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6%,問鼎歌舞類節(jié)目收視第一,這是王菲時隔七年、第五次出征春晚的戰(zhàn)績。1月28日晚,當央視一號演播大廳飄出她絲綢般的吟唱,過去一年每個人遭受的疲憊和創(chuàng)痛,似乎都得到了撫慰。
“如聽仙樂耳暫明”“菲女神老了,但天籟依舊”,點開網(wǎng)上刷屏的討論,內(nèi)容約莫如此。對“菲迷”來說,這是場讓人不勝欣喜的表演。從新歌《世界贈予我的》發(fā)布,王菲彩排路透,再到節(jié)目單流出,每個環(huán)節(jié)都牽動著他們的心。直到王菲身著一襲白色綢緞禮服,扎著丸子頭,仙氣裊裊地降落在舞臺上,等待終得以圓滿。
唱到末句“遠去者去了遠方,愿他都安心”時,王菲雙手合十祈福,90度鞠躬。眼尖的觀眾很快發(fā)現(xiàn),她的睫毛上掛了滴淚。起初,這滴淚被解讀為千帆過盡后的沉靜與通透,虔誠的慈悲力量。但不久后,據(jù)王菲的鄰居阿姨爆料,王菲的三位至親(父母和哥哥)這些年相繼離世,現(xiàn)在世界上跟她血脈相連的,只剩下兩個女兒了。
人們驀地意識到,那個乍看不食人間煙火的傳奇歌者,竟也55歲了,到了體嘗離別傷感的年紀。比起早年不羈的個性,近年的王菲多了些恬淡和溫柔,靈魂匍匐在地面上,卻又能掙脫舞臺引力束縛,托住每個孑然前行的旅人。
可以肯定的是,她身上眩目的偶像光暈,從未由于世俗動蕩、樂壇興衰變遷而消散過。
著名樂評人李皖曾在受訪時,將王菲定義為“時代偶像”:“所謂時代偶像,就是超出了音樂范疇,而具有普遍流行意義的時尚符號?!彼J為,王菲是“20世紀末葉音樂全球化浪潮中中國最大的代表,以敏銳的感知力,將當代西方音樂的前沿成就融入到在地創(chuàng)作,引領(lǐng)潮流,創(chuàng)新時尚,在此之中卻不失個人自己的生命感受和華人自己的文化脈絡(luò)”。
這正是為何,“王菲”這個名字在華人文化圈激起的回響,無關(guān)年齡、身份和階層特指。她贈予人們的是幻夢,是交織著過去、當下和未來的棱鏡。透過里面折射的光譜,可以看到巨星如何長成,亦可品出五色雜陳的時代況味。
對于剛“入坑”不久的粉絲來說,有一個亟待厘清的疑問:王菲何以從地道的北京大院“土妞”,蛻變?yōu)閯潟r代的流行Diva?
常見的觀點是,王菲遺傳了母親夏桂影的音樂基因。身為煤礦文工團的女高音歌手,夏桂影經(jīng)常輾轉(zhuǎn)全國各地演出,丈夫王佑林是煤礦工程師,長期在礦上工作。為規(guī)避一些出身的麻煩,王菲15歲之前都隨母姓,名叫夏琳。
多年后,王菲回憶稱:“整個童年,和我最親近的是鄰居大媽。”音樂便在此時闖入,為她構(gòu)筑起了感知世界的橋梁。初中三年級,她首次登上央視六一晚會,獨唱了《大海啊故鄉(xiāng)》《小百靈之歌》,形象雖稚氣,聲線條件卻極優(yōu)越,有著同齡人中罕見的清脆嘹亮。
15歲時,王菲拋棄了“夏琳”這個名字,正式改名王菲,在北京東直門中學念高中,并憑著過人的歌唱天賦,被選進了享有“亞洲第一童星合唱團”盛譽的北京銀河少年藝術(shù)團。
作為合唱團的臺柱子,王菲獲得了大量公開演出的機會,并且高二就發(fā)表了第一張錄音室專輯,也就是翻唱鄧麗君的《風從哪里來》。外界認可度的提升,促使王菲在高中畢業(yè)那年放棄了廈大生物系的offer,毅然隨父親移居香港,決心在這個娛樂業(yè)如日中天的地方,一邊系統(tǒng)學習聲樂,一邊摸索個人演藝生涯的新起點。
