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求真—務實”連續(xù)統評價模式,是揚州大學周領順提出的“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核心架構,也是翻譯研究的一種新途徑。本文基于“求真—務實”連續(xù)統評價模式,以國內譯者楊苡和方平的兩個《呼嘯山莊》漢譯本為研究對象,對比分析這兩位譯者的譯內行為和譯外行為,進而探究譯者行為合理度,以期為外國文學作品的譯介提供參考,并促進翻譯批評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和完善。
【關鍵詞】“求真—務實”連續(xù)統評價模式;《呼嘯山莊》;譯者行為研究
【中圖分類號】H315"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6-009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6.025
一、引言
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1818-1848),出生于英國約克郡桑頓,是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作家與詩人。她的作品富于哲理與神秘色彩,別具一格?!逗魢[山莊》是艾米莉畢生所作的唯一一部小說,也是十九世紀英國文學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該小說以一種獨特的敘事手法,講述了呼嘯山莊和畫眉山莊兩代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劇情起伏跌宕,錯綜復雜、驚心動魄。
《呼嘯山莊》于1847年首次出版,該小說一經問世,廣受爭議。近半個世紀以后,公眾對于艾米莉本人及其作品的評價才逐漸發(fā)生轉變,趨于正面。20世紀30年代后,《呼嘯山莊》在國內學界也掀起一股翻譯熱潮,眾多國內譯本如雨后春筍般涌現,這些譯本不僅豐富了該小說在國內的傳播形式,還為后世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與視角。目前,國內對楊苡譯本和方平譯本關注度較高,并且這兩個譯本重印次數較多,故文章選取2010年出版的楊苡譯本(下文簡稱“楊譯本”)和1986年出版的方平譯本(下文簡稱“方譯本”)進行對比研究。
截至2024年9月,中國知網收錄的相關期刊論文已有1600余篇,對該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生態(tài)翻譯學、語言學、跨文化交際、女性主義、文本分析模式等視角,有關譯者行為批評的研究卻少有涉及,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周領順和孫曉星首次運用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對楊苡譯本作了初步探討。[4]作為較為新穎的翻譯批評理論,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架構嚴謹,邏輯性強,概念界定清晰,目標導向鮮明。基于此,筆者從譯者行為批評理論下的“求真—務實”連續(xù)統評價模式著手,對這兩位譯者的譯者行為進行動態(tài)的研究。
二、“求真—務實”連續(xù)統評價模式
“文化轉向”之后,翻譯研究開始關注翻譯過程、該過程中人的作用乃至社會視域中的整個翻譯活動。[5]作為一個全面性的批評理論,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正是顧及到了翻譯過程中作為執(zhí)行者的譯者,在翻譯內將譯者看作語言性凸顯的語言人,在翻譯外將譯者看作社會性凸顯的社會人兩者結合的研究。[7]作為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核心架構,“求真—務實”連續(xù)統評價模式旨在對譯者行為進行描述性評價。在此模式內,“求真”是指譯者為實現務實于讀者/社會的目標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真相的行為;“務實”是指譯者在對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礎上為滿足務實性需要所采取的態(tài)度和方法。[6]此外,周領順認為,譯者行為在翻譯內的表現為譯文的“求真度”,在翻譯外表現為譯文的“務實度”,二者共同作用形成譯文的“合理度”。[6]所以,在小說翻譯時,譯者盡其所能秉持求真務實之心,或單求其一,或兩者兼具,在求真度、務實度與合理度之間努力達到平衡,構建翻譯邏輯與藝術的和諧統一。
三、楊譯本和方譯本的譯內行為對比
意志體譯者是翻譯活動中的主體,也應是翻譯研究的主體。在翻譯內,“研究翻譯內部因素,主要關涉的是語碼轉換上的問題”,此時譯者是語言人身份,其“譯內行為是語言性行為,處于翻譯的基本層,主要體現在譯文和原文的語內照應上”[7]。根據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呼嘯山莊》屬于文學翻譯,而文學翻譯是語言性的,屬于表達型文本,應以服務作者/原文為第一需要,以吸引讀者欣賞原文為重。因此,下文將從詞匯翻譯、句法翻譯、修辭翻譯三個層面對比分析兩位譯者的譯內行為。
(一)詞匯翻譯
例1:Heathcliff
楊譯:希刺克厲夫
方譯:??藚?/p>
例1是小說中男主人公人名詞匯的翻譯。一般情況下,作家在刻畫人物時,為了揭示人物的性格,往往會謹慎地為人物取名。以小說男主人名“Heathcliff”為例,我們不難發(fā)現兩者在忠實傳達原名精髓的同時,也體現了譯者對人物性格特征的深刻理解與創(chuàng)造性詮釋。兩位譯者將其分別譯為“希刺克厲夫”和“??藚枴保己軝C智地使用“克”“厲”二字寓意人物狠毒、冷漠的個性,符合“求真”的翻譯特點。此外,楊譯本還在音韻上與原名保持了良好的對應,更在文化內涵上巧妙映射出角色復雜多樣的性格特質。而方譯本更傾向于簡潔明快、符合漢語習慣,以其精煉的筆觸為讀者留下了更廣闊的想象空間,但缺失了點異國文化的風味??傊瑢τ谠撊嗣~匯的翻譯,楊譯本顯然在求真的基礎上兼顧務實,方譯本則向讀者靠近,偏向“務實”一端。
例2:Mr.Edgar’s coldness depressed me exceedingly.
