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哲學中的“處弱”思想探析

【摘要】“處弱”辯證思想貫穿于老子的《道德經(jīng)》之中，具體體現(xiàn)在其以“道”為核心的本體論、要求“棄智”的認識論、政治思想以及崇尚“上善若水”的倫理學四個方面。老子主張“弱者道之用”，“弱”并非軟弱、卑微，而是指道體本身以不充盈、不居功的狀態(tài)作用于萬事萬物，以處下不爭的態(tài)度存于世間，其要求人們拋棄巧智，達到“無為無不為”的理想境界。

【關(guān)鍵詞】老子哲學；《道德經(jīng)》；辯證思想

【中圖分類號】B223"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05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16

《道德經(jīng)》由《道經(jīng)》與《德經(jīng)》兩部分組成，集中體現(xiàn)了老子的哲學思想。春秋末年，生產(chǎn)方式的變動促使諸侯國勢力擴大，諸侯割據(jù)不斷，周天子式微。同時，隨著私學興起，各類學說呈現(xiàn)百家爭鳴之勢。道家思想以老子思想為源頭，而老子思想又是對周文化的繼承與批判。[1]60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強調(diào)平等而非慈愛。[2]“處弱”是老子重要的辯證思想。從本體論、認識論、政治哲學以及倫理學四個方面對老子的“處弱”思想進行分析，利于加深對其哲學內(nèi)涵的把握，利于世人以新的視角認識世界，進行實踐活動。

一、“道”中蘊含的“處弱”思想

道是老子哲學的核心，其為宇宙萬物的本源，世間各種事物皆根據(jù)道紀演化而生?！暗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盵3]178道作為最初的一，蘊含陰與陽兩種力量，這兩種力量相互作用，相反相成，形成世間萬象。而道的形態(tài)不易把握，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摶之不得，無物無相，惚惚恍恍。“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盵3]10道產(chǎn)生萬物但并不將其歸為己有，不強加自己的意愿于萬物，也不將萬物的發(fā)展歸功于自己。道的“處弱”之勢讓萬物遵循道紀，而道也因此存于萬物之中，永不消逝。

道發(fā)揮作用的過程，老子將其描述為“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3]20。道在無形中解決紛爭，但自身卻光而不耀，同塵埃一起潛存于世?！暗莱o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盵3]129道性質(zhì)樸，人不可見道之首尾，但萬物皆遵道而生成，這便是道的玄德，即“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3]210。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盵3]30 “牝”指具有孕育能力的雌性。道作為宇宙本源，包容天地萬物。老子指出“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3]125。萬物發(fā)展到鼎盛階段后都將面臨衰敗。因此，若道與萬物皆以強且堅的狀態(tài)存在，則它們便不會長久。“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3]298，道生生不息，永存于世，就在于其力量雖強大，但始終能夠維持其沖虛、柔弱的狀態(tài)，從而不斷發(fā)揮其作用。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盵3]170事物并非一成不變，而是不斷向?qū)α⒚孓D(zhuǎn)化發(fā)展。剛出生的嬰兒稚嫩柔軟，活力旺盛，潛能無限，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勢必會走向成熟，隨后精力衰退，最終面臨死亡?！胺蛭锸|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3]64，萬物終將復命歸根，老子不崇尚強盛，因為強盛終將走向自己的反面即衰敗。不論是本體的道，還是由道生成的萬物，老子認為都要盡可能保持其虛靜、柔弱的狀態(tài)，才能不失潛力，保持發(fā)展。

二、“棄智”中蘊含的“處弱”思想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沒有對知識的概念下定義，但他對知識的類型做了區(qū)分。他認為知識可分為兩種，一種是智慧，一種是巧智。如果人能做到持道無為，即把握貫穿于萬事萬物發(fā)展的道而不妄為，那就是擁有了智慧；而人不應有巧智，因其是造成社會動蕩，人心不古的原因之一。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3]196老子認為圣人無需過多探求事物發(fā)展的細節(jié)，而要從根本上把握道的規(guī)律，從而做到“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3]196，這就是老子認可的智慧?！疤煜掠惺?，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盵3]214老子將道與物比為母與子，道是萬物的本原，萬物是道的具體體現(xiàn)，只要認識了道就能認識萬物，而認識萬物也只是為了把握道，無需探求細枝末節(jié)，避免本末倒置。因此，老子希望人們“塞其兌，閉其門”[3]214，充分運用自己的理性去認識道，認識事物的本質(zhì)規(guī)律，做到“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xiāng)觀鄉(xiāng)，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3]221。如果人們拘泥于認識具體事物，“開其兌，濟其事”[3]214，奔波于瑣事之間而喪失了對道的追求，便會“其出彌遠，其知彌少”[3]196。“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盵3]48老子警示人們不要沉溺于感官體驗之中，而要加強對理性的運用，去認識事物的本質(zhì)規(guī)律。

