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真齋法書贊》視域下南宋法書流通方式研究

【關(guān)鍵詞】法書流通；《寶真齋法書贊》；南宋

引言

《寶真齋法書贊》為南宋名將岳飛之孫岳珂所作，“以其家所藏前人墨跡，自晉唐迄于南宋，各系以跋，而為之贊”[1]。因其跋文中多涉及書家介紹、法書鑒定與來歷，為后世了解南宋法書的鑒藏與流通提供了充實的文獻依據(jù)。書法在刻帖之風尚未盛行的北宋以前，其美學標準的傳播與延續(xù)主要是依賴名家法書墨跡的流通以實現(xiàn)。之后刻帖雖“稀釋”了法書的功效，但在普及審美準則的同時也進一步彰顯了真跡的“稀缺”屬性。尤其對偏安江南的南宋來說，法書對于傳承書法文化的珍貴性更是不言而喻。兵荒馬亂的兩宋交接之際，隨著故土淪陷，以皇室與文人士大夫為主的法書藏家多年心血也毀于一旦，直至南宋政權(quán)穩(wěn)定，法書流通才重新得以有序進行。因此對于未因外力損毀的法書，流通方式是其延存的根本線索，人們對法書認知與定位的不同決定了法書的流轉(zhuǎn)途徑也不盡相同。通過對《寶真齋法書贊》中所錄法書出處的詳細分析，可以將法書流通的方式進行歸納，進而通過岳珂等文人士大夫的視角去窺見南宋法書流通一隅。

一、祖?zhèn)鬟f藏

對于大多法書藏家而言，家中庋藏的法書既是他們的“原始積累”，同時也是先輩的“言傳身授”，可用以開啟并培養(yǎng)他們對法書的好尚之心。尤其皇族與文士，祖?zhèn)鬟f藏更是進行法書傳承最基礎(chǔ)與關(guān)鍵的方式之一。無子嗣的僧人，以師承關(guān)系進行法書的傳遞，亦可算作祖?zhèn)鬟f藏的另一種特殊表現(xiàn)形式。

岳珂書中收錄得于家藏，除《蘇文忠羅漢偈帖》與《大寧夫人二書》來自其母外，俱是岳珂父親岳霖舊藏之物，數(shù)量有六十帖之多，從前朝法書到兩宋名賢墨跡應有盡有，幾乎占據(jù)了岳珂書中所錄法書總量的六分之一。而岳家在岳飛淪為政治陰謀的犧牲品蒙冤遇害后，其法書收藏亦“不知流落至何所”[2]，僅以岳霖一人之力便能為岳珂留下如此豐富的法書“遺產(chǎn)”，足以見祖?zhèn)骷也貙τ诜〞鴤鞒兄匾?/p>

岳霖所獲之帖中又有一部分來源于其他岳氏子弟，如《沈壑達書簡帖》，便是岳珂兄岳甫（1137—1204）饋贈給岳霖的。岳飛后人在進行家族聚會時，相互鑒賞名帖也是雅事之一，《韓忠獻北道、京邑二帖》的首帖就是岳霖聚會時以他帖于其侄岳甫處換得。岳飛孫輩中除岳珂外最有成就的是岳甫，據(jù)岳珂述：“先兄自隆淳間，以詞翰雅好，與張、范、劉、龔諸名人游，遂達九禁。”[3]與這些文人雅士交游無疑為其法帖收藏提供了更多可能。且岳甫本人多得宋孝宗賞識，曾以其字像薛紹彭之故被贈《薛道祖白石潭詩帖》。除上述二帖外，岳霖所藏的薛紹彭《白石潭詩帖》《荼?詩帖》《經(jīng)行詩帖》，均是于岳甫處所得?！陡咦诨实畚鑴x御書》亦曾為岳甫所藏，“中更家禍，皆就散軼，惟《舞劍》一賦，藏先兄吏部甫家”[4]。此帖是岳飛留給岳氏后人的唯一法帖，岳珂于“嘉定辛巳歲（1221）二月始得之”[5]，這時岳甫已逝，或岳珂從其后人處所得，此帖在岳珂《金佗稡編》中亦有記載。雖岳珂收藏法書中多有岳甫舊藏，但岳珂本人應與兄長岳甫并無太多交往，因為岳珂在寶慶元年（1225）夏四月于京口得岳甫《吏部二詞帖》時，觀其書作，以為“圓健端致，圣鑒固不虛矣”[6]，可見他應該是在岳甫去世多年后才首次得見其筆跡。

