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么多的人和事都離我越來越遠了,我的心也變得愈加空蕩起來,空蕩得有時甚至需要幾行眼淚來填充。
只要活著,人就一直在路上,即便是原地兜來轉(zhuǎn)去。走著走著,人就悄悄地變老了。
在我進入四十五歲以后,不知不覺地竟然就沉湎于對來路的回望之中,盡管來時之路滿是坎坷荊棘。我今生所有的努力和奮斗,大多是為了對過去的改變和逃離,一邊逃離一邊回望。畢竟很多東西是刻骨銘心的。那些非常重要的東西,有時會隨著時光的流失先是變成模糊一團,再然后又在歲月的蒼茫里逐漸清晰。
一直以為,每一個生命都是有其獨特的密碼的,有些密碼走著走著就自然而然地破譯了,有的則一輩子都無法參透。這么多年了,在生活的磨礪甚至是蹂躪下,我學(xué)會了妥協(xié),學(xué)會了把一切都交給時間。只有時間,才會經(jīng)過一切,該腐爛的讓它腐爛,能保鮮的自會保鮮,而那些可以封存窖藏的,終有一天會散發(fā)出迷人的芬芳。
我是一個對生命倍感迷茫的人,為此數(shù)不清的糾結(jié)和痛苦紛至沓來,有好幾次鵝毛大雪般幾乎要將我埋沒。這樣的時刻,我甚至做好了就此被冰封掉的準(zhǔn)備??墒菚r間一過,冰雪紛紛融化,我仍然在一步步地向前走著。
一
離開那個叫做趙莊的小山村已經(jīng)很多年了。
時間改變了一切。我的容顏,我的生活,我的思想。連同故鄉(xiāng)的模樣。一場又一場的風(fēng),帶給了村莊很多新鮮的生命,也把人一茬茬地吹老了。每次回到村里,總有幾個老人使勁瞇了眼端詳我,直到我湊近他們的耳根大聲地說出自己的乳名,他們才恍然大悟地“哦”一聲,埋怨自己是真的老不中用了。
我的父母也被歲月催老了。起初我并沒有發(fā)覺他們的老,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看到了他們有些佝僂的背影,才知道,一個人的衰老有時僅從臉面上是看不出來的。那一刻,我難過極了,淚水忍不住就簌簌地掉了下來。父親一回頭發(fā)現(xiàn)了我的樣子,驚嚇得連連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我使勁咬了咬嘴唇,說:沒想到你們竟然這么快就都老了。母親顯然被兒子的這份心所感動,眼眶立馬就紅了。父親倒是笑了笑:你兒子都十好幾了,我們能不老嗎?
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了自己應(yīng)該對父母承擔(dān)的一份責(zé)任。盡管已經(jīng)四十多了,但因為父母的身體還算康健,我從來沒有去真正地關(guān)心過他們。日復(fù)一日,我只顧忙著自己的事情,心里甚至沒有為父母留下一個哪怕是小小的角落。父母并不抱怨,遇到有人問起我最近回來過沒有,他們總是說:“他忙著呢!”語氣里甚至充滿了一種驕傲。因為在鄉(xiāng)親們的心里,一個整天忙著的人才是有出息的,或者才是會有出息的??墒?,我真的很忙嗎?我到底在忙些什么?我有多少的“忙”是有意義的呢?
意識到了父母的衰老,我一下子長大了許多。他們的日益老弱,分明讓我感到了時不我待的緊迫。我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必須馬上行動起來,好好地去孝敬他們。父母很快就從我的所作所為中捕捉到了我的心思,覺得非常不安,一再叮囑我他們身體還硬朗,眼下正是我做事的年齡,千萬不要為他們分心?!爸灰隳芨沙鲆环聵I(yè),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孝敬了。”父親說出這句話時,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在他們心里,我永遠是第一位的??墒牵視屗麄兏械津湴羻??
