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方若;《閣帖傳真錄》;刻帖;鑒定
一、方若與《閣帖傳真錄》
王壯弘(1931—2008)曾指出紙質文獻雖然歷史悠久,但遭受多次災難后,存留下來的卻十分稀少。因此,在追溯和研究古代歷史和文化時,碑刻成了不可或缺的資料來源。不同朝代的歷史遺存如殷商時期的青銅器銘文,秦漢時期的石刻,宋、元、明、清季的書法碑帖,這些載體都是研究歷史、書法、古代社會文化及文字演變的珍貴資源。諸如書法家、文學研究者、語言學家、金石學者及歷史和考古學家等,都非常重視這些資料。[1]
方若(1869—1954)自晚清進入民國,受前人金石考據(jù)研究思想的熏陶是深刻的。華璋書局曾在民國十二年(1923)校印出版方若所著《校碑隨筆》,方若在書中考訂拓本的新舊,考證翻刻與原刻的區(qū)別,被海內金石鑒藏家所稱贊。周煦良(1905—1984)稱贊此書:“方氏的見聞不可謂不廣,搜集的不可謂不勤,辨別的不可謂不細,著錄的不可謂不備?!盵2]鑒真辨?zhèn)问欠饺艚鹗紦?jù)、鑒藏等研究活動的一條主線,其所著《閣帖傳真錄》是以連載的方式最早在1929年第24期的《湖社月刊》雜志發(fā)表的?!逗缭驴冯`屬北京“湖社畫會”。金石書畫社團古時即有,原型類似于文人墨客之雅集行為,民國以后社團雅集成為一種時代風尚,且部分社團會出版自己的學術交流刊物,此舉亦是民國金石書畫鑒藏的文化現(xiàn)象之一。
方若的《閣帖傳真錄》以《淳化閣帖》為研究主體,精選古代金石書畫家著作語錄,考鑒真?zhèn)危⒓友a充。在民國這個動蕩的時代背景下方若為何將其命名為《閣帖傳真錄》值得思考?!伴w帖”這里指其文章研究的主體,即《淳化閣帖》?!皞髡妗币辉~在《辭?!分杏袃蓪俞屃x:一為“畫家摹寫人、物形貌”;二為“一種傳送文字、圖表、照片等文件復印本的電報通信方式”?!颁洝弊衷凇掇o海》中給出九義:記載、抄寫;冊籍、簿籍;采納;收藏;逮捕;次第;總管、統(tǒng)領;檢束;劍名。綜上多義可推斷,方若此作的本意即真實地再現(xiàn)所研究刻帖的形貌和考證論斷,并做輯錄。《閣帖傳真錄》引用的書家著述有:宋曾宏父《石刻鋪敘》、宋趙希鵠《洞天清錄》、宋周密《志雅堂雜抄》、清張廷濟《清儀閣金石題識》、清翁方綱《復初齋文集》、清孫承澤《庚子銷夏記》、清沈復粲《鳴野山房匯刻帖目》、清楊賓《大瓢偶筆》《鐵函齋書跋》、清王澍《竹云題跋》《淳化秘閣法帖考正》等。
方若寫道:“《閣帖》摹本多未能盡見盡舉,然亦不必盡舉也,相傳為佳者如下所列是已。”[3]其所涉及“為佳者”的刻帖摹本有:《潭州帖》《廬陵帖》《臨江戲魚堂帖》《淳熙修內司帖》《晉江馬蹄帖》《泉州帖》《遵訓閣帖》《欽定重刻淳化閣帖》《絳州帖》《武岡帖》《續(xù)閣帖》《大觀帖》《太清樓帖》《汝州帖》《星鳳樓帖》《武陵帖》《青華閣帖》《二王帖》《東書堂帖》《寶賢堂帖》《澄清堂帖》。其中,又有節(jié)錄王澍《淳化秘閣法帖考正》鑒定法帖章節(jié),方若在《閣帖傳真錄》中未涉及“法帖第三”部分,且只摘錄至“法帖第十”。“法帖第六”“法帖第七”“法帖第八”均為“王羲之書”,“法帖第九”“法帖第十”均為“王獻之書”,與王澍所著相同。