二、親友饋贈

法書作為親友之間表達情意的方式在不同私人藏家間流轉(zhuǎn)，岳珂家中藏有趙與懃、趙崇豆與韓松等人的法書，都是岳珂憑借與他們的友誼而獲得的。同時岳珂作為岳飛孫子的特殊身份，也為其收藏法書提供了相當多的幫助。比如與奉寧節(jié)度李孝友的交往，便是因孝友先祖李道曾隸屬岳家軍，待岳珂來到臨安后，李孝友便主動上門拜訪?！豆庾诨实巯鸟惦p頭牡丹賦御書》《王操之〈舊京帖〉》《米元章臨右軍〈玉潤帖〉》《米元章臨〈筆精〉〈日寒〉二帖》均得自李孝友處?！短剖肺﹦t篆千文帖》為保大軍節(jié)度使李孝純?yōu)樵犁妗肮倬┛凇别T行時的贈禮。而李孝友與李孝純乃是兄弟，二人的親姑姑為光宗皇后李鳳娘。

親朋好友間互通法書作為情誼的見證已是常事，但流傳的具體表現(xiàn)還是存在差異。有的法書是不經(jīng)意間提及相關(guān)事物而順人情得之，如岳珂與外戚韓松曾在畫閣偶談金華箋紙，韓松便以寫于金華箋上的《高宗皇帝韋杜三詩御書》為贈，《高宗皇帝馬政兵事手札御書》是岳珂與金山寺主持永聰言及秦檜事時所得。有的法書是親友知道其喜蓄法書而投其所好，如岳珂女婿陳天澤“知予篤好”，“傾行橐購之（《歐陽詢陰符經(jīng)帖》）以遺予”[7]。還有《錢文肅家書三帖》與《錢穆父赴越詩帖》亦是陳天澤所贈。另有“京師士人司馬若谷慶元己未歲（1199）六月，偕諸帖見”[8]，并以贈岳珂。還有的法書是在朋友聚會交流法帖把玩時所得，如九江郡守韓松酒宴結(jié)束后以“古帖名畫”讓賓客賦詩，岳珂賦詩之余還指出所謂“孫過庭草書”實為“摹晉帖”，并給出了自己詳細的推理以折服眾人，從而得獲《孫過庭摹〈洛神賦〉帖》。[9]

一些特殊的日子，為親朋間法書流轉(zhuǎn)的實現(xiàn)提供了更大的可能?！稄埌矅鴷喬肥星皟商@于同學沈聲甫處，因其“以曬書節(jié)，出諸法書”[10]而得以見。“曬衣曝書”是自漢代就有記載的傳統(tǒng)習俗，崔寔《四民月令》曰：“七月七日，作面合藍丸及蜀漆丸，暴經(jīng)書及衣裳，習俗然也”。[11]北宋皇室“曝書會”便是由防止書畫受潮霉變的民間習俗而演變成“北宋皇家書法展覽”[12]的館閣制度，曬書與曝書兩者異名同實。（紹興）十三年（1143）詔：“復每歲曝書會”[13]，從北宋到南宋的轉(zhuǎn)變并沒有使“曝書會”消亡。關(guān)于“曬書節(jié)”的具體日期，因史料中除岳珂語之外，尚無更多以供考證。以五月到七月確是“入夏暴曬書籍”[14]的時間，或岳珂所稱“曬書節(jié)”便是依《四民月令》言七月七日之事。民間的“曬書節(jié)”與皇家的“曝書會”雖從法書展示的規(guī)模還有所曬法書的珍貴程度上來說均相差甚遠，但在促進“書法意識”的傳播上卻有暗合之處?！皶駮?jié)”所曬之物多為平日深居幽室的珍貴法書，能觀者多為其親近之人。雖本意是為曬書，但附帶的書法展示卻為法書在親朋好友間的流通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三、譴諜搜討

東京（開封）失守，靖康之恥除了使得法書毀于戰(zhàn)火外，還有大量珍貴的法書隨著北方淪陷而散落在故土異域。岳珂曾數(shù)次譴諜北方以獲法帖，現(xiàn)將以諜獲于失地者匯成《譴諜北方所得法書表》。以表觀之，岳珂從嘉定癸未歲（1223）九月始，到寶慶乙酉（1225）正月間，曾七次遣諜至燕境、河南、真定等地。這一時間段岳珂的官職為軍器監(jiān)淮東總領(lǐng)，而《金佗稡編》“禁止墳山鑿石省札一”一文中則對岳珂的具體職務有著更詳細的說明：“朝散郎、守軍器監(jiān)、總領(lǐng)浙西江東財賦、淮東軍馬錢糧、專一報發(fā)御前軍馬文字、兼提領(lǐng)措置屯田”[15]，該文的時間約在嘉定十六年（1223）左右。“專一報發(fā)御前軍馬文字”有著“預聞軍政”的職責[16]，岳珂對間諜的領(lǐng)導權(quán)或是來自于此。