許多個有月亮的夜晚,我會獨自到郊外去散步。那里生長著一大片一大片的莊稼。玉米、小麥、大豆,還有花生和紅薯。一看到它們,我就像見到了自己的親人。我久久地站立或者蹲坐在它們跟前,說著很多很多的話,不知不覺就把一張滄桑的臉深埋進了它們的懷里,猶如一個嬰兒貪戀著母親的乳香。然后,我會情不自禁地掬起一捧捧皎潔的月光,輕聲呼喊著父母和故鄉(xiāng),慢慢地灑落出去,灑落出去。故鄉(xiāng)啊,你可否知道,此時你身上披著的那層白紗,沾染著一個游子的點點淚光??!
二
二十多年前,我還是趙莊的一個小小村民。
一家連老帶小七八口,人多地多,活累家窮心苦。作為長子,我當(dāng)然有義務(wù)為這個家貢獻一點力量。沉活累活一開始干不了,我就和大妹去推碾推磨推水。盡管那時村里已經(jīng)有了磨坊,磨一袋子糧食也就幾毛錢,可是我家仍然用不起。我和大妹,后來還有二妹,幾乎每天下午放了學(xué)都去推碾,碾瓜干碾玉米,一大半喂了豬,一小半糊了人口。中午放學(xué)后,我們就去村子西南的大口井推水。四個大塑鼓子,在木頭推車上一邊放兩個,我和大妹就一路小跑到了大口井。水一桶一桶拔上來,再一點一點灌進鼓子里。如果遇上風(fēng)大,往往需要十幾桶才能灌滿,繩子勒得小手都幾乎要破了皮。灌好水,我推著車,大妹在前面拉著,踉踉蹌蹌地往家運。四個鼓子能盛八桶水,也只夠一天用的。推水回家,父母常常還在坡里沒回來。
那時奶奶還健在,她踮著一雙小腳,照看著我的二妹二弟,還要喂豬做飯收拾家務(wù)。急急火火填飽肚子,我們就往學(xué)校趕。有時來不及了,就抓著煎餅邊跑邊吃。而在這之前,所有的用水全都靠了父親一人去挑。為了不耽誤農(nóng)活,父親每天天剛蒙蒙亮就要起床,四五擔(dān)水挑回來,吸上一袋煙,接著就下了地。磨煎餅糊子一般是在早上進行,基本上是四五天就得一次。不等天亮母親就拾掇好了家什,我和大妹睡眼蒙眬地就上了套,抱著磨棍還直打盹。星期天和假期,就下地干活,刨地鋤草,拉耩子推車,沒有清閑的時候。到了冬天不用下地,還得剝玉米、高粱秸稈,渾身都刺撓得不行。現(xiàn)在回想起來身上還直發(fā)毛。
要想跳出農(nóng)門,最現(xiàn)實的辦法是考學(xué)。對于我,因為家窮,上不起高中,只有憋足了勁去擠中專這座獨木橋。為了實現(xiàn)鯉魚跳龍門的一躍,凡是對升學(xué)還有一線希望的同學(xué)全都拼上了命。尤其是到了初三,那種競爭簡直到了白熱化,晚上比誰離開教室最晚,早上比誰到校最早。有的同學(xué)困得實在抗不住了,就拿圓錐扎大腿。晚上在學(xué)校里熬到十一點,回來后還趴在炕上一邊摸著虱子一邊再學(xué)上一會兒。炕頭貼著我的杰作——一張八開紙上用毛筆寫著:人生難得幾回搏,搏一回吧!字雖丑陋,嘆號卻十分有力。
如今,一切都遠去了,在這個秋末冬初的清晨,我像每次歸鄉(xiāng)一樣,出門向東,沿高崖水庫的西岸走上一圈,然后站定,一個人靜默著。微風(fēng)拂面,溫潤而調(diào)皮。一大片深藍色的水域,仿佛一個碩大的舞臺。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面,清澈的響動像極了突然被彈動的音符,給這個靜謐的早晨平添了許多的生機和活力。太陽從對面的山嶺背后一點點地升起。微波粼粼的水面,立時向我鋪展出一條金光燦燦的大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卻又分明恍若隔世。
三