其余涉及王澍《淳化秘閣法帖考正》中有:《法帖第一》“漢章帝書”“晉武帝書”“西晉宣帝書”“東晉元帝書”“東晉明帝書”“東晉康帝書”“東晉哀帝書”“東晉簡文帝書”“東晉文孝王”“東晉武帝書”“宋明帝書”“齊高帝書”“梁武帝書”“梁高帝書”“梁簡文帝書”“唐太宗書”“唐高宗書”“陳長沙王陳叔懷書”“陳永陽王陳伯智書”?!斗ㄌ诙贰皾h張芝書”“后漢崔子玉書”“魏鍾繇書”“吳青州刺史皇象書”“晉丞相張華書”“晉丞相桓溫書”“晉丞相王導書”“晉丞相王敦書”“晉中書令王洽書”“晉司徒王珉書”“晉司徒王珣書”“晉侍中王廙書”“晉太宰高平郗鑒書”“晉侍中郗愔書”“晉中書郎郗超書”“晉尚書令衛(wèi)瓘書”“晉黃門郎衛(wèi)恒書”“晉太傅陳郡謝安書”“晉散騎常侍謝萬書”?!斗ㄌ谒摹贰傲荷袝躞迺薄傲禾剡M沈約書”“梁交州刺史阮研書”“梁征南將軍蕭礭書”“梁蕭思話書”“梁蕭子云書”“陳朝陳逵書”“中書令褚遂良書”“唐秘書少監(jiān)虞世南書”“唐率更令歐陽詢書”“唐諫議大夫柳公權書”“唐李邕書”“唐諫議大夫褚庭誨書”“唐尚書郎薛稷書”“唐洺州刺史徐嶠之書”“唐東宮長史陸柬之書”“唐簿紹之書”?!斗ㄌ谖濉贰皞}頡書”“夏禹書”“魯司寇仲尼書”“秦丞相李斯書”“秦程邈書”“宋儋書”“衛(wèi)夫人書”“隋僧智果書”“何氏書”“蔡琰書”“僧懷素書”“張旭書”。方若《閣帖傳真錄》中涉及有《法帖第一》“漢章帝書”“晉武帝書”“東晉元帝書”“東晉武帝書”“齊高帝書”“梁武帝書”“梁高帝書”“梁簡文帝書”;《法帖第二》“漢張芝書”“后漢崔子玉書”“吳青州刺史皇象書”“晉丞相張華書”“晉侍中王廙書”“晉黃門郎衛(wèi)恒書”“晉太傅陳郡謝安書”;《法帖第四》“梁交州刺史阮研書”“梁征南將軍蕭礭書”“陳朝陳逵書”“中書令褚遂良書”“唐秘書少監(jiān)虞世南書”“唐諫議大夫柳公權書”;《法帖第五》“衛(wèi)夫人書”。
宋淳化三年(992),宋太宗指派侍書學士王著整理和編纂秘閣中收藏的歷代名家書法作品。王著將這些書法精粹摹刻在棗木板上,制作成十卷的帖集,即為《淳化閣帖》。它的特別之處在于最早在標題中使用“法帖”一詞,從而成為后世書法學習的范本。法帖刊刻后宋太宗曾經(jīng)只賞賜給重臣,不幸的是,這些珍貴的書法雕版后來遭遇火噬,導致盡毀。盡管如此,《閣帖》的問世確保了古代書法藝術的傳承,對后世書法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故被稱為“法帖之祖”。清人孫承澤在《閑者軒帖考》中認為《淳化閣帖》為宋帖之冠[4],《大觀》《絳帖》和《潭帖》皆次之。
方若《閣帖傳真錄》主要圍繞《淳化閣帖》展開鑒定,以辨版本真?zhèn)?,他不僅僅局限于鑒賞,鑒定視角也較為多元。其中摘錄《淳化秘閣法帖考正》很大篇幅,上文指出王澍編撰此書的初衷是“以史傳正訛誤,以筆跡辨依托”“考正鑒別,析疑辨訛”,這亦是方若在前人基礎上的總結、整合、再思考?!堕w帖傳真錄》中引證部分以楊賓《大瓢偶筆》最多,有二十余處?!洞笃芭脊P》共八卷,余紹宋在《書畫書錄解題》中有載述。[5]《大瓢偶筆》卷一到卷四論唐及以前歷代碑帖,卷五、卷六論宋至清人書,卷七論筆法、論筆墨、論畫,卷八偶筆識余。