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容膝之易安”：走近“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

一、海棠花下何辭醉，倚門回首嗅青梅

李清照出生于一個愛好文學(xué)藝術(shù)的士大夫家庭。父親李格非是進士出身，官至提點刑獄、禮部員外郎，母親是狀元王拱宸的孫女，亦富有文學(xué)修養(yǎng)。

李清照從小便生活在這樣一個文學(xué)氛圍濃厚的家庭，耳濡目染，幼年時就表現(xiàn)出極高的文學(xué)天賦。還在閨閣中的她便在詞壇嶄露頭角，以一首《如夢令》轟動了京師，讓“當(dāng)時文士莫不擊節(jié)稱賞，未有能道之者”。

起首一句“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慵懶嬌憨的少女形象躍然紙上。暮春時節(jié)，雨雖疏落風(fēng)卻蕭蕭，詞人不忍看風(fēng)雨中海棠殘紅零落，于是借酒消愁，甜香一覺醒來，仍覺殘酒未消，惺忪睡眼半睜，便已是迫不及待地“試問卷簾人”，明知窗外必定是落花滿地，一片狼藉，但仍然心存希冀，想看又不忍看，只好借他人之口問問：我心愛的海棠啊，你還好嗎？孰料侍女簾籠輕挑，扭頭給出了“海棠依舊”的答案，一個“卻”字，道出詞人隱隱的驚喜，亦是心思不被人理解的黯然。既是“雨疏風(fēng)驟”，怎會“海棠依舊”？詞人少女心思的細膩婉轉(zhuǎn)與侍女的疏忽淡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跨越千年，我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云鬢慵散的女孩子輕輕嘆了口氣，望向侍女，既像是反駁，又像是自言自語：“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蹦氵@個粗心的丫頭，你知不知道，這一夜的狂風(fēng)席卷，海棠應(yīng)是綠葉漸濃，紅花漸稀才對?。★L(fēng)雨無情，哪怕是再好的花，又怎能常開不謝呢？詞人委婉憂傷的少女心事與那棵飽經(jīng)風(fēng)雨的海棠一起，輕輕地撥弄著讀者的心弦，春光漸逝，過不了多久海棠就會“綠葉成陰子滿枝”了吧？四季輪轉(zhuǎn)，春天會再來，那詞人的青春年華呢？只怕是一去不復(fù)返了吧。語淺意深，作者惜花傷春的殷殷情意，“卷簾人”又如何能理解呢？

二、云鬢斜簪春欲放，玉枕紗櫥夜初涼

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18歲的李清照嫁給了21歲的趙明誠?；楹蠖诵禄檠酄?，如膠似漆，過了一段平靜幸福的新婚生活?？上Ш镁安婚L，在李清照出嫁次年，趙明誠“負笈遠游”，與李清照兩地分居，偌大的汴京只剩下了數(shù)不清的孤寂。時屆重陽，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李清照提筆揮就一首《醉花陰》，寄給了她日思夜想的丈夫。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你不在的日子里，終日是薄霧濃云，陰沉沉的天氣壓得我喘不上氣來，秋色漸濃，白晝的時間應(yīng)是越來越短才對，我卻覺得那愁云慘淡的白天仿佛過不完似的，龍腦香細煙裊裊，那金獸香爐也像我一樣形單影只。“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又到了重陽佳節(jié)，昔日紅綃帳暖，如今只剩我獨守空房，白天已是愁云永晝，黑夜自然是更加難挨，玉枕紗櫥，我翻來覆去也難以入眠，秋夜的寒涼悄悄浸濕了帳幔，孤枕難眠，只剩下了無盡的凄惶?！皷|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白日只顧著愁眉倦鎖，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下。曾經(jīng)的陶淵明東籬采菊，今天的詞人亦是東籬把酒。其中“有暗香盈袖”一句化用了《古詩十九首》中的“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菊花香盈懷袖，只可惜山高路遠，不能攀折一枝，送去給遠方的丈夫，思念難解，只剩下了深深的遺憾。末句“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一句將全詞的情感推向了高潮，令人稱頌至今。是啊，形單影只，夕陽西下，東籬把酒，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傷心呢？秋風(fēng)蕭瑟，乍然而起，卷起簾幕吹向窗邊的女子，才恍然發(fā)現(xiàn)，那抹被思念涂滿的倩影，已是比東籬前零落的黃花還要消瘦了。