因為一些煩心事的騷擾,夜里久久不能入眠。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好一會兒,腦袋脹得有些暈,眼睛干澀得發(fā)疼,卻依舊毫無睡意。無奈之下,只好重新穿衣坐在了書桌前。
突然間,起風(fēng)了。這風(fēng)來勢洶涌,像極了一個饑寒交迫中急于一步踏進家門的浪子。它的喊叫聲透過一些看不見的隱秘的縫隙滲進屋里,尖刻而細(xì)長,讓人立即想起了那徹骨的寒冷和刀割的凄厲。
我合上書,熄掉燈,靠在椅背上靜靜地聽起風(fēng)來。那風(fēng)一陣猛似一陣,也許是見家家都不愿接納它,越發(fā)地動怒了,摔摔打打的,不時聽到有什么東西被它扔到地上的響聲。城里不像鄉(xiāng)下養(yǎng)那么多狗,因此并沒有聽到曾經(jīng)非常熟悉的應(yīng)聲而起的犬吠,倒是安裝了自動報警器的車輛嚇破了膽似的聲嘶力竭起來,聲音里滿是驚恐和惶惑。
冬夜原本就是寒冷的,有了風(fēng)就更冷。風(fēng)啊,你從我的室外跑過之后,又要到哪里去呢?是否會怨恨我沒有收留你而去鄉(xiāng)下找我的親人算賬呢?鄉(xiāng)下原本就沒有足夠的熱量抵御嚴(yán)寒,他們實在是招待不起你啊。雖然現(xiàn)今農(nóng)村的條件總體上比以前好了許多,但在這個有風(fēng)的冬夜,我想肯定還會有一些人在寒冷中默不作聲地瑟瑟發(fā)抖。
對于冬天的風(fēng),我是怕在心里的。我的怕,并不單單是它會帶來加倍的寒冷,更大程度上是因為我曾親眼目睹了它助紂為虐地讓一場大火燒毀了一家的溫暖。
那是二十年多前的一個有風(fēng)的冬夜,我正在家人的懷抱里睡得香濃,突然,一陣比風(fēng)聲還要凄厲的嚎叫剎那間驚醒了整個小山村:救火??!救火啊!我睜開眼時,父母已經(jīng)穿上衣服跑出去了。大街上頓時充斥了嘈雜的喊叫聲、跑步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奶奶雖然年老體弱,自知幫不上什么忙,但心急如焚,在家里待不住,也踮著一雙小腳顫巍巍地帶我去了。
失火的是離我家不遠的一個大叔家,不知怎的三間北屋全著了火。面對無情的火魔,全村人表現(xiàn)出了空前的同情心和凝聚力,手提肩挑地運水,搭成人梯往屋頂上潑。因為事急,很多人竟然只穿了單衣。僅憑村里唯一的井供不上水,家家都戶門大開,不僅把水缸里的水全都貢獻了出來,甚至連暖壺和尿罐子都提溜了出來??墒怯捎陲L(fēng)太大,一切努力似乎都是徒勞的。大嬸眼見火勢難以控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撲通撲通地把額頭都磕出了血:老天爺啊,您就把風(fēng)收了吧!
整個村莊一夜無眠,天亮以后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是一片燒盡的廢墟。在這個最需要房屋抵御嚴(yán)寒的冬天,大叔家卻失去了房子,一家老小八口趴在地上號啕大哭。一向最煩氣孩子哭老婆叫的大叔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一邊對老婆孩子說:哭吧,使勁哭吧,我們沒有家了!那張因悲痛欲絕而扭曲變形的臉,深刻地烙在了我的腦海里。人們議論說:都怨那風(fēng),如果沒有風(fēng),火不會那么猖狂。
唉,人的一生里,都要遭遇多少場這樣的“寒風(fēng)”呢?
