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的春節(jié),令解放區(qū)的軍民難以忘懷。往年的傳統(tǒng)年畫由于敵人的破壞,斷了供,是來自魯藝木刻工作團的藝術家們,將一批表現(xiàn)軍民一心的“新年畫”送進了千家萬戶。他們便是活躍在延安的“木刻輕騎隊”。
作為團長,版畫家胡一川繼承了我國新木刻運動發(fā)起人魯迅“為大眾而藝術”的創(chuàng)作理念。他曾經(jīng)說過:“中國的新興木刻,是在戰(zhàn)斗的環(huán)境里生長起來的,它不是消遣品而是一種宣傳、教育大眾的武器。”
積極參與魯迅發(fā)起的木刻版畫運動
1910年4月16日,胡一川出生于福建省永定縣下洋鎮(zhèn),原名胡以撰。童年跟隨父母在印度尼西亞生活,念的是雅加達的華文小學。
1925年,十五歲的胡一川被崇尚中文傳統(tǒng)教育的父親送歸祖國,就讀于家鄉(xiāng)附近的廣州大埔中學。他自小就喜愛美術,后來聽說很多歸國的、想學畫畫的同齡人去了廈門集美師范學校,便有了轉學的念頭,并很快付諸行動。
在集美師范學校,胡一川跟從青年畫家張書旂學習中國畫。張書旂是上海美術??茖W校畢業(yè)的高才生,有“任伯年第二”的美譽。在集美,胡一川練就了扎實的繪畫基本功。每逢寒暑假,他都會回老家,一路上觀察寫生,磨煉繪畫技藝。
1929年,胡一川考入杭州國立藝術專科學校(簡稱“杭州藝?!?,今中國美術學院),師從潘天壽、李苦禪等名流。與其他喜愛花鳥、山水、仕女畫的同學不同,胡一川覺得美術不該只是一種閑情逸致,尤其是在戰(zhàn)火連天的時代背景下,自己不能沉醉于紙上的靜好。志存高遠的胡一川不自覺地受到進步學生和文藝工作者的感召,但他心中那顆革命的火種最終被點燃則得益于一位進步女青年,也就是他后來的女友夏朋。
夏朋原名姚馥,比胡一川小兩歲,是浙江溫州的一位千金小姐,就讀于同校的雕塑系。夏朋不像其他富家千金那樣,把藝術當消遣,而是早早領會到了藝術服務社會的本質。她不但加入了校內(nèi)的進步社團“一八藝社”,還是一名年輕的中共地下黨員。經(jīng)由她的介紹,胡一川也加入了該社團,并成為一名共青團員。
夏朋和胡一川加入的一八藝社,前身叫“西湖一八藝社”,成立于1929年1月22日,發(fā)起人是杭州藝專二八級春季班學生陳卓坤、何浩、沈壽澄,以及秋季班學生陳耀唐、徐正義。校長林風眠,教授李金發(fā)、克羅多等人擔任該社顧問。
開社沒多久,魯迅發(fā)起的木刻版畫運動便開始影響到西湖一八藝社中的一部分成員?!睹缝碃柕碌氖棵敉聊究讨畧D》《新俄畫選》等書籍,以及比利時版畫家麥綏萊勒、德國版畫家珂勒惠支創(chuàng)作的版畫作品,打開了學生們的眼界,激發(fā)了他們進行木刻創(chuàng)作的熱情。
1930年春,受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簡稱“左聯(lián)”)的影響,西湖一八藝社中開始出現(xiàn)“普羅”與“布爾喬亞”兩種不同的藝術觀念,社員在“為大眾而藝術”還是“為藝術而藝術”上產(chǎn)生了分歧。同年5月21日,傾向左聯(lián)的陳卓坤等人另立“一八藝社”。夏朋介紹胡一川加入的就是這個社團,之后兩人一起在上海旁聽了左聯(lián)辦的暑期補習班,對新生的左翼美術家聯(lián)盟(簡稱“美聯(lián)”)產(chǎn)生了向往。
在學習木刻的同時,胡一川他們在社團里大量閱讀了魯迅等人翻譯的外國作品。盧那卡爾斯基、普列漢諾夫、弗里契等人為現(xiàn)實生活而創(chuàng)作的文藝理念逐漸成為社團的主旋律。此外,一八藝社的張?zhí)鞯瘸蓡T與上海的江豐等人又發(fā)展組建了上海“一八藝社研究所”,將杭州和上海的進步木刻活動團結了起來。