在《楊瀾訪談錄》里談起那段時間,王菲說:“環(huán)境陌生,語言不通,每天渾渾噩噩就像夢游?!睘榱嗽€(wěn)腳跟,她每天看《歡樂今宵》等綜藝節(jié)目,逼自己拋開京片子,融入到粵語環(huán)境中,還短暫當過模特。
這時,父親托朋友聯(lián)系到了香港“音樂教父”戴思聰。戴思聰?shù)拈T生有張明敏、梅艷芳、劉德華、黎明、郭富城等一批巨星。見到王菲后,他為眼前這個姑娘老天賞飯吃的音色而觸動,傾力教了兩年,并牽線讓王菲加入新藝寶唱片公司,以富有港味的藝名“王靖雯”(英文名Shirley)進軍歌壇。
1989年,王菲發(fā)行專輯《王靖雯》,憑借《無奈那天》《尾班車》等翻唱歌曲迅速走紅。隨后一年,她趁熱推出《Everything》《You’re The Only One》兩張大碟,斬獲“叱咤樂壇流行榜”的“生力軍女歌手”銅獎。
雖然積累了些名氣,但彼時的王菲,并不滿足于聽從經(jīng)紀公司安排,唱些深情婉轉(zhuǎn)的粵語芭樂。正在這時,新上任的經(jīng)紀人以銷量下滑為由,把王菲以200萬港幣的低價賣給了滾石唱片。王菲得知后,氣得撕碎了滾石遞來的合約,赴美學習音樂。
這段游學的日子不長,卻給了王菲音樂創(chuàng)作思路上的啟發(fā)。她沉醉在搖滾、電子、RB、Soul等西方的現(xiàn)代流行樂中,像個新生兒般攝取著多元的養(yǎng)料。1992年,在恩師戴思聰?shù)膭裾f和斡旋之下,王菲飛回香港,第一時間和新藝寶解約,并與新經(jīng)紀人陳家瑛達成了合作。
復(fù)出樂壇后,王菲為和關(guān)淑怡避嫌,將英文從Shirley改為Faye,并發(fā)表了首張粵語專輯《Coming Home》。專輯銷量沖破白金,勇奪1992年香港無線電視臺“十大金曲獎”等獎項。主打歌《容易受傷的女人》(翻唱自中島美雪的《ルージュ》)稱霸各大排行榜,讓她晉升為實打?qū)嵉囊痪€歌手。
或是巧合,又或是精密的市場布局和規(guī)劃,這年也是香港樂壇的“真空期”—許冠杰、張國榮、梅艷芳等領(lǐng)軍人物相繼隱退,香港歌壇只剩下了譚詠麟、葉倩文、林憶蓮等幾位歌星在支撐。王菲趕上了這一趟繁華的末班車,以天外來客之姿,為整個華語樂壇注入了久違的新鮮血液。
回溯王菲出道前幾年,“漂泊”是一個極為醒目的特征,但這種流連徘徊,并不意味著她在音樂上沒有主見和想法。相反,她在歌壇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喜歡把話語權(quán)握在手里,不解釋,不拐彎,不討好。
三聯(lián)雜志前主筆、資深媒體人王小峰曾在文章《為什么喜歡王菲?》中指出:“王菲的成功來自聰明。她飄蕩在三地天空,又不屬于每個地方,卻趕上了三地的黃金期。這個時期巨星云集,王菲卻獨樹一幟。她組合了三地唱片的優(yōu)勢,才讓1+1+1>3?!?/p>
盤點對王菲影響深遠的藝術(shù)家,第一個必提的名字,是“黑豹樂隊”的主唱竇唯。關(guān)于他和王菲,群眾惦記更多的是陳年的愛恨糾葛,卻較少提到他賦予王菲音樂的超然、鋒利氣質(zhì)。
倆人才華碰撞出的第一枚結(jié)晶,是1993的《執(zhí)迷不悔》。在這張專輯中,王菲親自執(zhí)筆譜寫了第一首國語歌《執(zhí)迷不悔(國語版)》的歌詞。而她的唱腔飽滿、空靈之余,多了份金屬的銳度,點綴在迷幻的英式搖滾中,成為和竇唯熱戀的貼切寫照。
