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因其文化、經濟、語言等復雜性和矛盾性在一定程度上助力了歐洲科幻的百花齊放,但也使得在較短篇幅內呈現(xiàn)其內容困難重重。作者將歐洲分為西北歐、南歐和東歐進行案例研究,分三期連載。在歐洲工業(yè)革命發(fā)源地西北歐,作者重點選擇了在原型科幻領域占據(jù)重要地位、塑造了早期科幻傳統(tǒng)的法國,以及文化歷史有著獨特發(fā)展軌跡的德國。在上一期的南歐篇中,則介紹了在全球科幻領域相對小眾,但各自都展現(xiàn)出獨特文化特色和創(chuàng)作風格的意大利和西班牙。本期作為歐洲系列的終篇,除重點介紹波蘭和保加利亞的科幻文化外,還對歐洲的科幻文化發(fā)展脈絡進行了整體性的梳理總結。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歐洲東部的科幻文學不得不面對來自美國強大的文化和商業(yè)影響,因此通常被視為一種“低級”文化形式。在社會主義東歐,雖然科幻文學也被視為一種不太精致的藝術形式,但比在西部更受尊重,因為它被認為在反映科學發(fā)現(xiàn)和技術進步方面具有重要意義。此外,東歐的出版市場也為本土作家提供了更多的創(chuàng)作空間。
在東歐部分,我原本重點選擇了兩個非英語國家——蘇聯(lián)/俄羅斯和波蘭,它們具備悠久的科幻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是全球科幻文化中不可忽視的力量。時至今日,這兩個國家依然在全球科幻市場中占據(jù)重要地位,并且是科幻作品的重要創(chuàng)作基地。但鑒于本欄目已在《科幻世界》2024年9、10、11期中詳細介紹了俄羅斯的科幻小說及產業(yè)發(fā)展,本文不再贅述。此外,為了提供更廣泛和新穎的視角,我還特別提到了保加利亞。盡管保加利亞的科幻傳統(tǒng)相對小眾,無法與東歐的其他國家相比,但它展現(xiàn)了獨特的文化特色,具有一定的研究和探索價值。希望能夠通過這樣的選擇激勵讀者探索更多來自東歐其他國家的科幻作品,比如羅馬尼亞或南斯拉夫地區(qū)的作品,進一步加深讀者對東歐科幻文學和文化的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與西北歐和南歐國家類似,東歐國家也有著截然不同的歷史和各自通往現(xiàn)代性的獨特路徑。1795年至1918年,波蘭被俄羅斯、德國和奧匈帝國瓜分統(tǒng)治著,不是獨立國家。類似的,保加利亞直到1878年才脫離土耳其的統(tǒng)治并獲得獨立。東歐的這類國家不是主權國家,更不是現(xiàn)代帝國主義國家。另一方面,盡管19世紀的俄羅斯帝國是一個大國,但它通常被認為在技術上落后于西方國家。后來,蘇聯(lián)成立,蘇聯(lián)的俄語科幻文學還包括白俄羅斯和烏克蘭作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甚至在今天,來自白俄羅斯和烏克蘭的科幻作家仍然經常使用俄語寫作和發(fā)表作品。
最后一點是關于流派的討論。我曾提到過意大利有自己的科幻術語。在東歐,與國際上由英語世界主導的科幻概念相比,分歧更加顯著,因為“幻想文學”(fantastika)這個術語涵蓋了科幻、奇幻以及其他類型的幻想文學。在俄羅斯和烏克蘭,科幻被稱為“科學幻想”(nauchnaya"fantastika),但即使加上了“科學”的修飾,這一術語也可能包括恐怖和奇幻元素,而這些元素在西方通常不被認為是典型的科幻文學?!盎孟胛膶W”一詞廣泛運用于捷克及東歐的許多地區(qū),同時也是保加利亞歷史最悠久的科幻雜志和波蘭最受歡迎科幻雜志的名稱。
18世紀末,波蘭出現(xiàn)了早期的科幻文學雛形。彼時的波蘭科幻與西方同行風格十分相似,深受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Swift)和伏爾泰(Voltaire)的影響,充滿奇幻旅行、社會諷刺和烏托邦想象。波蘭啟蒙運動的重要作家伊格納齊·克拉西茨基(Ignacy"Krasicki)是這一時期最重要的代表人物。進入19世紀,氣球登月旅行成為廣泛流行的主題之一。泰奧多爾·特里普林(Teodor"Tripplin)的《塞拉芬的月球之旅》(Podró?"po"Ksi??ycu"odbyta"przez"Serafina,"1858年)就是一個頗具科幻傾向的例子。然而,19世紀的波蘭不再是一個獨立國家,科學進步被視為地緣政治危機下難以實現(xiàn)的目標,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抑制了人們對科學想象的興趣。多數(shù)波蘭文學作品更傾向于著眼當下的社會評論,抑或對故國的懷念。然而,19世紀末的波蘭實證主義運動堅定了人們對美好未來的信念,受赫伯特·喬治·威爾斯(H.G.Wells)和儒勒·凡爾納(Jules"Verne)影響的作品開始紛紛涌現(xiàn)。