四
小時候,最害怕的事情是走夜路。即使有大人陪著,也怕。
怕什么?怕鬼。
在以前,鄉(xiāng)下的孩子聽得最多的故事,也許是關(guān)于妖魔鬼怪的了。我就是聽著奶奶的鬼故事長大的。在奶奶的嘴里,鬼跟人一樣,也是有好壞善惡之分的,只有極少的惡鬼會害人,一伸手就把人給拖了去,好善之鬼不但不會害人,還能在人遇到危險的時候主動幫人一把。
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遇上鬼,哪怕是好鬼,誰知道他們是什么模樣的呢?為了躲避鬼,我極力拒絕和逃避著走夜路,甚至害怕了黑夜的到來。半夜里有時被尿憋醒,叫起大人點亮了燈,我還是禁不住心驚膽顫。
但在近些年,我卻漸漸喜歡上了夜晚。吃了晚飯出去散步,我也越來越喜歡了避開人群,一個人到黑咕隆咚的郊外去,一走就是一兩個小時。走累了,隨便找個地方默默地坐一會兒。周圍是如此的靜寂,靜寂得連最細(xì)微的聲響都聽得清楚。蟲鳴,鳥叫,微風(fēng)的腳步,莊稼的拔節(jié),雪花的飄落,每一種聲音都比聒噪的人聲入耳。置身于濃濃的夜色之中,白日里忐忑著焦躁著的一顆心逐漸還原為嬰孩般的寧靜和安詳。
活著真難。既難在生計辛勞,更是難在了人心。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會形成江湖。我原先是不得知的,偏愛往人多的地方湊去,卻又率性剛直,哪里會想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人是有千般的。同一句話,有十個人聽就能聽出十種意思;同一件事,對一個人說了就可能被傳成二十個版本。斷章取義,添油加醋,由此及彼,于是常常身陷了漩渦還渾然不覺。凡此種種,直到有好心人提醒了才恍然大悟,卻已是無力回天,縱然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于是痛下了決心一改前非,小心地把緊了嘴門,惜字如金,但還是不夠。更為可笑的是,辦公室里單位統(tǒng)一安排,隨機掛上了一幅書法作品,內(nèi)容是韓愈的《馬說》,竟然也被一個極端聰明之人賦予了“新解”,前后左右那叫一個難。有時心里冤屈得不行,發(fā)了狠要去找那好事之徒理論,見了面卻開不了粗口,只能一聲嘆息。
于是就想著盡可能地遠離一些人群,遠離那些是非的場合。于是就一撤再撤,一直撤退到了黑夜的清靜里去,連鬼都顧不上怕了。有時倒還真想能遇上一個鬼說說話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的話,那也是人死后肉身上蛻下的一層皮,想必是閱盡了世間百態(tài),識別了人心萬象的,總不至于比某些人還更不講道理,不懂仁義道德吧?
五
越來越覺得人生如畫圓圈。生活,就是以自己為圓心,以自己的能量為半徑,由旋轉(zhuǎn)的面域組合而成。能力強的、造化好的,人生的半徑就會長一些,畫出的圓自然就大。能力小的、運氣差的,半徑就會短一些,甚或一輩子接一輩子地局限于方寸之地生生滅滅。
第一次萌生這樣的認(rèn)識,我正在抱著磨棍磨煎餅糊子,一圈一圈地把頭都轉(zhuǎn)暈了。推磨不需要動腦筋,只要用力就行,我的小腦袋瓜便可自由馳騁,想些偷瓜摸棗、調(diào)皮搗蛋的舊事,或者生發(fā)早點磨完卸套的盼望,永世不再推磨的愿望。想著想著心里就偷偷地樂一下或者嘆息一聲。重復(fù)著單調(diào)乏味的機械勞動,腦子里胡思亂想一番也是一種享受,至少可以使勞作的痛苦得到一點解脫,或者忘記。那天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竅,我居然由推磨想到了生活,想到了人和人的不同,由此一發(fā)而不可收,從父母想到了爺爺奶奶,然后就想到了一村的人,想到了各家各戶的日子。想來想去就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原來人人都在轉(zhuǎn)圈,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老了,就死了。