有了事業(yè)上升帶來的底氣,第二年,王菲棄用“王靖雯”改回了自己的本名,并馬力全開,一口氣甩出四張專輯—生涯頭兩張國語專輯《迷》《天空》,以及粵語專輯《胡思亂想》《討好自己》。從作詞編曲,造型設(shè)計,再到封面設(shè)計,她都保留了極高的參與度。
在制作《討好自己》時,還是新人的張亞東被竇唯引薦給了王菲。作為王菲日后的御用制作人,張亞東和竇唯、林夕等人組成的黃金陣容,基本相當于華語樂壇蓬勃的縮影。其間僨張四溢的靈感,匯聚在王菲這個充滿未知可能性和想象力的模具上,澆鑄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神女”標本。
除了對音樂風格的把握趨于成熟,王菲和團隊在妝造上也做了很多大膽、不扭捏的嘗試。1994年底,她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辦18場“最精彩演唱會”,打破中國香港歌手初次開演唱會的場次紀錄。演唱會上超長的寬松水袖,搭配臟辮發(fā)型和亮片的“淚痕妝”,襯得她妖嬈而靈動。
PVC長裙、曬傷妝、無鞋底綁帶高跟鞋、報紙印花裙……身為一個時尚的探險家,王菲青睞于和不同大牌設(shè)計師合作,貫徹前衛(wèi)和個性化的追求。這些極具視覺沖擊力的裝束,和她的音樂品味相協(xié)調(diào),宛如某種高調(diào)的身份宣言。
但了解王菲的人都知道,她并非刻意將自己塑造成市場上的“異類”。她所厭倦的,只是無聊又千篇一律的商業(yè)化選曲。隨著發(fā)聲方式不斷精進,她在90年代中后期以鼻咽腔共鳴打造的招牌殺器,剛好能瓦解流水線上的標準化模式,雕琢出寬廣自在、云霧流動的空間感。張亞東在為王菲做專輯《浮躁》時,唱片公司曾以音樂風格“不賣座”發(fā)出勸阻,他則表示如果不是王菲,自己斷不會有這種求新突破的機會。
除了和樂于實驗的音樂人扎堆,融合Dream-Pop、Trip-Hop、另類搖滾等流派,為了照顧華語區(qū)聽眾,王菲小心拿捏著文藝先鋒和大眾主流之間微妙的平衡,于是便有了《我愿意》《笑忘書》《紅豆》等KTV金曲。難得的是,她總能將這些“安全牌”詮釋得輕盈、深刻而不媚俗。但凡換個人唱,都會損失幾分味道。
在整個華語音樂市場,上一個具有王菲這般統(tǒng)治力和傳唱度的,還是她摯愛的鄧麗君。為了致敬偶像,王菲在1995年推出《菲靡靡之音》。直到現(xiàn)在,這張專輯仍被許多人奉為最佳華語翻唱專輯。和鄧麗君比起來,王菲走紅于音樂生態(tài)劇變、潮流交匯的時代,這讓她傲人的音色本錢,有了更大發(fā)揮余地。
身為演員的王菲,總被音樂上的風頭蓋過。但鮮有人知道,她有個“國家一級演員”的頭銜,有限的角色產(chǎn)出,為理解其藝術(shù)人格提供了另一重指南。
在王菲參演的十幾部影視作品里,高光無疑是和王家衛(wèi)的兩度合作?!吨貞c森林》是王菲首戰(zhàn)大銀幕,影片里的“阿菲”一角猶如為她量身定制:留著利落的短發(fā),在快餐店扭動身體,又唱又跳,散發(fā)著漫不經(jīng)心的魅力。她竊走心上人的鑰匙,神經(jīng)質(zhì)般地潛入對方家中做打掃,暗戀得坦蕩,自由,沒一絲瑟縮的占有欲。
王家衛(wèi)拍戲,向來以折磨演員著稱,但王菲卻能豁免于“受害者聯(lián)盟”。王家衛(wèi)的御用攝影師杜可風在隨筆集《漆中之黑》里這樣描述王菲當年拍戲的過程:
“她常常只拍一條鏡頭。然后,她就會走向她的面包車,發(fā)動車子,很有個性地揚長而去。我們沒辦法讓王菲再拍第二遍:她已經(jīng)傳遞過她的能量了。如果我們沒能接收到……那就只好怪自己了?!?/p>