后楊霈重為校訂,刪去重復,并加以按語。然《大瓢偶筆》中楊霈所加按語,方若在《閣帖傳真錄》中多未引用。隨著近代報刊事業(yè)的發(fā)展,民國時期鑒定考證類著述成果較多,研究目的不僅僅局限于學術層面,更有適應資本主義市場發(fā)展的金石書畫鑒藏交流,例如方若在《閣帖傳真錄》按語中談及對所見碑帖原拓的見解,說明其不僅僅根據(jù)前人語錄下結論,更有實物的支撐,這在很大程度上呼應了王國維“二重證據(jù)法”的研究思路。《閣帖傳真錄》在東西文化碰撞、思想交流活躍的民國大背景下,崇尚傳統(tǒng)考鑒方法,秉持與古為徒理念,以匯集前人考證論斷、精選刻帖名品、加入個人按語解讀的著述形式,彰顯著考鑒學的時代魅力。
二、《閣帖傳真錄》的鑒定特點
宋歐陽修開創(chuàng)了依托金石拓本進行鑒定的研究方法。關于今人拓本的鑒別和辨?zhèn)?,王壯弘在其著作中指出:“器物、拓本必須?jīng)過鑒別方可應用,于是鑒別這個問題就自然而然地提出來了……鑒別者除了必須對歷史學、文字學、印章、書法、繪畫、雕刻、紙墨等有一定的素養(yǎng)和研究外,更重要的是取決于對金石碑志本身的了解?!盵6]對于什么時候哪塊碑出土、斷裂、焚佚、損壞,損壞哪幾個字、哪幾筆,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等都要了如指掌,反之就會給鑒定帶來困難。從目前所知的拓本作偽手段和鑒別方法,王氏總結有十個方面:重刻與翻刻;偽刻;嵌蠟填補;染色充舊;題跋作偽;影印和鋅版;刮、補、涂墨、套配;印章;墨氣;文史資料辨?zhèn)巍?/p>
方若在《閣帖傳真錄》中萃選出的不同版本刻帖的“佳者”,其后所附按語體現(xiàn)了方氏獨特的鑒定觀。關于《潭帖》,其言:“劉次莊摹《閣帖》于臨江,用工頗精致,且石堅,至今不曾重摹,獨二卷殘缺。然拓本既多,頗失鋒芒。今若得初本鋒芒未失者,當在舊《絳帖》之次,新《潭帖》之上。然其釋文間有訛處?!盵7]
此文出自宋趙希鵠《洞天清錄》,為中國最早專門論述古器物辨認的書籍之一,其中有《古翰墨真跡辨》《古今石刻辨》等,洞悉源流,辨析精審。慶歷八年(1048),《潭帖》石已殘缺,雖然經(jīng)多次重摹仍舊失真,拓本眾多,若有“初本鋒芒未失者”其價值在“舊《絳帖》之次,新《潭帖》之上”。方若在文字后按語中指出“釋文間有訛處”,即“晉謝發(fā)書‘未執(zhí)筆’惻感,《潭帖》‘筆惻感’三字誤連山濤書后”,進一步鑒定說明《潭帖》釋文中之“偽”。
《閣帖傳真錄》中選取楊賓《大瓢偶筆》的論述最多,在鑒定《晉江馬蹄帖》時,其載:
《晉江馬蹄帖》,十卷,宋帝昺攜內府淳化帖石至泉州,將入海,埋馬廄下受馬蹄者多如水裂紋,故名《馬蹄帖》。莊夏登翻刻于郡庠。后晉江張氏又有翻刻本。
《晉江馬蹄帖》,原本不可問,即莊夏登翻刻本,亦多散失。明蔡沙塘少參所藏七塊,尚完好。
《晉江馬蹄帖》,第五卷止于智果;右軍《宰相帖》第二、三行顛倒;大令《諸舍敬祖帖》皆缺尾行;又草書轉折處多錯。[8]