1918年,波蘭重新獲得獨立,催生了創(chuàng)造上的樂觀主義思潮,因此"“幻想文學”"(fantastika)作為一種藝術工具和方法開始嶄露頭角。此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融入了諸多科學與偽科學元素(比如催眠與心靈感應)。一些作家,如頗具影響力的斯特凡·格拉賓斯基(Stefan"Grabiński),認為靈性論可以用科學術語加以理性化,并與科幻中的技術元素交相呼應。其他作家,如卡羅爾·伊爾茲科夫斯基(Karol"Irzykowski),則認為“幻想文學”折射出人類預測未來的本能需求。到了20世紀30年代,歐洲地緣政治局勢的威脅加劇,引發(fā)了災難題材科幻的興起。如安東尼·斯沃尼姆斯基(Antoni"S?onimski)的諷刺作品《世界的兩個盡頭》(Dwa"końce"?wiata)和梅奇斯瓦夫·斯莫拉爾斯基(Mieczys?aw"Smolarski)的作品,都是頗具奧爾德斯·赫胥黎風格的警示小說。
二戰(zhàn)后波蘭成為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附屬國,波蘭科幻文學由此迎來全新語境。20世紀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的科幻作品常因不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而推遲出版。從1955年起,科幻逐漸受到重視,赫伯特·喬治·威爾斯、雷·布拉德伯里(Ray"Bradbury)和艾薩克·阿西莫夫(Isaac"Asimov)等作家的作品開始在波蘭出版。此時的波蘭科幻也涌現(xiàn)出諸多值得一讀的作品,包括斯坦尼斯瓦夫·萊姆(Stanis?aw"Lem)的早期作品,以及亞當·霍蘭內克(Adam"Hollanek)和克日什托夫·博倫(Krzysztof"Boruń)等人的傳統(tǒng)風格小說。
波蘭科幻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迎來了自己的黃金時代,斯坦尼斯瓦夫·萊姆成為絕對的主導人物。他的主要作品,如《索拉里斯星》(Solaris,"1961年)、《不可戰(zhàn)勝》(Niezwyci??ony,"1964年)和《主人的聲音》(G?os"pana,"1968年),在1959年至1971年間創(chuàng)作出版。萊姆的寫作功力和前瞻性思維使他成為蘇聯(lián)乃至全球的文化巨人。受他影響,揚努什·扎伊德爾(Janusz"Zajdel)等杰出反烏托邦小說家也陸續(xù)脫穎而出。在這一時期,科幻雜志和選集備受歡迎,不僅吸引了眾多主流作家的參與,也吸引了電影制作人的關注。雖然萊姆在20世紀70年代的創(chuàng)作有所減緩,但他的作品依然保持了高度的原創(chuàng)性和深遠的影響力。同一時期,亞當·維什涅夫斯基-斯涅格(Adam"Wi?niewski-Snerg)的處女作《機器人》(Robot,"1973年)成為這一類型的里程碑之作,為科幻文學注入了新的活力。
1980年前后,波蘭的“社會學科幻”成為一大特色。這一獨特的亞類型,通過想象替代性的社會系統(tǒng)來進行有力的社會批判,深受萊姆和亞當·維什涅夫斯基-斯涅格(Adam"Wi?niewski-Snerg)的影響,并由埃德蒙·弗努克-利皮斯基(Edmund"Wnuk-Lipiński)和揚努什·扎伊德爾繼續(xù)發(fā)揚光大。進入20世紀80年代,科幻依舊流行,《幻想文學》雜志(Fantastyka)于1982年創(chuàng)刊,成為該領域的重要平臺。女性作家也逐漸嶄露頭角,其中加布里埃拉·戈爾斯卡(Gabriela"Górska)尤其受到贊譽。
