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立足于時代發(fā)展大潮的涌動,“農民工進城”這一現象闖入知識分子的文化書寫中,馬秋芬作為一名知識分子,其書寫始終跟隨時代發(fā)展大潮流動,其流動性書寫也呈現于小說集《螞蟻上樹》之中,在生存空間流動與主體身份流動之中探求文明的發(fā)展與堅守內核。同時,對流動性書寫的價值,也體現出馬秋芬的在地性之思,對原始淳樸文明的關注縱深于整個小說,并以一種幽默消解的生活化書寫態(tài)度于多元文明的碰撞中探求個體的生存出路以及文明的發(fā)展問題。
【關鍵詞】馬秋芬;小說集《螞蟻上樹》;流動性;在地性
【中圖分類號】I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1—004—03
馬秋芬作為一名作家,從1979年就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其小說集《螞蟻上樹》收錄了馬秋芬在八九十年代到新世紀初的十四部中短篇小說。其小說創(chuàng)作跟隨時代發(fā)展的大潮前進,如《遠去的冰排》《雪夢》是北大荒文學書寫,《水膽》《還陽草》《狼爺、狗奶、雜串》等是尋根書寫,新世紀初創(chuàng)作的《螞蟻上樹》《朱大琴,請與本臺聯系》等是底層文學書寫。同時,其創(chuàng)作也呈現出自身的獨特之處,即流動性書寫,書寫時代潮流涌動下群體的“流動”,關注空間流動中個體身份的轉變。馬秋芬在“流動性”書寫的同時,也始終堅守著“在地性”書寫,目光始終停留在東北這塊野性自由粗狂的寒冷邊地,對這種原始淳樸文明的關注縱深于整個小說創(chuàng)作中。
“流動”在一定意義上不僅僅指作為物質身份發(fā)生的位移。鮑曼在《流動的現代性》中將“流動性”的概念隱喻到現代社會中,指現代社會生活方式始終處于“變化”之中。舊結構一被宣告落伍或一過有效期就失效,取而代之的每一個新結構,都只是另一次被承認為暫時性。在“流動性”的境況下,脫域與嵌入成為一種常態(tài),這樣就導致了不確定性,同時也導致了無知感、無力感以及對生存感到的焦慮的情感產生。人群構成了“流動性”圖景的主體,主體作為權力、話語、倫理道德的載體,巴特勒將其視為必須要介入到社會領域中具體的實踐中,即“介入”性別與身份政治乃至近期“倫理轉向”。本文主要關注“流動性”中受權力話語支配下的空間流動與主體身份流動,挖掘這種流動背后所造成文明的異化與重構。
一、生存空間流動:多種文明的碰撞
“流動”必然涉及從此地到彼岸的景象轉移,進入到馬秋芬的小說集《螞蟻上樹》,則是建構農耕社會、游獵社會以及現代都市三種景象,三次轉移。一種是從現代都市轉入游牧社會,如《遠處的冰排》采用倒敘的敘事手法,先呈現了現代都市文明與原始游獵文明碰撞后展現的新型文明場域,即“冰裂”中所呈現的“小上?!甭玫陥鲇?,這是來自上海的秀石和本地土著六筐合開的旅店。對于《遠處的冰排》涉及到的新型文明場域,在馬秋芬的筆下主要有兩次轉移與融合。首先,來自上海大都市的秀石,其原本生活在溫暖、舒適、繁華、浪漫的大都市,那是高樓林立,基礎設施完備的都市文明場域,但隨著大時代的浪潮,秀石發(fā)生了第一次轉移,來到充滿野性、冰雪、集群的東北場域。生存的窘境以及自身性格的軟弱讓她服從于邊地的場景,嫁給了邊地的憨厚男人六筐。這是女性對邊地文明的皈依。其次,在秀石與六筐的結合中,秀石并不處于弱者地位,而是居于話語權的霸者地位,她將這份來自都市的文明融入到了野蠻淳樸的冰天雪地場景中,即邊地中“小上?!甭玫甑慕?,這所旅店的建立既是秀石不服輸的體現,也是秀石馴服于此地的表現,“野蠻漢子”六筐服從于她,來來往往的游客,如鄒稅務、趙交通、李武警等人,也都將自身的調情與碎片化情思融入到了這塊淳樸、永恒的大地上?!堆簟芬彩菑默F代都市轉入游牧文明的景象書寫,但是相較于《遠處的冰排》,《雪夢》并未建立新型文明場域,而是大幅度的對游牧文明場域進行描摹。
