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中的僧侶投喂野生動物這一傳統(tǒng),在青藏高原存在了上百年之久,這是人與動物和諧共存的生動寫照。正是由于僧侶們對自然環(huán)境的保護,寺廟周圍經(jīng)常出現(xiàn)野生動物的身影,包括棕熊、巖羊、旱獺、白鹿唇和各種鳥類。
我在西藏邂逅“天空精靈”的行攝之旅,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展開的。
一只棕尾虹雉雄鳥出現(xiàn),它神態(tài)自若地走在我的前面,全身羽毛都閃耀著彩虹般的金屬光澤,我立馬舉起相機,它卻快步走上右前方的山崖,很快就隱匿在濃霧中。
我與西藏寺廟野生動物的結(jié)緣是在2015年冬季。當時,我得知在山南地區(qū)洛扎縣的卡久寺里,生活著一群棕尾虹雉,于是飛往西藏。
世界上的虹雉屬鳥類有3種,其中棕尾虹雉的冠羽最漂亮,它的尾羽是靚麗的棕紅色。當喜馬拉雅山脈向四周發(fā)散,從西到東,棕尾虹雉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爾、中國西藏南部、不丹和緬甸等地都有分布。
這種美麗的大鳥,不僅是藏民心中的九色神鳥,更是眾多野生動物攝影師追尋的目標。但要找到它們并不容易,必須翻山越嶺,鉆進茂密的灌木叢,小心翼翼地將灌木一簇簇扒拉開去尋找……當你發(fā)現(xiàn)它們時,可能一不小心它們就突然振翅飛起,眨眼間便不見蹤影。所以當我得知寺院里有棕尾虹雉時,心情十分激動。
經(jīng)歷了幾個小時的飛行,我來到闊別許久的西藏。隨后,租了一輛越野車前往浪卡子縣。我一路沿著雅魯藏布江行駛,不久就看到了羊卓雍措。日光下,藏藍色的湖水顯得深不見底,我沿著蜿蜒曲折的湖岸行駛,不知不覺就到了浪卡子縣。此時天色已晚,從浪卡子縣到洛扎縣還有130公里,要3個多小時才能到達,我決定在這里住下。
第二天一早,我出發(fā)前往卡久寺。一路上海拔不斷攀升,沒過多久便進入高山針葉林地帶。針葉林下,是高山杜鵑灌叢和草甸,四周云霧彌漫,這是棕尾虹雉生活的地方。針葉林的盡頭,就是修建在陡峭巖石上的卡久寺,遠遠望去,寺廟被雪山環(huán)繞,周圍是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畫面宛如仙境。
一群雪鴿繞著山谷盡情飛翔,喚醒了寂靜的群山。漫步其間,遠山時而霧氣氤氳,時而煙霞淡抹,風馬旗和五彩經(jīng)幡隨風舞動。忽然,一只棕尾虹雉雄鳥出現(xiàn),它神態(tài)自若地走在我前面,全身羽毛閃耀著彩虹般的金屬光澤,我立馬舉起相機,但它快步走上右前方的山崖,很快隱匿在濃霧中。
我在卡久寺住了8天,前幾天幾乎都是大霧、下雪天氣,直到第6天上午,天氣才放晴,目之所及都是晶瑩剔透的世界。霧凇裝點著森林,我埋伏在一處山坡后面,等待著棕尾虹雉到來。等了兩個多小時,一只棕尾虹雉終于出現(xiàn),它悠閑地走到霧凇包裹的灌木旁,輕輕扭了扭身,陽光打在它背上,九色鳥的光輝閃現(xiàn),我趕緊用相機記錄下這一幕。
居住在寺廟期間,我常常在佛塔和轉(zhuǎn)經(jīng)筒處看到棕尾虹雉,雄鳥會跳舞,它展開如同扇子般棕紅艷麗的尾羽,低頭旋轉(zhuǎn),盡情展示自己的魅力,但一旁的雌鳥卻完全無動于衷,讓人覺得好笑。