1991年蘇聯(lián)解體后,出版市場一度陷入混亂,奇幻文學開始取代科幻成為主流。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安德烈·薩普科夫斯基(Andrzej"Sapkowski)的《獵魔人》(The"Witcher)系列在商業(yè)上的成功。在那之后,重要的科幻作家還有才華橫溢的雅采克·杜卡伊(Jacek"Dukaj),其主要作品包括《另一首歌》(Inne"pie?ni,2003年)和《冰》(Lód,"2007年)。進入21世紀后,波蘭出版市場逐漸恢復穩(wěn)定,涌現(xiàn)出許多專注于類型文學的新雜志和出版機構,例如《索拉里斯星》(Solaris)和"Powergraph出版社。雖然波蘭科幻未能重現(xiàn)20世紀60至80年代的黃金時代,但仍保持一定活力,近些年涌現(xiàn)的代表性作家包括拉法爾·科西克(Rafa?"Kosik)、馬雷克·胡貝拉特(Marek"Huberath)和安娜·坎托赫(Anna"Kańtoch)。
在波蘭的社會主義時期,科幻因萊姆的影響而備受推崇。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科幻的流行度和影響力有所下降,許多作者轉向主流文學。奇幻文學取代科幻成為波蘭文學的主流。科幻小說并非波蘭文學中的“強勢”傳統(tǒng),而是一個在20世紀60至80年代短暫輝煌的文學現(xiàn)象。如今,波蘭科幻的國際影響力大不如前,幾乎被忽視,與其曾在東歐乃至全球范圍內的巨大影響形成鮮明對比。
然而,波蘭科幻的愛好者群體依然活躍,于各地定期舉辦科幻大會。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包括全國性大會波爾康大會(Polcon,1982年首次舉辦)和更加關注動漫的皮爾康大會(Pyrkon,1999年首次舉辦)。波蘭科幻迷中最重要的文學獎項是設立于1985年的揚努什·扎伊德爾獎(Janusz"A.Zajdel"Award),該獎由粉絲投票選出,并在每年波爾康大會上頒發(fā)給最佳長篇小說和最佳短篇小說。自2008年起,新增了耶日·茹瓦夫斯基文學獎(Jerzy"?u?awski"Literary"Award),由作家、學者和知名粉絲組成的評審團評選,更多聚焦于文學性(可與英國的阿瑟·克拉克獎相媲美)。此外,《幻想文學》(Fantastyka)雜志也設立了自己的獎項。
值得注意的是,波蘭女性科幻與奇幻作家組成了一個非正式組織“波蘭杰出女性幻想作家聯(lián)盟”(Fantastic"Women"Writers"of"Poland:"Harda"Horda),致力于在波蘭國內外推廣女性創(chuàng)作的幻想作品。
波蘭的科幻媒介傳統(tǒng)深厚。波蘭科幻電影始于20世紀60年代,包括改編自萊姆作品的《扎祖爾教授》(Profesor"Zazul,1965年)和《層層疊疊》(Przek?adaniec,1968年)。20世紀70至80年代是波蘭科幻電影的巔峰時期,涌現(xiàn)了一批具有文化和藝術價值的佳作,如彼得·舒爾金(Piotr"Szulkin)的反烏托邦電影《魔像》(Golem,1979年)和《O-Bi,"O-Ba:文明的終結》(O-Bi,"O-Ba:"The"End"of"Civilization,1985年)、尤利烏什·馬胡爾斯基(Juliusz"Machulski)的經典科幻喜劇《性別任務》(Seksmisja,1984年),以及安杰伊·茹瓦夫斯基(Andrzej"?u?awski)的實驗史詩《在銀球上》(Na"srebrnym"globie,1988年)。進入21世紀后,由托馬什·巴吉斯基(Tomasz"Bagiński)執(zhí)導的、改編自雅采克·杜卡伊(Jacek"Dukaj)的小說的《大教堂》(The"Cathedral,2002年)斬獲多項國際大獎。
在平面媒體方面,波蘭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發(fā)展科幻漫畫。《幻想文學》雜志曾連載原創(chuàng)太空歌劇漫畫《酷炫科瓦爾》(Funky"Koval),并于2010年完結?!犊犰趴仆郀枴返淖髡卟┕潘雇叻颉げ柡眨˙ogus?aw"Polch)還改編了《獵魔人》(The"Witcher)系列漫畫,并參與了經典作品《外太空之神》(The"Gods"from"Outer"Space,1978—1982年)的創(chuàng)作。另一位著名漫畫家格熱戈日·羅西尼克(Grzegorz"Rosiński)與法國、比利時的作家合作,創(chuàng)作了科幻作品《漢斯》(Hans,連載于1980—2000年)和《索加爾》(Thorgal,自1977年連載至今)。此外,反烏托邦超現(xiàn)實主義大師茲迪斯瓦夫·貝克辛斯基(Zdzis?aw"Beksiński)和以桌游《鐮刀》(Scythe,2016年)而聞名的雅庫布·魯扎爾斯基(Jakub"Ró?alski)也在波蘭科幻藝術領域留下了重要印記。