1931年6月,杭州藝專的一八藝社和上海的一八藝社研究所在上海聯(lián)合舉辦了“一八藝社1931年習作展覽會”。這是我國見于展覽和報刊的“木刻版畫首秀”,在滬杭兩地文化界引起了極大的關注。
二十一歲的胡一川有《饑民》和《流離》兩幅作品參展。在展會現(xiàn)場,他遠遠望見了魯迅先生。魯迅為展覽捐贈了經(jīng)費,還專門寫了一篇序文《一八藝社習作展覽會小引》,刊載于左聯(lián)機關報《文藝新聞》。
1932年“一·二八”事變期間,正在放寒假的胡一川趕去了上海。他在寶山路的景德里親眼看到十九路軍的戰(zhàn)士們端著機槍,守在弄堂口,遠處則傳來隆隆的炮聲。戰(zhàn)后,他將日本侵略軍進攻上海的場景以木刻畫的形式表達了出來。胡一川這一階段的作品《失業(yè)工人》《恐懼》《到前線去》參加了春地美術研究所(一八藝社的上海分社,原址毀于戰(zhàn)火,遷址后改為此名)在八仙橋青年會舉辦的木刻展覽會。展覽期間,胡一川終于與魯迅有了交流,魯迅耐心地指導他用傘針磨刻刀的方法,令他受益匪淺。
在獄中痛別前輩與愛人
胡一川作為青年木刻家,在業(yè)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老百姓也逐漸開始知曉,有這么一批畫家正在建團集社,可以替他們表達心聲。與此同時,國民黨開始鎮(zhèn)壓杭州的一八藝社、上海的春地美術研究所等處的活動。張?zhí)鞯热讼嗬^被捕, 胡一川、夏朋、陳卓坤等諸多社員被學校開除學籍。
胡一川沒有打退堂鼓,繼續(xù)頻繁活動。有一次,他去春地美術研究所參加反停戰(zhàn)活動,還沒走到會議室,突然看到有個模特兒從后門慌張地逃出來并提醒他快走。胡一川反應機敏,趕緊翻墻撤退。后來才知道,那次有九十多位同志被抓,包括艾青、季春丹等人。
1932年秋,國民政府派專員進入杭州藝專當訓導主任,又抓捕了一批學生干部,一八藝社被迫解散。但是,“新木刻”的力量已經(jīng)形成,進步藝術家們一個接一個地報到,緊緊團結在黨組織的周圍。
胡一川作為其中的積極分子,拿著作家魏金枝塞給他的五元錢,去了上海。他碰巧在電車上遇見了馮雪峰,從而加入了左聯(lián)領導下的美聯(lián)。此時,夏朋也從北平趕到了上海,與胡一川一起投身美聯(lián)舉辦的諸多美術活動中。然而,這對被迫輟學、正打算熱火朝天干事業(yè)的年輕戀人并不知道生死離別就在眼前。
1933年,胡一川在夏朋的介紹下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他開始編輯《工人畫報》,并為中國自濟會刻制小冊子。此外,胡一川和夏朋還一同參加了MK木刻研究會的活動。同年7月的一天,胡一川像往常一樣去夏朋位于法租界道德里的寓所找她,卻不知她已經(jīng)被特務控制住了,無法報信,結果兩人一起被特務帶去了租界的巡捕房。因為富家千金的身份,夏朋被放回了家。胡一川卻和他的木刻畫一起被送進了監(jiān)獄。
法庭上,夏朋請了律師為胡一川辯護,但法官依舊因為畫中的“一個蘋果和四個橄欖像炸彈”而宣判他有罪。胡一川在獄中服刑時,結識了革命前輩鄧中夏。鄧中夏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工人運動先驅。胡一川曾回憶說,兩人同囚一室,鐐銬把他們的手腳都磨破了。雖然接觸時間不多,但鄧中夏的大無畏精神深深鼓舞了胡一川。有一次,鄧中夏仿佛預感到了死亡的臨近,他說:“一個人為了最多數(shù)中國民眾的利益,為了勤勞大眾的利益而死,這是雖死猶生,比泰山還重!”
