我去看看。”波啵是小原養(yǎng)過的一只狗狗,他太忙,沒時間照顧才讓人抱走的,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買點狗糧直接快遞過去,從沒聽說過他親自去看波啵。
某一日想起來,又去找小原,再次撞鎖。
打電話過去,問小原什么時候開門,聽口氣那邊玩得挺嗨,丟給我一句,我要是不特別著急穿的話可以等他,言外之意就是著急就別等他了。如果不是跟他認識已久,脾氣秉性爛熟,真以為是怕我補衣服不給錢呢?!澳愕降自诟蓡??怎么老不開門?”我沒見過這么不拿買賣當買賣的主兒。小原說:“想休息就休息,反正來日方長?!倍鄧虖埖睦习逖剑?/p>
我試著找別家補,人家隨手挑了根線就開干,我連忙制止,色差我接受不了,人家說差不多就行。差不多不行,于是我又找小原,結果又撞鎖了,那天小原又去看波啵了,說滿月還去。我恨恨地說:“攤不要了?擺爛了?”我一個勁兒給他扣“擺爛”的帽子,小原一個勁兒否認。
小原開的是縫補織補繡補店,他家祖訓“萬貫家私,不如一技傍身”,他向往的是“萬物皆可補”。好多顧客都慕名而來,他補衣服價格不菲,有次我看他補毛衣,從毛衣的邊上拆了點線,小鉤針,一針針鉤,一個小時完美收工,收費三百元。買一件才多少錢?人家說那毛衣四千多元,當然值得補。我覺得,這么大價,早晚把人嚇跑了。小原才不怕:“跑的自然跑,留下來的自會留下來?!彼嚫呷俗孕叛?!
小原店里,滿墻貼的都是價格表,跟律師寫合同似的,字眼摳得細細的。剪休閑褲腳多少錢;剪牛仔褲腳多少錢;剪西褲手縫褲邊多少錢;剪牛仔保留原來褲邊多少錢,不保留原來褲邊多少錢;裙子隱形拉鏈短的多少錢長的多少錢;羽絨服破洞電腦繡花小洞多少錢大洞多少錢,還備注小洞直徑大約一厘米,大洞直徑三厘米;襠部淺改深多少錢……細致得等于把一件衣服拆解了好幾回。這倒好,不用打嘴架,總有一款適合你。
奇怪了,他的顧客都不還價,甚至修補滿意了連小費都多給,小原常驕傲地說:“有什么手藝就有什么客戶。”小原話不多,從早七點到晚七點,大多時候在埋頭干活,我愚笨,但我還是意識到,織補是孤獨的修行,堅持,做到極致,手藝就能贏得顧客尊重。有的顧客拿著衣服來補,也常常被“勸退”。滿打滿算幾十元的衣服,再花錢補,不值得,有的人好像非要看看小原的手藝似的,或者衣服有特別的意義,非要補,那他也不說別的,能給補到跟以前一樣,近似還原,所以我們忘了他的本名,直接管他叫小原。
我再去是被小原電話叫了去的。原來,他是真的想休息就休息了,補這玩意超級累身,時間長了,職業(yè)病出來了,眼花、頸椎疼、腕子也不舒服,大夫說,要么休息要么改行,好多同行改行了,他舍不得改,就是調整自己,放慢速度了?!斑@得丟多少顧客?”小原說:“丟不了,能找我的都等得起我?!?/p>
某天,小原又去看波啵了,他讓我看他直播。波啵母子竟然上鏡了,陣容真豪華,跟服裝表演似的,他給波啵的娃娃們有的做了裙子,有的弄了帶彈性的網(wǎng)兜,頭上還戴著花,有的戴著傘,有只寶寶太瘦,衣服咣當咣當?shù)?,小原說這個回去得好好改改……小原跟波啵母子穿一樣布料的衣服,“一家人”可協(xié)調了。我夸小原:“你這哪兒是擺爛,簡直是職業(yè)重啟?!毙≡瓟[了個pose說:“擺爛也要擺得燦爛?!?/p>
沒多久,小原店旁邊多了家寵物衣品飾品定制,員工不是小原,但是墻上密密麻麻的價目的細致勁兒,跟小原如出一轍。我也是好奇,一個勁兒追問幕后老板是不是小原,小原回答得巧妙:“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專業(yè)事專業(yè)人在干?!?/p>
小原依然開著縫補店,依然時不時關門,想休息就休息。他要將“燦爛”擺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