還有一種轉移是從農耕社會轉移到游獵社會中。傳統(tǒng)農耕社會具有三方面的特點,其一,“鄉(xiāng)下人離不了泥土”;其二,具有不流動性;其三,熟人社會,聚村而居,終老是鄉(xiāng)。例如《二十九代人杰》中的楊白燈是從中原農村來的男人,因躲避饑荒逃入邊地山林里。他所處的兩種文明具有不同的生存技能,傳統(tǒng)農耕社會注重歷時的耕種,而山林中的游獵文明則是崇尚打獵文化。楊白燈像是一個異類闖入新的場域,其生存技能的薄弱更是遭到在地游獵者的排擠。起初他還掙扎,在文明的沖突中,帶有自傲心態(tài),“哪個不知道俺關里人講究寡凈,見天價洗涮;伏天里,脊梁溝子不知搓掉幾層皮,淌出的汗都是水清味。誰像你們林子里的人,長到三十、五十還不知道啥叫搓澡哩,一身灰垢子,”在面對生存空間流動,被視為異類的場域中,他秉持著魯迅筆下阿Q所奉承的精神勝利法則,通過吹噓自己是名門望族與破壞“草甸子”來發(fā)泄著自己的仇恨,以此獲得心理上的永久勝利。但文明上的審視態(tài)度終究擺脫不了對于生存的渴望,“寡凈不當飯吃。為了混飯,也顧不上這疙瘩埋汰!”最后為了能打到獵物,他最后選擇留在這片土地,尊重當地習俗生活習慣。小說中,盡管楊白燈面臨流動性的沖擊,但鄉(xiāng)土社會的“差序格局”“家本位”等倫理觀念仍以隱性方式發(fā)揮作用。例如,角色對家族責任的承擔、對土地的情感依戀,體現了費孝通所言的“鄉(xiāng)土中國”文化底蘊在流動中的韌性。這種堅守不僅是對個體精神家園的維護,也為城鄉(xiāng)融合提供了情感紐帶。
最后一種轉移是從鄉(xiāng)土文明轉移到都市文明。雖然鄉(xiāng)土文明具有“不流動性”,但面對時代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大批農民開始進城打工,成為馬秋芬筆下《螞蟻上樹》《朱大琴,請與本臺聯系》《張望鼓樓》中的那“綠幕”中的“螞蟻”,緩慢的攀援在都市的邊緣處,處于鄉(xiāng)土文明與都市文明交界處的邊緣地帶。小說通過流動性敘事,揭示了城鄉(xiāng)二元結構下“半城市化”“聯根式流動”等現實問題。其對個體在流動中“既要進城,又能回鄉(xiāng)”的刻畫,為當前鄉(xiāng)村振興政策提供了人文視角,強調需構建包容性治理框架,允許流動者在城鄉(xiāng)之間保持動態(tài)平衡。
二、主體身份流動:城鄉(xiāng)融合路徑探索
面對空間場域的流動,個體在進入另一新的空間時注定會形成新的身份,身份的流動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自我思想的轉變。在小說集《螞蟻上樹》中主要呈現為“闖入者”形象的身份流動。在《遠處的冰排》與《雪夢》中主要體現個體身份的轉變,因時代的推動以及個體對生存的渴望,她們不得不進行身份的轉移?!堆簟分械年枯x是大都市上海轉入寒冷黑土邊地的女青年,為了生存的渴望,她嫁與了邊地的“追獵者”達提,在《螞蟻上樹》以及《朱大琴,請與本臺聯系》中的身份流動,主要體現為農村莊稼人流動成城市的底層“螞蟻”,其本身的農村人身份并沒有被消解,而是在城市的邊緣處,被附加上一層身份,即“農民工”,進入到工地,則是最底層“黃帽子”階層?!段浵伾蠘洹分械泥l(xiāng)下人吳順有,其原本的種地工作已無法滿足養(yǎng)育兒子以及年邁的母親,所以他選擇找關系進城打工,但都市中充斥著一些“奢靡”的“美好”誘惑,吳順友其本身的淳樸、憨厚、幽默本性,也被都市公園中的寄居于陰暗處的犯罪行為給消解,個體淪落,釀成悲劇。《螞蟻上樹》中還有一女性形象,即城里人廖珍,貧窮、寡婦、沒工作等標簽使其具有邊緣化的身份表征,為了生存的需要,其身份發(fā)生了一次轉移,即“范嫂子”身份的賦予,展現了自我身體自由的脫域,對男性霸權的依附?!吨齑笄?,請與本臺聯系》,同樣也是農村人身份流動成城市的勞工身份,其本身渴望得到都市文明的接納。
從鄉(xiāng)土文明進入原始游獵文明,則是《二十九代人杰》中的楊白燈,他面對空間的轉移,其主體身份也發(fā)生著流動,總體上從農民身份轉變成獵手身份,在這一流動中,其實呈現著楊白燈的多元身份流動。文章伊始,楊白燈進入陌生場域,被歸之為異類,即“盲流”,因無法適應新賦予的獵者身份,被本土的游獵民族稱之為“賴癟子”,“叫得他沒了名,沒了姓,溜了肩,塌了背,跟甸子里站不起的蛤蟆似的,真他娘的憋氣”,本身所擁有的“楊家后代”身份已無法滿足其在他者文明的場域下生存的底氣,所以楊白燈選擇敬仰游獵本土文化?!抖糯私堋肥堑湫偷摹坝⑿酃适隆睌⑹瞿J剑@種模式的基本構成環(huán)節(jié)和發(fā)展序列是英雄出現,業(yè)績顯赫,遭難或受挫,遇救,中興,最終成功或失敗。這已成為一種審美原型與意象原型。但在馬秋芬的敘述中,她往往在英雄這一類中,代入女性形象,即對古老“地母”文明的敬重,楊白燈因上火雙目失明,正是寡婦谷滿拯救的他,最終,楊白燈徹底融入到原始游獵文明。
除了闖入者進入新的文明場域會發(fā)生主體身份的流動,同樣,在地者也會因受到都市文明的影響引發(fā)主體身份流動。《水膽》這個故事放置在黑龍江邊遠的山林里,因黑琴子父女挖到“水膽”這一稀罕物,并在城市中賣到好價錢這一事件,使得整個村子變得不再平靜,村里的人紛紛進林子挖土,破壞森林。小說的高潮設置“外地客”多次進村收購瑪瑙上,一次次抬價,讓原本保護山林的護林員李板以及村民都紛紛上山,破壞樹根,尋找寶藏。