此時已屬金朝（1115—1234）末年，外有蒙古強敵入侵，內(nèi)有山東、河北農(nóng)民起義，局勢不容樂觀。岳珂在嘉定甲申（1224）十月得《神宗龍字帖》《徽宗扇面御書》二帖時言：“是年敵人頗收拾本朝字跡，蓋遁逸河南意欲復和而然，帖因是多出?！盵17]金國已由從前占據(jù)半壁江山的強敵衰弱至如今的自身難保，復雜的地區(qū)局勢需要前方情報人員的刺探，因此負責“報發(fā)御前軍馬文字”的岳珂有了遣諜北方的必要。但間諜的本職任務肯定是以獲取情報為主，如獲金國“意欲復和”的消息，而不可能僅為岳珂作收藏法書私用。再考慮從北宋以來就有牙人于兩國邊境榷場做間諜“鉤致邊情”的傳統(tǒng)，加之岳珂這七次遣諜共獲十余幅法帖，可以推測岳珂或假扮商販，或用商販行間諜之事，在收集情報之余再順便搜求法書。在岳珂通過譴諜北方而獲得的十余帖中，僅有一帖為唐人摹書，剩下的俱為北宋諸帝御書，可以猜想岳珂在委派間諜時便已下達了附帶御筆宸章的尋訪任務，至于《右軍尚書帖》當為“意外之喜”。

南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館閣所藏“御札六百七軸，三十五冊，五道”[18]，而到寧宗嘉定三年（1210）增加為“（續(xù)藏）六百五十二軸，十一冊，掛屏、扇面九十有九”[19]。岳珂僅憑一方總領(lǐng)之職便能在三年間通過譴諜北方獲得如此數(shù)量的御書，可想增加的除高宗、孝宗、光宗和寧宗的御筆外，應該還有相當多的北宋皇帝御書可以通過間諜搜求或者榷場交易重新回到南宋內(nèi)府。

四、君臣授受

官家內(nèi)府所藏法書中，除因“靖康之恥”戰(zhàn)火影響而散落民間的法書外，絕大部分是以皇帝御賜的形式流入私人藏家之手，而御賜的法書主要由內(nèi)府庋藏之物和為表恩數(shù)而作的御書兩部分構(gòu)成。后者因本就用作賞賜，故多只見御印，而不見御府印。

能得御賜法書者，多為官家身邊的親近之人或是重要大臣。御書的價值根源于皇權(quán)的至高無上性，但對書者皇帝本人來說，價值不甚明顯。加之兩宋皇帝能書且愛書者居多，因此凡親近皇帝者，無論身份高低，雖概率不同，均有機會得到宸翰?！白灾械铄鷭澹灾羶?nèi)官，各賜翠葉、牡丹分枝鋪翠、牡丹御書畫扇、龍涎金盒之類，有差下至伶官、樂部、應奉等人亦沾恩賜?！盵20]如《高宗皇帝諸門手札御書》乃“以付內(nèi)侍邵某，蓋當時職內(nèi)省者”[21]?！度首诨实蹆糇钟鶟h體書》則是仁宗以木皮筆試書之余，偶然起興所書，并“分賜執(zhí)政近臣各一軸”[22]?！陡咦诨实塾P臨王操之〈舊京帖〉》與《孝宗皇帝李廣事御書》皆曾藏于中都貴珰家[23]，其祖上應為皇帝親近用事的太監(jiān)。如御醫(yī)曾良器者，名不見經(jīng)傳，岳珂尚能從其處得《高宗皇帝虛堂詩御書》《高宗皇帝索藥手札御書》二帖。從“乃其家世所被受者”[24]可見曾良器先祖曾為高宗御醫(yī)，《索藥手札》乃是因職務之便而得，《虛堂詩》則或為高宗興起所賜。而外戚宗室，因與官家的姻親關(guān)系，得賜御書更顯理所當然，與大臣得賜俱為以示恩惠的手段。但皇帝賜大臣的御書中還可蘊含一定的政治暗示，如高宗賜岳飛《舞劍賦御書》，雖是“游戲翰墨”之作，但從“帝謂將軍，拔劍起舞，以張皇師旅”，“所以象大君之功，亦以宣忠臣之力”[25]等語中還是能感受到君上臣下的基本論調(diào)。無論是宗室外戚還是大臣，與曾良器先祖之輩得贈還有著巨大區(qū)別。前者除得賜皇帝宸翰外，內(nèi)庫所藏法書亦會多有恩賜，如奉寧節(jié)度李孝友得賜《王操之〈舊京帖〉》、欽守趙善言得賜《王廙〈問安〉〈王秋〉二帖》、鄂王岳飛得賜《黃魯直先王賜帖》。