這種酷得毫不矯飾的作風,除了性格因素,也凸顯了王菲逼人的靈氣。“她不用力的,演戲不需要用力。她很有天賦。你叫她做什么,她有辦法讓這個角色成為她自己的一部分?!?/p>
王家衛(wèi)的這番話,總結(jié)了王菲表演的一大特點:不自覺的天性流露,賦予角色模糊、曖昧又若即若離的生動。到了十年后,《2046》里的房東女兒和遲鈍、故障的機器人,同樣蓋上了這種孩子氣、精靈的本色。與其說王菲身上有種時髦的“未來感”,不如說當中閃現(xiàn)的,正是千禧年特有的飄忽和難以捉摸。
這種抓不住的幻夢,或許就如《重慶森林》片尾響起的《夢中人》:“為何突然襲擊我/來進入我悶透夢窩/激起一股震撼?!备枨孕〖t莓樂隊首張專輯中的《Dreams》。王菲在氣息吞吐上師承了主唱桃樂絲(Dolores O’Riordan)的特點,以純熟的咽音技術(shù)為秘辛,調(diào)制成美酒般的晃漾醉人。
從這首歌開始,不少人意識到王菲音色打上的“標簽”,并非100%原創(chuàng)。包括小紅莓、Tori Amos、Cocteau Twins在內(nèi)的歐美另類搖滾和小眾音樂人,孕育了她對音樂和唱法的審美偏好。當時,這些元素在國內(nèi)還是罕有的,幾無借鑒和運用的先例。
有個爭議性的問題,便在此時搬上了臺面:王菲在音樂上開創(chuàng)性的成就,以及獨樹一幟的“好品味”,是否盡數(shù)歸功于信息差和挪用拼貼?
在反對者看來,這明顯是種武斷的評價。不管活躍在歌壇還是其他領(lǐng)域的創(chuàng)作者,單靠“模仿”換不來藝術(shù)常青。關(guān)鍵得看有沒有足夠的悟性和修養(yǎng),將舶來的形式吃透,重新萃取為個人的標志性風格。
這種吸收與轉(zhuǎn)化的互文性,印證了文學評論家布魯姆提出的“影響詩學”一說。在他看來:“一個有能力的詩人要做的不是擊潰前人,而是聲明自己作為作家的能力?!毙疫\的是,王菲對于自己適合怎樣的“修辭”和“語法”,時常擁有清晰準確的判斷。
至于那些被她“安利”給國內(nèi)聽眾的寶藏音樂人,曾多次傳達對王菲的賞識。Cocteau Twins在《浮躁》中,專為王菲創(chuàng)作了《分裂》和《掃興》兩首歌;中島美雪為王菲譜曲的《人間》,旋律溫暖優(yōu)美,滿溢對女兒竇靖童純粹、真摯的祝福。
作為連接中西音樂的樞紐,王菲當年的國際影響力實乃剽悍。1996年,她受《時代》之邀登上封面,標題是“流行樂女王”(The Divas of Pop);1999年,她為游戲《最終幻想》演唱的英文主題曲《Eyes on Me》榮膺第41屆日本唱片大獎亞洲音樂獎,同年,她成為首個在東京武道館開唱的華人歌手;2000年,她以970萬的唱片總銷量被吉尼斯世界紀錄評為“最暢銷粵語唱片女歌手”。
對王菲來說,千禧年的到來如同坐上一趟列車,去往綺麗的彼岸。她在這年攜手老搭檔張亞東和林夕推出了概念大碟《寓言》,其中“寓言五部曲”皆為自作曲。
在許多資深樂迷看來,專輯上下半張的情緒、編排反差極大,臺灣樂評人馬世芳將其描述為“一張精神分裂的專輯”,但就制作美感而言,《寓言》仍升華了王菲出道以來在歌唱技巧、情感上的表達,正式錨定了她哲學家和巫女般的神秘形象。
2003年,對很多歌迷來說是個悲傷的年份,34歲的王菲發(fā)行完迄今最后一張專輯《將愛》,便進入半隱退狀態(tài),兩年后又借經(jīng)紀人陳家瑛之口,放出“無限期休息”的消息。
對于天后激流勇退的舉動,坊間眾說紛紜。有的認為王菲被愛情沖昏了頭,忙著回歸家庭,有的則推測她是為了從戰(zhàn)場抽身,將機會留給大批嶄露頭角的新人。