每天上午,住在卡久寺附近的居民都要繞著寺院走一圈,敬天敬地敬生靈,不時拋灑手中的青稞。長此以往,附近森林里的動物也會悄悄來這里吃上幾口,再到周圍覓食。
好斗是馬雞的天性,尤其看到食物時,它們常常會跳起來爭斗一番,腳下稀松的黃色沙土常常被它們弄得塵土飛揚。
離開卡久寺,我前往第二站——雄色寺。這座寺院坐落在拉薩市曲水縣才納鄉(xiāng)的雄色山谷,距離市區(qū)僅50公里,是西藏境內(nèi)最大的尼姑修行地。我的目標是青藏高原特有鳥類——藏馬雞和藏雪雞。
清晨是鳥類最活躍的時候,藏馬雞成群結(jié)隊地來到寺院背后的灌木叢中覓食。好斗是馬雞的天性,尤其是看到食物時,它們常常會跳起來爭斗一番,腳下稀松的黃色沙土常常被弄得塵土飛揚。一旁矮小的高原山鶉則選擇看熱鬧,時不時在藏馬雞身后利用靈巧的身體快速叨一口,再叨一口。過了一會兒,鳥兒們都分散開覓食,藏馬雞則像寺院的主人一樣在各處悠閑漫步,有的藏馬雞還飛到金碧輝煌的寺院頂上,站在一角,聆聽從大堂傳來的誦經(jīng)聲。雄色寺與藏馬雞,究竟是先有藏馬雞的存在,還是有了寺院才有的藏馬雞,這個問題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藏馬雞和雄色寺早已融為一體,不可分割。
藏馬雞在這里常見,而藏雪雞則需要花一些工夫才能找到。這與藏雪雞生活地帶的海拔更高有關,4100米的主寺院區(qū)域很難見到它們的身影。
于是我一邊拍攝一邊往后山繞,穿過幾戶人家,便一路直上。冬季的雄色山植被稀疏,比夏季更加容易缺氧。開始時走十步就得歇一會兒,之后走五步就要休息,我的情緒也逐漸低落,生怕自己爬不上去。但最終,我還是咬緊牙關,來到了海拔4800米的寺院小禪房。
小禪房建在山脊上,我快速沿著山脊行走,瞭望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藏雪雞,便詢問禪房里的小尼姑,可小尼姑只會說藏語,我倆的交流幾乎是“牛頭不對馬嘴”。迫于無奈,我開始觀察雄色山的地勢。右邊的山脊一眼就可以望到頭,沒有一只鳥停留,我推測藏雪雞也許是在山的另一側(cè)夜棲。此時才正午時分,我想今天恐怕無緣見到藏雪雞,只能下山。
第二天一早,我又前往山頂小禪房,依舊是貼著山脊尋找藏雪雞,這次運氣不錯,望遠鏡中十幾只藏雪雞從山背后繞到小禪房下面的山坡上,十幾分鐘后,帶隊的藏雪雞已經(jīng)走到距離小禪房不遠處。它抬頭望了一眼小禪房,便揮舞著翅膀徑直飛到小禪房前的開闊地帶。頭雞仰頭“嘎嘎”大叫,接著十幾只藏雪雞都飛了上來,一扭一扭地朝著小禪房奔去。這時小尼姑捧著一個巨大的不銹鋼圓盤走了出來,她把圓盤輕輕地放在院墻一角,我走上去瞧了瞧,盤子里裝滿拇指大小的青稞制成的小點心。奇怪的是,藏雪雞走上去看了一眼后,轉(zhuǎn)身跳到院墻外的灌木叢下,開始啄食灌木葉,并不吃點心。
我趁著它們在圍墻上漫步時,拍到了理想的畫面——三只藏雪雞漫步在寺院的紅墻上,背景是層巒疊嶂的山峰,遠處是我心心念念的寧金康桑雪山,山下無云,山頂卻云霧繚繞。
有兩只白馬雞似乎很喜歡我,它們跟在我后面足足有一個小時,我們?nèi)缤嗄甑暮糜?,一同走到了山巔……