9月21日,鄧中夏在刑場英勇就義。多年后,胡一川創(chuàng)作了一幅油畫《開鐐》來紀念鄧中夏,并提醒民眾,只有砸開舊世界的鐐銬,才能解放全人類。
此后,胡一川開始在獄中獨自與敵人周旋。任憑敵人威逼利誘,甚至用鄧中夏之死來恐嚇他,他就是不松口。最后,胡一川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罪名坐了三年牢。服刑期間,夏朋一直堅持探視他,鼓勵他堅持下去。
誰知1935年的一天,革命活動頻繁的夏朋第三次被捕,在獄中被折磨致死,犧牲時年僅二十三歲。新中國成立后,夏朋被追認為烈士。
1936年,出獄后的胡一川得知夏朋的死訊,悲痛不已。然而革命尚未成功,他還要替鄧中夏和夏朋完成他們未竟的理想。于是,胡一川前往廈門,在《星光日報》擔任記者,專門負責木刻畫,同時在廈門美術專科學校擔任木刻畫教員。
這一年的10月19日,魯迅去世。他所領跑的左聯(lián)“第一棒”在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前順利完成。一個魯迅去世了,千萬個“魯迅”在成長,他們即將匯聚在革命圣地延安,拉開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新一輪木刻運動的序幕。胡一川,便是其中的帶頭人。
把宣傳畫綁在箭頭上,射到敵人的碉堡里去
1937年爆發(fā)的盧溝橋事變坐實了日寇侵華的狼子野心。胡一川以《星光日報》記者的身份來到上海,找到了幾名出獄的同志,一同搭乘“難民車”,趕往西安。
胡一川剃了光頭,穿了一件藍布褂子,偽裝成逃難的商人,通過了國民黨設在西安的崗哨,成功抵達第一站——八路軍留守處云陽。隨后,他與其他革命青年一起奔赴延安。他們的腳底都磨出水泡了,嘴上還在唱著進步歌曲。
到延安后,胡一川被安排在兒童劇團工作,主要教木刻,兼教唱歌。為宣傳抗日,他刻了《組織起來》《肅清漢托匪》《繳公糧》《抗日群眾大會》等作品,并拓印在標語以及兒童劇院的演出海報上,隨后張貼在延安城內(nèi)的街頭巷尾。
之后兒童劇團和抗戰(zhàn)劇團合并,胡一川有了新任務——跟著劇團去三原、蒲城一帶巡演,主要負責化裝。演員跳大秧歌的時候,他還要幫著敲鑼。此間,他見證了戲劇歌舞藝術是如何深入人民群眾的全過程。
1938年5月,胡一川回到延安,調至北門外新成立的魯迅藝術學院,在美術系擔任木刻研究班的教員。該學院之所以以魯迅冠名,在辦學宗旨里寫得很明確:沿著魯迅開創(chuàng)的“藝術為人民大眾”的道路前進;批判地接受中外文藝遺產(chǎn),為當前的民族革命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服務;并要在抗戰(zhàn)勝利后為建立新中國的民族新文藝而奮斗。
在魯迅逝世兩周年之際,研究班出了一本紀念冊子,內(nèi)容是各位木刻畫家自己拓印的作品集。胡一川負責撰寫編后語,他在文中提出了組建一支“木刻輕騎隊”去敵后做宣傳的思路。這一思路被上級領導所采納,魯藝木刻工作團于1938年冬在延安正式成立。
胡一川擔任魯藝木刻工作團團長,社團成員除了他,還有羅工柳、彥涵、華山等人。在黨中央宣傳部的領導下,魯藝木刻工作團由李大章牽頭,從延安出發(fā),渡過黃河,翻過呂梁山,深入太行山敵后抗日民主根據(jù)地,宣傳抗日。
