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有一片大大的蘋果園,就在村莊南邊的山坡上,一眼望不到頭。冬天,蘋果樹進入休眠期,葉子掉光了,樹干變得光禿禿的。外公就拿著一把大鉗子,給蘋果樹修枝,剪掉過于密集的側(cè)枝,再將剩余枝條剪短。
蘋果樹在外公的精心打理下長得格外精神,一到春天,就開出粉粉的花骨朵,遠遠望去,像是在山坡上升起了一團團云霞。
外公和我就走在這片云霞里。外公昂著頭,觀察著樹葉,如果葉子有洞,就要除蟲了。
我常去外公家。我家離外公家只有三四里地,沿著小路走,一旁是一個又一個的池塘。夏天,池塘里的荷花開得正熱鬧,不少已經(jīng)長出了蓮蓬,但我心心念念的,還是蘋果。
一個個青里透紅的蘋果把枝頭墜得彎彎的。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甜蜜的味道鉆進我的眼睛、鼻子、嘴巴。
“外公,我要這個?!蔽抑钢粋€大蘋果,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只能看看,不能摘。這是村里副業(yè)隊的蘋果園?!蓖夤z著茅草,肉乎乎的鼻頭上有汗珠在閃動。
“外公真小氣?!蔽亦洁熘?,有點失望,“蘋果園這么大,摘一個別人又不知道。再說,它們都是您種的呀!”
“那可不行,公家的東西我們不能拿。”外公笑瞇瞇地看著我,但我知道他不會改變主意。我很生氣,趁著外公不注意,跑了。
我不知道,外公為我急成了寒風中的樹葉。他沿途找啊找,每一個池塘都倒映出了他著急的樣子。他希望那些誘人的蓮蓬沒有把我絆住,他祈禱泛著漣漪的池塘里沒有我的蹤影。爸爸媽媽得知這件事后,讓我給外公道歉。
爸爸第一次和我說起外公的事。外公是位老黨員,是村里多年的村支書,村里的加工廠是在外公操持下辦起來的,村里的電燈是外公跑前跑后裝上的。當年,公社有個安排工作的名額,外公沒有推薦很想要這個名額的小姨,而是推薦了別人。為此,小姨多年不理外公。爸爸的語氣里,滿滿的全是對外公的敬佩之情。
秋天,蘋果采摘完了,外公花錢問村里買了兩斤,給我們送過來。而他自己,沒有吃過一個。
外公八十歲那年,醫(yī)生說他的右手保不住了。
原來,當年外公給蘋果樹修枝時,手上經(jīng)常受傷破了口子,但他怕誤了農(nóng)時從沒有去看醫(yī)生。剪完樹枝后,他又給蘋果樹打農(nóng)藥。農(nóng)藥從他的傷口處一點點滲透,日積月累,外公的右手發(fā)生了病變,只能從手腕處截掉了。
從此,外公學會了用左手吃飯、穿衣。雖然他的動作笨拙而艱難,但他依然整天笑瞇瞇的,臉上沒有一絲埋怨和悲傷。他還在為村里的事情跑前跑后,就像他種的蘋果樹,使出渾身的力量,只為獻給他人最甜的蘋果。
1997年秋天,在那個蘋果紅滿枝頭的日子,外公走了。次年春天,我追尋著外公的足跡,成了一名中共黨員。
每到秋天,我都喜歡買幾箱蘋果去福利院看看孩子們。我喜歡給孩子們講外公的故事。我想告訴他們,蘋果有青的,有紅的,有黃的。但在我心里,它們都是革命紅,是我此生最愛的顏色。
王秋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葉圣陶教師文學獎得主。出版圖書《阿克蘇的風吹來》《走過冬天便是春》等17部,參與編著《中學古文鑒賞辭典》《作文系列訓練》等75部。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