方若在按語中指出:“楊大瓢于《鐵函齋書跋》中固稱《淳化》子孫,見諸曹士冕譜系者二十有二,而《晉江馬蹄帖》不與焉?又聞之《淳化》刻棗木有銀錠扣,而此則石也,又與余所見宋拓《淳化》本不類,當別是一本。余取《肅府》校對,雖互有得失,而瘦勁風神《肅府》不及也?!洞净吩颈戎T刻為肥,則帝昺之說,或者閩人附會以重聲價,而為賈似道物,其說似可信?!盵9]方若認為淳化帖“刻棗木有銀錠扣”,此石與他所見的“宋拓《淳化》本”不同,當與“肅府藏本”校對時,瘦勁風神不及。關于“宋帝昺攜內府《淳化帖》石至泉州”之說是否為“閩人附會以重聲價”,方若認為“似可信”。
有關《遵訓閣帖》的鑒定,其載:
《遵訓閣帖》,十卷,明肅王翻刻《淳化閣帖》。
明諸王刻法帖者三:一、周王刻《東書堂法帖》十卷;一、晉王刻《寶賢堂法帖》十二卷;一、肅王翻刻《淳化閣帖》十卷;所謂《遵訓閣法帖》是也?!秾氋t》《遵訓》互有得失,《東書》則直周王自書矣。[10]
方若在按語中稱:“《遵訓》即稱‘肅府本’,《東書》以《淳化》為主,《寶賢》以《閣》《絳》《大觀》《寶晉》為主?!盵11]明諸王所翻刻法帖中,明周王刻《東書堂法帖》和明晉王刻《寶賢堂法帖》互有得失,方若則進一步指出兩帖的主體異同?!秾氋t堂帖》文中還記載:“《寶賢堂帖》十二卷,明晉靖王刻以《閣》《絳》《大觀》《寶晉》為主,益以宋、元、明人書(見《大瓢偶筆碑帖總目》)?!盵12]方若按語稱:“集帖往往雷同,展轉相摹也。宜時有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斷碑之誚,今敘《閣》系何止于此,然而既非以秘閣前續(xù)帖為底本主本?!盵13]
關于《淳化閣帖》的翻刻版本“顧氏本”之考,其載:
上海顧從義借同邑潘寅叔宋拓《閣帖》,翻刻于家,有“賈似道印”“秋壑印”,長腳“封”字印,“周密印”,袁尚之題名,及卷葉銀錠扣計數(shù)。帖尾有元至正二十五年七月望,縉云周以載;明嘉靖季冬朔日,東海顧從義;隆慶元年四月朔日,長洲文彭跋。按跋,潘氏得之吳門袁尚之,尚之不知得自何人?不知何人得之周以載,以載得之龍江金氏,金氏得之吳門鄧氏,鄧氏得之周公瑾,公瑾得之賈師憲,蓋《淳化》祖帖也。[14]
按楊賓所述,上海顧從義從潘寅叔處借得宋拓《淳化閣帖》,翻刻于家,此為“顧氏本”之來源,又推當世《閣帖》以“顧氏本”為佳。[15]從跋文中可知,“顧氏本”多有流世,如今又有翻刻,但翻刻“妍媸迥別、肥瘦不同”,失其本真面目。方若在按語中指出:“俗稱宋刻帖為‘大銀錠本’,顧刻為‘小銀錠本’,誠較諸刻為肥。然‘小銀錠本’亦多有不拓,三跋當時飾作宋拓,今轉以無跋,致憾。”[16]方氏所言進一步擴充了“顧氏本”的歷史信息,即宋拓《淳化閣帖》為“大銀錠本”和“顧氏本”為“小銀錠本”之說,其又言“三跋”宋拓者珍貴且拓本較少,甚是遺憾。
關于《大觀帖》之鑒[17],方若按語稱:“人以《武岡》為《絳》之子,則此實《淳化》之弟。”[18]淳化板在宋徽宗大觀初年發(fā)生皴裂,宋徽宗命龍大淵等以內府真跡“刊石太清樓下”,淳化間由蔡京書寫首尾標題,“靖康之亂”中石軼。方若在按語中又補充卷末題字:“正月下有‘一日’二字”。楊賓認為蔡京書法水平雖然不及蔡襄,但其“秀潤刻畫”遠超王著,所以《閣帖》不及《大觀》。方若在按語中稱:“晉王洽《此年帖》,《大觀帖》于‘垂竟’,‘竟’字闕末筆避廟諱。又,謝萬書《告朗帖》各可當是可,可《大觀帖》第二‘可’字摹作‘之’字。又,王羲之書《運民帖》《上桓公帖》《大觀帖》合為一帖,且合下‘頃為此足勞人意’七字實不類。又獻之書《尊體復何如帖》,《大觀帖》未有,獻之二字微大。梁蕭確書帖目,《大觀帖》作梁廣州刺史蕭確,‘確’字固不誤。”[19]方若通過對史料、釋文、字體等的鑒定,進一步拓展了《大觀帖》的信息。