波蘭的游戲產業(yè)同樣活躍。CD"Projekt"Red是開發(fā)《獵魔人》系列游戲的知名工作室,其最新作品《賽博朋克2077》(Cyberpunk"2077,2020年)備受矚目。該工作室還委托波蘭頂尖科幻作家拉法烏·科西克(Rafa?"Kosik)創(chuàng)作與游戲相關的小說《賽博朋克2077:無意外》(Cyberpunk"2077:"Bez"przypadku)。另一家值得關注的公司是11"Bit"Studios,或然歷史生存游戲《冰汽時代》(Frostpunk,2018年)是其代表作。
在19世紀末保加利亞獨立初期,被譽為“保加利亞文學之父”的伊萬·瓦佐夫(Ivan"Vazov)發(fā)表了一篇原型科幻①(proto"SF)短篇小說《20世紀的最后一天》(The"Last"Day"of"the"20th"Century,1899年)。一年后,伊利亞·約夫切夫(Iliya"Yovtchev)出版了愛德華·貝拉米(Edward"Bellamy)作品《回顧》(Looking"Backward)的改編版。這部作品被視為第一部保加利亞科幻小說。除了這些早期原型科幻作品,真正有影響力的保加利亞科幻出現(xiàn)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這個時期的重要作家是格奧爾基·伊利耶夫(Georgi"Iliev),他的小說《奧-科爾斯》(O-Kors,1930年)和《特奧特叛軍》(Teut"se"Bountuva,1933年)描繪了大規(guī)模的宇宙災難,如太陽的消失和地球自轉的停止。《奧-科爾斯》因其語言創(chuàng)新而聞名,伊利耶夫還在其科幻作品中引入獨特的保加利亞語版的“宇宙飛船”和“機器人”。這一時期的另一位關鍵人物是斯維托斯拉夫·明科夫(Svetoslav"Minkov),他在20年代出版了多部短篇小說集,并于1934年推出諷刺性科幻作品《X光眼女士》(The"Lady"with"the"X-Ray"Eyes)。與伊利耶夫受卡雷爾·恰佩克(Karel"?apek)和H.G.威爾斯影響不同,明科夫的風格更接近埃德加·愛倫·坡(Edgar"Allan"Poe),關注技術與現(xiàn)代世界中超自然和形而上符號的關系。
二戰(zhàn)后,保加利亞成為受蘇聯(lián)影響的共產主義國家,科幻的發(fā)展軌跡與蘇聯(lián)類似。最初,科幻被視為青少年冒險文學或教育工具。共產主義時期的出版市場管理混亂,國有出版社經常面臨紙張短缺等問題。20世紀50年代的保加利亞科幻主要是對蘇聯(lián)作品的平庸模仿,聚焦社會主義烏托邦和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例如茨維坦·安吉洛夫(Tsvetan"Angelov)的《瀕危的地球》(Zemiata"Pred"Gibel,1957年)和季米塔爾·佩耶夫(Dimitar"Peev)的《火箭無回應》(Raketata"ne"Otgovaria,1958年)。然而,20世紀60年代是一個轉折時期,許多重要書籍開始出版,第一個保加利亞科幻俱樂部“未來之友”(Friends"of"the"Future)也于1962年成立。這個時期的代表性作品包括格奧爾基·馬爾科夫(Georgi"Markov)的《Ajax的征服者》(Pobeditelite"na"Aiax,1960年)。這部小說講述了處于三個不同發(fā)展階段的種族在太空中的相遇。呂本·迪洛夫(Ljuben"Dilov)是這一時期最活躍、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如《太空服的重量》(Tejesta"na"Skafandara,1969年)和《伊卡洛斯之路》(Patiat"na"Ikar,1974年)通過代際飛船的長距離星際航行,來探索社會與技術的關系。帕維爾·韋日諾夫(Pavel"Vezhinov)的《Ajax之死》(The"Death"of"Ajax,1973年)則進一步深化了代際飛船主題。迪洛夫的“機器人第四定律”也很著名,規(guī)定機器人必須明確界定自己的身份。