老子指出“慧智出，有大偽”[3]71。如果人們有過多巧智，并將其付諸實踐，那么便會出現(xiàn)運用詭計以謀利的趨勢。同時，如果個人運用巧智為自身謀得了利益，那么這種行為會引起他人效仿，最終導致社會風氣敗壞，人人虛偽狡詐。因此老子指出人們應該“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3]200。人們的所學并不一定都符合道的規(guī)律，因而要去除掉不符合道的巧智詭學，不斷減損有悖于道的內(nèi)容，力求做到知行合一，達到有智慧、不妄為的境界。

有人從“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3]267中，斷言老子主張愚民政策。實則不然，這里老子的“明民”是指通過言語傳授教導，給人以明示。老子不贊同以這種方法來幫助人們認識道，而是支持智者“行不言之教”[3]10，主張通過行為，潛移默化地影響他人。老子認為“故以智治國，國之賊”[3]267，如果統(tǒng)治者通過巧智去治理國家，則百姓就會學習巧智，最終導致社會風氣敗壞；“不以智治國，國之?！盵2]267，如果統(tǒng)治者把握道，通過行不言之教，身體力行不妄為，則百姓亦善良質(zhì)樸，安居樂業(yè)。

“見小曰明，守柔曰強。”[3]214老子以“棄智”的“處弱”之態(tài)避免社會陷入人人追求博學，妄圖無所不知的巧智之態(tài)。

三、老子政治哲學中蘊含的“處弱”思想

老子在《道德經(jīng)》的諸多章節(jié)中論述了其政治思想，“處弱”是其特點之一。

在內(nèi)政方面，老子指出統(tǒng)治者應該順應道、效仿道，行無為以治百姓。人不見大道之形，而大道卻可使萬物以其為宗，若統(tǒng)治者能夠遵循道的要求，則“萬物將自賓”[3]129。統(tǒng)治者應如何遵循道呢？重點就在于無為，而無不為。老子將統(tǒng)治者分成四類，“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3]68。在老子看來，最理想的統(tǒng)治狀態(tài)應該是百姓只是知道有統(tǒng)治者的存在，卻感受不到其所作所為對自己生活的影響。“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盵3]239若刑罰律令過于細致，就會有人試圖從中找出漏洞來鉆空子。統(tǒng)治者應該“悠兮，其貴言”[3]68，讓百姓自然而然，順應天時而活。“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3]234因此，統(tǒng)治者應無為、好靜、無事、無欲，從而使百姓自化、自正、自富、自樸。

老子指出統(tǒng)治者應“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3]14。不尚賢，才能避免所謂賢者，多以巧智爭利，實則不賢的局面；不以奇特稀少之物為珍貴，才不會使百姓生出偷竊的心思；統(tǒng)治者不將自己的喜好告知他人，才能避免有人投其所好，敗壞風氣，以致人心惶惶。

在外交方面，老子也強調(diào)要以“處弱”的態(tài)度處理國與國之間的關(guān)系?！按髧呦铝鳎煜轮弧盵3]250，老子認為強大的國家如果以謙遜的態(tài)度對待其他國家，則全天下的國家都愿意與之交好?！肮蚀髧韵滦?，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盵3]250強大的國家以謙和的態(tài)度對弱小的國家，則可以取得弱小國家的信任；弱小的國家以謙卑的態(tài)度對待強大的國家，則可以取得強大國家的支持，如此“兩者各得所欲”[3]250，可見“處弱”亦可促成國與國之間和諧相處。面對當時諸侯戰(zhàn)爭頻發(fā)，民生凋敝的局面，老子強調(diào)“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3]125。“師之所處，荊棘生焉”[3]125，可見老子不認可用軍事這種強力去爭奪天下的方式。此外，老子認為“抗兵相加，哀者勝矣”[3]280，這是“處弱”之道用于兵法的體現(xiàn)。