有關《澄清堂帖》,其言:“《澄清堂帖》刻于昇元二年,故又名《昇元帖》,非別有所謂《昇元帖》也。前輩不察,往往分而為二,且誤認為《淳化》之祖,則以拓本少,世不多見故也。”[20]而方若在此處指出《澄清堂帖》最早使用天干編號,其按語稱:“《澄清堂帖》十卷,首以天干編號,卷末皆題‘昇元二年三月建業(yè)文房模勒上石’?!盵21]
在《淳化閣帖》偽帖決疑部分,方若按語注:“楊大瓢云:‘《樂毅論》,王著偽書;《李白狂草》,葛叔忱偽書;《絕交書》,李懷琳偽書;《大字蘭亭》,徐鉉偽書;《筆陣圖》,李后主偽書。自米、趙一出,帖無有不偽者矣?!私?jīng)諸家決出,匯錄于《閣帖》考正,不敢謂即此已足,無復余疑。”[22]這一部分摘自王澍《淳化秘閣法帖考正》,方若在王氏考證基礎上基于文史,提出疑問,考鑒刻帖。在法書書者排序和正名上,王澍和方若皆有相同論斷,例如《淳化秘閣法帖考正》第一部分“晉武帝書”,王澍在其原文中載:
武帝,諱炎,文帝長子,宣帝孫也?!洞笥^》列宣帝后,最是?!洞净分眯矍埃M以晉有武帝,東晉有孝武,疑不能辨,故姑置晉帝之首乎?荒率一至于此。[23]
方若在按語標注“應列宣帝后”。又,“梁武帝書”部分:
高帝即武帝也,姓蕭氏,諱衍,廟號高祖武皇帝。帖目既誤以祖為帝,又以高帝與武帝分為二人,尤不直一笑。帖目下旁注小二字,豈亦自覺其非,故特注明一人分為二耶。至米老以為齊高帝竟似未察帖尾有蕭衍字者,尤荒率也。[24]
方若在“梁武帝書”后按“后不應另列高帝”。在《法帖第二》“后漢崔子玉書”處,王澍載:
張芝初師崔瑗、杜度作章草,嘗與朱寬書自敘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羅、趙有余。羅、趙者,羅暉、趙襲也。按后漢史,崔瑗順帝時人,張芝桓靈時人,則序崔當在張前,《大觀》正序在張前,《淳化》誤列張后,又于崔稱后漢,張但稱漢,豈未考崔、張世次同為后漢乎。至于于張稱名,于崔稱字,自亂其例,所未聞矣。[25]
方若按語稱:“應書名作‘瑗’,且應列張芝之前?!盵26]諸如此類考鑒種種,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列舉。在《法帖第三》中,黃長睿認為此卷偽帖過半。[27]方若附按語指出:“尚有晉謝發(fā)、宋羊欣,米鑒為偽?!边M一步充實卷內偽帖頗多的情況。在《法帖第五》中,黃長睿指出“倉頡至程邈書皆偽”,方若附按語到“書帖有依據(jù)而摹仿之者,豈如此荒謬,猶深信不疑耶。前三書之不成字姑不論,而后之‘舊釋揚州’等六字、‘田疇’等十八字于篆書筆意斯近,然皆集李陽冰書,見《裴公紀德碣》而謂史籀也、李斯也,程邈且作楷書,可笑甚矣?!盵28]方若認為書帖之摹和仿要有依據(jù),鑒定“而后之‘舊釋揚州’等六字、‘田疇’等十八字”是集李陽冰字,且原本程邈有將篆書進革為隸書之功,史上留名,此處卻稱程邈作楷書,實為荒謬。
