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常常對姥姥說,最后一只貓,其實是第一只貓。
姥姥姥爺一起養(yǎng)的第一只貓是黑白相間的奶牛貓,它有著烏云蓋雪的身子,毛發(fā)烏亮而順滑,黑白兩色毛發(fā)沿鼻翼劃開,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一幅完美的太極圖。
姥爺極寵愛它,每天早晨生爐火煮茶時,總會早早地準備好它的吃食,甚至會將自己的早點勻出一些送到它的口中。吃飽喝足后,與姥爺一同早起的小貓就蹲在溫暖的火爐邊打盹。
到如今我依然堅定地認為,姥姥姥爺共同撫養(yǎng)的第一只貓,應該與他們養(yǎng)育的第一個兒子一樣,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平平安安地度過漫長的余生。它是那樣聰明,身手敏捷,外出捕獵時總不會空手而歸??扇说哪抗馓虦\,看不透一只貓會遭遇什么樣的危險。
初春的日子,土地經(jīng)過一夜的雨水潤澤,呈現(xiàn)出深棕色,不仔細瞧也能看到泥土里的蟲子。山霧蒙蒙,似有雞鳴。原來是姥姥將圈養(yǎng)的雞趕出籠子捉蟲吃。那只紅冠公雞,是雞中的霸王,姥姥養(yǎng)的其他雞都在它的欺凌下變得不忍直視。我討厭它的霸道,同情與它同在一個籠中的可憐的公雞母雞??墒牵笕藗儗Υ瞬⒉辉谝?,他們被自己的生活搞得暈頭轉向,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心一群雞“水深火熱”的生活。
霸王雞獨自占領了蟲子蘊藏量最豐富的一塊土地,沒有同伴敢與它同行。它或許很得意,或許心里也感受到一點點孤寂,但是它還是會像一個王者那樣,保持從容優(yōu)雅。直到一聲尖厲的雞叫刺痛我的耳膜——一只黃鼠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咬住了它的脖子。我順著矮墻向下望,遠遠地看到黃鼠狼挖開了它的胸部,準備飽餐一頓。另一邊,姥姥姥爺養(yǎng)的第一只貓正朝著那塊血腥之地奔去,烏云蓋雪的身子伶俐得像一匹風馳電掣的駿馬。它義無反顧地與黃鼠狼糾纏在一起,我也急忙撿起木棍沖下坡。突然刮起了風,大風送來了貓含混著恐懼、憤怒、疼痛等各種情緒的叫聲,送來了黃鼠狼急急的叫聲,“咔咔嚓嚓”“咔咔嚓嚓”連成一串兒,像刀片割過機器。
黃鼠狼識趣地選擇了逃跑。
我跑得太慢,貓?zhí)稍诘厣?,傷痕累累。不出幾日,貓在姥姥姥爺?shù)木暮亲o下漸漸痊愈。又過了幾日,記仇的黃鼠狼進行報復,奪走了貓的生命。此后,姥姥姥爺養(yǎng)過許多貓,霸氣的黑貓、胖乎乎的大橘、矯健的貍花……姥爺走后,姥姥終于養(yǎng)了一只黑白相間、毛色亮麗的奶牛貓,它有著優(yōu)雅的身姿和順滑的毛發(fā),讓人聯(lián)想到烏云蓋雪的詩意畫面。它的面部,黑白兩色毛發(fā)沿著鼻翼勾勒出一幅完美的太極圖,仿佛歲月的輪回。
我開始理解母親經(jīng)常對姥姥說的那句話:“最后一只貓,其實是第一只貓?!边@句話似乎有著神奇的魔力,可以讓生命在時間中永恒地流淌,可以讓養(yǎng)貓的人由單數(shù),變成多年前的復數(shù)。
(李金鋒摘自微信公眾號“中國青年作家報”,莉莉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