事實上,王菲的音樂生涯看似隨性,卻極具超前而冷靜的部署。1995年底,預(yù)見了港樂大勢已去的她,發(fā)行完最后一張粵語專輯《Di Dar》后,便轉(zhuǎn)而全身心擁抱國語市場。2003年以《將愛》作為尾聲,似也是權(quán)衡考量后的抉擇。當時的她,已攀上過事業(yè)的巔峰,看遍了風景輪轉(zhuǎn),身邊再無適配的音樂類型和樣式,能令她松動的抱負重新鼓脹起來。
選擇在這時退休,看起來多少讓人沮喪,卻也很符合王菲一貫的風格。她深知“花無百日紅”,與其在殘酷的競爭中消耗名氣和地位,不如見好就收。
作為和王菲相伴多年的制作人,張亞東很早就看出了她內(nèi)在強主導性的一面:“對王菲印象最深的是不刻意,是超強的感悟能力和精準的直覺,而且這些東西平日是不顯現(xiàn)的,她做事看起來很隨意,實際上早就胸有成竹。讓我忽略掉商業(yè)上的東西,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會覺得特別美好。”
不妨將王菲和千禧年期間的日韓偶像進行下比較,后者作為工業(yè)化制度下誕生的產(chǎn)物,似乎更契合于今天人們對“偶像”的定義標準:經(jīng)過嚴格的選拔和訓練,視覺包裝華麗,肩扛振奮集體精神、拉動粉絲經(jīng)濟的指標,每一尺人設(shè)都搭載了精確的配比和計算。
至于天后王菲,盡管早年同樣受惠于香港娛樂業(yè)強大的包裝,但過濾掉對音樂、時尚的敏銳度,真正使其在大眾影響力上扎根的,是一個始終清醒、獨立和忠于自我的人格。這種在東亞社會堪稱奢侈品的存在,導致了信徒們對其供奉的方式,并非通過氪金、打投等傳統(tǒng)渠道,而是從互聯(lián)網(wǎng)狂歡到生活態(tài)度的實踐,將“菲哲”捧成一門學問,一個永不過時的精神符號。
“現(xiàn)在最大的煩惱就是太紅了”“我這個人最怕的就是做作”“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啊”……海量現(xiàn)成的考古素材,補足了人們對王菲真性情的感知。在這點上,她跟閨蜜那英有著相仿的底色。但后者經(jīng)常上綜藝刷臉,還能在現(xiàn)場調(diào)劑氣氛,王菲是出了名的“佛系營業(yè)”。對外界而言,她像堵高冷、窺不破的墻。
1999年,王菲主動做客《鏘鏘三人行》,此時和竇唯離婚不久的她,正深陷八卦漩渦。當主持人竇文濤問起將來如何跟女兒解釋這件事,王菲反問:“什么怎么解釋?怎么回事就怎么說唄。”面對外界的猜想和關(guān)心,她也只是將離婚輕描淡寫地說成“命中注定,就是緣分的問題”。
私底下的王菲,沒有半點大明星架子。她被拍到過在北京胡同廁所里倒痰盂,也被人偶遇過在香港中環(huán)的愛馬仕血拼,在宜家買家具,在校門口接孩子。打麻將和抽煙喝酒,更是她多年戒不掉的嗜好。
鄭秀文曾感慨:“我們只是藝人,而王菲是藝術(shù)家?!钡醴茀s不憚讓“藝術(shù)家”的羽毛沾上些塵埃。她像個貪婪的獵手搜刮著一切“活”物,規(guī)矩死板的人設(shè)并不在此射程內(nèi)。在她看來,“人生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游戲”。在這種嬉游追逐的體驗中,日常生活的煩惱都得到了紓解。
這些年被粉絲敲碗喊營業(yè)的藝人,并不在少數(shù)。但圍繞王菲復(fù)出、發(fā)新專、開演唱會的烏龍,卻總時不時地在熱搜上遛一圈,顯得格外躁動。人們伸長了脖子,期待天后在華語樂壇降下些甘霖,滋潤他們干枯的靈魂。