在《法帖第六》部分,方若除摘錄考鑒外,還在按語中對相關概念進一步補充說明,如:“自奄至此禍至此,皆一手偽作,非直一手并是一時,初猶專謹,漸以怒張,至《慈顏幽翳》則益縱絕矣。然自是當時好手所書,故米老猶以《奄至》《日月》二帖為真,與《適得書》等帖故不類,吾向稱此四帖為李北海所臨,大是有合。”[29]方若附按語解釋“四帖:《奄至帖》《日月如馳帖》《靈柩帖》《慈顏幽翳帖》”。另外,“此下二帖與前《嫂安和》《宰相安和》等帖同,米目為偽是也”[30]。方若附曰:“按,二帖《又不能不帖》《疾不退帖》?!盵31]又曰“自《疾患》至此五帖,皆偽。元章但云以上三帖,則始終以想第一帖為真矣,失之。”[32]方若補充“按,五帖:《疾患帖》《想弟帖》《節(jié)日帖》《仆可帖》《定聽帖》”[33]。
方若在其所鑒定的版本第九部分之“晉王獻之一”處附按語“只書姓名,上冠晉字,下不作書字,又與前列帖目異,應作東晉特進光祿大夫某書”[34]。方若認為此處應加一“書”字,以求前后帖目文辭格式統(tǒng)一,可補全書家官職信息。王澍在其著述中載:“王獻之,字子敬,右軍第七子。起家秘書郎,歷中書令,卒贈侍中特進光祿大夫太宰,帖目當稱‘東晉特進光祿大夫王獻之書’?!盵35]
在《法帖第十》部分,除引用前人辨?zhèn)握撟C外,方若還提出不同見解,筆者摘錄如下:
晉王獻之二:前卷偽帖最少,止《元度》等數(shù)帖耳。此卷偽者過半,惟《月終》與《尊體復何如》二帖風韻,與前卷《同疾》《得損》《服油》等三四帖仿右軍《新婦》《鴨頭丸》等帖,鋒利圓勁為大令真筆,余皆俗手偽書,后法門擉黑者開先路,就中《鵝群》一帖,筆力猶郁勁遒發(fā)可觀,然去子敬風流亦已遠矣。
自此至《慶等已至》十帖,是為偽書。元章謂,是張長史以其草法狂縱,故有是目,實臆決也……王元美謂長史去此尚三舍,恐是大令創(chuàng)草。元美震于其名,不敢更為異同之論耳。若大令果作如此書,雖兩晉低手之末,亦不堪位置,何緣便與右軍齊名。[36]
方若在按語中指出十帖偽書今計只有九帖:“謂自此至《慶等已至》十帖,今計《桓江州助汝帖》《疾不退帖》《省前書帖》《鐵石》二帖、《玄度何來遲帖》《忽動帖》《委曲帖》《慶等已至帖》只九帖,又按《鐵石前帖》昔人稱《近與帖》。”又,“按,此《阿姨帖》及后《豹奴》《鄱陽》等八九帖,皆豐潤工穩(wěn),然乏大令超逸之妙。與右軍《夫人》《平康》等帖同出一手,恐亦代書人作。仆此論似駭人意,然正自有見。”[37]方若鑒賞《阿姨帖》《豹奴帖》《鄱陽帖》等缺少王獻之的超然飄逸,和王羲之《夫人帖》《平康帖》相比應為同一代筆偽作。
綜上所述,《閣帖傳真錄》通過數(shù)年數(shù)期的連載,匯集成一系列對《閣帖》的鑒定論斷,可謂碑版刻帖研究在民國的輯述成果之一。方若通過引證前人、文辭校對、比較史料、實物鑒賞等研究方法,多方位再考證《閣帖》之學,體現(xiàn)了其“考鏡文史”“引證辨?zhèn)巍钡蔫b定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