20世紀80年代是過渡期,一些作品延續(xù)了前幾十年的傳統(tǒng),如迪洛夫的《殘酷實驗》(Jestokiat"Eksperiment,1985年)。尼古拉·凱薩羅夫斯基(Nikola"Kesarovski)在其1983年的中篇小說《第五定律》中提出,機器人必須知道自己是機器人。1988年,保加利亞第一本專業(yè)科幻雜志《幻想文學》(Fantastika)創(chuàng)刊,是該國科幻領域的新里程碑。1990年保加利亞的共產主義時代結束,私人出版市場開放。出版商Gemini創(chuàng)辦了半月刊《另一個世界》(Drugi"Svetove),而Orphia則成為最活躍的科幻與奇幻出版社。近年來,包括喬治·戈斯波迪諾夫(Georgi"Gospodinov)在內的許多主流保加利亞作家創(chuàng)作了喬治·奧威爾(George"Orwell)式的反烏托邦作品,盡管這些作品通常不被歸類為科幻。
1970年至1990年,科幻文學在保加利亞進入黃金時代。國內外的科幻作品都以極高的印量發(fā)行。在此期間,許多科幻讀者和“未來學家”俱樂部涌現(xiàn),組織了多種形式的科幻大會、科幻節(jié)、短篇小說競賽以及粉絲獎項活動,并延續(xù)到了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然而,自1990年起,科幻文學開始逐漸邊緣化,其地位與歐洲其他地區(qū)的科幻文學類似。保加利亞本地科幻作家的作品逐漸失去市場,以科幻名義銷售的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量也大幅減少。
盡管如此,2000至2020年間,保加利亞的科幻粉絲群體在同人刊物和半專業(yè)雜志領域依然活躍。這些刊物上的評論對科幻和奇幻讀者產生了重要影響,如《舞影》("ShadowDance)、《阿爾馬納幻想》(Almanah"'Fantastika')、《幻想之境》(Terra"Fantastika)"和"《科幻.bg》(SciFi.bg)"等。其中,《舞影》已運營超過二十年,曾以半專業(yè)形式高效運作。雖然新冠疫情導致其活動有所減少,但在疫情前夕,該刊物推出了首本印刷版,主題為賽博朋克。這本長達三百頁的彩色刊物內容豐富,印刷量在同類刊物中引人注目。
傳統(tǒng)的科幻俱樂部規(guī)模縮小,成員老齡化,但更專業(yè)化的粉絲群體興起,并涵蓋了更多特定類型和媒介形式。例如,“游戲書”(自選歷險體驗類型書籍,Choose"Your"Own"Adventure)的讀者和作者社區(qū)非?;钴S,同時還有龐大的動漫粉絲群體,每年舉辦規(guī)模盛大的動漫節(jié)(Aniventure"Comic"Con)。桌游也備受歡迎,相關俱樂部和大會數(shù)量不斷增加。
在科幻大會中,最知名的是傳統(tǒng)俱樂部組織的Bulgacon,常邀請國際作家和學者參與。此外,新興的Prez"9"Zemi是另一個重要的大會,由更年輕的團隊組織,并融合了科幻和桌游文化。這個大會自九年前創(chuàng)立以來規(guī)模逐年擴大,成為保加利亞科幻文化的新亮點。
在影視領域,保加利亞的科幻電影和電視作品并不突出。然而,上映于2022年,由西奧多·烏舍夫(Theodore"Ushev)執(zhí)導、保加利亞與加拿大聯(lián)合制作的反烏托邦科幻電影《Phi"1.618》是一個值得關注的亮點。此外,保加利亞還是幾家成功的游戲工作室的所在地,例如發(fā)布軍事恐怖科幻游戲的Snapshot"Games,以及開發(fā)了火星城市建設生存游戲《火星求生》(Surviving"Mars,2018年)的Haemimont"Games。
漫畫方面,1979至1992年間的《彩虹》(Rainbow)雜志深受歡迎,專注于原創(chuàng)和改編故事。近年來,該雜志的復刊嘗試表明人們對保加利亞科幻漫畫平臺的興趣仍在持續(xù)。