“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3]270統(tǒng)治者應該像江河一樣，善于處下，不爭高處，方能包含萬千，厚德載物，而不可稱王稱霸，為所欲為。

四、“上善若水”中蘊含的“處弱”思想

老子常以水比作善，認為“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3]36。水的特點是向低處流動，而人則常常希望自己能位居高位。老子希望人們向水學習，不計較環(huán)境，不爭強好勝，謙遜有禮，以至無憂?！疤煜履崛跤谒詮娬吣軇?，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3]302水滴石穿的道理人人皆知，但并非人人皆能做到。水是至柔之物，卻可以穿透堅硬的石頭，柔軟可以戰(zhàn)勝剛強，這是老子“處弱”觀念在道德倫理方面指導人實踐行為的重要論述。老子構(gòu)建了完整的心態(tài)哲學體系，對人的行為具有良好的指導作用。[4]老子指出“強梁者不得其死”[3]178，如果為人過于剛強，過于執(zhí)拗，則難得善果。芳草萋萋，其生時柔軟，其死時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3]298。因此，老子指出待人處事應該善于“處弱”，不魯莽沖動，不對他人蠻橫無理，切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3]298。

“處弱”是否意味著行事要卑弱無能呢？不然。老子指出“善為士者不武，善戰(zhàn)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3]277。老子不是讓人們不善武、不善戰(zhàn)、不勝敵、不用人，而是要求人們具備不爭之德。“圣人之道，為而不爭?！盵3]316每個人應該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不應發(fā)覺與他人的差距便心生不滿憤懣，而要專注于自己的領域，不生巧智之心，不做妄為之事；老子的主張延伸至社會層面則要求人與人和諧友善，謙遜有禮，無攀比之風。老子認為人應“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3]164“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3]239。老子希望人們能做到行事有分寸但亦可顧全大局，妥當周全；為人廉正寬厚有原則但也不會因此傷害到他人；言語直率誠懇但不會讓人覺得冒犯放肆；能夠發(fā)揮出自己的能力但不至過于顯赫。這些亦是“處弱”、不爭之德。

《道德經(jīng)》所蘊含的思想對當今社會中人們的“弱勢心態(tài)”具有跨時空的積極疏導價值，能夠引導個體主動調(diào)節(jié)自己的認知以及行為。[5]老子指出“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3]178，對待事物應該順其自然，不強求十全十美，因為物極必反，福禍相依。他認為，要求事物保持滿溢的狀態(tài)不如讓其有所空缺；打磨至鋒利無比的事物不可永久保持其尖銳之狀態(tài)；金玉滿堂則會被人覬覦，難以堅守；如果人一旦富貴就驕縱放肆，便會留下禍患?！肮λ焐硗耍熘??！盵3]39道作用于萬事萬物但并不以此邀功，這啟示人們即便立下功勞，也不必計較功名，因為名譽總是暫時的，不可長存。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盵3]94不要執(zhí)著于力所不能及之事，急于求成終究難以有所收獲?！安蛔砸?，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盵3]88人若“處弱”，不執(zhí)著于自己的見解，不自以為是唯我獨尊，不自我吹噓計較功名，不自高自傲而保持謙虛，這便是不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3]88。老子認為圣人將百姓的利益放在個人利益之前，不計較自身生存而關(guān)乎天下人的安危，“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3]32。

五、結(jié)語

綜上所述，可見“處弱”思想貫穿于老子哲學之中。道以“處弱”之式賦予萬物生機，讓萬物順應其自身的德性自然發(fā)展；人們要從理性上把握道，并以“處弱”的態(tài)度行不言之教，力求知行合一，達到無為而無不為；于統(tǒng)治者而言，不論是對內(nèi)治理百姓，還是對外與他國相處，都以“處弱”為原則，不強取于民，求兵黷武；最后，在道德倫理方面，老子強調(diào)人要如水般“處弱”“不爭”，以求個人謙遜有德，社會和諧安穩(wěn)。

中華民族歷來是愛好和平的民族，“處弱”不是軟弱，而是保有發(fā)展空間，忌自驕自滿、故步自封。海納百川，道統(tǒng)萬物，皆以“處弱”之勢而為之。老子哲學中的“處弱”思想為人們從事實踐活動提供了新的視角，其有利于人們提升個人修養(yǎng)，創(chuàng)造和諧大同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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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向?qū)毥埽?，漢族，新疆奎屯人，天津外國語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