士人臣子向內(nèi)府敬奉珍貴法書自北宋以來就有，得贈《仁宗皇帝濃風二字御書》的錢惟演堂兄錢惟治“嘗以鍾繇、王羲之、唐玄宗墨跡凡七軸為獻，優(yōu)詔褒答”[26]。其余錢氏子弟亦多有進獻。上供之事多發(fā)生于國朝初期，此時內(nèi)府所藏法書較少，因此皇室下詔制定政策給予恩惠以鼓勵私人藏家自發(fā)進貢。

《寶真齋法書贊》中所涉關(guān)于南宋臣子上供法書以充實內(nèi)府之事甚少，但還是能從只言片語中窺得蛛絲馬跡。岳珂在考證《仁宗皇帝凈字御漢體書》來歷時曾引用《中興實錄》之語，嘉祐七年（1062）御史龔鼎臣亦曾得仁宗賜“凈字御書”，與岳珂得者為兩本，而龔氏所藏后被其后人龔言序于紹興五年（1135）主動上奏進貢。原為皇帝所賜的御書最后又回到了內(nèi)府，可想南渡以來御筆法書流失之嚴重。而龔言序之舉應與南宋沿襲北宋以來求訪遺書、藏書的政策有關(guān)，“（紹興二年）七月一日，太平州蕪湖縣進士韋許上家藏太宗皇帝御書并書籍，詔特補迪功郎”[27]。紹興十三年（1143）四月三日，孝宗皇帝將多藏有法書、書籍的士大夫“不肯將出”的原因歸為“無立定恩賞”，讓輔臣“令檢會太宗朝搜訪遺書推賞之制，依倣立定”[28]。并于同年七月九日下詔明確具體流程，“議分等給賞”[29]。

五、售以逐利

法書庋藏于好帖者手中之時，多用來習字取法或者把玩，而當它流通于市場上，則是作為商品以牟利。在商品經(jīng)濟高度發(fā)達的兩宋時期，民間的法書交易必然也成為法書流通的重要方式。

岳珂書中所錄也多有通過交易得來的法書，如唐人摹《衛(wèi)恒〈往來帖〉》便是“從向薌林之孫公起購得之”[30]。售賣法書者，一部分來自士族子弟，如高平范氏范必成便是北宋宰相范純?nèi)蕦O輩，《仁宗皇帝濃風二字御書》吳越錢氏所售，《寧宗皇帝詩卷耳篇御書》“贖之陳氏”，《段文昌〈秋氣帖〉》“售者江陰王氏”，《米元章鑒遠前詩帖》“贖之（德清）李氏”，《劉無言輞川詩帖》“售者錢氏”。還有大量的法書僅注得之士族，未明是否涉及交易。岳珂不僅記錄了這類賣家的氏族出處，還介紹了部分售賣的原因?！案呤蠈O”售《徽宗皇帝傳旨御批》因“家甚窶，待此以晨炊”[31]，唐摹《右軍留女帖》售者為秦檜孫輩，其孫“不肖，游娼肆蕩無一簪，幾不能自存，初以此求售于所托”[32]。這兩人均因極度貧窮而出售家藏法書。余者雖未必落入如此困境，但售書獲利的行為說明其經(jīng)濟多半并不寬裕。還有一部分來自宗室外戚，《王導〈懷感帖〉》“贖之宗姓近臣家”[33]，《李玄胄〈清慎帖〉》“購此帖于四姓小侯劉氏家”[34]。除這些故家貴游之后外，六塵不染的僧人與清心寡欲的羽客也會從事法書交易，《米元章獄空行帖》售者太平宮道士，《裴素明日帖》售者僧錄壽，《蘇養(yǎng)直與四僧書簡帖》共七帖，出售之僧更是來自“丹陽數(shù)剎”。其他就售賣場所還可分為“市鬻”與“廛鬻”之別，前者只是在集市中進行流動出售，而后者則已經(jīng)有了固定的店鋪用作交易。以上這些均為私人售賣法書行為，而從書中觀之，南宋甚至還有專門的“官鬻”之所，這些有著官方背景的商鋪所售之物多有名貴的前人法書。