時代大背景讓人處于不斷地流動狀態(tài),空間的轉換伴隨文明的碰撞與新生,在不同的文明境遇里個體獲得一次次成長與改變,個體身份不斷建構與解構,但對美好文明的書寫一直是作者所固守的美好心愿。
三、流動書寫價值:文明的想象與堅守
八九十年代,馬秋芬一頭扎入黑龍江這片野性沃土,去探索原始淳樸文明。作為一名知識分子,作者帶著文化者的心態(tài)審視著這片野性土地。小說《那劉哥》以非虛構敘事的形式,以城市女知識分子的眼光審視文明與人性的流變,劉哥已然被現代文明所侵染,他的舉止上保留著原始鄉(xiāng)野的淳樸粗獷的生活習慣,但言談中表現著對現代城市文明崇拜敬仰的附和,他一邊向來自城市的女作家展示自己穿著西服的照片,一邊用粗魯的臟話罵著自己的妻子。顯然,作者在書寫時是以嘲諷的態(tài)度刻畫劉哥這一形象;相反,對劉嫂進行刻畫時則一轉變?yōu)槌缟械馁澝佬膽B(tài)。類似地,在《張望鼓樓》中,作者采用戲曲化語言刻畫金木土這一形象,他善良也卑劣,他誠實也狡猾,他可憐也可恨,是一個典型的“圓形人物”,但無論他是從城市流入鄉(xiāng)土,還是從鄉(xiāng)土回到城市,他始終堅守著對傳統(tǒng)戲曲文化的熱愛,即東北地域二人轉文化。如描寫他重回戲場時,他一改之前“吊兒郎當”的樣子,開始“一陣重擊雞叨米,一陣輕撩雨拍沙”的鑼鼓秀。潛在的戲曲化、曲藝化思維隱藏在詞段中,顯示出作者對東北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熱愛與堅守。
馬秋芬的小說雖以中短篇為主,但以其對文明發(fā)展的關注,挖掘流動性變化中文明不斷的發(fā)展進步,在對流動性書寫的同時,其對文明的展望也透露出一種在地性之思,即對東北野性淳樸邊地的關注。對文明的關注縱深于馬秋芬的小說中。隨著社會不斷發(fā)展變化,經濟水平不斷上升,人民精神文化需求增高,對于精神文明的關注被引入人民的視野。建設文化強國、文明城市,建設新農村,都是需要不斷地吸收融合多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習俗,這也應反映到讀者的思考中。與此同時,現代社會時刻處于流動之中,對于文明的想象與堅守也應賦予重要的思考價值。馬秋芬通過微觀個體的流動經驗,映射了宏觀文明的轉型軌跡。其核心啟示在于:在現代社會中,文明的堅守并非靜態(tài)固守,而是通過流動性實踐實現傳統(tǒng)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這種辯證視角為當代城鄉(xiāng)治理、文化傳承及文化自信的建構提供了兼具批判性與建設性的思考框架。
參考文獻:
[1](波)鮑曼.歐陽景根,譯.流動的現代性[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
[2]Butler J.Subjects of Desire: H e g e l i a n R e f l e c t i o n s i n Twentieth—Century France[M].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2.
[3]馬秋芬.螞蟻上樹[M].沈陽:沈陽出版社,2018.
[4]王緋.馬秋芬:生存與倫理的悖論——關於《雪夢》[J].文藝爭鳴, 1992(6).
[5]彭定安.女性視角的人生歡欣與惆悵——馬秋芬中篇系列的意義世界和敘述范型[J].當代作家評論,1992(2).
[6]劉詩宇.故事與現實的沉潛,幽默與戲劇化的抬升——馬秋芬小說論[J].當代作家評論,2018(4).
[7]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M].成都:天地出版社,2020.
基金項目:本文系黑龍江省省屬本科高?;究蒲袠I(yè)務費項目“新世紀東北作家小說創(chuàng)作研究”(項目編號:1453YB 003)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孫悅(2001—),女,漢族,山東滕州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牡丹江師范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