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祖父講故事

時光飛逝，祖父過世12年了。祖父生于20世紀(jì)20年代，是江漢平原鄉(xiāng)野間最普通的農(nóng)民。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華夏民族的滄桑巨變，頭腦里有很多故事：有普通人的悲歡離合，有英雄的傳奇豪邁，還有時代的波譎云詭。少時，星光燦爛的夏夜里，我最愛躺在竹床上，聽輕搖蒲扇的祖父，娓娓講述那些動人的故事。

許多年過去了，一些故事我仍記憶猶新。祖父講過他舅舅的故事。在祖父口中，他舅舅是一個儒雅的知識分子?？谷諔?zhàn)爭的硝煙彌漫至江漢平原時，他舅舅30多歲，是小縣城里的教書先生。在祖父的回憶里，他舅舅說過這樣一句話：“國難當(dāng)頭，我們都該站出來做些什么?！彼司藚⒓恿斯伯a(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抗日游擊隊，活躍在湖北境內(nèi)的長江流域，成長為一名干練、英勇的游擊隊指揮員。祖父多次講述他的胡姓舅舅摸日軍崗哨的故事。

日軍占領(lǐng)長江邊的重鎮(zhèn)沙市后，離江邊很近的街頭往往有一名日本兵站崗。清晨，集市開市。兩名游擊隊員一組，去摸日軍的崗哨。其中一位背著一個袋子，里面裝著半袋白石灰，面色平和地迎接日本兵的檢查，口中還謙卑地說：“長官，這里面是半袋面粉?！钡热毡颈潘删瑁皖^打開袋子查看的瞬間，背袋子的游擊隊員立馬把袋子往日本兵頭上套去，日本兵眼睛瞬間被生石灰粉迷住。另外一名游擊隊員從懷里摸出匕首，乘勢刺向日本兵。待事一成，兩人便搶走日本兵的槍，朝江邊的樹林里狂奔，躲避追捕。祖父說到精彩之處，往往面露喜色，仿佛是在講述他自己的故事，他自己在行動一般。我問祖父：“那您舅舅后來怎么樣了呢？”祖父的神色黯然起來，聲調(diào)哀傷地說道：“事情成了幾次，后來，日軍有了防備。我舅舅他們再次偷襲的時候，中了埋伏，被抓住了?！比哲姲炎娓傅挠⑿劬司俗サ缴呈械膿?jù)點，裝在麻袋里，放出幾只兇惡的軍犬撕咬他，把他活活咬死了。祖父眼里的濁淚緩緩流淌下來。30年過去了，我依舊忘不了祖父臉上的淚水、顫抖的聲音。

祖父還給我講過另外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他的一位青年朋友。這位家境優(yōu)渥的青年，總是幫助家境貧寒的祖父。有高小文化的他，愛閱讀進步書籍和革命刊物，用革命與強國思想啟迪了我祖父混沌的精神世界。解放戰(zhàn)爭伊始，他瞞著父母，加入了剛由新四軍改編的解放軍，立下許多戰(zhàn)功。后來他隨部隊進人鄂西，在乘勝追擊敵人時，被一顆從天而降的炸彈擊中，給故鄉(xiāng)留下的只有烈屬牌匾和烈士證書，以及一個悲壯的故事。沒有太多文化的祖父，年輕時不理解他的青年朋友宣傳的那些愛國思想，只有對青年朋友的懷念，以及對“知識分子”敢于上戰(zhàn)場的贊嘆。

成年后，我奔赴鄂西，專程到故鄉(xiāng)先輩犧牲的地方祭奠英烈。歷史的硝煙早已散去，雄山巍峨，西風(fēng)烈烈。長江水澎湃激蕩，讓我想起英烈的膽氣和豪情。

祖父講的故事是我少年時代里的一縷光。故事里的烈士，沒有被清晰地記錄在史冊里，但是他們未被湮沒在歷史里，他們留在了人們的記憶里。

這些故事，我會講給我的孩子聽。現(xiàn)在，我也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