以后每次推磨推碾,我都會沉迷于生命與圓圈的思考之中。越想越覺得生命就是一個圓。不只是從生到死像極了一個圓,活著的日子也像一個圓,怎樣的活法也像一個圓。爺爺奶奶的人生范圍就是方圓幾里地的一個圓圈,父母的人生范圍也就是十幾里地的一個圓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們就這樣在一個個非常狹小的空間里從生忙碌到死。村子里那些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里,有很多甚至連鎮(zhèn)上都沒去過。一想到這,我就感到了一種不寒而栗的可怕。接下來,我就開始思索怎樣才能讓生命活的不要如此蒼白無味。最后得出的答案是,要想活得豐富多彩,就必須要擴大自己的生活范圍,而要擴大自己的生活范圍,就必須讓腳步出行得更遠一些,越遠越好。并且懵懵懂懂地認(rèn)識到,出行的距離就是生命之圓的半徑,腳步到了鎮(zhèn)上,生命就是一個鎮(zhèn)域大小的圓,腳步到了縣上,生命就是一個縣域大小的圓,腳步到了北京,生命的氣象就會覆蓋全國。我為自己的這一發(fā)現(xiàn)興奮不已,因為這意味著我為自己找到了一把通向美好未來的鑰匙。
為了拉長自己的生命半徑,我拼命地學(xué)習(xí)。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后來,我果然考入了一所中專學(xué)校,雖然那所學(xué)校不過離自己的老家僅百余里的路程,但對于一個出生在小山溝的莊戶孩子來說,這已經(jīng)足夠了。再后來,我在縣城里工作、安家,過起了小時候夢寐以求的生活。我的生命空間,比起父母和鄉(xiāng)親們,不知大了多少倍。很多的人,也因為我,開始與縣城打起了交道。這交道一打,視野頓時就開闊了許多,腦袋瓜子也活泛了很多,再回到村里就儼然一副見過大世面的樣子。對于我自己來說,隨著工作單位的數(shù)次變化和生命的日漸積累,生命空間也漸漸地由一縣一城擴大到市、省乃至天南地北。而我的同學(xué)朋友當(dāng)中,有的則出了國,拓展著更大的生命空間??蛇z憾的是,在日復(fù)一日的忙碌奔波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幸福感卻越來越低,有不少走得很遠很高的人,活得也并不怎么快樂。有一些看似高高在上、呼風(fēng)喚雨,需要仰視才能看得見的人,甚至于活得非常不堪。他們當(dāng)中的一部分,人生之圓還沒有畫完就戛然而止,有的是天不假年,有的則是自取了斷。這樣的現(xiàn)實,促使我對生命進行更為深刻的思考,并且開始懷疑自己當(dāng)初的認(rèn)知:人生的圓越大就一定越好嗎?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圓大了沒有什么不好,那是能力和福祉的延伸與拓展。圓大了,覆蓋的范圍會愈大,施惠和受惠的空間也就愈大,人生的成就也就越加圓滿。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應(yīng)該有其固有的基礎(chǔ)的。那就是,不貪婪,不惟己。貪婪則欲壑難填,惟己則私心彌重,二者皆如蛇蝎之毒,入膚可致潰,滲骨則誤命。這樣的人生半徑,長而惡止則不如短而善終。仔細(xì)想想,世界再大,于自己最為重要的,也不過就是那么幾個人,生活再多彩,也無非生老病死為大,財富再多,錦衣玉食,也不過是喂養(yǎng)一副存活幾十年的皮囊而已。由此豁然開朗:生命的半徑,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命空間,卻代表不了一個人的生命質(zhì)量和價值意義,惟長度和質(zhì)量互為交融,方為滄桑正道。
這樣的生命之圓,畫起來不惟用力,更需用心,最理想的是能如古人所云:行于當(dāng)所行,止于當(dāng)所止。這樣的圓面,即使小點也沒什么,只要舒展、圓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