2016年末,王菲在上海梅賽德斯奔馳文化中心舉辦了“幻樂一場”演唱會。關(guān)于這場傳聞中的“告別儀式”,當時媒體界多的是爆點和吐槽,比如到場的大牌賓客,被炒到天價的門票,還有王菲的發(fā)揮失控。龔琳娜評價她整場的表現(xiàn)時說“音色丟了,氣息沒了,音準走了”,言語間滿是痛心。
如果將王菲的歌唱事業(yè)看作一條曲線,《將愛》后的她,像是從最高點緩降,爾后再無太大的起色變化。偶爾亮相,也都是撿些影視OST和晚會獻禮歌來唱,“玩票”性質(zhì)更濃。人們習慣性將其和同期出道的林憶蓮相對比,后者作為練聲不輟的模范生,襯得王菲疏于進步,正是因常年不自律,才導致嗓音機能退化,荒廢了底子。
然而,雖有種種技術(shù)性的瑕疵和破綻,“幻樂一場”的豆瓣評分至今仍高達8.9,一條高贊評論寫道:“不相信我的耳朵,只迷信美麗的傳說?!?/p>
舍棄天后寶座的王菲,大概真的成仙兒了。她每度重返公眾視野,除了發(fā)歌,更多靠的是感情花邊和對念佛、誦經(jīng)的虔誠。那個被小報狗仔跟蹤、和各路“大師”站在一塊兒合影的人,看起來如此跳脫俗世,又為何總能在開口的瞬間,引得眾人淚落?
答案或許是,當下的世界物質(zhì)飽和,科技成果井噴,但精神文化卻日漸貧瘠。人們渴望精神升華的同時,困于原地而無法動彈。王菲和凝結(jié)在她歌聲中的曼妙韻味,正如同芥川龍之介筆下懸垂的蛛絲,將聽者從此世的泥潭中撈起,解除了一身重量。
時不時地,會有“菲迷”惋惜她如今的發(fā)展路線,盡管仍配置了市面上一流的資源,卻再無年輕時旺盛的勁頭和野心。就連賴以成名的“高級”音色,也成了種空洞的修飾。
也會有人跑出來捍衛(wèi),用“臻于化境”形容王菲當前聲樂的特點,認為她早已將潛能開發(fā)了個遍,無需再依仗層疊、暗涌的編曲和概念來證明自己。只要她肯唱,自會有人買單,并為之共鳴。
這種高度和諧統(tǒng)一的美學形態(tài),正是王菲留給后世最大的遺產(chǎn)。她拿手的“微醺式”唱法在業(yè)內(nèi)像是個形容詞,只要聽到穿透力十足、慵懶繾綣的拖腔,人們就會下意識聯(lián)想到她。大女兒竇靖童身為亮眼的新生代創(chuàng)作人,歌路雖截然相異,卻也在個別細節(jié)、語氣的處理和肢體神態(tài)上,間或透出些母親的影子。
奈何茶涼人散,對數(shù)不清的擁躉而言,再多實力出眾的后來者都難和初見王菲的驚艷媲美。那個用一根纖弱細膩的聲線將另類和氛圍電子唱成主流的年代,也早已大幕落下,徒留幾聲喟嘆。
面對名氣和浮華的逝去,王菲從來看得開。她在《開到荼靡》中便已給出了遠見,“一個一個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幻樂一場”演唱會的謝幕曲《夢》中,她喃喃著“這泡影衰老/要去了/不去也不來/也很好/這夢幻喧鬧/打擾了”。
在英國著名電影學者理查德·戴爾看來,明星并不是某個真實的男人或女人,而是一組“符號形象或者文本”。同樣的分析也可套用在王菲身上。她固然是個有血肉的歌者,區(qū)別于市場運作下單一的商業(yè)機器,但人們仰視她,神化她,更像是企圖和無聊的秩序做對抗,緬懷下那個諸神混戰(zhàn)、樂壇尚未審美崩塌的時空。
而王菲,作為這些滄桑巨變的見證和參與者,只是輕輕旋身,任裙袂飛起,在蟲鳴和晚星的簇擁下,成為了一座岬灣里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