他們先后在晉西一一五師政治部、蟠龍村、雙池鎮(zhèn)、決死第二縱隊、沁縣銅川中學、長治縣蓮花池、決死第三縱隊等地舉辦了七次畫展和四次座談會,并在長治縣出版的《戰(zhàn)斗日報》上出過一期???,成功向太行山區(qū)敵后根據(jù)地的人民群眾展示了新興的木刻藝術。
胡一川發(fā)現(xiàn),群眾比較喜歡木刻的連環(huán)畫和套色的木刻作品,因為這樣的木刻給人圖文并茂的故事性,更容易被記住并傳播。于是他們創(chuàng)辦了一個木刻工廠,大量印刷抗日宣傳畫。
這一時期,胡一川創(chuàng)作了《參軍》《破路》《堅持抗戰(zhàn)反對投降》等作品。同時,他帶領工作團經(jīng)常為黨報《新華日報》華北版的社論配插畫以及刻報頭。由于讀者反饋良好,工作團又趁熱打鐵,為《新華日報》華北版開辟了新的副刊——《敵后方木刻》。該版面以圖片環(huán)繞文字的形式,表達了堅決抗戰(zhàn)的辦刊宗旨。這一副刊一共出版過五期,每期約印二萬份,隨報送發(fā)。
此外,胡一川曾深入一二九師、三八五旅,參加過王家山打碉堡的戰(zhàn)斗,親眼見證了戰(zhàn)士們把宣傳畫綁在箭頭上,射到敵人的碉堡里去的壯舉。冀東冀南的戰(zhàn)場上,也留下了胡一川的身影。
臨近歲末,工作團接到了新任務。宣傳部負責人李大章指出,由于敵人的破壞,傳統(tǒng)的年畫供不應求,正是用新年畫向群眾獻禮的好機會。于是,工廠開始試制水印套色新年畫,推出后受到敵后根據(jù)地群眾的極大歡迎。
1940年1月,魯藝木刻工作團正式啟動新年畫創(chuàng)作。新年畫的主題是表現(xiàn)敵后的斗爭和生產(chǎn)狀況,形式上借鑒傳統(tǒng)的民間年畫。第一批刻出來的新年畫作品有胡一川的《軍民合作》、羅工柳的《積極養(yǎng)雞,增加生產(chǎn)》、彥涵的《春耕大吉》、楊筠的《紡織圖》等。工廠突擊印出了一萬多張水印套色新年畫。其中的幾千份,被拿到集市上售賣,結果不到三個小時就銷售一空。
這么好的銷量說明新年畫這種通俗又傳統(tǒng)的藝術形式,在老百姓中引起了強烈的共鳴。時任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為此來信表示:“這次你們的勇敢嘗試可以說是已經(jīng)得到了初步的成功。許多藝術工作者口喊著大眾化,實際上是沒有真正做到,而你們則已向這方面走進(近)一步了……”八路軍總政治部宣傳部部長、《新華日報》華北版負責人陸定一則在干部會上,對于工作團的新年畫創(chuàng)作給予了高度評價。
接著,鄒雅、黃山定、劉韻波、趙在青等被調至魯藝木刻工作團,加強了這支“木刻輕騎隊”的力量。新成員們加入胡一川他們,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政治宣傳畫和領袖肖像,在夜間通過武工隊把各種宣傳品帶到敵占區(qū)散發(fā)。
百團大戰(zhàn)爆發(fā)后,工作團接到指令,化裝成老百姓,穿著白褂子,戴著白頭巾,牽著一頭毛驢轉移到冀南。毛驢馱的正是木刻版畫的制作工具。抵達冀南后,大家遵循經(jīng)驗,辦木刻培訓班,開木刻工廠,制作年畫,分發(fā)傳單,忙得不亦樂乎。很快,魯藝木刻工作團的作品就飛進了千家萬戶。
1941年,胡一川回到晉東南。6月,已經(jīng)圓滿完成任務的工作團成員們帶著作品,起程返回延安魯藝。畫家們作了匯報,出了墻報,還參加了邊區(qū)美協(xié)舉辦的“1941年美術展覽會”。此后,一直到1942年春,魯藝木刻工作團的所有成員陸續(xù)返回延安。