從這個項目一開始,我就強調“歐洲”并不能被簡單地定義或打包成一個統(tǒng)一的類別或敘事。雖然有些歷史學家將科幻的雛形追溯至《一千零一夜》甚至《吉爾伽美什史詩》,但作為一種現(xiàn)代可識別的文學類型,它是與工業(yè)現(xiàn)代性共同出現(xiàn)的。大多數(shù)歐洲國家在19世紀(某些情況下是20世紀初)經歷了現(xiàn)代化,這也是許多歐洲國家定義自身為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時期,其中一些還發(fā)展成為帝國,通過推動并受益于現(xiàn)代化的最前沿成為強權。因此,早期歐洲科幻聚焦于探索、發(fā)現(xiàn)、旅程與烏托邦等主題,這一點并不令人意外。這些主題在整個歐洲普遍存在,但正如前文提到的,不同國家的形成時間和方式各不相同。
然而,兩次世界大戰(zhàn),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打破了這一發(fā)展脈絡,不僅造成了東西方政治上的割裂,也讓科幻文學在文學正典上的地位迥然不同:在前社會主義國家中,科幻往往受到更高的重視,相比之下,西歐國家對科幻的認可度較低。二戰(zhàn)帶來的深重破壞和創(chuàng)傷,在這些國家中表現(xiàn)為對戰(zhàn)前科幻傳統(tǒng)的某種文化“失憶”,這一現(xiàn)象在法國尤為明顯。戰(zhàn)前,法國的科幻影響力甚至超過美國和英國。然而,這種“遺忘”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美國文化與經濟影響力的大量涌入。換句話說,由法國“非凡之旅”和德國“未來小說”(Zukunftsroman)所代表的現(xiàn)代性(盡管這種現(xiàn)代性本身也存在問題)被一種極度商業(yè)化的美式現(xiàn)代性所取代,這種現(xiàn)代性至今仍占主導地位。在這種現(xiàn)代性下,科幻不再被視為一種受尊重且具有藝術價值的文化形式。同時,這也催生了一種以英語為主導的文化產業(yè)格局,其中主要的生產地集中在英語世界(最明顯的例子是好萊塢)。這一切使得歐洲本土科幻難以獲得聲望和大規(guī)模的受眾。
盡管英語世界在引領潮流方面具有巨大影響力,歐洲各國的本土科幻傳統(tǒng)卻依然展現(xiàn)出獨特的品質、才能與創(chuàng)新。在研究本項目時,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趨勢:當代歐洲科幻中反烏托邦和或然歷史尤其受歡迎。這或許反映了人們想象和探索另一種模式的現(xiàn)代性的強烈渴望。此外,盡管在許多國家,奇幻文學已經取代科幻成為主流,但我們也看到科幻正逐漸與其他類型跨界融合,為作家表達自身獨特的文化與藝術視角提供了新的方式。我希望讀者能夠從中獲得啟發(fā),對探索本文所提及的國家,以及其他歐洲國家的科幻懷有熱情和好奇心。畢竟,荷蘭文學與德國文學不同,葡萄牙文化與西班牙文化有別,塞爾維亞與保加利亞的歷史也迥然不同!
另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當我們談論“科幻”時,我們究竟在談論什么?是粉絲文化、商業(yè)市場、思維方式、創(chuàng)意模式,還是其他東西?這些元素各自的價值是什么?它們之間的關系如何?對于科幻迷來說,盡管掌握英語確實能更方便地接觸到其他語言的作品,但通過學習不同語言,鼓勵并支持非英語作品的翻譯,也可以幫助擴大文化交流,讓全球文化超越英語世界的單一視角。對從事科幻產業(yè)的同仁來說,與非英語國家的優(yōu)秀人才展開合作,通過相互尊重、互惠互利的方式,可以將這些相對較小或發(fā)展較慢的市場與快速壯大的中國市場聯(lián)結起來,不僅能為歐洲科幻注入新動力,也能創(chuàng)造更廣闊的發(fā)展機遇。
歸根結底,科幻的“樣貌”因文化和歷史而異。不同文化場域中的作者通常對當下以及未來的可能性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而想象未來就是建構未來世界的可能性。人們對“現(xiàn)代”“技術化”甚至“科學化”的觀念隨時間流逝不斷演變。科幻不僅在于看清我們身處何地,更在于探索我們能成為什么,以及我們在當下和未來身份的變幻與可能。感謝每一位讀者對歐洲科幻系列的關注,愿好奇心聯(lián)結你我、打通文化界限,愿我們都能共享對美好未來的信念!
①科幻這一概念/體裁正式明確/確立之前,創(chuàng)作的一些具有科幻精神或主題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展現(xiàn)了如今被認為屬于科幻小說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