楊譯:埃德加先生的冷淡使我非常難過。
方譯:埃德加先生好不冷淡,使我的情緒變得灰溜溜的。
例2講述了“我”(丁·艾倫)聽到林惇先生拒絕給伊莎貝拉寫信時的傷心。在處理原句中的名詞“coldness”和動詞“depress”時,兩個譯本的表達有所不同。楊譯本在詞匯翻譯上展現了高度的忠實性與準確性,將“coldness”直譯為“冷淡”,準確傳達了原文中林惇先生對“我”的冷漠態(tài)度。與此同時,將“depress”一詞譯為“難過”,使讀者能清晰體會“我”內心的痛苦。而方譯本在詞匯翻譯上則表達得更為傳神生動,體現了更為豐富的情感色彩與文化適應性。方譯本將“coldness”翻譯為“好不冷淡”,雖然字面上看似與原文相悖,實則通過反語的方式強調了林惇先生的冷漠程度,使譯文更具表現力。此外,“灰溜溜的”一詞則巧妙地描繪了“我”因受到冷漠對待而產生的沮喪情緒,不僅傳達了原文的情感基調,還增添了中文特有的文化韻味。由此可以看出,楊苡注意忠實與準確,其行為偏向求真而不忘務實;而方平則通過豐富的詞匯選擇使譯文更具感染力與文學性,達到了“求真”和“務實”的動態(tài)平衡。
(二)句法翻譯
例3:A nod was the answer.
楊譯:回答是點一下頭。
方譯:點一下頭,就算回答你啦。
例3位于小說的第一章,描述房客洛克烏德初次造訪希刺克厲夫的情景。原文的“一個點頭就是回答”這一簡潔表述,經不同譯者的妙手處理,展現了迥異的藝術魅力。針對本句的處理,楊譯本對其進行了語序的重構,保留了原文的精髓,使之更加貼合漢語讀者的閱讀習慣。而方譯本不拘泥于原文的句式結構,巧妙地將這一簡潔陳述融入敘述者的情感色彩,我們不難發(fā)現,原著中洛克烏德的性格便是開朗乃至跳脫的。兩種譯法各有千秋,楊苡的翻譯嚴謹,“求真”于原作,但有時稍顯平淡。方平則以其譯文的靈巧生動見長,偏于“務實”,即便原文在某些細節(jié)上未予明示,他也能憑借個人理解加以詮釋,融于譯筆之中。
(三)修辭翻譯
例4:He died true to his character:drunk as a lord.