尼果寺位于昌都市芒康縣宗西鄉(xiāng)境內(nèi),是我去過的寺院中最偏遠難尋的,時至今日導航都無法準確指出尼果寺的具體位置。尼果寺距離芒康縣72公里,天不亮,我打開朋友發(fā)來的兩步路(一種戶外助手軟件),快速研究了行車軌跡后,開車沿著318國道行駛。
經(jīng)過一段路程后,我拐入一條鄉(xiāng)間小道,山路坑坑洼洼,不時會出現(xiàn)大石攔路。越往前走,道路變得越狹窄,一路經(jīng)過峽谷、森林、草原,不停地轉(zhuǎn)彎繞山。雖說我常跑山路,但這條路的崎嶇程度,著實讓我驚嘆。冬季人煙稀少,遇不到其他車輛,路上十分安靜,耳畔只聽得到汽車發(fā)動機的聲音和風吹過針葉林的聲音。直到來到一片草原,才有了一絲生活的痕跡。這里是牧民的夏牧場,但冬季無人居住。繼續(xù)前行,最終,在經(jīng)過3個小時,行駛了72公里,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彎之后,我終于遠遠看到了尼果寺,這時的海拔已有4200多米。
距離寺廟還有一段距離時,我在草甸上看到了一群低頭覓食的血雉,這里的血雉與卡久寺的血雉是不同的亞種,屬于川西亞種,明顯的特征是腹部的綠色羽毛要多一些。
我沒有打擾它們,徑直來到寺院。草坡上,有一群巖羊在啃食荒草,之后我又看到成群的白馬雞從針葉林中跑來。目前發(fā)現(xiàn)的白馬雞有四個亞種,指名亞種、玉樹亞種、麗江亞種和昌都亞種,尼果寺的白馬雞屬于昌都亞種,我認為是四個亞種中顏值最高的——其身體白色的覆蓋面積最廣,兩翅幾乎都是純白色,灰綠色尾羽在陽光下閃著紫色光澤,像極了清新雅致的青花瓷。
清晨,寺院里的僧侶還沒有外出,寺院外就已經(jīng)被白馬雞占領。偏殿的彩色階梯十分艷麗,一只白馬雞走了上去,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一旁的針葉林中,還走來兩個圓嘟嘟的矮小的雉類,定睛一看,是黃喉雉鶉,它們也走上臺階,雖然黃喉雉鶉體長有48厘米,但比起體長近100厘米的白馬雞,簡直就是“小不點”。
鳥類就是這樣,哪里熱鬧就要去哪里,膽小的雉類更是如此。很快,臺階上站滿了白馬雞和黃喉雉鶉,白馬雞高大一些,走臺階時邁著大步子。黃喉雉鶉就不一樣了,它們只能“咚、咚、咚”地,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上跳。好奇心重的黃喉雉鶉,還會跑到門簾旁走走看看。除了鳥類,就連向來謹慎的巖羊也來跟著湊熱鬧。
下臺階時,這些小東西也是各顯身手。一只白馬雞下最后兩個臺階時心急了,一步邁空,閃了一下,狼狽地兩腳蹬地,全身緊繃,滑稽極了。
更多的動物則是在寺廟附近,沿著草甸灌木叢覓食。它們一邊覓食,一邊往山上走,我也跟著它們往山上走。有兩只白馬雞似乎很喜歡我,跟在我后面足足有一個小時,我們?nèi)缤嗄甑暮糜眩煌叩搅松綆p……
(編輯 陳致穎)
作者簡介
劉璐
劉璐,野生動物攝影師,1986年生,女,中國國家地理特約攝影師,撰稿人,星球研究所特約攝影師,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科考委委員,熱愛拍攝中國野生動物,拍攝野生動物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