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更,汴京朱雀門外的早市,升騰起第一縷炊煙。王家酒樓的伙計王小乙,一邊揉著惺忪睡眼,一邊麻利地把三十二個溫盤裝上獨輪車。別小瞧這些雙層中空的陶制溫盤,里面灌滿了滾燙的熱水,精心保溫著旋鲊、簽雞鵝等美食,它們即將被送往城西金梁橋下的周宅。原來,這戶新科進士家昨夜就送來了食牌,早早訂好了今日午間的及第宴。
這看似平常的一幕,發(fā)生在北宋政和三年(1113年)的一個普通早晨。當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外賣是現(xiàn)代社會的專屬產(chǎn)物時,其實《東京夢華錄》里“逐時施行索喚”的記載,早就為我們揭開了大宋外賣江湖那層神秘的面紗。
你可別以為宋人點外賣比現(xiàn)代人遜色,他們講究著呢!在臨安城,各大酒樓門口都立著“牌幌”,這就相當于咱們現(xiàn)在的菜單展板。據(jù)《東京夢華錄》與《山家清供》等文獻記載,宋代市井常見的下酒菜包括脆筋巴子、酒醋白腰子、三脆羹等上百種,看得人眼花繚亂。更厲害的是,還有“四司六局”這樣的專業(yè)外包團隊,從菜品的設計,到餐具的租賃,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簡直就是古代版的“外賣服務商”。
他們的預約系統(tǒng)也相當超前。大戶人家常常把寫滿菜名的食牌提前送到酒樓,酒樓的主廚就會按照上面的要求準備食材。周密在《武林舊事》里記載,有個富貴人家在除夕訂了百味羹,還特意要求分三批送達:酉初(17點)送前菜,戌正(20點)上正宴,子正(24點)再送來守歲茶點。這服務的精細程度,就算是現(xiàn)代的米其林餐廳,恐怕都得自嘆不如。
最有意思的要數(shù)“響堂”服務。東京的七十二家正店都有一群專業(yè)的吆喝高手,這些堂倌可厲害啦,他們能根據(jù)顧客的衣著打扮和口音,巧妙地調(diào)整唱菜的韻律。有一次,蘇軾在豐樂樓請客,堂倌居然把他新寫的《浣溪沙》即興編進了報菜名里:“蜜煎櫻桃樊素口,水晶冬瓜小蠻腰?!边@創(chuàng)意一出來,當場就贏得滿堂喝彩。想象一下,在熱鬧的酒樓里,伴隨著這樣有趣的報菜名,那場面得多歡樂。
不得不說,宋人送外賣的裝備,那叫一個精良,就連現(xiàn)在的外賣員看了都得羨慕。從福州出土的宋墓壁畫里,我們能看到外賣員的標準裝備:防灑食盒,能穩(wěn)穩(wěn)地裝著美食不灑出來;計時的更香,提醒配送不耽誤時間;還有防雨油絹,就算下雨也不怕。更講究的,還有“香球”,里面放著香餅,能讓食物一直保持香氣,和咱們現(xiàn)在外賣箱里的加熱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他們的配送速度也不容小覷。你看《清明上河圖》里,那個肩挑食盒匆匆趕路的漢子,說不定正趕著去完成“速達”任務呢?!兑膱灾尽防镉羞@樣一個故事,臨安有個富商在涌金門觀潮的時候,突然想吃蟹釀橙,仆人便騎著快馬跑到二十里外的酒樓去買,在潮頭還沒退的時候,居然就帶著食盒趕回來了。這速度,簡直能和現(xiàn)在的高鐵快遞媲美。
那時候的外賣行業(yè),規(guī)矩也不少。東京的外賣行會規(guī)定:要是食盒不小心傾倒了,得三倍賠償;湯汁滲漏的話,當天的工錢就沒了。有一年冬至,曹婆婆肉餅店因為雪天路滑延誤了配送時間,掌柜居然親自帶著伙計上門,給顧客跳起了舞賠禮道歉。這大概就是最早的道歉表演了,想想都覺得有趣。
宋人在保溫技術(shù)上的智慧,真的會讓現(xiàn)代人都忍不住贊嘆。1978年,在江蘇的宋墓里出土了“溫盤”。這個雙層陶壁的容器,中間可以注入熱水,保溫效果能持續(xù)兩個時辰呢。還有青瓷“暖盅”,利用釉面反射的原理來聚熱。沈括就對它贊不絕口,說用它裝的湯餅,過了一夜還是溫熱的。
冷鏈運輸也很驚艷。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里畫了一個“香飲子”攤,木桶里裝滿了冰塊,鎮(zhèn)著紫蘇飲。這些冰塊都是從“冰井務”里取出來的,它們是冬天窖藏在里面的。《宋史》里記載,開封府每年的存冰量足夠滿足全城人夏天對冷飲的需求。
最有創(chuàng)意的,當屬“自動售飯機”了。南宋的《都城紀勝》里提到,臨安夜市有一種“旋盤”,只要投入銅錢,就能彈出五香肉脯。這種利用重力機關(guān)的裝置,可比日本江戶時代的“自販機”早了五百年呢。
外賣行業(yè)的興起,還催生了美食評論家。有個太學生寫了一本《東京食單》,把七十二家正店的招牌菜編成了朗朗上口的韻文:“王樓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餅,薛家羊飯,梅家鵝鴨……”這不就是宋代的《米其林指南》嘛。
外賣也為女性提供了更多的就業(yè)機會?!秹袅讳洝防镉涊d,臨安出現(xiàn)了很多廚娘,專門為富貴人家上門辦宴。在江西出土的宋墓磚刻上,就有頭戴帷帽、手持菜鏟的廚娘形象。這些專業(yè)廚娘的時薪高達“三貫錢”,比普通工匠干十天賺得還多。
就連文學創(chuàng)作也受到了外賣的影響,充滿了煙火氣。想想陸游“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的閑適,李清照“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的愁緒。要是沒有外賣服務,他們哪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估計都得改寫成“手忙腳亂備餐圖”了。
南宋景炎元年(1276年)的一天,退休官員周密在湖州的家里寫下:“今朝有佳客至,遂命鬻餛飩者供十味?!边@一頁泛黃的筆記,和咱們當代青年發(fā)的微信朋友圈“下雨天不想做飯”,仿佛穿越千年產(chǎn)生了共鳴。
當我們深夜躺在床上,輕松滑動手機下單點外賣的時候,可能很難想到,那個在《清明上河圖》里匆匆奔走的外賣小哥,其實已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忙碌了近千年。從溫盤到現(xiàn)在的保溫箱,從食牌到手機App,雖然外在的形式變了,但中國人對美食的那份執(zhí)著與熱愛,還有那點兒“不愿洗手作羹湯”的小懶趣,一直都沒有變。
(本刊原創(chuàng)稿件,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