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看新聞報道說找到了黑龍江中國側源頭,源頭不在黑龍江省而在內(nèi)蒙古大興安嶺庫都爾小鎮(zhèn)。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庫都爾是一個蒙語詞匯,譯為有獐子的地方。了解到這個語義的時候,我的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碧波萬頃的森林,陽光透過縱橫交錯的樹枝投下斑駁的影子,丁達爾效應中,幾只獐子奔跑跳躍而來。黑龍江的源頭在庫都爾尋到,這樣的發(fā)現(xiàn)更是為“庫都爾”這個名字添上了一層傳奇色彩。我也愈發(fā)想知道庫都爾是不是就如我想象中一樣,舉目皆是重巒疊翠,林中富含天材地寶。今年終于有機會到訪庫都爾,親身去驗證自己的設想。
我是從伊圖里河出發(fā)前往庫都爾,走的是大興安嶺嶺脊穿越線路,這一路都像坐過山車一樣,用簡單的“顛簸”兩個字都形容不出這一程的驚心動魄。路上是大坑套小坑,每個坑直徑半米到一米,簡直就是“防不勝防”。司機是開慣了這種路,能繞過的坑就猛打方向盤,實在坑連坑,躲都躲不過的,就“飛”過去。同行的小友非??鞓?,以前在游樂園玩過山車一次就十分鐘,這次坐得很過癮,單程就是兩小時。
這大概是林區(qū)獨有的特色,假期結束回北京后,在一馬平川的高速上,我還會莫名想念這里被一個坑又一個坑顛到半空中,感覺五臟六腑都跳了支舞的體驗。
到庫都爾,第一站就是去看這個傳奇的開始——黑龍江的源頭,黑龍江作為流經(jīng)蒙古、中國、俄羅斯的世界十大河流之一,應是耳熟能詳,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黑龍江的中國側源頭在哪里。長期以來,黑龍江的中國側源頭被認定在“大興安嶺西坡”,直到2019年,林業(yè)相關領導專家多方查閱資料,并帶隊進行了二十余次實地勘察,行程2000公里,初步認定了庫都爾河是黑龍江中國側的源頭。2020年,經(jīng)過中國水科院、水利部松遼委、珠江委的實地勘測,比對河長、流域面積、徑流量以及河流交匯處河勢,庫都爾河被正式認定為黑龍江的中國側源頭。二十余次和2000公里對于我們來說只是兩個數(shù)字,但是庫都爾位于北緯50度,夏日勘測要頂著一層一層的蚊蟲,冒著蜱蟲叮咬、遭遇野獸的危險,冬日要忍著酷寒,那是最低溫度達到-50.4℃的地方,有著不次于冷極的寒冷。翻山越嶺,走過密林,江源所在地是交通工具抵達不了的地方,只能開車到山下,勘測員頂風冒雪,徒步上山。在這樣的艱苦探索中,才定位了黑龍江的中國側源頭。這種像徐霞客一樣對自然的求真求實,是林業(yè)人對家鄉(xiāng)的炙熱和深愛,大道如砥,行者無疆,對江源的探索和發(fā)現(xiàn),更是“蒙古馬”精神與“三北”精神的薪火相傳。
我?guī)е鴮邶埥搭^的向往,穿過了茂密的松林。印象中的大江是奔騰喧囂的激流,是萬里浩瀚,是滾滾紅塵皆付笑談中的氣魄。穿過這密林,看到江源的一剎那卻是寂靜的,這只是一汪細流,清透空靈,但是看著它潺潺流動,你仿佛能感受到它蘊含磅礴力量于肺腑,承載厚重歷史于無聲。這一條細流、一汪水源,看的不只是景色,更是這發(fā)源地的寬厚和沉淀。庫都爾不僅有黑龍江源頭,流淌此處的諾敏河更是嫩江的源頭之一,一日總覽兩江源,在這兒得以實現(xiàn)。