三、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政治風(fēng)云變幻，朝廷黨爭愈演愈烈。受到蔡京復(fù)相后的極力打壓，趙氏一家不得不舉家遷回青州私第，遠離了繁華的京都，過上了鄉(xiāng)里生活。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在青州，李清照夫婦過上了他們此生最后溫柔繾綣的平靜時光。他們借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為自己的書房取名“歸來堂”，李清照也借辭中“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兩句，自號易安居士。在歸來堂，他們每天品酒論詩，賞花填詞，后來李清照曾在《金石錄后序》中回憶那段時光：“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后。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北鼱T觀畫，賭書潑茶，想必那一定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記憶吧。

然而，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高宗建炎元年（1127），金人大舉南侵，李清照“審容膝之易安”，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趙明誠赴任途中感疾，什么都沒來得及交代便已是撒手人寰。國破，家亡，夫死，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她悲痛欲絕，提筆寫下了那首傳唱了近千年的《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起句便是七組疊詞，凄楚婉轉(zhuǎn)的哀思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叮叮咚咚地敲響，濃濃愁緒一筆蕩開，縈繞心間久久不散。“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連逃進夢鄉(xiāng)躲避現(xiàn)實的痛苦都成了奢望，對亡夫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讓人避無可避。想端起酒杯暖暖身子，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夜晚寒風(fēng)刺骨，心中無限的悲傷與痛苦又怎是那三杯兩盞淡酒就能輕易澆滅的呢？只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把氵^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情到傷心處，忽見頭頂有大雁飛過，似乎正是詞人舊時相識的那只，只是斯人已去，哪里還會有人再從云中寄來錦書呢？如今恐怕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獨自灑滿西樓了。“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殘菊落了滿地，詞人卻已是連當(dāng)日東籬把酒的意趣都沒有了，“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我們仿佛能看到那菊枝般細瘦的女子孤零零地守在窗前，面容憔悴，如同滿地的落花一般無人摘取，心頭憂傷煩悶裹挾，揮之不去，獨自一人，可怎么熬到天黑啊！“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只有枯坐窗前，聽秋雨灑梧桐，滴滴點點，點點滴滴，徒然剩下不盡的無助與凄惶?！斑@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不再是愁腸百結(jié)的彎彎繞繞，直截了當(dāng)，簡單直白，“怎一個愁字了得！”將詞人胸中悲苦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口語般樸素而不加雕飾，卻讓人讀之余味無窮。

四、分茶煮水煎豆蔻，江山留與后人愁

紹興二年（1132），李清照帶著所剩不多的珍寶在戰(zhàn)火中一路逃亡到了杭州。在孤苦無依的境地中，再嫁張汝舟。豈料張汝舟對李清照侮辱謾罵，甚至拳打腳踢。李清照不堪受辱，在發(fā)現(xiàn)張汝舟徇私舞弊、虛報騙取官職的種種罪行后，一紙訴狀將其告上官府，并要求離婚。李清照因此身陷囹圄，所幸在朋友的營救下，9日后獲釋。在經(jīng)歷了這樣一場所托非人、身陷牢獄的災(zāi)禍后，李清照從此避難金華，詞文也再不似從前般活潑靈動，轉(zhuǎn)而更多開始感嘆輾轉(zhuǎn)漂泊的悲慘身世，以及收復(fù)失地的強烈愿望。其中最負盛名的，當(dāng)數(shù)《題八詠樓》。

“千古風(fēng)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山河破碎，身世沉浮，可八詠樓仍在南宋的殘破江山中，屹立不倒，兀自風(fēng)流。今日我登上這八詠樓，請容許我暫且把國仇家恨放下，留與后人去憂愁?！八蠂Ю?，氣壓江城十四州”，婺州 （今浙江金華）地處險要，八詠樓下江水滔滔不絕，水道密集，貫通江南3000多里，它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足以影響江南十四州的存亡。如此重要的兵家必爭之地極有可能落入敵寇之手，而南宋統(tǒng)治者只知隱忍退讓，奴顏婢膝以換取短暫的虛假和平。詩中一句“江山留與后人愁”的真正意味也在此刻才真正顯現(xiàn)出來，如果繼續(xù)這樣不斷退讓，那么八詠樓前留給后人的不再是風(fēng)流美景，只會是江山易主的喪國之辱和山河破碎的無盡哀愁。這首詩不僅是對祖國大好河山的歌詠，也暗含了詩人對南宋統(tǒng)治者的諷刺，更表達了詩人心中宛轉(zhuǎn)沉痛的愛國情思。

紹興二十六年（1156），這顆詞壇的璀璨明星帶著對早亡故人的無盡思念以及故土難歸的深深遺恨悄然隕落。李清照流傳千古的絕不僅僅是她華美的詩詞，更是她巾幗不讓須眉的思想境界，在千年后的今天，仍然不斷影響、指引著我們，連同她的精神一起，萬古長青，光耀文壇！