“努力罷,抓緊你的時間努力罷”
1942年4月29日,胡一川收到了一份通知,通知內(nèi)文寫著:“為著交換對于目前文藝運動各方面問題的意見起見,特定于五月二日下午一時半在楊家?guī)X辦公廳樓下會議室內(nèi)開座談會,敬希屆時出席為盼?!笔鹈耸敲珴蓶|和凱豐。
于是,胡一川便從太行山根據(jù)地趕回延安。他后來回憶說:“主席通過李伯釗了解了我的情況,向我發(fā)了請柬。請柬是油印的,紙是粉紅色的有光紙,約有十六開那么大。戰(zhàn)爭時期,我多次赴前線宣傳,這個請柬一直珍藏在身邊,直到新中國成立后,中央檔案館征集革命文物,我才交出去。”會上,毛澤東征求了許多文藝界工作者的意見。
胡一川認為,魯藝木刻工作團的表現(xiàn), 與延安文藝座談會的精神是一致的,那就是——革命文藝為人民群眾,首先是為工農(nóng)兵服務。座談會前,胡一川根據(jù)工作團在敵后抗戰(zhàn)的實踐經(jīng)驗,寫了題為《普及與提高》的發(fā)言提綱,但因會上要求發(fā)言的人太多而未能發(fā)表。會后,他重新整理發(fā)言稿,為《解放日報》專欄寫成《談美術上的提高與普及工作》一文。
1942年5月24日,胡一川在日記中寫道:
毛主席召開的座談會已經(jīng)結束了……我老早就準備了二十個題材,都是我認為比較滿意一點的東西……我現(xiàn)在再向我挑剔一下,我希望從今年六月份起到十月底無論如何把第一集刻出來,平均是半個月刻一張,根據(jù)我過去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是可以做到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要嚴肅,但也不能要求得太高。努力罷,努力罷,抓緊你的時間努力罷,你現(xiàn)在不努力還等什么時候啊……努力罷,你自動地在創(chuàng)作上去找安慰罷,我認為只有事業(yè)上的成功才是你的最大慰藉……我知道我自己還會遇到許多困難,但我相信我這二套木刻套是有意義的,這些生活多半是我所體驗過的,我現(xiàn)在下了最大的決心,我現(xiàn)在唯一的工作就是這個,當?shù)谝患掏旰蠹偃粲袡C會的話我就到隊伍里去過生活,不然我就繼續(xù)刻第二套。在創(chuàng)作期間我就埋頭在窯洞里工作罷,這種埋頭是創(chuàng)作過程中所必需的,沒有適當?shù)臅r間和環(huán)境去完成,你的一切計劃都會變?yōu)榭盏摹?/p>
胡一川說到做到,很快進入創(chuàng)作高峰期,創(chuàng)作了《牛犋變工隊》《不讓敵人通過》《勝利歸來》《攻城》等套色木刻作品。其畫風粗獷厚重,色彩古樸濃郁,明暗關系簡潔利落,仿佛在堅定地告訴人民群眾:堅持到底,勝利就在眼前。
創(chuàng)作于1943年的《牛犋變工隊》,是他深入延安郊區(qū),了解扎工隊和變工隊的工作狀態(tài),然后創(chuàng)作而成的套色木刻。整幅作品以藍天黃土為背景,穿著白褂子、扎著白頭巾的陜北勞動者非常醒目。作品主題明確,淺顯易懂,反映了“革命文藝為人民群眾,首先是為工農(nóng)兵服務”的立場。