岳珂在進行法書交易時并非總是全程參與，還有部分法書是介他人所得。因無暇脫身親自贖買，慶元辛酉（1201）八月，岳珂因試漕臺，所以讓僧人德茂于鄂州姚氏處得《張長史〈秋深帖〉》；寶慶丙戌（1226）二月，岳珂在京江處理政務，遣吏入建康，后得秦檜家《高宗皇帝除目手札御書》；嘉定甲申（1224）十一月，托中都士人購得《李邕〈光八郎帖〉》。有的則是由于賣家的特殊身份，需要相應的人去更方便達成交易，《米元章獄空行帖》便是托道士劉道謙買于廬山太平宮道士之手。而有的則因流轉(zhuǎn)太過復雜而不得不多方委托，《王獻之蘇氏寶帖》雖已聞帖名，甚至曾親眼見過，仍“冥搜歷歲，托士友以十數(shù)，僅而得之”[35]。還有《馮承素蘭亭敘》，岳珂“托人從故循邸贖之，凡三易所托而后至”[36]。在購唐人書《右軍東方朔贊帖》時，“售者持以至”，面對送貨上門的賣家，必是聞岳珂好書之名而來，這點岳珂應亦知，故“亟以善賈購得之”[37]，既防止了待價而沽，還有利于交易快速順利地進行。

六、以物易物

雖然金錢作為商品的一般等價物占據(jù)了法書交易的大多數(shù)，但以他物與法書進行交換仍可作為法書流通的重要方式，且這一現(xiàn)象多發(fā)生在崇尚高雅的文人士大夫之間。

岳霖曾以一端石、四畫軸從右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韓縝處易得《萬歲通天帖》，用二英石與總餉趙汝誼所藏《薛道祖秘閣詩帖》相換。[38]這種以物易物的方式應與儒家“圣人重其道而輕其祿，眾人重其祿而輕其道”[39]的金錢取舍觀不無關(guān)系，作為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群體，雖現(xiàn)實的生活中也離不開錢財之用，但這種原始的交換方式比之金錢交易無疑更符合傳統(tǒng)的文人思想。岳珂本人交易而來的法書中也有一部分來自于此，《張長史春草三帖》中最后一帖是用茶葉從出師蒙古歸來的忠訓郎茍夢玉處換得，唐人摹《右軍得示帖》是“以易元吉獐猿二，徐熙折枝一，從太府丞綸并（右軍）《安問帖》，易得之”[40]。《杜正獻與歐公書簡帖》是拿他人畫作換于丞相京鏜之子司農(nóng)簿京沆。

就《寶真齋法書贊》中所見，用來交換法書的以畫作為主，余者則是香荈與珍石，二者亦可歸為文玩范疇，北宋米芾、王詵等人也多次通過書畫互換的方式進行交易。這種清玩互換的方式既滿足了交易雙方各自的審美取向，還避免了士大夫間的文人情誼受到金錢的玷污，可謂一舉兩得。

結(jié)語

南宋時期法書因自帶文化屬性，其流通仍主要是在“文人”這一大的泛化群體中進行的。對于最大的藏家群體文人士大夫來說，家藏法書不僅是雅興的“契機”，也是隨后搜集的“基石”。親友間既可直接貽贈法書彰顯情誼，又能用清供之物相易不沾銅臭。因趙宋皇帝多有善書者，御賜的多是親作御書。而前代趙宋皇帝御書作為“祖宗之法”的真跡遺存，也是遣諜異國的主要搜討目標。南宋前期，皇帝多次下旨許以恩惠鼓勵民間進貢法書來充盈內(nèi)府。南渡之厄讓許多在北宋新興的士族不得不再一次面對生存與延續(xù)的危機，家遇變故而不能保法書者大有人在，加之南宋政壇權(quán)謀紛爭，法書散落民間淪為好事者逐利的工具已是常態(tài)，其間出售的多以兩宋名賢法書為主，方式也多種多樣。民間交易雖也能偶獲精品，但與穩(wěn)定傳承的士大夫家族或皇室相比，流通的法書在數(shù)量與質(zhì)量上均相形見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