楊譯:他死得很有性格:酩酊大醉。
方譯:他死得不愧他這個人的本色——喝得酩酊大醉,像個王爺一樣。
例4描寫辛德雷之死。例句中“drunk as a lord”這個表述來源于17世紀,意為“醉得不省人事,酩酊大醉”,該句使用了比喻修辭,其中“as”是明喻標記。在原著中,作者將辛德雷比作貴族,生動描述他喝酒過量時的表情。至于翻譯,楊苡和方平都選用中國傳統成語“酩酊大醉”形容此番情形。楊譯本直接傳達了原文的核心信息,即辛德雷在醉酒狀態(tài)下離世,同時“死得很有性格”也巧妙地傳達了辛德雷一貫的放縱不羈的性格特點。然而,這種譯法沒有直接翻譯出“drunk as a lord”中的比喻成分,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原文的文學韻味。而方譯本則更為詳盡地還原了原文的意象,將“as a lord”譯為“像個王爺一樣”,不僅傳達了辛德雷醉酒的程度之深,還巧妙地引入了異域文化的元素,使讀者能夠感受到原文中那種夸張而又不失幽默的比喻。這種譯法無疑增加了譯文的文學性和可讀性,但同時也可能因文化差異而導致部分讀者難以理解或產生共鳴。綜合來看,楊譯本的特色在于其“求真”,它以簡潔而有力的筆觸,直接捕捉并傳達了原文的精髓,但可能略顯平淡。相比之下,方譯本則更為生動細膩,富有文學性,但也可能因追求“務實”,導致部分讀者因文化差異而增加理解難度。
四、楊譯本和方譯本的譯外行為及其成因探析
對譯者的研究不應只停留在語言層面,還要考慮社會層面等,尤其應注意到譯者是意志體的人,他所生活的社會、歷史和文化環(huán)境都會對其翻譯活動產生一定的影響。對譯者的譯外研究主要側重于譯者的社會化程度,即“務實”于社會的程度。[7]因此,在探討譯者的譯外行為時,僅考察譯內行為還遠遠不夠,還要多從譯者因素、出版因素等方面進行考察,從而實現對楊苡和方平的譯外行為的多層次、綜合性考察。
(一)譯者因素
從譯者因素來看,楊苡出生書香門第,從小接受文學熏陶,她哥哥是我國著名翻譯家楊憲益。楊苡自幼便進入天津中西女校接受良好的中英文教育,從而奠定她翻譯事業(yè)的基礎。女校畢業(yè)后,楊苡遠赴西南聯大外文系求學,在校期間,她的創(chuàng)作才華已嶄露頭角,此時已然是一名作家。其后她又入讀當時的重慶國立中央大學,偶然之間讀到《呼嘯山莊》,為其中的故事深深感動。這些求學經歷使她兼顧譯者和作者的雙重身份,為她譯介《呼嘯山莊》打下堅實的雙語能力基石。而方平自幼便展現出對詩歌和外國文學作品的濃厚興趣,這一愛好驅使他在求學階段刻苦鉆研,逐步構建起扎實的文學素養(yǎng)與知識基礎。他不僅是一名譯者,更是一名研究學者,此前致力于莎士比亞的漢譯研究,因而語言更富有文學性和藝術性。此外,方平在翻譯《呼嘯山莊》時,為原著作長達42頁的譯序,從一個學者視角深度剖析了小說的結構和內容,巧妙地再現原作的獨特魅力。
(二)出版因素
贊助因素也是譯外因素中的重要因素。在勒菲弗爾看來,贊助是指能夠進一步或阻礙文學作品的閱讀、寫作和重寫的個人或組織。因此,贊助在文學作品的出版中起著重要作用。楊譯本和方譯本于不同時期出版,對該翻譯的贊助人以及出版機構也各不相同。楊苡的版本于1955年6月由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印刷量高達上萬冊。[8]上海平明出版社是1949年由巴金先生及其朋友創(chuàng)辦的私有企業(yè),巴金先生任總編輯。如前所述,楊苡自幼閱讀文學作品,尤其喜愛讀巴金先生的作品,她從1939年起便與巴金先生寫信交流。在本書附記中,楊苡也提到,巴金先生鼓勵她認真翻譯《呼嘯山莊》。她的譯作由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后,快速售罄,巴金又引導她在其他出版社再版。作為編輯兼贊助人,巴金先生注重楊譯本的質量,所以楊苡做出諸多努力,讓它符合出版社的要求。方平的版本于1986年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此后這個版本被多次重印。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我國政府公布了對外國文學作品翻譯和出版的限制。許多新成立的出版社開始經營外國文學的翻譯和出版業(yè)務。外國文學翻譯和出版能力的增強,對該時期文學翻譯的繁榮至關重要。在經營外國文學出版業(yè)務的出版社中,上海譯文出版社是讀者圈中表現最優(yōu)秀、最受歡迎的出版社之一。[9]而當時,方平時任上海譯文出版社外語編輯部主任。他在《呼嘯山莊》的翻譯、編輯和出版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不僅關注翻譯本身的質量,還關注文學作品中的審美意味。此外,上海翻譯出版社的良好聲譽也保證了方譯本的銷量和知名度。
五、結語
本文以楊苡和方平《呼嘯山莊》兩個漢譯本為研究對象,借助“求真—務實”連續(xù)統評價模式,對比分析這兩位譯者的譯內行為和譯外行為,客觀分析了譯者行為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上的偏向,進而探究譯者行為合理度。經研究發(fā)現,楊譯本貼合原文的意義表達,其譯者行為偏于“求真”,但不忘兼顧“務實”,合理度較高。方譯本在“求真”的基礎上兼顧“務實”,向讀者和社會靠攏,合理度也較高??傮w而言,這兩個漢譯本都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求真”和“務實”的動態(tài)平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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