團內(nèi)的同事們看到這幅作品后,紛紛表示贊賞。胡一川總結說,工農(nóng)兵的具體意見就是評定美術作品好壞的標準。木刻工作者要拜老百姓為老師,因為脫離了群眾判斷的作品,是不準確的。由此,木刻家們掀起了一股創(chuàng)作熱潮。力群的《豐衣足食圖》、古元的《戰(zhàn)勝旱災》、王式廓的《改造二流子》、彥涵的《把她們隱藏起來》……這種你追我趕為工農(nóng)兵服務的創(chuàng)作勁頭,絲毫不遜色于在前方的槍林彈雨中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士。藝術家的戰(zhàn)斗雖然無聲,卻十分有力。
1948年冬,胡一川跟隨部隊進駐天津,任天津美術工作隊隊長。1949年北平解放后,他參加了全國文聯(lián)第一次代表大會,當選為全國文聯(lián)委員和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
中國的新興木刻不是消遣品
新中國成立后,胡一川被調往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簡稱“北平藝?!保_@位三十九歲的教授,正是藝術技法純熟、人生閱歷也足夠豐富的干事業(yè)的好年紀。在北平藝專,他繼續(xù)發(fā)揮他“抓緊時間努力罷”的工作作風,同時與徐悲鴻一起領命籌建中央美術學院。
1949年11月,國立美術學院(1950年1月定名“中央美術學院”)由北平藝專與華北大學三部美術系合并成立。毛澤東為學院題名,胡一川擔任黨委書記一職。
1953年,胡一川受命南下武昌,籌建中南美術專科學校,任校長一職。1958年,學校遷至廣州,改稱廣州美術學院,他繼續(xù)擔任院長。“文革”中,胡一川一度受到?jīng)_擊,之后他回到這一崗位,一直工作到1983年。
在美術教育這一本職工作之外,胡一川又開辟了一個“新戰(zhàn)場”。他利用業(yè)余時間,專研油畫藝術,先后創(chuàng)作了革命歷史畫《開鐐》《前夜》《挖地道》等作品。他的油畫因兼顧民間年畫和剪紙以及書法的韻味,而被譽為“中國式油畫”。
改革開放后,文藝工作復興。1981年10月,年逾古稀的胡一川將印證延安文藝座談會最重要的歷史文物,也就是前文提及的“通知”,連同一批魯藝木刻工作團的抗戰(zhàn)作品一并捐贈給了中國革命博物館,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中國國家博物館。胡一川出席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請柬至今依舊是中國國家博物館的特級文物。
1984年,“胡一川從事革命美術五十五周年紀念會”在北京舉行。此后,該畫展又在全國十多個城市巡回展出。
1990年,八十歲的老畫家回到故土,用寫生的方式將客家建筑瑰寶——土樓推向全國和世界。1991年,他獲得中國美協(xié)和中國版畫家協(xié)會頒發(fā)的“中國新興版畫杰出貢獻獎”。
2000年7月,胡一川在廣州病逝,享年九十歲。他是革命組織的領導者,也是造詣非凡的藝術家。無論在教育領域,在傳媒領域,還是在真槍實彈的戰(zhàn)場上,他都以積極的態(tài)度,為進步美術的普及與傳承貢獻出畢生的精力。
他曾經(jīng)說過:“中國的新興木刻,是在戰(zhàn)斗的環(huán)境里生長起來的,它不是消遣品,而是一種宣傳、教育大眾的武器?!痹诤淮ㄑ劾铮究坦ぷ髡卟粌H是一個藝術家,同樣是一名抗日戰(zhàn)士,向著信仰而行,這便是藝術的初心,也是藝術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