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小槭樹
我一向認為樂隊的指揮棒是用一種珍稀材料制成的,也許是舶來品,甚至是使用具有某種魔力的材料做成的。
有一次,我問過一位聞名遐邇的指揮家,他說:“指揮棒可以用各種材料制成。我喜歡槭木的?!?/p>
想不到竟如此簡單。我和這位指揮家神交已久。他質樸可親,容易接近,而且是一個釣魚迷。這次交談更讓我敬重他,覺得他更加平易近人了。他指揮的龐大樂隊的每場演出都震顫著我的心靈。
這一切都發(fā)端于從平平常常、喧囂不止的大森林里帶回來的一根小木棍。我去過遠東,在太平洋岸邊挖掘出來一棵纖細嫩弱的槭樹幼苗。我把它帶在身邊,它伴隨著我四處奔波,乘坐汽車、火車、飛機,紅色的小葉兒已經(jīng)被我壓得萎蔫不堪了。直到深秋時節(jié),我才把這位客人栽在菜園里,我想它肯定成活不了,會干枯而死。但是,小槭樹苗在土里扎下了根,日漸茁壯,堅實的芽已經(jīng)綻露在外,它嗅著、打量著,同時冒出一些小葉兒。這些葉子剛一拋頭露面,臉頰就變得緋紅,幼小的槭樹仿佛是用孩子們制作的節(jié)日小紅旗點綴著。
當你跪在地上,把一只耳朵貼到樹葉上,就能夠聽到葉子似乎像嬰兒一樣呼吸,而樹根不停頓地向生機盎然的古老土地扎下根須,從小樹的軀體里傳送出來輕柔的音樂。
隔海不隔音
我曾在南方的一位老朋友家里住過一些時日。我經(jīng)常打開收音機,聽到的可能是土耳其語廣播,也可能是阿拉伯語……是從大海彼岸傳送來的一個女人輕柔而低沉的聲音。她的嗓音中隱含著淡淡的哀愁,叩擊著我的心扉。雖然我聽不懂這種外語的含義,但我能領悟這種哀愁。
收音機里傳送出音樂,樂聲也很輕柔,其聲幽咽,不絕如縷。整整一個通宵,樂聲迂緩、連綿。不知什么時候,歌手插了進來,唱起了歌,單一的音調,低沉沉、慢悠悠。他與天空的黑暗、大地的堅實、海浪的洶涌、窗外樹葉的簌簌聲渾然一體,不可分割。
他人的痛苦成了我的痛苦,他人的哀怨成了我的哀怨。在這樣的時刻,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們、所有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月影
夜。一艘內燃機船在平靜的河面上航行。就在船頭的水面上,月亮的反光嬉戲飛舞。月影,忽而飛射出白銀一樣的閃光,忽而像磷火一樣泛出綠色的火亮。它一會兒寬闊起來,一會兒又彎又窄,似銀蛇蜿蜒而行,又像小蝌蚪蹦跳,抑或機靈的小蜥蜴逃逸。
看上去內燃機船馬上就會追趕上活靈活現(xiàn)的月影,把它壓碎,船頭會像犁鏵一樣把月影切割成兩半。
幾分鐘過去了,一小時、兩小時過去了。迢迢月影,依然在船的前方水面上奔跑,毫不費力地超越過緊張工作的機器。
這樣的夜景中有與生活相似的某種道理:似乎馬上就會捕捉、領悟到生活的意義,破譯和理解生活的永恒之謎,然而這只不過是感覺罷了。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樹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