次日,來到防火指揮中心,參觀庫都爾的森林防火指揮平臺。對于林業(yè)系統(tǒng)來說,每年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防火,每到防火期,工作人員對森林管控非常嚴格,封山堵卡,杜絕火源進山。所以這里的火情基本都不是人為導致,而是由于雷擊火產(chǎn)生。雷擊火往往發(fā)生在森林深處,一旦起火,火勢難以預料。而防火指揮平臺能夠在衛(wèi)星的幫助下,對森林是否有火情、哪里有起火點、起火的面積、經(jīng)緯度等信息了如指掌,它不僅能夠清楚地呈現(xiàn)附近林區(qū)的地勢、走向,對距離的測繪也十分精準,甚至對附近河流的寬度都能夠精確測量。此外,對于導致雷擊火的主要因素——喜怒難辨的雷閃,它也把握得非常到位,對雷閃的監(jiān)測能夠細分到正地閃、負地閃、云閃。不僅如此,它能夠近距離進行火情觀測,打火隊員的安全也有了保障。這個指揮平臺就像是一個決勝千里之外的軍師一樣,通過對敵情——火情的預判,來引導更精準地救火,讓指揮員和消防員用安全的方式,最短的時間,及時控制火勢,變被動為主動,將危險控制于微末。
接著,又參觀了庫都爾的博物館。去過國家博物館,也逛了美國的大都會博物館,覺得自己看過的珍寶不算少了,但是在庫都爾的博物館,我還是深受震撼。進入博物館的大門,迎面就是幾列各式各樣的車,不是模型,而是貨真價實的風里來雨里去,跨過山,下過河,參加過打火的車。各種型號的越野車、消防車、水罐車就停在眼前,水罐車上還架著水槍,消防車上也還戴著警燈??吹杰嚿淼陌唏g痕跡,仿佛能聽到它們響著警笛,風馳電掣地載著防火戰(zhàn)士沖向一個個火場。這些瘢痕,不只續(xù)寫了歲月,更是它們當之無愧的榮耀勛章。
由于1914年及其后數(shù)年簽訂的各種不平等開采條約,大興安嶺林區(qū)在開發(fā)建設前,經(jīng)歷了日俄的破壞性采伐。但是在林業(yè)人的不懈努力下,遇山開路,逢水架橋,更新和采伐并舉,不僅支援了國家基礎建設,還實現(xiàn)生態(tài)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寥寥數(shù)語難以表達林業(yè)的艱辛,因為這里是全年無霜期不足百天的地方,每年十月初下雪直到次年五月末才融化,從林業(yè)建設初期,沒有路用肩挑,沒有車用畜力運材,鑿冰取水,點蠟熬油,一代代林業(yè)人初心如磐,使命如炬,將青春和理想投入到茫茫林海的建設中,才有了現(xiàn)在百萬畝人工林再次屹立在大興安嶺。
展館里的藏品特別豐富,展廳根據(jù)主題分門別類,有反映時代特色的展廳,陳列了糧票,糧油本,第一版人民幣;有反映1950年生活和物價的個人賬本,甚至還有早年間的各式白酒、香煙。展示林區(qū)生產(chǎn)工作的有馬提燈、油鋸、手搖式發(fā)電機,更有鎮(zhèn)館之寶——產(chǎn)于1927年的一臺MarchantH9計算機,國外有臺同款,藏于大英博物館。看著這些被時光洗滌的老物件,仿佛能看到林區(qū)生產(chǎn)建設時,一位位穿著羊皮襖,戴著狗皮帽子,腳踩氈疙瘩的林業(yè)人在大興安嶺喊著號子,選材造材,篳路藍縷,櫛風沐雨。
我在庫都爾,只停留了一天,但已經(jīng)把對這個名字的想象投入現(xiàn)實,這一路走過、看過讓我深感震撼,身處北疆,顛簸的公路和冬日的嚴寒阻礙不了庫都爾人對家鄉(xiāng)的建設和熱愛,這502646公頃的土地,正以其壯麗的景色、深厚的人文,奮楫揚帆,躍然興安之巔。
責任編輯"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