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除夕了,喜悅怎么還沒來送年禮?
李莊鎮(zhèn)有老規(guī)矩,當(dāng)年出嫁的女兒要在年前回娘家送年禮。
光明睡不著,早早起了床,幫美麗穿衣服。自打美麗嫁進門,都是光明幫她穿。美麗生了女兒,功勞大,理應(yīng)伺候她。
冬初,光明患腦梗死落下半身不遂,走路時一條腿“畫圈”。攙著美麗擠出臥室,光明一不小心踢倒了正屋地上的一壺食用油。光明年前忙得很,每天都有慰問的人來,送米送面送油……和前來慰問的人們合影時,他心里更想念喜悅了。
光明打開屋門,潮濕的霧氣撲面而來。出了門,他習(xí)慣性地抬頭看天,從祭灶那天開始就一直這樣。可天一直陰沉著,光明的心也沉沉的。他揉揉酸疼的后脖頸,拉美麗出門。美麗怕冷,墜著屁股不配合。美麗從不說話,啞巴一般。唯一一次發(fā)聲是見剛出生的女兒喜悅頭一面的時候,她“啊——啊——啊——”連發(fā)三聲,此后再也不張口發(fā)音。光明從不嫌棄美麗的緘默,而是把她當(dāng)功臣。生了喜悅,自己就有了下輩人,生活就有了奔頭。他拒絕進敬老院當(dāng)五保戶,有喜悅給他倆養(yǎng)老送終哩。
美麗終于出了門,但盡管有光明攙著,她高高抬起的腳仍遲遲不肯落地。她扭頭用無神的眼睛向后掃視,許久才扭身踏出一步。她不知道要往哪兒走,全仗光明把握方向。
眼下光明也沒目的地,只是在李莊鎮(zhèn)上瞎轉(zhuǎn)。街邊的積雪沒完全融化,屋檐掛著長長的冰凌,寒氣逼人。人們卻不在乎冷,把過年的喜慶掛在臉上,愉快地忙碌著。光明早把送年禮的酒席備好,就等女兒女婿來了。
一輛新能源汽車無聲馳來,后備廂打開,露出一大堆年貨禮品。車?yán)锸青従蛹业呐畠号?,?yīng)該是送年禮來了。光明看得心里嫉妒,轉(zhuǎn)念又一想,他們結(jié)婚時的場面遠沒有喜悅出嫁時的排場,他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喜悅出嫁那天著實風(fēng)光。
親家翁是企業(yè)家,有車有房有錢花,獨生子長得高高胖胖、白白凈凈,只是智商永遠停留在七八歲。雖說找喜悅當(dāng)兒媳實屬無奈之舉,但畢竟是兒子的終身大事,草率不得,咋樣隆重就咋樣辦。
光明永遠不會忘記喜悅出嫁那天的熱鬧情景。那是秋天一個天高云淡的好日子,陽光燦爛。塞滿街道的迎親車隊讓李莊鎮(zhèn)的交通癱瘓了,清一色的黑色轎車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刺得人們睜不開眼。街上彩旗招展,鞭炮齊鳴。李莊鎮(zhèn)所有人都出門來看,人群擁塞了街道,連天上的太陽都像看呆了。
喜悅穿一身棗紅色婚紗,滿頭金簪玉釵。在光明看來,梳洗打扮后的喜悅果然不同往日,十分漂亮,與鎮(zhèn)上的女孩沒什么兩樣。喜悅在兩個伴娘的攙扶下向父母辭行。裊裊婷婷、款款而來的喜悅讓光明越看心里越喜歡,但歡喜的背后又有一絲擔(dān)心。他忍不住問女兒:“找了個有錢婆家,啥時候回來看我們呢?”
喜悅一時愣住了,仰起木呆呆的臉,不知如何作答。這時,燦爛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刺得她瞇縫了眼睛,她脫口說:“等太陽出來嘍。”
喜悅身后的女婿也搶著說:“讓俺爸開著‘大奔’,‘日’的一聲就把俺倆送來了。”
一對新人的憨話逗得在場所有人都笑了。
光明又問喜悅:“真的?”
喜悅隨口說:“真的?!?/p>
在場的人攛掇喜悅,說空口不算拉鉤算。喜悅果真與父親拉了鉤,逗得大家又是一陣笑。光明沒笑,只覺得心口沉沉的,呼吸有點費力。身邊的美麗,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來回掃視在場的人,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神態(tài)。
…………
光明嘆了口氣,回憶被一陣清脆的鞭炮聲打斷。原來是孩子們在路邊燃放鞭炮。鞭炮的響聲讓光明想起來,那天在村邊那塊刻著“李莊鎮(zhèn)歡迎您”的太行山巨石旁邊,一陣鞭炮齊鳴之后,喜悅憨笑著,坐上轎車走了。光明心中有了目的地,他攙著美麗往太行山巨石走去。
晨霧彌漫,寒氣襲人。太行山巨石在濃霧里若隱若現(xiàn)。十霧九晴。光明想,這年前的最后一天應(yīng)該是晴天哩。他仰起脖子望向天空,一手攙著美麗,一手使勁兒按揉酸疼的脖子,卻不愿低下頭來緩一緩。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從淺灰色變成亮白色,輕紗般的薄霧后面出現(xiàn)了一片光亮。光明心中一動,眼睛再不眨一下,死盯著那片光亮。驟然間,薄霧像舞臺上的幕布被扯了起來,露出來一輪火紅的大太陽。陽光射出萬道金光,燦爛如剛出生的孩子。光明的眼睛被光刺得瞇縫起來,他用手掌遮住強光,難掩心中的激動,失聲喊了起來:“太陽出來嘍,太陽出來嘍!” 一旁的美麗突然貓著腰要向前沖。她隨著光明的喊聲,“啊——啊——啊——”地叫了起來。光明聽到了美麗的第二次發(fā)聲。
[責(zé)任編輯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